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吉尼亚理工大学的中国人程海燕,因为校园屠杀中的英勇表现一夜成名。枪案发生后,关于她的消息在海外论坛上到处传播,说其勇敢地挽救了全班同学的生命,成为了弗吉尼亚理工校园里的英雄。但截至昨天,所有的报道和消息都语焉不详,程海燕的真实身份并未确认,枪案发生时的具体细节更无从还原。
前晚本报记者率先找到程海燕的联系电话,并派出留学生到其公寓门外守候,但是一直没能见到本人。昨天凌晨,记者收到了程海燕发来的电子邮件。几经辗转,昨天中午,记者终于通过越洋电话专访到程海燕本人,请她为我们描述那个染着血色的上午,回忆她与杀人枪犯面对面时的生死时刻。
“我属猪,今年正是本命年”,程海燕的语调略显疲惫,开场让人意外……
口述:我不是英雄,他们是!
2007年4月16日,我想把那页日历撕掉,那一天对于我除了痛苦就是紧张。痛苦是后来的,紧张,一直的紧张,现在想起来还是。
这是布莱克斯堡一个寒风凛冽的上午,事后我想上天是不是有什么感知。上午9点05分到9点55 ,我在诺里斯有一堂课,是教计算机科学和数学班高年级学生的“CS 4414—科学运算问题”。我的指导教授外出开会,我是代课,每次都是这样。
8点50分,我先到了托格森大楼的办公室,检查电子邮件,留下手机充电(上星期五有炸弹威胁,我们立即疏散,当时我记得带手机、笔记本,但忘了带充电器),把电脑留在办公室,然后到诺里斯大楼上课。早前一位同事问过我教室在哪里,我告诉他是诺里斯204或205(二楼左手边的第一个教室),我也不确定。所以我到诺里斯大楼二楼,第一件事就是确定教室的号码,是奇数排的205,204在大楼的另一面,我的斜对面就是208教室。经过204教室时,我刚好往屋里看了眼,当时我看到了一个慈祥的白头发的老教授正从他的公文包里取出教材,20来个学生正坐在底下。对,他就是以色列的列维·利布雷斯库教授,舍身堵枪眼的那个,那是我看到他本人的最后一眼,现在他只能在电视上对我们笑了。
上午9点,我走进教室,一切如常,窗户微微打开,寒风轻吹。一共10名学生都到齐了,其中一个学生一个长着中国人的脸还有一个中国人的名字,但是我没跟她核实过。我讲解的是“数值解算”,一个关于科学计算的话题,知道课程结束前15分钟一切正常。
9点45分,突然,几记响亮的“砰、砰”的声音从教室外传来,它们真的很响亮,我不知道这声音是从哪里来的,但我知道离我们很近。我的反应是什么东西被损坏了,因为中间没有听到别的声响,包括喊叫。停了大概5到10秒,我打算开始讲另外一个话题,稳定性分析。
突然,那声音又打断了我!8下!我听得清清楚楚,“砰砰……”。坐在第一排的美国女生特雷莎,那个坐在靠近门口的女生站了起来,我手上拿着课件,跟着她一起走出门外察看。我们站在了门口,伸出头去。声音是从对面的208传来的,在我们这个教室的左侧。
208的门关着,我盯着看了2秒。门突然开了。我看到的是一把手枪,清清楚楚,黑亮亮的。一个家伙拿着它走了出来,我和学生赶紧转身,虽然只面对他1秒,但我看清楚了他黑色的衣服,和一张亚裔的脸孔,方方的。
我和特丽莎跑着回来,还没关上门一颗子弹就从我们的耳朵边擦过,我的耳朵因为这声巨大的枪响而嗡嗡作响。我们大声的喊着,趴下趴下快点趴下。几乎同时,我听到走廊里一片枪响。后来别人告诉我,走廊里还有学生在跑,是那些人分散了枪手的注意力,为我们争取了宝贵的一分钟。
这时候,一个印度学生建议用东西把门堵死,我赶紧叫人抬起桌子。3个美国的男生派了大用场,讲台旁边的大桌子被移去堵住了门(门上没有窗户也没有锁,通常上课,我们离去时都让门开着)。我们还想在桌子上压上些东西,他已经来了。那家伙开始使劲推门,男生们很用力地顶着桌子,僵持着。接着,他又开始对着门扫射,我记得有4枪子弹从门里穿过,木屑和金属碎片到处都是,两颗子弹穿破门板击中讲台。而那个时候,我正和一个女生蹲在讲台后面,另外几个女生躲在教室后面,3个男生就躺在门口的地上,手死死地抓住大桌子的脚。2名躲在教室后面的桌子下的学生,开始用她们的手机打911,小声把情况告诉警察。他们告诉警方有11人在205教室,枪手仍在外面开枪。我们不敢喊叫,不敢出声,甚至不敢呼吸,我的心里只是反复念叨:快点走快点走!
他始终没能进门,开始对着其他的地方乱射一通,枪继续响着,“砰、砰……”,突然,枪停了。我们突然听到了咔嚓咔嚓的换弹夹的声,毛骨悚然。我所能作的,只有屈膝跪地,向上帝祈祷。幸运的是,枪声越来越远了,往207教室(她回忆是德语课的教室)那边去了。不知道多久,我听到了警车的警笛传来。有学生问,是否可以从窗户跳出去,这是2楼而已。但我认为留在这里更好。我们互相安慰互相鼓励:会有人来救我们的。终于,我听到了走廊里的脚步声,还有我们常在电视上看到的熟悉的喊叫:举起手来,让我能看到你的手……
10点15分,警察叫我们排好队,丢下个人物品,跟在他后面跑离开。我拿起自己的大衣和钥匙,跟着出去。警察大声告诉我们:你们安全了,你们脱险了。我看见,教室外面的地板上散着很多子弹匣和弹壳,有人(倒在地上)还有血。我尽量不踩到血上面,快步离开,我甚至没来得及看其他教室。跑在我后面的特丽莎和几个女生开始哭泣,我回头拉着她的手,一起跑出诺里斯教学楼,进入伦道夫楼。在那,我抢先借来了一个学生的笔记本,给我的丈夫和我们的研究小组发电子邮件,告诉他们我是安全的。
很快,我们被允许离开伦道夫。我来到一个朋友的办公室,在她的办公室待到很晚,我不停给家里人打电话,告诉她们我很好,我不敢说我和杀手曾经面对面,我不想回想,更不想让他们知道。
今天早上(当地时间),我收到了我的导师的邮件,他把这个邮件分发给他认识的所有人,他在邮件里把我描述成英雄。但我想我不是英雄,他们才是(堵门的男生们)!今天我参加了学校举行的悼念仪式,州长来了,布什也来了。晚上的烛光仪式,很多人泪流满面。年轻的学生们失去了很多要好的朋友,有的拿着朋友使用过的遗物来祭奠,太让人伤感了!
今天,学生中心的门口挂上了醒目的牌子:4.16.07。这是一个我们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日子。
结尾:
程海燕的回忆,时断时续,能够通过语调的变幻,间或体会到实践的波折和对她的冲击。她说,这件事对弗吉尼亚工学院,对布莱克斯堡来说,都是一个可怕的悲剧。她为那些失去亲人的家庭祈祷,更为我所有的学生感到自豪,他们做了一件非常伟大的事情。我们挽救了自己的生命。
说话间,电话那头突然沉默,接着一直低沉的声音开始扬起来,“我只希望经历了这一次,我的本命年开始好起来”。
程海燕致弗吉尼亚理工学院及州立大学中国学生学者联谊会所有同学的信:
大家好:
谢谢你们的关心,我现在很安全。我为所有的学生感到自豪。请为我们的社会祈祷,希望大家从这一巨大的损失和悲痛中恢复过来!大家多保重。
程海燕档案:
内蒙古人,36岁。1994年毕业于内蒙古大学,此后在呼和浩特和北京等地工作。1998年赴美入读密歇根理工大学硕士,2000年前往加拿大攻读计算机专业博士学位,2004年学成返美。现为工学院计算机科学系助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