“性情中人”是绝种动物吗?

    在现代汉语里,“性情中人”是个褒义词。然而仔细想想,这四个字的意思就和汉语里许多词汇一样,有些含混。我不通说文解字,也不敢学于丹教授那样把中学语文课当学术卖。好在人们用“性情中人”形容别人时,虽然反映出自己的认识水准,一般还不至于太离谱,顶多是用词不当。需要留神的是那些以“性情中人”自居的人,轻轻松松地就把装疯卖傻犯混牛皮轰轰正当化了。
    平时最看不出性情的人,大约是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们。岂止性情,在公共场合,他们往往连表情都象是编过程序的。人本是有性情的,所以在一些私人场合,尤其是酒后或者走背字的时候,我也见过一些做官的朋友的真实面目,或有趣,或无趣。不过,总需掩饰内心的人,无论如何是风马牛不相及的。我想,所谓“性情中人”起码要是习惯而不是擅长真情流露的人。然而,中国人富于聪明才智,老于人情世故,习惯的是看碟下菜,巧言令色。有些人喜怒哀乐毕形于色,往往只是神经兮兮,情绪容易失控而已。
    我没有考证过“性情中人”的出处,印象里,它原本是一个晚近的文人用语,形容那些淡泊潇洒,率性佻脱的高人。比如“我醉欲眠”的陶渊明,或嘱力士脱靴的李太白;至少也是纵情享受,无意功名的袁枚,李渔一路的文人。在革命年代,在凡事先问阶级属性的日子,讲究性情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性情被肯定,是文革后解冻的一环,是走向个人自由的一步,虽然我们关于自由的认识依然混乱,我们是否珍惜自由也颇为可疑。“性情中人”的使用频度候开始高起来,忽然变得通俗,似乎和武侠小说的迅速流行有莫大关系。李寻欢,张无忌这等行侠仗义,快意恩仇,敢爱敢恨的小说人物,特别适合感情长年受压抑时的需求,虽然韦小宝才是最多面也最接近真实的角色。能够深入人心的杜撰人物,并不见得是因为象真的,更多时候只是因为符合人们的幻想与期望。我的感觉是,中国文学里的所谓正面形象大多如此,倒是那些坏人往往入木三分。
    我倒希望自己是个性善论者,可是我的理性和经验总在提醒我,事情并不是这样的。人生经历里,真性情固然感人但很少见,丧心病狂的事件却时有发生。我更希望自己多看到曾经的亮色,憧憬光明的未来,然而历史的阅读需要严谨,容不得把它当成一个小姑娘涂脂抹粉。如果一寻找“性情中人”就得向上追溯一千多年,那么他们是不是已濒临绝种了呢?自然,标准不妨放宽,只不过语言的使用和许多事情一样,宽则滥。现在“大师”,“不朽”随处可见,让活人闹心、拿死人开涮,反衬出当今之世流行的是文字的浮夸与速朽。
    汪曾祺先生是他那一代人里很出色的作家之一,我读过几位后辈作家怀念他的文章,写得很有感情,看来汪先生为人谦和,人缘是极好的。后人说汪先生,常以“性情中人”言之。我读他的文字与人们对他的回忆,觉得汪先生难得在既十分熟悉市井文化,又一生常存文人情怀。说汪先生人情练达,闲散自得,也许更确切一些。“性情中人”的一层意思是特立独行,是不谙世故或超出世故的痴心人,以我对汪先生的浅见,似乎并不合适。
    钱钟书先生的大才是上个世纪后半叶在中国鲜有其匹的。且不说他那其实没多少人读得懂和读完过的《管锥篇》,即使平常与朋友在南沙沟家中聊天时,钱先生也是才气纵横,放情随意,倾倒众生的人物,古今中外,上天入地,亦庄亦谐,刻薄有趣。然而,钱先生好象又是一个警醒甚至谨慎的人,表达思想极其曲折,或根本就不说或不想让人读明白。留在新时代的旧知识分子,大多极关注现实政治而又噤声无语。钱先生在社科院几十年,总是温和超然,谈笑风生,要到九十年代中,才出版《槐聚诗存》隐约流露心曲,如“何时榾柮炉边坐,共拨寒灰话劫灰”。(《王辛笛寄茶》,1974年)又如“魂即真销能几剩?血难久热故应寒。独醒徒负甘同梦,长恨还缘觅短欢”。(《代拟无题七首》之七,1991年)最著名的当属那一阙沉痛的《阅世》:

阅世迁流两鬓催, 块然孤喟发群哀。
星星未熄焚余火, 寸寸难燃溺后灰。
对症亦知须药换, 出新何术得陈推。
不图剩长支离叟, 留命桑田又一回。

    秀木易摧,在世变频仍的年代,生存本能,社会本能压倒一切也是不得已的,严格意义上的“性情中人”能否存活都很难说。不过,我也没有悲观到以为他们是绝种动物,反倒相信他们正如同生命一样生生不已,只是他们命中注定历尽挫折,几乎不可能成为公众人物。我的一位高中同学,思路迥异常人,目光柔和清澈,经常满怀同情心地搀和到各种各样的事情里,或者在我看来毫无必要地批判一些他以为谬误的人。在中国人最不缺的利害判断方面,他一直少根筋。我曾经几次提醒他我以为必要的一些功利考量,一边说一边想电话那头到了三十多岁依然象孩子一般的眼神,说着说着就开始心虚,开始觉得自己俗不可耐。几年以后,他觉得自己在帮助别人,结果把自己送进了监狱。那是另一个故事,在这里不说也罢。在我心中,这位朋友是最近乎“性情中人”的,虽然我不知道他如今出狱后过得好不好,今后又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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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今天,我就是高瑜
题目作“性情中人”应是绝种动物吗会不会更好?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

大兴阅性赏情,于功利世俗之浊土中考掘性情之古典美。

但以为:无不性情之人,但性情之浅显隐匿因人因境而异。

常能性情为妆容,以性情悦人无不力者,毕竟少数。

能豪情凌人,真情傲物者,我等尤向往之而尤不可及。

钻营一方天地,不闻利害与人相干而性情得以天然完好者,不说也罢。

你我之辈,不乏洒脱之好,人事当前却总难脱顾虑矜持。如此,性情可推为一层私自的境界。

但求相惜者,报以真性情。

但求无牵碍境,性情得圆满。

向前望,谁知红叶有多少。

我的阅读体会是:

对一种名叫“性情中人”的为人风范,加以推崇是必要的,以之自励亦无不可,但最好限定在“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的格局里,而不应以“探囊取物”的态度,将“性情中人”的品鉴等级私自揽入怀中。

世上不存在绝对意义上的性情中人,但我们依旧可以从相对意义上加以追求。道理就像,追求长生不老是一种愚妄,但摄生养身却是一种明哲。

性情中人如果是一种人格风范的高级阶段,那么,它就不应是性格的毛坯态,见到再天真可爱的孩子,我们都不应称他为性情中人。

中国的两难是:一方面人们特别容易欣赏“性情中人”,一些“装疯卖傻犯混牛皮轰轰”的糙蛋也可能动辄摆出性情中人的造型,另一方面,中国的社会状态又是最不容易让性情中人存活的。在中国,如果真有所谓“性情中人”,那么,他确实有可能把自己弄进监狱里去(参考大兴兄文末的例子)。

在《性格词典》“正直”一条里,我写过一段话,我发现,把其中的“正直”置换成“性情中人”,恐怕也说得通。附在下面:

遗憾的是,很少人认识到,“正直”乃是一种内心姿态,天然不具有表演性。由于真正的“正直”不可能给正直者带来春风得意之感,所以“正直”还是一种极易被忽略被无视的姿态,就像潇洒本质上也是一种内心境界一样。在这个意义上,一个让人一眼就觉得非常正直的家伙,多半只是社交老手。鉴于每一位成功者都试图端出一副正直嘴脸(就像在另一个场合他可能会向你炫耀钱袋),这便使我们几乎忘记了这个事实,在今天,“正直”实在只是一种凄苦的内心感觉,无利可图,无秀可作。当政客因在百姓面前成功地为自己涂上正直牌橄榄油从而仕途得意之时,真正的正直者则被自己内心那股不得不“正直”从事的内在律令搅扰得家徒四壁,狼狈不堪。

插嘴

俺的阅读体会是两兄都假定性情本善,虽然大兴兄主贴亦流露出对此的怀疑,不过泽雄兄则由性情中直接与正直相联系。俺认为这次讨论首先要剔除儿童的天性说,童蒙状态显然不在我们讨论范围之内。

性情中人相对的是世故中人,俺看绝对的世故中人也不存在,因为性情被假定好的,世故常常变得羞羞答答。比如《红楼梦》里,懂得人情世故的宝钗不怎么讨人喜欢。性情中人可能会活得很惨,那些深通世故、又有人生底线的人也不怎么舒服。在我们的时代,性情被当作面具,世故被用作手段,多数在官场上混出头的,秘诀是放下款儿,也就是做人的底线。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

我同意“性情中人相对的是世故中人”,但我是从不同意性善说的。(关于这个问题,题目足够另辟一讨论)

在拙文开头,即提及“性情中人”的意思有些含混,但我倒无心去界定它。我以为汉语本身是颇为含混的,与其去界定,不如一层层说开去,往往还有些意外的体会。

一个人怎样用“性情中人”去评价他人,颇见其理解。如果以之想象自己,则不是装孙子就是缺少起码的自知之明。千万别以为这样的人少见,北京有多少人的口头禅就是“我这人忒实诚,忒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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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兴兄虽然不同意性善,但从对性情中人的肯定来看,至少在一层层的展开的意外中,俺还是读出了性善的意思,至少大兴兄对那个朋友赞赏有加(瞎猜)。意外意外,常常更能反映性情哟。[em07]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

偶看上去,平平插嘴插进套了。“剔除儿童天性”,只是周兄为了严密自己的阐发而画的场子。平平断不至于偏帮一场吧,所以偶揣测有可能是被周兄化进去了。

我以为,大兴说的偏重于:张扬真诚。如果我们不将“性情中人”说成是“一种人格风范的高级阶段”则不必“剔除儿童天性”,也不必排除“性格的毛胚态”的天然可爱。当然,要补充一下:“性情中人”延承的语意习惯本就是针对成年人而不形容于儿童,并不是因为“性格的毛胚态”以“性情中人”形容不妥,才不适合于儿童。

我觉得,各说各的事,然后再各归各的感想,都妥当。

而极为不妥的是:于“性情”,先给定一个道理或者褒贬,然后以之品人评事。

性情做作之间,孰主孰从,连主人公自己也未必通透。旁人无论好厌,都唯能谈自己的感受了。

既然是一己感受,何以作强奸人意之评语!

向前望,谁知红叶有多少。
以下是引用介个套在2007-4-13 12:20:00的发言:

偶看上去,平平插嘴插进套了。“剔除儿童天性”,只是周兄为了严密自己的阐发而画的场子。平平断不至于偏帮一场吧,所以偶揣测有可能是被周兄化进去了。

我以为,大兴说的偏重于:张扬真诚。如果我们不将“性情中人”说成是“一种人格风范的高级阶段”则不必“剔除儿童天性”,也不必排除“性格的毛胚态”的天然可爱。当然,要补充一下:“性情中人”延承的语意习惯本就是针对成年人而不形容于儿童,并不是因为“性格的毛胚态”以“性情中人”形容不妥,才不适合于儿童。

我觉得,各说各的事,然后再各归各的感想,都妥当。

而极为不妥的是:于“性情”,先给定一个道理或者褒贬,然后以之品人评事。

性情做作之间,孰主孰从,连主人公自己也未必通透。旁人无论好厌,都唯能谈自己的感受了。

既然是一己感受,何以作强奸人意之评语!

继续入套,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

性情中人与小孩子的天真还是有很大差别的,比之于童蒙的可爱,成年的性情要担风险。所以二者不可同日而语,若性情一直停留在小孩阶段,性情中人还是不要为好,成长就是要修养性情中的某些部分,有人修养的正,有人修养的邪,按朱熹的说法,即清浊之分。

真诚不是张扬出来的,大兴感叹的是虚伪被作成真诚。

如果性情没有一定的规范性,没有是非褒扬,怎么品人评事?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
大凡我们说某人是性情中人时,其基本前提是:其人的道德人品已经过了及格线,但不是那种追求完美谨慎的君子型人物,属于大德不逾闲之类吧。
本版风云诀:煽风点火、兴风作浪

平平,我觉得“性情”一语,与“人性”用法有所不同,并不涉及善恶,进一步说,我个人对性善说和性恶说都有保留。人性有很多弱点,但由此而来的一般性善恶判断都有些可疑。介个套(顺便问一句,这笔名是上海话吗,什么意思啊?)兄说我是强调真诚,比较接近吧,但不止是真诚,是一种浑然天成的境界吧,或如泽雄兄言,是“一种人格风范的高级阶段”,不过,我觉得是很难修炼来的。

关于我的朋友,想到他岂止欣赏?更有怀念与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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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界、真诚,哪一样没有善的内涵在里面,就像厚叔说的起码得是道德及格线上的,否则,就是任意妄为的狂人,比如任我行,或者是稀里糊涂的傻瓜,比如桃谷六仙。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

回大兴:

偶细杭州银,介个套,杭州话,也常作发语词,有你想)怎么样,怎么回事,怎么办,之意。

再说:大兴偏于个人修为,泽雄偏于公众印象。

如果我来细分语意,会分为:

真诚平易的态度,奔放不忌的心态,

前者心性伦常的修养,后者人格魅力的修炼

童真,是我们的向往。知其不可及,而定义:一张还没有被图画过的白纸,不谈纯洁。如此,我们就向往如何图画得圆满而更能接近于复归一张白纸的简单。

向前望,谁知红叶有多少。
  现实中,做性情中人,不夹尾巴不低头,信马由缰,我行我素,是需要勇气、底气和大智慧的。我常常渴望和佩服做这样的人,但我不可能做得了这样的人。生活中这样的人大多被人称为“神经”“疯子”之类。
刀子嘴  豆腐心  丫丫我是土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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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介个套不知所云,性情中人和童真没有多大关系,如果一定要把性情中人和不成熟联系在一起,估计大兴兄也不会推崇性情中人了。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

十多年来,这个“性情中人”一直不懂是什么意思,好像是褒义的,可是不知道褒扬的什么?看了大兴兄的好文,还是不知道啥叫做“性情中人”。

印象里似乎是新武侠小说里显开始普遍使用这个的。

师傅教导:刨花直窜过肩膀,方显木匠功夫深

老木匠的工坊
俺觉得吧,性情中人只能活在文艺作品中,在那儿,才可能活得生动有趣光彩照人。
不要对着偶的头像看啦,看晕了本人概不负责滴~~
“性情中人”的提法太难把握。这里面的背景就太复杂,因为从一个太没性情的时代出来,经历了《伤痕》和《醒来吧,弟弟》这样一段迷茫,率性做性情中人就开始带有反抗的标记。而更多的时候,还是作为清高的同名。可能那时的反资产阶级自由化的背景,还是让性情成为了一个自由的符号,但是是模糊的,也是变形的;也可能那时的知识分子还是有一点社会难得的清流形象,这个性情中人还是有一点洁身自好的意味,但已经陷入了人性的挣扎。
  在一开始提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只有大兴兄谈到了文革的背景,并且,对提出“性情中人”的人是否理解自由都表示怀疑。我很同意他对这样一个背景的关注和对性情中人是否理解自由的怀疑。实际作为一种反抗性情遭到抹煞的潮流,各种表达的方式都有,“性情中人”只是其中之一。但是不是用一种自由的理念或一种人格价值来贯串这个性情,差别就来了。套用以前的老话来说,作为一种表达反抗情绪的方式,性情中人只是停留在一种自在朦胧的状态。
当所谓的清高的清流形象不再,这样的性情中人就开始来问题了。性情,性为何物?天性乎?本性乎?那情又是何物?又如何去做那个“中人”?在性情都还在挣扎的时候,率性地做性情中人,那么就有可能把颐指气使的放肆,当作从前的清高来发扬,于是,对于那些性情有缺陷的人来说,“性情中人”正好变成他们无耻为人的时髦标签。中国人又有庄老的传统,这个所谓的性情中人的提法,多多少少让我感觉到了效颦的味道。
概说之,一,这个性情之说是有保护天性的朦胧要求,但是还没有达到要求自由的境界。二,当着自由的理念越来越为人们所理解之后,性情实际已经需要一种自觉的提升,但是,做性情中人却拖住了性情,并且,性情中人实际是抵御自由的自觉提升的。三,更糟的是,这个东东变成了一种时髦的口号以后,就为那些想为所欲为的人的借口。到如今,无耻,无知,无德,甚至,官僚的发火,都因为只要加上或露出几根狂妄嚣张的胡子,就可以充作性情中人了。由此影响到“原教旨”的性情中人,只能从原来的率性,到反面的不率性了。而作为表达反抗的清高的清流形象,也反而仍旧要用不率性来表现了。究其先天的不足,我还是认为这些原教旨的性情中人还停留在第一阶段。[em05]
今天,我就是高瑜
不小心,“性情”了两遍。只好删掉一遍。[em04][em04]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4-13 16:14:48编辑过]


今天,我就是高瑜

一个人怎样用“性情中人”去评价他人,颇见其理解。

非常赞同这句话,我觉得我们评价什么样的人是性情中人寄寓了我们对真性情的理解与向往。

好像周泽雄先生在文字也表露了相同的意思。

也非常同意周熙对底线的界定。

没听过有说儿童是性情中人的,界定这一点体现了对性情中人的高标准严要求,那就是,一贯任性胡闹之辈再怎么性情袒露,也不能说他/她是性情中人。这是我对性情中人的要求。

梦子19楼的大帖,读来清心明目。刚才把大兴兄的主帖又读了一遍,认识好像又略有加强。

压抑的时代、压抑的文化,容易让人对“性情中人”产生好感。想想,要在传统典籍里找到“性情中人”或许不易,但没那四个字的固定搭配,不等于没有那份追求。人们感佩庄生的“妇死而歌”,企羡“扪虱倾谈惊四座,持螯下酒话当年”的王猛,吟诵“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诗句,欣赏挥着大板斧、无拘无束冲杀的黑旋风李逵,赞美说话、行事无一丝正经的济颠和尚,都有这种因素。经过长期动荡和专制的压抑后,这类向往更可能得到大面积喷发,乃至走向无序和失控。

作为一种生命境界,“性情中人”古已有之。对它的向往,从审美角度看,真是没啥可非议的。

如二位大兄所言,要不得的是,把性情中人作为一种欺人蒙世的手段,用“性情中人”中暗嵌的审美魅力,玩一把袖里乾坤,以颠倒众生,掩盖自己或欺世盗名、或哗众取宠的动机。

认真掂量,即使古人(如魏晋风度)中的那些经典“性情中人”举止,也是只能远远观望、遥遥遐想,借助“叶公好龙”的态度方能面对的。否则,一位朋友在正经酒席上放肆地“扪虱”,我就不信别人会受得了他。同样一桩行为,写在诗句里和体现在现实生活中,区别之大,不啻人间天上。

想起了一个名人。当年搞学术,此位仁兄就是争论不过,就使性子,在学术会议上立即抹下脸来说:要不咱找几个哥们到一个地方练练?弄得那些本来还自诩有性情的主,立即没了性情。此位仁兄就是He Xin。[em05][em05]
今天,我就是高瑜

诸位的议论,思考得更深也更多,很有启发,先谢过。

回平平,以善之名谋取私利,施行暴力,束缚人性,奴化教育种种,在历史上屡见不鲜。中国人的思维里道德判断从来是太多,多得乱了套,乱到余英时先生所言,需要“恢复辨别善恶是非的能力”。这年头混人那么多,不免觉得余先生所言甚是,然而,善恶价值能够重建吗?又怎样重建呢?面临这么多难解的问题,我们还是避开好些,而且,我以为性情、真诚更多是感性的,审美的。

回梦兄,拙文正是企图从历史变化角度看“性情中人”的使用与涵义,但其实想得不深,不过想强调其非功利性、与世故人情的相对性。中国本无自由的观念,更乏西方思辩精神,“性情”在感性上庶几近之。

泽雄兄所言极是,“压抑的时代、压抑的文化,容易让人对‘性情中人”产生好感”。诗与现实的区别我也同意,但我倒不以为,“性情中人”或半调子“性情中人”会让人受不了。更大的可能性是,很多人觉得他受不了,少数人十分欣赏他。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4-14 0:20:51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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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大兴兄:我前帖所说,应该是指一部分情形,当然不敢囊括所有。艺术作品中的事件不同于现实生活,文字中的风采未必可以兑换成现实中的魅力,这点我们都承认。文字天生具有间离效果,人物的言行一经间离,往往也就构成一种美感过滤,那所有不堪忍受的场景,倏然隐去,后人所能想见的,往往就只是风采了。我过去评论三国人物祢衡,就曾斗胆以为,这家伙其实是个精神分裂症患者。记得曾在《荣格自传》里读到:过去,由于人们心理学知识的缺乏,他们往往会把一些病态的言行,视为特立独行的标志。

性情中人的言行在现实中是否会讨人喜欢,我不敢断言,窃以为只能分别对待,有些可以,有些不行。有些只能存活在文字里,有些则可内外通吃。

泽雄兄,同意“人物的言行一经间离,往往也就构成一种美感过滤”,另一方面,所谓“性情中人”完全可能是疯疯癫癫的,至少有些自我中心或自恋倾向。我只是说,一个中国人如果多少是不计利害,也不太考虑人情世故的话,虽然其言行就难免不知深浅,可能还有杀伤力,但换个角度,却也相当可爱有趣。我们的同胞大多太不好玩,戴着面具,认真数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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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大兴兄久居海外,洋人中“不计利害,也不太考虑人情世故”,同时还“可爱有趣”的人,较之国人,多得多,如果拿中国式的“性情中人”来对照,他们也许更容易达标。大兴兄有闲,若能结合自己的丰富阅历,给我们讲解一下中美两国“性情中人”的区别,分析出其中貌似神离的部分,也许,我们一下子就可以恍然:中国式的“性情中人”,原来是在哪儿出了岔子。

以我这个完全缺乏海外生活经历的老土来看,有一个区别大概是明显的:洋佬的至情至性,往往恪守着一条自尊并尊重他人的底线,所以无论如何独往独来,疯疯闹闹,旁人都不会有遭到干涉之感;而中国式“性情中人”,一不留神就会使旁人觉得受到了唐突和冒犯。还有一点,洋人的至情至性里面,往往没有利益算计,你看不出他的奔放言行里面,暗含了什么暧昧动机,而那些借名士气来装疯卖傻的中国高人,他们貌似一派天真的言行,竟然可怕地符合一个观感,换用一句上海人用来讥讽伪傻子的话,叫“戆进不戆出”。如李敖或王朔等人对自己文章的吹嘘,就遗憾地都符合“戆进不戆出”这条装傻法则,且不说招法上都如出一辙(还有位张承志先生,这一招同样玩得很溜)。王朔自称自己的文章惟老子五千言可比,你和他计较,他会说你犯傻,你自己也觉得够傻;你不和他计较,在那拨性喜一口一声叫他“朔爷”的读者和朋友面前,他的形象分说不定就日进斗金了,而名士气更可能一跳八丈高。

从中华名士气角度,我真正叹赏的,是那种不依不傍、自出机杼,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态度。这样的人中龙凤,百年一遇。至于那些非得通过踹踏他人几脚方能使自己脱颖而出的家伙,俺就眼开眼闭了。钱钟书早年写《石语》时,在解释自己没有删除陈衍老对自己的若干赞美语时,说了句豪迈话,叫“本不妄自菲薄,又何至借重声价”;他在《管锥编》里还说过句更狂的话:“虽东坡、马迁在侧,恕不拜访”。这里面,没有对东坡、司马迁的丝毫不恭,体现的只是一己豪情。而且,是真豪情,里面找不到一根假胸毛。

嗯,泽雄兄一篇作业也没交,又让大兴兄再写一篇论文,看不下去了呀。

没有削皮刀,何来熟土豆?
俺是真心向大兴兄请教,抛砖引玉之态,早已溢于言表。削刀妹妹如此误读,看来,只能自罚把大兴兄的主帖去抄上三遍了。
依俺看,大兴兄和广大人民群众一般喜欢书法,更喜欢泽雄兄的学习感言。
没有削皮刀,何来熟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