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任峰长篇小说《风雨人生》(连载完毕)

<p>浓墨重笔书长卷<br />——读任峰先生长篇小说《风雨人生》</p><p>一场大雪,一个硬命孩子的呱呱落地,一下子把读者投入到二十年代的那个皖西北小城。后面会发生什么?随着作者不徐不疾的叙述,我们慢慢看到了天地之间,有那么一个人,在挣扎,在奋斗,在为自己的理想艰难跋涉……大起大落的风雨人生啊,处处充满了戏剧化的色彩。正是因为命运把主人公放进了一个动荡不安的时代,于是,所有的细节便充满了传奇,独一无二的人生传奇。<br />蒙任峰先生馈赠此书,当天晚上睡觉之前,我打开台灯,习惯性地准备读上几页再休息,没想到长卷展开,欲罢不能。当我看到最后一页,作者手书的后记,蓦然抬头,发现靠街的窗外早已漆黑一片,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在后记中,任峰先生说,这部作品的主人公原型之一是他的父亲,这使我彻底理解了《风雨人生》中处处贯穿的厚重情感。对界首这片热土的爱、对父母的怀念,是促使他完成这部作品的动力,也使这部作品奇迹般有了生机。作品篇幅不算长,十一万字左右,故事结构却跨越了大半个世纪,从构思到完稿,作者写写改改,花了将近十年,从构思中的三十万字压缩到印成书的十一万字,使情节紧凑凝练,故事更加耐读。在《风雨人生》之中,你根本看不到作者的影子,他是把自己深深地隐藏在文字的背后,不动声色地以极其朴实的文字,一步一步地展开故事的主人公任启元极富传奇色彩的人生之路。通读下来,作者对上场的每个人都采取了不插话,不评论,完全靠对话和丰富的故事情节来展现每个人的个性与命运。回归传统的叙事方法,现实主义的写作方式,使《风雨人生》具有了独特的魅力,展卷如读评话,又似在观看一部精彩的连续剧,你不由自主地随着主人公的命运为他担忧,为他激动。<br />《风雨人生》是一部有着强烈地域色彩的长篇小说,以皖西北小城界首为故事背景,虽然作者刻意淡化了某些地名,但是文中涉及到的历史如首太县、界首匪患、张大桥阻击日军之战等,涉及到的接生、神汉先生等民俗风情,让我这个家乡人感觉我就是在阅读我所居住的这个城市的厚重历史。小说中各个登场人物的对话朴实无华却又个性独具,令人过目难忘,在《风雨人生》这部长篇中,身为界首人的作者巧妙地把本地土话中的个别词句溶入在人物的对话之中,使人物的对话一下子活泛起来,也让外地读者没有阅读上的障碍,本地读者看起来会分外亲切,常常在某一页露出会心的一笑。<br />文学即人学,《风雨人生》用十一万字的篇幅,刻画了主人公任启元这个人动荡不安的一生。随着任启元而登场的乡亲父老、同窗挚友、社会名流,以各自不同的个性、或正或邪的处世态度,影响着任启元的性格信仰,也改变了他的一生。在成长的道路上,受教书先生、共产党员沈方正的影响,任启元成长为一名立场坚定的中国共产党员,同时也经历了大起大落的风风雨雨。作者没有把主人公作革命式的脸谱化,而是把他放在属于他的那个地位、那段时间,让主人公自己去反思包括文革在内的各个历史时期不同的思想变化,从而使任启元这个有血有肉的人物一下子活了起来。在小说的最后,进入了九十年代,任启元八个孩子之中最有出息的老五任海湖在副市长的任上,接受某国公司的性贿赂,引进了一套近乎于报废的污水处理工程,结果被纪检部门双规,这严重的打击,为任启元的人生画上了不完美句号,也使《风雨人生》具有了深刻的现实意义,让读者真切地感受到,这就是发生在我们身边的故事。<br />作者在最后说:天地间的人呀,你来的这么艰难,走的又这么匆忙,不知道你是否明白了这短短的人生,不知道你走时的所思、所想。<br />朋友啊,这人世间的风风雨雨,你明白了吗?</p><p>作者:界首市委老干部局  柴进<br />邮编:236500</p>

[ 本帖最后由 周熙 于 2007-10-14 17:21 编辑 ]

我的朋友任峰出版了长篇小说《风雨人生》,这部作品我很喜欢,经与任峰兄协商,我已征得任峰兄同意,将他的长篇小说《风雨人生》在独角兽和真名同时连载。上面是我的评论,或许溢美之词多了一些,真是不好意思,也请朋友们在阅读此长篇之后多砸几块砖头,任峰兄不会上网,但我会邀他来看朋友们的意见。

谢谢了。

任峰兄作品已交打字室,我会用优盘拷了陆续放上来,他的照片明日一同拷了放上来。

注意:真名和独角兽独家发布,版权所有,转载须经任峰兄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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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活跃真名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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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简 介

任峰,安徽省界首人,1964年生,1986年师范毕业分配到界首一所农村中学教书;1994年调到乡镇府工作,1996年经选拔调到界首市政府行管局工作至今。
工作之余,他对文学、书法、绘画等艺术进行了认真地学习和钻研、报告文学《用残躯托起明天的太阳》曾在安徽文联主办的《大时代文学》上发表。其它小说、散文、诗歌也多次见诸报端,现为安徽省作协会员,《英雄儿女》杂志社驻安徽记者站记者,界首市青年书协主席。
其书法作品多次入选入展中国书法家主办的各大展览,如第五届新人新作展、“三晋杯”全国首届公务员书法大赛、纪念邓小平诞辰100周年书法大展、“走进青海”全国书法展、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高恒杯”全国书法展等;美术作品也多次参加省内外大展并被有关方面收藏》。

风  雨  人  生
·任 峰·

古代西方有个非常著名的迷语:什么动物早晨走路四条腿,中午走路两条腿,下午走路三条腿,答案只一个字,但要读透它太难、太难。
——作者题记

公元一九二四年的冬天,时令刚交立冬,天气就骤然变得冷起来。天阴沉沉的,时不时有几粒雪花裹着雨滴从空中飘洒到地面,到了冬至,才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雪,广袤的中原大地在这阴冷的雪天里显得格外萧条冷寂。一条小河自西向东有气无力地流淌着,河岸上稀稀拉拉点缀着几个村子,死气沉沉的,更衬托出这冬的落寞,偶尔有几缕炊烟从村子里升起,证明这世界上还有人存在着。
在连结任家湾和首太县城的一条土路上,有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汉子正缩着头,弓着背踏着泥泞的冰渣路艰难地行走着,从他那身补了许多补丁已分不出是什么原色的破袄上可以看出这是位家境不太富裕的人。当他再走近些时,你会发现他面色灰白,眉骨高耸,细长的眼睛深埋在眼窝里,虽然看不出他的眼神如何,但你会感觉出他的神情很无奈。他的右胳膊下夹了个草药包子,他这是去县城抓药去了。
他一步快似一步地向家赶着,大冬天的头上竟冒着热气,可以断定他已走了不短的路。他走进村子,在一座小四合院的门楼下停住了脚步,推了几下门没能推开,于是就急速地敲了起来,不一会,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位十多岁的姑娘接过他手里的药包子有点着急地说:“哥咧,你怎么才回来,嫂子痛的都快死过去了。”说完就领着男子向堂屋里跑,男人进了大门回身顺手把门掩上,也直奔堂屋走去,进了堂屋的门之后,就去了西间自己的卧室里。
靠西山墙的一只雕花大床上,一位三十几岁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正咬着牙非常痛苦地呻叫着。床头坐着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妇人,不停地用手里的布巾给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男人担心地问:“出什么事了?”
“就你嘴臭,看不出你家里要生了吗!我已叫东院铁柱去西庄请接生的去了,都半天了怎么还没来?”六十多岁的老妇人向四十岁的儿子解说着,“汝林儿,你去灶房让花花先烧锅热水准备着,我那治头痛的药今天别煎了。”
被母亲叫做汝林儿的男人正想转身到灶房去,床上的女人高声嚎叫了起来:“我的娘呀,痛死我了,汝林,你这个该杀的,都怨你,唉唷,怎么这么痛哟!汝林我恨死你了。”
老妇人面对不断骂着儿子的儿媳发话了:“看你娇嫩的,做女人的谁没有经过这一劫。忍着点,孩子落了地,你得劲的还想再生一个呢!”
这时门外传来妹子花花的惊呼声:“哥咧,雪下大了,雪花比鹅毛都大哩!快看呀。”
男人听了之后脸上多了几分凝重,着急地向门口走去。抬头看到雪花漫天飞舞着,眼光禁不住伸出院外,伸向西庄的方向。他真希望接生婆婆现在就到。
天渐渐黑下来了,妹子已把水烧好。妇人的呻吟声小了许多。六十岁的老妇人刚从床头下来,大肚子女人更高声嚎叫起来,并且还扭动起身子。汝林的娘掀开儿媳身上的被子看了看,立刻嚷道:“汝林,你家里的羊水破了,见红了,怕是孩子要来了,接生婆咋还没影呢?快--快!快拿剪刀来,孩子落地了。”晕头转向的男人怎么也找不到剪刀放在哪里。情急之下,老妇人把头埋进媳妇的两腿之间,硬生生地把媳妇和一个丑陋干瘪的小人儿之间猪肠一样的脐带咬断了。老妇人的嘴上被血染的通红,象吃了生鸡活鱼似的,汝林看了有些恶心。妇人用头上一根捆扎头发的线绳麻利地系好孩子的脐带,扲起孩子的小腿,倒提着,拍了拍他那干瘪的屁股,嘴里焦急地喊:“哭呀,我的小祖宗,你怎么不哭呀?”老妇人说着又用力拍打了几下,仍不见小家伙有什么反应,失望地把小人儿放在床头一角,无奈道:“这小冤家不甜化人,来了没吱声就又走了,那何必来折腾俺任家一场呢?老天爷呀,你咋就不睁眼呢?汝林呀!把这小孬种丢进茅坑里算啦。”说完这些老妇人失望地坐在了地上。
门外传来了邻居铁柱的声音:“大娘,西庄的王大婶来了。”
随着铁柱的声音从门外进来一位五十岁上下,微微有些发福的女人,她上身穿了件黑底红花大袄,头上围了个天蓝色的头巾,手里扲着一只紫红色的小药箱,她叫王华妹,是当地的名人。在那个女人很少有名字,只称什么氏的年代,她有个名字,并且有很多人知道,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她之所以小有名气,是因为任家湾周围十里三乡只她一个会接生。生过孩子的女人大都认识她,汝林的妹子花花就是她接到这个世界的呢。
她进屋先看到汝林娘满嘴是血坐在地上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六十多岁的老婆子生了呢,在她的接生经验里这是不可能的呀!表示怀疑的她接着发现床上还躺着位三十几岁、精疲力尽、满脸汗水的女人,就知道自己的怀疑是对了。于是走近床前,迅速把小药箱放到床头的一条凳子上,打开药箱取出,几只瓶子类的东西,倒出点酒精擦了擦手,抓起床头上那个丑陋干瘪的孩子的两只脚倒提了起来,用手轻轻地拍打了几下,小丑人没有任何反应。她只好把小人儿平放床头,从药箱里拿出一块白布擦了孩子的嘴,把头俯下用口对着小人儿的嘴吹吸了起来。好一会不见小人儿有什么反应,只好停下来喘着粗气说:“这孩子可能在娘肚子里就死了,我也没什么法子。还是个扛旗的主,怪可惜的,主人家也不要太难过,改年咱再生个就是了,看着孩子让人难受,主人家还是快些扔了吧!”
汝林走上前去看着自己的血肉,有些不忍心,坐在地上的老娘又发话了:“你还愣着干吗,他心中没你这个老子,你心疼他做啥?快丢到茅坑里去,让人看着受累。”
汝林用两只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捧起那丑陋的但没有了生命的儿子,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了出去,刚到门外,他又立刻退了回来,眼里放着惊喜的光说:“大婶!大婶!我听到这孩子好象吱了一声!”
接生婆王华妹立刻从他手里接过孩子,放在昏暗的油灯下认真地查看起来。她发现孩子的手指在动,小小的鼻翅也在不易察觉地有规律地动着,她高兴地说:“这孩子命真大,快生火,快把孩子放进娘被窝里去。”在接生婆王华妹的笑声里,一家人又象还了阳似地动了起来,蹲在地上的老婆子腾地一下站起了身,立刻去灶房抱来一捆柴草,两只手慌里慌张打着火鎌石,但怎么都打不着。接生婆笑着提醒她:“油灯不是亮着的吗!”她才急忙拿了把易燃的干柴小心地放在油灯上燃着。火苗象有生命似的在柴堆上跳动起来,屋里立刻就溢满了温暖。
不一会,花花就从灶房端来了几碗热气腾腾的红糖茶,每个碗里还有几只平常难得一见的荷包蛋。
花花把带着荷包蛋的红糖茶第一碗递给了王华妹,第二碗递给刚生产过的嫂子,第三碗递给在床头一个劲地看着孙子的娘,娘推开她递过来的红糖茶道:“不喝,不喝,别耽误了俺看孙子。任家有后了,任家有望了。你爹那死鬼地下也该高兴了,天一亮就让你哥到你爹坟上报喜去……”
不知是吮吸了母亲奶水后的小家伙有了力气,还是刚出生没能放声啼叫,现在想表现表现,这时的小家伙开始没命地哭啼起来,静静的雪夜里,这哭声显得格外响亮,格外悠扬。在后来邻居们的议论中,大家清楚地记得,那天夜里他们都被一种什么声音从睡梦中惊醒了,接着便有悠扬的婴儿啼哭声传来,这声音很怪,令人如痴如醉,不能自己,象在听一曲名角名段,又似听一首慑人魂魄的魔音。更出乎常理的是,邻居家的一位大娘,被这似哭还笑,如泣如诉的声音所吸引,鬼使神差般走出房门,寻着声音看去,她发现任家院子里祥光一片,映红半边天际,还隐约看到祥光里有仙人在跳舞。她站在风雪里惊的浑身打颤,立刻有了憋尿的感觉,她匆忙蹲在自家院子的一角,以最快的速度洒完尿。当她再起身想更仔细地观赏仙人们的舞蹈时,出人意料地,一切都恢复了平静,祥光和仙人们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失望地回到床上睡着了,等早晨醒来时,她已搞不清夜里发生的一切是真实的,还是梦境,但院角的雪地上确实有被她热尿溶出的一个雪窝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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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大命的孩子,被奶奶取名雪娃,雪娃的成长与他出生一样让人有点难以把握,甚至难以置信。在他出生后的一个月里,他一直对这个世界从没看上一眼半眼,不仅如此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越哭得有力气,每次都让邻居、村民如听魔音,如闻名曲,甚至让人如痴如醉难以自己。刚开始几天,家人还都非常高兴,高兴四代单传的任家,又有了传家接代的希望,后来便担心了起来。担心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眼睛紧闭,整夜啼哭不止,甚至有人怀疑他是妖魔鬼怪转世呢!
家人先请医生给他看病,请了中医,请西医,都说孩子生得健实没什么毛病,啼哭是孩子的天性,能啼哭就说明这孩子没问题。但一个月就要过去了,雪娃眼睛紧闭着,哭声不止,从每天夜里已扩大至白天黑夜,随时随地。有个上了年岁的邻居大爷建议汝林道:“大侄呀!医生郎中看不好,怎么不找神汉子看一看?这小种哭声奇怪,扰人心神,肯定是被妖魔鬼怪缠了身啦。”汝林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于是托人去邻县请来一位法术很高的神汉来。此人叫高万里,人送外号小神仙,具传此人原是学医出身。一次出诊的路上,遇一云游僧人身染重疾,如不及时救治,此人有性命之忧,但一个要饭的和尚,哪有什么钱用来治病呢,出于医生的良心,他不图任何回报地给和尚治起病来。十几日的精心医治,和尚大病被除。之后他又送和尚几块碎银做盘缠,和尚感动的痛哭流涕不知如何报答。情急之下想到心口贴身处藏有一本祖传奇书,因自己斗大的字不识一升,奇书跟了自己这么多年,也是白纸几张,于是掏出,双手奉上。医生再三推辞,口中还不停地说着圣贤名句:“君子不夺人所爱,这是你家祖传之物,我怎能随便接受。”和尚无奈只得双膝跪地,热泪横流曰:“先生对我有再造之恩,并且我只字不识,这本书跟着我只会白白浪费,就烦请先生收下吧。”百般无奈,他收下了此书。等送走和尚,回头坐在书房翻看此书时,只看了下扉页上的书名便愣住了,《三命通天》,这不是爷爷穷其一生要找的书吗!可惜爷爷为此书终老他乡也没能如愿。今天此书不找自来,真是让人琢摸不透呀。
说来话长,这位叫高万里郎中的爷爷,是位有名的阴阳先生。一次为一破落大户看坟地,点了真穴,不久就使其家境死而复生,人财两旺,没想到此举得罪了这户人家的世仇对头,一黑道人物,一天夜里,有几个蒙面大盗光临其爷爷书房,抢去所有关于阴阳八卦之类书籍,最后一把火把爷爷的住室烧了个精光。爷爷心疼万分,但最让爷爷心疼的不是被烧的家,而是一本被抢走了叫《三命通天》的阴阳大书。那是他师傅的镇宅之宝,是他多次求师傅之后刚借来看了没有几页,这该如何向师傅交待呀。师傅得知奇书被抢,心乱如麻,茶水难进,不几天病倒,又几日便死去。高万里的爷爷悔恨万分,决心找回此书。潜心研读等学业有成之后,再把此书在师傅的坟头烧掉,还与师傅了却师傅心愿。
高万里的爷爷踏上了漫漫寻书之路。三年过去了没有一点眉目,五年过去了眉目没有,十年过去了终于打听到书是被一伙毛贼所抢,但书已不知去向。又几年爷爷年岁已高,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眼看着寻书无望,急火攻心,人病倒在寻书的路上。临终那天把几位后代儿孙叫到身前,千叮万嘱,立下一遗规:三儿五女,谁找到宝书,方能重操阴阳大业,并立为高家正脉;其余一律学医,不得涉足玄学半步。
一家人厚葬了爷爷之后,本想再寻此书,高万里的爹爹的一句话,止住了家人的蠢动:“天下之大,找一本下落不明的小书,无异于大海捞针。万一此书已被愚钝小民,当柴火烧了,难道我们一家人就这么一代一代寻找下去吗!此事宜碰,不宜找,大家现在都去潜心研究医道,如果有一天谁遇到了此书,再学阴阳之道吧。”没想到宝书竟鬼使神差般地到了高万里手里,高万里不得不重操爷爷的旧业,追研起阴阳八卦来。因为有了中医学的底子,万里在玄学上进步很快,不几年高先生在阴阳八卦上已是远近闻名。不仅如此,他的医道也大有长进。这便验证了艺理相通,异工同曲,殊途同归的道理。
高万里到了任家,进入人的视线,光从外表看,人们就相信,这是位有真本事的人,他五官端正,双耳有轮,六十几岁了,腰干仍笔挺有力,一张紫红色的脸堂,配上满头鹤发,加之一身月白色的长袍,大有玉树临风、仙风道骨之感。高万里就是与众不同,到了任家,并没有象别的医生、神汉,先进屋看病人,寻问一番之后才可施其医术或法术,高万里走进任家门口就开始驻足观望,四周打量,自觉不自觉地点下头,意思是说他只观察了这一会儿,就对任家小院的风水、运气、命相有了清楚的了解。接着他向堂屋走去,刚要进屋门之际,突然停下脚步,侧脸看了看房门两侧,面色有些疑重地说:“奇怪,奇怪!”而后就走进房门,来到雪娃床前,用手掰开雪娃紧闭的双眼,看了看又道:“可惜,可惜,一个大富大贵之人的命相被人为地破掉了。”他又抓住雪娃的小手看了看道:“还好,还好,幸亏找到我,否则不仅这孩子眼睛会瞎,甚至眼瞎之后还有性命之忧!”任家一家人和几位看新鲜的邻居被老先生的几句简短的:奇怪,奇怪,可惜,可惜,还好,还好,弄得头皮发诈,心里发怵,脊梁沟都流出冷汗来。不知是高万里老先生掰了雪娃眼的原故,或是雪娃该哭了,雪娃又哇哇地大哭起来。高用手捏了捏小家伙的鼻子,自信地说:“你马上就不嚎了。主人家快把堂屋门东旁的钉子拔掉了,那就是这娃子病根子,快点哟。”
汝林三步二步就走到了门外,在门口的东墙上寻找起来,但就是找不到高先生所说的钉子。家人和邻居都帮着找,还是没能找到。老先生听了众人的汇报,在屋里又发话了,“找不到钉子用手拍打拍打那个部位的墙也可。”汝林使足了劲拍打了几下,手掌震得隐隐作痛。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烦燥不安、啼哭不止的雪娃,停止了啼哭,安静了下来,似乎还让人不易察觉地睁了一下眼,之后就吮吸起娘的奶水来。
汝林感激和佩服的扑通一声跪在了高万里的面前,正要磕头致谢。高立刻站起身,挽住汝林的肩膀道:“老弟请起,雕虫小技,哪能让你瞌头致谢,这样会折我的阳寿呢!”
汝林只好站了起来,高先生把汝林拉到明间正堂坐下,不无遗憾地对他说:“任老弟,不瞒你说,你这宅子四平八稳是个好宅子,是个生龙产凤的好地方。只可惜门楼的朝向有点不好。你家的这个娃子本是个大富大贵之人,可惜孩子出生不久,有人有意或无意向屋门口的东墙上锲了钉子,破了仙气,要不是这孩子命硬,小命早就呜乎了。还好,还好,这孩子虽然大富大贵已破,但小富小贵还是有的,你们就好好养活吧!不过我得提醒一下,虽然这对我们看风水之人有所不利,但看在任老弟是个本份人的份上,我想还是提醒你一下为好。既然这孩子是个命硬之人,必有克人之忧,以我这么多年的经验,我担心你任家还会有事发生,只是什么事,什么时候发生,我就看不准了。你最好焚香、烧点纸祈祷祈祷,破破邪气。但有时邪气是难破的,这就看你任家的造化了。”
说完这些高万里小神仙站起身,扲起随身带来的一只箱子走了出去。汝林再三挽留,他只是把头摇了摇算是回答,汝林只好把几块大洋塞进他的口袋,算是酬谢,走出院门小神仙又回过头对汝林说:“每天给孩子用盐水洗脸早晚一次,连洗三天。”
第二天,雪娃的奶奶汝林的老娘任白氏就病倒了。因为他记起了雪娃生下的第二天,苦于找不到为雪娃凉晒尿布的东西,非常自然地把堂屋和东屋之间架起了一根绳,绳子的两端一端在堂屋门口的东墙上楔了根钉拴上,另一端拴在东屋墙上的一根钉子上,不几天因防碍人们到茅坑的路,又被老太太解掉了,钉子也顺手拔了下来。但始料不及的是,这简单的一根钉子不仅破了孙子的大富大贵,还险些要了孙子的小命,老奶奶心里甭提有多难受了。她后悔,她内疚,她无法原谅自己的粗心大意,悔恨交加的老奶奶哪有不病倒的理由。 老奶奶的病一天天加重,找好多医生来治都不见一点好转,自古道:心病难医,又过了几天,老奶奶开始说起糊话来:“雪娃是天神下凡,雪娃是真命天子,雪娃是西天佛祖转世,雪娃是文武状元,雪娃是包青天,雪娃是寇相,雪娃是县太爷,雪娃是万岁爷”等等,等等。又过几日老奶奶眼望屋顶,惊恐万分:“天神来抓我了,天神来找我的麻烦了,是我害了雪娃,是我害了佛祖,是我害了万岁爷……”之后老奶奶就高烧不退,昏迷不解人事了。整整三天,老奶奶又睁开她那双昏花的老眼,象正常人一样地把汝林儿叫到床前,又让儿媳抱来孙子给她看。最后说了句:“好好养活任家这根独苗呀!”就闭上了双眼,再也没有了呼吸。
汝林汉子陷入了极度的矛盾中,他既心疼儿子,又认为老娘的死与儿子命硬有关,他担心雪娃还会给家里带来不幸。有几次他想到过把这个小孽种摔死算了,可雪娃毕竟是他唯一的孩子,又是任家传宗接代的希望,因此又下不了手。他是个出了名的大孝子,从来没有惹老娘生过气,老娘有个头疼发烧的,他都吓得不行。前不久还冒雪,跑了几十里的泥路为母亲抓药,他思前想后,末了跪在老娘的尸体前哭了几个死去活来,最后顷全力厚葬了母亲,心里才找到点平衡,之后便更加小心养育起雪娃来。

故事性很强,乡土气息浓厚.线索铺垫很复杂,应该有家伙看.

等.

以下是引用薇儿在2007-07-28 20:22:04的发言:

故事性很强,乡土气息浓厚.线索铺垫很复杂,应该有家伙看.

等.

谢谢薇儿。[em102][em102][em102]


随着雪娃一天天长大,让人费解的事情又在他身上发生了,三岁的雪娃已可健步如飞,就是不开口讲话,连半句爹娘都不喊。一开始家人还以为是孩子说话晚,没在意,可孩子都快满三岁了,还不开口说话,总有点让人心存疑虑,孩子越不说话,爹娘就想多给他说几句,可他总是一笑了之。汝林心里那个急呀,生怕儿子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不惜变卖家当,请名医为雪娃看病。但几个名医都说,雪娃没有病,喉咙与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但孩子三四岁了还不说话,医生们也没有让人信服的解释。又一年过去,雪娃已满四岁,长得明鼻大眼,方面大耳,人见人爱,左邻右舍见了无不称赞一番。当知道雪娃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时,脸上又无不现出惋惜之色。每当看到这些汝林和妻子,任沈氏的心就象刀扎了一般难受,任沈氏的身体本来就不太强壮,经过生孩子,送老人和不断地操劳家务,尤其是哑巴儿子的打击,她终于病倒了。并且是一病不起,病情一天重似一天。心急如焚的丈夫汝林,这日只得拽着已满四岁的雪娃来到已憔悴不堪的妻子床前,哀求雪娃道:“我的小祖宗,你娘为你都急出病快死了,你就开口叫声娘吧,就算爹求你了。”
雪娃扭扭捏捏在爹手里挣扎着,很不情愿地来到娘的床前,看到娘那双渴望的甚至绝望的眼不知是害怕,还是心疼,懂事的哭了起来。最后从胸腔中挤出一个含混不清的娘字来。任沈氏听了之后笑了,笑得很开心,接着就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四年内任家第二条人命的失去,汝林越来越感到儿子的可怕来。他甚至担心,有一天他也会被雪娃克死的。因为他曾不止一次地听老辈子人讲过这种类似的事情,如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生下来就死了爹娘,后被一对要饭的夫妻收养,都几岁了就是不喊爹和娘,有一次爹逼着他非叫娘不可,不得己他喊了句娘,他好端端的娘就被他一句娘叫死了。记得老辈人还说过,有次朱元璋和父亲一齐去县城办事,刚到县城就遇到一位州官到县城巡察。按当时的习俗,一般百姓遇到官员是要回避的,回避不及就要跪在地上不能抬头等官员过去,方可站起。当时街上人很多,回避是来不及了,于是许多人就跪在了街道两旁等州官过去,一街的人唯独朱元璋不跪,不仅不跪还嬉皮笑脸看着大家。跪在地上的爹吓出一身冷汗,用手拽了下儿子,意思让他跪下。朱元璋纹丝不动。这时州官的一个随从走了过来,对朱元璋大声斥责:“小娃娃,为何不跪?”朱元璋的爹怕出问题,使劲把元璋拽倒在地,然后让他跪下,朱元璋只好尊从父命。朱元璋刚跪下,骄子里的州官便嚎叫一声吐血而死了。这事后来传到京城,当时是元朝天下,宫里收罗了不少的奇人异士,有一术士对玄学造诣颇深,掐指一算,高叫大事不妙,元朝休已。皇宫一片大乱。元皇帝知道后,让护卫把这位术士五花大绑地抓到金銮殿,问他为何要蛊惑人心,造成混乱。他用玄学分辩了一通,最后说出那位州官的死因乃朱元璋命中注定要面南登基,一个小小州官哪能经得起真龙天子一拜呢!皇帝信以为真,于是便演译出元朝皇帝派人追杀朱元璋的许多传说和故事。今天我们都知道,传说不是历史,根本无据可考,更没什么科学道理。如果元朝皇帝是个聪明人,找个州官过来自己一跪,不就知道,术士玄学的真假了吗?可惜元朝的皇帝太蠢,太笨,要不然他怎么会被朱元璋代替呢!
汝林汉子不知想到此法没有,即使想到了也没法试验,因为当时已是民国十七年,皇帝早就不存在了。
大半辈都在偏僻、愚昧小村子里生活的汝林,根本没有分辨传说和现实的能力,他肯定把传说当成千真万确的事实。每当想到这里他是又高兴又害怕,害怕的是有一天儿子心血来潮叫他句爹,或者一不小心跪倒在他面前,那他的小命肯定完了,高兴的是儿子是个大富大贵之人,要不是娘那根钉子锲错了,任家搞不好真能出个万岁爷呢,就是现在还说不准呢,要不他咋一句“娘”,就把任沈氏叫死了呢!即使任家出不了万岁爷了,这宰相,州官总能摊一个吧……想到这里汝林已不害怕儿子叫他一声二声爹了,就是自己被喊死了,只要任家出个大富大贵的人,死了也值啦。
但出于多方考虑,汝林汉子还是步行几十里来到高万里家,找到小神仙,问小神仙可有让儿子恢复大富大贵,又让儿子不克死人的方法。可小神仙高万里今非昔比,老态龙钟地躺在床上,话已说不清楚在汝林的再三乞求下,高万里才摆手让儿子来到床前,示意让他跟汝林走一趟。父命难违,儿子高千丈便坐着马车和汝林一道向任家湾驶去。
高千丈为了证明自己的阴阳之道不比老父亲差,一路上与汝林讲起了阴阳玄学来。
“什么叫阴阳,你知道吗,任老哥,阴阳就是这个世界的根本。没有了阴阳,一切就都不存在了。阴阳两字表面看,相斥相克,实际上他们是分不开的,就象天和地、山和水、人和鬼,缺了一个,另一个也就无从说起了。阴阳生万物,万物属阴阳。比如一片树叶,看着简单,仔细琢摸,一片树叶,无不揭示着阴阳的存在,阴阳的无所不在,树叶向着阳光的就阳,背着阳光就是阴,阴阳两面颜色不同,作用不同,因为不同便构成这片叶子是这片叶子,而不是别的叶子。再比如你儿子的命硬克人,如果破掉了你儿子克人的一面,他的大富大贵也会受到影响。换句话说就是阴阳失衡,阴阳失衡那是很可怕,你愿意你儿子比你死的早吗?”
汝林听了高千丈最后一句的反问,连连摆手道:“高先生要是没有两全其美的方法,那就算啦!我这么大把年纪了怕啥死不死的,雪娃还小,并且他还有富贵人生,还是让他多活几年几十年吧!”汝林说着竟想下车,自己一人回去。高千丈又发话了:“其实两全其美的方法还是有的,只是找着困难,并且还需实地堪察之后,才有可能寻到”。
汝林眼里又有了希望的光,于是把已放到马车车厢外的腿又收了回来,急切地问道:“既然有那你就找吧,其他的都好说。”
高千丈沉思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地对汝林说:“凡破解之事,对风水先生都有损毁,小者折阳寿、破小财,大者毁眼睛,甚至有性命之忧。记得老爹讲,他听他的师傅讲,阴阳先生为别人破解大灾大难时都要留一手,否则对自己不利。除非这个请破解的人肯出大价钱。我爷爷的爷爷讲过,有一年他给一大户人家看坟地风水,找到一处可生龙降凤的地方,我爷爷的爷爷开始害怕不敢说于主家,因为如果把真穴点了出来等于破坏了天地间的阴阳所在,你要说出,眼睛就有瞎掉的可能。我老爷爷把这事说了,主家非常大方地拿出三十亩的地契排在了我爷爷的爷爷面前,跪地求他把真穴点了。爷爷的爷爷无法推诿,于是就把真穴告诉了这家有钱的大户。爷爷的爷爷回家大病了一场,用许多破解之法,才算保住了一双眼睛。但手脚麻木难以走动,也出不了门做看风水之事了。你猜这家被点了真穴的大户是谁吗!那就是做了八十三天皇帝的袁世凯的家。当时大概是袁世凯的爷爷,袁世凯为什么只做八十三天皇帝,那是因为皇帝不该是他的,是因为我爷爷的爷爷点了真穴才带来的。但毕竟是人为的,如果是他们没有请爷爷的爷爷就把先人埋到生龙产凤的真穴上,他袁家这一朝,别说八十三天、八十三年、八百三十年都有可能呢。”
高千丈这段声情并茂的叙说,让汝林激动不己,更加深信这阴阳八卦的真实性,禁不住地对高千丈说:“高先生,你到我家之后,好好看一看。再到我家坟园子里瞧一瞧。钱的事好说,你别看我穿的寒酸,我家几十亩地呢。不仅如此我家开的还有座小染房呢!高先生只要你能把俺雪娃大富大贵找回,再破了俺雪娃的克人之忧,地你随便要,多少亩都行!”
高千丈沉默无语好一会儿,才悠悠道:“钱是身外之物,提它就薄气了,我们看风水的,有看风水的规矩,没有给主家找到真东西,我们是不收钱的。等我们找到让主家信服的东西,凭主家的意思给多少,风水先生都没意见”。说到这里高千丈向坐在车把式位置上赶车的三十多岁男人说:“老三,加快点速度,别摸了黑,以免节外生枝。”于是老三甩了几个响鞭,马车如飞般向任家湾驶去。

马车在暮色苍茫里驶进了潁河边上任家湾,接着就到了汝林家的院子里,汝林跳下车,把高千丈让进堂屋客厅安坐。立刻让妹子花花把两间西屋打扫干净,把床抬进一张,铺上任家最好的被褥,让高千丈晚上歇息。之后汝林把自家一只已上架休息的老母鸡宰了,炖了一锅香喷喷的鸡汤招待高千丈。刚开始高千丈还有点客气,当看到汝林一家人对他这么热情,也就狼吞虎咽起来。饭后,高先生问了雪娃的生辰八字,和汝林的生辰八字,又把站在角落里眼巴巴看着他们吃饭的雪娃喊过来,认真地看了手相,相了面,就一头钻进西屋里,钻研起破解之法来,在村子里虽然汝林家的家境还算说的过去,但一下子要找二张闲床出来已很困难,于是汝林喊来邻居铁柱帮忙,把高千丈的车夫老三领到他那里歇息了。
第二天都日出三杆了,还不见高先生起床,做好的饭菜也热了二遍,汝林老汉实在等不下去,就到西屋门前,轻轻地喊道:“高先生,起床了吗?该吃早饭了。”屋内没有应答,汝林有些害怕,把声音抬高了几分又叫道:“高先生起床了没有,该吃早饭了。”屋内还是没有应答声,只隐约听到一声有气无力的呻吟声,汝林既担心,又害怕,情急之下推了下门,门是虚掩着的,这一推,门就自动开了,汝林向屋内注目一看不禁大吃一惊,他看到高先生,盘腿大坐,满脸汗水,左手拇指与中指相捏成兰花指样,右手握一把长可盈尺的桃木剑不停地挥舞着,口中叽里咕噜念念有词。汝林和已经从铁柱家回来的老三站在床前看了一会儿,高千丈才如梦初醒地睁开了眼睛,连连摇头出了一口长气道:“你家宅子阴气很重,不仅有小鬼小判,还有几个缠手的家伙。昨天夜里盘腿入定知后,这些邪魔歪道就向我围来,幸亏我早有准备,拿了把贴了咒语的桃木剑,否则你们今早见到的已不是活着的高千丈了。虽没被这些妖邪之物取了性命,但至少要短五年阳寿了!夜间那么多的小鬼小判都被我降服,唯有一个成了气候的家伙,我们拼斗了几百回合,也没分出胜负。多亏你们开了门,见了阳光,否则我要被打败不可。我估计这个妖邪,晚间还要与我决斗。汝林老兄,快去弄只白老公鸡来,我要用鸡血养剑;再准备半盆狗血,我要在今晚收了这妖邪!”
汝林感动的不行,让妹子花花打来一盆清水,忙着亲自用毛巾给高千丈擦脸,一边擦还一边说:“高先生辛苦了,这五年的阳寿,汝林用五亩地给补上,说什么也不能让高先生白费了心力!”高千丈听了客气地说:“任老弟,你太客气了,我的命哪有这么值钱!”“值的,值的一年二亩地都值!”
高千丈穿衣下床,漱洗完毕,来到堂屋正厅一张八仙桌旁坐倒。汝林的妹子花花把早饭端了上来,一荤三素,爆炒鸡杂,家常豆腐,韭菜炒鸡蛋,粉丝炒萝卜,一罩笼白面馒头,这可是汝林家过年才能吃上一顿的好饭哟。
早饭过置,高千丈在任家院子里转了一会,跟着老三到院子外面看了一圈,又到任家坟地里看了看,回到任家院子里之后安排老三去后院牛棚照顾马匹去,告诉汝林把白公鸡和狗血尽快买好,就到西屋里休息去了。
汝林找了些钱,正要去集镇上买鸡和狗血,邻居铁柱来家找他有事要说,汝林把他让进堂屋说话,铁柱是汝林的邻居又是本家,两人关系不错,已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铁柱看四周无人,只有雪娃和花花在灶房高一声低一声地说闹着,就把嘴贴近汝林的耳边说:“大哥,这高先生是什么人你可清楚。”
“清楚呀,他是高万里的大儿子,高万里你是知道,人家可是出了名的阴阳先生,这儿子的道行也不错,具说比起他爹毫不逊色,有过之而无不及。来咱家的路上讲的关于阴阳一套,那可是有两下子的,怎么有什么不对吗?”“那车夫呢?”
“车夫也很好呀整天不说一句话,老实的跟个姑娘似的。咋啦,你发现什么猫腻了?”
“要叫我说,我也说不清楚个所以然来,昨天夜里,车夫到我家歇息,半夜时分我发现他起了床,开始以为他小解什么的,但听他出了院门,我有点不放心,就悄悄跟了出来,我发现他在你家院子前后转了一圈,有时还蹲下来一会儿,我又不敢靠近,也看不清他都干了什么,不一会儿他又向我家这边走来,我急忙回屋假装睡,但好一会儿他才回到屋里睡下,我想了一夜都没想透,你说他要偷你吧,你家又不是什么大户,有什么可偷的呢?你说他不偷你吧?半夜三更的他到你家院子周围转悠个什么呢?”
汝林听了之后想了半天迟疑道:“我也弄不准,他这演的是哪出。”突然又象明白了一切地说:“我懂了,怕是昨天高先生与妖魔鬼怪拼斗他去做个帮手吧,听高先生讲,他也会不少阴阳之术呢。”
铁柱听了汝林的话半信半疑道:“也许是吧。”于是两人就结束谈话干起各自的事去了。
因为集镇有十几里的路,汝林买了鸡,太阳已经偏西。买狗血可没少费劲,问了好多人才找到一个卖狗肉的。可汝林提出买狗血,卖狗肉的说:“这真是邪啦,我杀狗这么多年,每次都是狗血有人争着买,狗肉却往往卖不完,你们都争着买狗血干吗?”
汝林笑了笑说:“兄弟你甭问,反正买狗血有用,你有的话卖给我就是了,我又不白要你的。”
“你不说,我也知道,又是那个神汉,阴阳先生让你买的。老兄,你说到底有没有神呀、鬼的?要是有神呀,鬼的,我这杀了一辈子的狗,那狗鬼还不把我撕吃了?这么多年了,我怎么就没遇到一个狗鬼什么的找过我麻烦呢?”
汝林又笑了笑说:“我也说不明白,但大家都信,我也就信了,你还别说几年前我请了一个阴阳先生,他三招二式就把俺小子的病给看好了,你说我怎么不信呢?”
“那好吧,你既然信,我也没法子,不过我现成的狗血没有,还得现杀条狗,这现杀的狗血,我可要的贵点。”
“多少钱?”
“一个大洋”
“一条狗能值一个大洋就不错了。”
“这你就不明白了,这大热天的,我杀只狗卖谁去。话又说回来了,你不是要狗血办大事吗?要不这样吧,二块大洋你把狗也扛回家去吧!”汝林心痛一块大洋,还是只掏了块大洋,买了罐狗血回来了,回到家太阳都快落山了。
进了院门,汝林看到妹子已准备点火做饭,高千丈正伸胳膊弄腿活动筋骨,见汝林一只手拎鸡,一只手拎着盛满狗血的罐子,他安排汝林把狗血放好准备好明天一早用,鸡等天黑人静时再杀。汝林问了午饭吃了什么,高千丈把花花夸了一番:说妹子的厨艺不错,虽然是家常便饭,但做得非常可口,他一下子吃了三碗汤面等等。晚饭又是四菜一汤,不同的是汝林从墙角里搬来一罐子不知放了多少年的老酒,汝林、高千丈、老三还有邻居铁柱喝了个尽兴。饭后铁柱帮助把白公鸡杀了,高千丈用殷红的鸡擦拭了桃木剑,便拎剑进了西屋。让汝林给他放进一杯水,就熄灯入睡了。
一夜无事,但汝林一夜也没有安睡一会,西屋为他消灾解难的高先生也许正在同什么妖魔鬼怪搏斗着,他哪里睡得着呢。
天刚放亮,汝林就急不可耐地起了床,开了房门,到茅厕里洒了泡黄尿,拎起扫把打扫起院子来。扫完了院子,又扫了下院门口一片空地,这才回到灶房舀了盆凉水,擦了擦汗津津的脸。便从腰带上抽出那根用了许多年的紫红杆子旱烟袋来,从烟布袋里挖了一烟窝旱烟沫子往门楼下的青石上一蹲,抽起烟来。随着一缕蓝色的烟雾从嘴里徐徐吐出,他陷入回忆之中。
父亲是个老实本份的庄稼人,从他记事起,就知道父亲从没有坑蒙拐骗过谁,甚至和东邻西舍没红过脸,父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能忍身自安”。父亲活了五十多岁,刚给他操办好婚事,还没抱上孙子就去世了,走时拽着他的手说:“儿呀,咱家到你已是四代单传了,你可不能让咱任家绝了后呀?爹本想再多活三年五载的抱抱孙子,可惜身子骨不争气,或者说是命里注定吧。儿呀!等你有了儿子可别忘了到爹坟头点纸报个信呀。”说完爹就睁着眼睛遗憾地去了。
没想到爹费尽千辛万苦操办来的儿媳,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一年半载过去了,不见妻子的肚子有啥动静,三年五载过去了,妻子的肚子还是干瘪着没有一丝希望。汝林又寻医问珍了几年仍不能让妻子肚子鼓起来,汝林失望了。早就失望的娘发话了:“汝林儿你都快三十的人了,你不能不替任家想想吧,这样下去,你真想让任家绝后呀?”言下之意你该休了不生养的女人再娶一房,但汝林始终下不了这个狠心。
汝林的这个不会生养的女人,任张氏是距任家湾东五里的张村人,一个富裕庄稼人的独生女。张氏父母是两位家教很严的人,从小就向张氏灌输,女人三从四德的礼教。张氏嫁到任家知书达理,温柔贤淑,从不顶撞公婆,对男人更是言听计从,从没有半点怨言和不满,织布纺花,缝衣做饭,样样出色,深得邻里称道。男人汝林对他疼爱有加,她曾不止一次地想,嫁给任家算是烧了高香了。谁曾想自己竟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当初几年,还抱着幻想跟着男人南和北里跑着看这不会生养的病。不觉间十年的光景过去了,她从婆婆脸上看出了不快,从男人的话语里听出了不如意。谁不想十月怀胎抱个胖小子出来,做个完整的女人。可这事又不象赶集上店买个针头线脑的,说做就做成了。这么多先生郎中都医不好的毛病,咋就摊到俺头上啦?张氏越不生养,越想孩子,一次在村头场院上与人扯闲话,看到身边邻居的孩子狗蛋生的乖巧,长得可爱,忍不住抱起来亲了亲。没想到孩子小怕人,吓得哭起来。在不远处的狗蛋娘看见,心疼自己的儿子,立刻走过去把孩子抱了起来,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有本事自己生娃,自己抱自己的,别拿着别人的瞎折腾,万一把俺孩子吓丢了魂,俺到哪里喊冤去。”

张氏被说的面红耳赤,想回敬几句,底气不足,不回敬几句,面子太难看,犹豫再三还是把到嘴边的话硬憋了回去。回到家里,实在忍受不了心中的难受,嚎啕大哭了起来。哭后直睡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任多少人劝说都无济于事。三天后就疯颠了起来,见人就笑,见了小孩就抱,嘴里还一个劲里嚷嚷:“俺有孩子啦,俺有孩子啦”,大点孩子见了她就跑,小点的吓得哭爹喊娘。为此有几家孩子的父母找到汝林让他想法管管老婆,别吓坏了孩子。无奈之下,汝林把张氏锁在家里不让出门。张氏的娘家人不忍心女儿象个犯人似的关在屋里活受罪,就把她接回娘家了。汝林非常疼爱张氏,不忍心就这样不管不问了张氏。几次到岳父家提出把妻子接回自己养活,好好待她,岳父就是不答应。汝林以为是自己锁张氏在家不让出门,岳父生气了,就向岳父解释那是万不得己而为之。明理的岳父最后发话道:“不是生你的气,你任家几代单传要是到你这里绝了后,你咋面对你的先人。我是个没生养儿子的人,我知道当绝户的滋味!不如你写封休书把俺家姑娘休了吧,我张老汉没半点怨言,怪就怪俺姑娘命不好。”
汝林听了岳父的实情话,只好回家写休书。回到家屁股还没暖热板凳,张家那边派人报丧来了:“张家的客,休书你甭写了,张家姑娘掉进沟塘淹死了。”
汝林和娘得知张氏淹死的恶讯,惊愣了好一会儿,最后娘俩商议,还是把张氏的尸首接回来厚葬了好。因为张氏嫁给任家这么多年,虽没生养一男半女,但毕竟没少为任家操劳。于是汝林就套上牛车,带上几位邻居去张村把张氏拉回来厚葬了。
汝林的做法感动了岳父张老汉,汝林葬了张氏的第二天,岳父怀里揣着十几亩地的地契来到了汝林家,让人无法回绝地把地契塞进了汝林的手里:“女婿,我和你岳母佩服你做事,我们俩个老绝户要地干什么,交给你心里安适,你就好好再找个能生养的吧!”
汝林为了感谢老岳父赠地之恩,发誓三年内不谈婚嫁。第四年上,才勉强同意母亲的提议,娶了十多里外的一个没落大户的老闺女沈氏。
沈氏,虽没有张氏会操持家务,但三从四德方面做得比张氏还不算逊色,并且沈氏从娘家带来一手腌制咸菜的绝活。给她摆弄的咸菜,脆香可口,亲戚邻居有品尝的机会决不会错过,不仅如此走时还会捎带些给家人们吃,因此沈氏人缘不错,人们都习惯地称她咸菜仙姑。
沈氏嫁到任家第一年就怀上了,可惜没有三月,一次沈氏在灶房忙着腌制咸菜,正把一盆刚盘压好的韭菜、辣椒放到蔽静处,不小心跌了一跤,盆也摔烂了,菜洒了一地,沈氏看到自己的心血白费了,伤心的流下了眼泪。可没料到最让人伤心的事还在后头,半夜时分,沈氏感到小腹一阵钻心的疼痛,接着下身流了一滩污血,孩子就没了。不知怎么搞的,在这以后的三年内,沈氏再不见有喜,急着抱孙子的老奶奶有些坐不住了,催儿子和儿媳找医生看了几次,吃了半牛车的草药,沈氏在第四年上终于又怀上了。这次不同四年前了,从确定沈氏怀上孩子的那天起,婆婆任白氏就不让儿媳再做任何家务活,腌咸菜的事连想也甭想。让任沈氏躺在床上象宝贝一样的供养起来,十多岁的花花,稍微表现出活摊在她身上太多不公平,老奶奶就把她臭骂了一顿。十月怀胎,任家男女老少盼星星,盼月亮地盼了十个月,沈氏临盆时,直嚎叫了二天二夜,在收生婆婆的帮助下终于生下个女婴。可惜没出三天,就因死亡率特高的“三七风”小命呜乎了。生了女婴没半年,沈氏又有喜了,这一点可拿拓荒来比喻,刚开垦的荒地种起来收成好不到哪里去,接下来就好种的多了。又是十月怀胎,任家又盼星星,盼月亮地盼了三百天,沈氏居然生下了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一家人高兴的要疯了似的杀鸡、买肉,捡好的给沈氏吃。最让人理解不了的是,一向省吃俭用的任白氏,居然出钱托人请来了当地有名的一个戏班子,在任家湾村头的场院里,搭上台子,连唱了三天大戏,以示庆贺。可好景不长,孩子在出生后的第七天开始起烧,二天后小命也归西了。一家人陷入伤心之中,伤心中还夹杂着一些恐惧。
娘和汝林不得不坐下来商量任家最紧要之事:“汝林儿,你说咱任家这是怎么啦,取的媳妇,要么不会生,要么能生了,但生下来的又都死光光,难道这是老天爷要绝我们任家吗!你去找风水先生来家看看吧,是不是咱住的不好,或是你爷,你爹的坟埋得有毛病。”
汝林按照娘的意思,请来了临村的宋阴阳,宋阴阳真名叫宋运来,因经常给乡亲四邻的看阳宅,点阴穴,时间长了也许是叫着顺口,宋阴阳的绰号压住了真名宋运来,宋阴阳手里提着罗境,怀里揣着几本关于风水的破书来到了任家,东瞅西看,南量北测之后说任家的大门开向有问题应该向南开,却向西开,犯了绝子绝孙的大忌,于是汝林找来泥瓦匠把好端端的大门拆了,又向南开了个大门来,大门楼盖好没几天,妻子沈氏就又怀上了孩子。又是难熬的十月怀胎,一家人又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孩子落地的那一天,还是白胖小子。这次家人不敢太高兴了,生怕又是个短命鬼。最让人担心的七天过去了,孩子皮皮实实,没有任何反常,半个月过去了,孩子依然波波实实。奶奶任白氏的脸上终于现出了开心的笑容,跟邻居说话底气也足了起来:俺家小孙子波皮的很,一气能吃净他娘的两只大奶子,正向疯里长呢!任家总算有了扛幡担梁的主了。宋阴阳就是有本事,改了大门就破了任家断子绝孙的命,改天要真的好好谢谢人家宋先生呢”!
老奶奶的话音刚落,闺女花花就来喊她回家,说小侄子有点不得发。任白氏立刻挪动小脚,扭摆着身子向家跑去。进屋看到小孙子面色发红,气喘如牛,立刻用手试了下孙子的额头,热竦竦地有些烫手,便吓得站立不稳了:“汝林呀,快抱着孩子看郎中去”,汝林叫着铁柱两个人抱着孩子飞跑到了十里外界沟镇上的一家诊所,但还是晚了,到了诊所里,孩子的眼就翻了白,嘴张着,死去了,似乎还没吃够娘的奶似的。
一家人哭了个死去活来,三天后任白氏从界沟镇上买来一大捆子吉祥香,一大兜子黄裱纸,在自家堂屋正厅摆上五样贡品,整鸡、整鱼、点心、白面馍馍和一大块肥肉面子,双手合什,跪在香案前,心中默然一会儿,突然没命地磕起头来,磕一头就喊声菩萨,再磕一头就喊声官爷,又磕一头就喊了声佛祖等等,磕了喊,喊了磕,直到把知道的神的名字喊完,才停下了磕头。人们发现她面前的地上殷红一片,额头皮开肉烂,血流满面,闺女花花心疼地抱住娘,媳妇,儿子及邻居也心痛地围了上来,任白氏高咸一声:“诸神爷爷,救救任家吧!!”就昏死了过去……
醒来之后,任白氏就与烧香拜神结下了不解之缘,周围三乡十里,凡有庙的地方她都会扭着小脚,不辞辛苦的走去,磕头烧香许愿。再远些的地方他就让汝林儿用小车推着她去,每去必磕够一百个响头方可罢休。几年后任家湾最出名的就数任白氏了,十里三乡的人每提起烧香拜佛的事总会首先想到她,每提到任家湾的事,也必先提到任家湾有个烧香成瘾的老婆婆……
雪娃是任沈氏生下的第五个孩子,第四个孩子也象前几个一样,虽然多方注意,也没有活过满月,冥冥中真有神灵吗?雪娃得以活下来,真是奶奶焚香磕头的真诚感动了上帝吗,这一切谁能说得明白,解释的清楚呢?

柴兄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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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薇儿。


汝林吐掉最后一口烟,收住回忆,站起身向院内走去。妹子花花也已起来,正在灶房生火做饭。西屋也有了响动,不一会儿高千丈先生精神饱满容光焕发地走了出来,对汝林朗声道:“任主家,快到东院把老三请来,我要他帮忙,来捉拿这个已被我制服的妖邪了。”
汝林立刻去铁柱家叫来了老三。铁柱和一些早起的邻居也跟来看新鲜。这时高千丈已换上一身捉邪的服装,黄色绸缎裤褂,头上勒个红带子,腰间系了根红色带子,右手里扲了把用鸡血染的有些紫黑的桃木剑,面朝东方,左手五指并拢,竖在鼻尘下,闭着眼睛,口中默念着什么。老三看罢,立刻从高千丈身边的一只褡裢里取出一红巾勒在头上,又找出一把桃木剑,和一只精制的桃木夹子,扲在手里。
高千丈睁开双眼,对汝林说:“主人家,快把狗血找来,妹子的热水烧好了,也扲出来”,等一切准备妥当,高千丈大喝一声:“天神助我也。”接着口中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离地三尺有神灵。”手中的木剑也越舞越快,突然高千丈双脚离地蹦跳了起来,桃木剑东劈西砍,口中高呼:“大胆妖邪看你往哪里走。”说着高千丈舞着剑向院门口赶去,众人也都跟着向院门口走去,高千丈前劈几剑,又退一步象似躲开对方之剑,不一会就来到大门外,高千丈大吼一声:“大胆妖孽看你还往哪里走。”说完之后桃木剑就直刺院门口的一棵老槐树根子下一片于众不同的地方,抬头喊老三快来帮忙,老三用桃木剑绕着他的剑划了个金刚圈,而后让汝林把狗血和热水向剑尖处浇灌,不一会儿,被热水和狗血浇湿的地面有些动静,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下面蠕动,又过了一会儿,地面湿土陷出一个小洞,一只双眼通红,鼓胀,浑身紫中发黑的丑陋家伙,爬了出来。乍看象只癞蛤蟆,细看又不是,老三立刻走过去,用头上的红巾迅速盖上,又麻利地抓起放进手里拎着桃木夹子里,用根皮绳从夹子外面缠绕了好多圈,交到高千丈手里。高千丈嘿嘿冷笑数声道:“妖孽道行还是浅了些,终没逃掉我高千丈的手心”。说完走向院子,把桃木夹子放进褡裢里,向旁边的凳子上坐倒,长出了口气道:“真悬,真悬,要不是昨天准备的周到,这妖邪还真不好捉拿,主家把旱烟拿过来让俺抽抽。”汝林赶忙把旱烟装好送到高千丈手里,又用火鎌打着火给他燃着。
高千丈过完烟瘾,就提出要走,汝林好说呆说才留住他吃早饭。饭后他让老三快备车,立刻赶回去,回家之后还要收拾妖孽,以免节外生枝。马车不一会就在院门口备好,老三把褡裢等物件放上车。汝林马上从卧室的一个隐蔽处拽出个陶土罐子,从中取出五亩地契,交到高千丈手里。高千丈面露难色道:“说句心里话,任老弟的地契我真的不想要,但干我们这一行的也是很危险,稍有差错就会有性命之忧。这两天为捉妖孽没少消耗老兄的精力,说句不好听的话吧,我们干这一行的是拿命在赌呀,要是就我自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也就算了,可我们也有父母爹娘孩子老婆呀!小弟贪财,这地契暂切收下,地我们又搬不走,三年五年我们不卖,等老弟有钱时,我们就再还与老弟”,说完正要上车,突然又转回头来,“任老弟看你是个本份人,再给老弟一个万全之策。请你给孩子找个周姓的干爹,因为周姓不仅有门,最重要的是门中有吉,你家姓任,任通人,人有门则通,通则顺,顺则吉,吉生富贵,其它的我不说,想必任老弟已能明白十之八九,你们就好自为之吧!”说完高千丈坐上马车扬尘而去,汝林目送他的马车走远,这才回身进院,有位看热闹的邻居说话了:“汝林老叔,这二人我好象在哪见过,对了,有次我到百十里外的关家镇扛活,邻居家有个大闺女夜里不知怎么死在被窝里了,安葬之后,这家人就从外地请了两个神汉看吉凶,天将黑时,我收工路过这家门口,看到院子挤了许多人,出于好奇就住脚观看起来。看一会才明白是两个人念念有词地在捉鬼,也是用的同样方法,提的也是个蛤蟆样的东西,那家人给了好多好多的钱,两个人拿了钱就走了。第二天这家人在外地念洋学堂的儿子回来了,听了家人的叙说,狠狠责骂了家人一顿,说他们是被人骗了,家里人还不服气,后来我就不知怎么结尾了。”
“不可能,不可能是骗人的,刚才大家不都看到了,那物件丑陋无比,咱们谁见过?要是假的你逮一个这样妖孽给我看看。”汝林辩解道。
邻居面露难堪之色怏怏地走了,铁柱也插话道:“这两人来了两天,就弄走了你几亩地,我总觉得这事不大对头,但你又不能不信,那丑陋的东西是从地下烧灌出来的,要是假的,他咋知道那地方,有那东西呢?搞不懂,搞不懂!”
“搞不懂那就对了,那就是说这是真的。别胡思乱想了,钱,土地都是身外之物,俗话不是说吗,破财消灾,我图的是平平安安,只要平安了,比啥都强”汝林说着对生活的感受。

挂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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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薇儿,昨天老是发贴不成功。


第二天一大早,汝林就一手扲着礼品,一手牵着儿子雪娃向十几里外的大周庄,想找二十年前上私塾的同窗周大炮,让儿子认他干爹。汝林和雪娃找到周大炮家已日在中天了,周大炮还在后院睡大觉。当汝林向周家人说明自己是周大炮的同窗,现有急事找他时, 周家人才勉强去后院喊醒了周大炮。周大炮睡眼蒙胧地来了前院客厅,看到汝林已没半点印象,汝林好说呆说,在那上的私塾,什么先生教的他们俩,私塾里还有谁谁,周大炮才如梦初醒地说:“记起来了!记起来了!你当时最老实,先生一叫你站起来背书,你就脸红,别说背书了,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因此大家都叫你假女人。这孩子是你孙子吧?长这么俊,这么年轻都抱孙子了,有福气,有福气呀!我家穷,我大炮成家晚,这不大姑娘才十几岁。”
汝林脸腾地红到脖颈,尴尬地笑了笑说:“老弟你猜错了,这哪里是孙子,这是儿子,一个要人命的儿子。”接着汝林就把这么多年经历的不称心之事,一五一十地向周大炮说了一遍。说的周大炮一会儿皱眉、愁目,一会儿止不住狂笑二声。当汝林最后提出让雪娃任他干爹时,这才认真地看了看雪娃,自言自语道:“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主,眉清目秀,方面大耳,但是……”。汝林生怕他拒绝,立刻乞求道:“大炮老兄,看在咱俩同窗多年的份上,你就认下雪娃这个干儿吧!”
大炮哈哈地笑起来,向汝林道:“任老弟,你这就错了,怎么叫干儿子,我叫他亲儿子。亲儿子来让亲爹疼疼,这么好的事上哪找去。”大炮说着把雪娃拉进自己的怀抱,用嘴轻轻地亲了一下,汝林感动的流下泪来:“周大哥,雪娃就是你的亲儿子,你就是他亲爹,等孩子长大了懂事了,我就让他来侍侯你,因为是你救了他。”“哪里话,还流什么泪,都几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象孩子似的,你真是女人气没改呀。”周大炮一边说一边笑着汝林,接着对站在一旁的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道:“屋里的快杀鸡宰鹅,煨酒,我今天白捡了儿子,要大喝一场庆祝,庆祝呢!”
不一会儿堂屋正厅的八仙桌上摆上七八个菜来,有爆炒鸡杂,有红焖鹅肉,有家常豆腐,有煎鸡汤——还有一罐上好的阵年白酒。
吃饭前汝林提出要举行个认爹仪式,大炮一开始说要那些外套子干吗!但在汝林的再三要求下大炮只好请了同族的一个与自己同辈,又经常好事的五十多岁的老汉,来做个执事。
大炮正经八百地坐在堂屋正厅中央的一只太师椅上,雪娃在汝林的指点下跪在了大炮面前,磕了三个响头。奇怪的是,汝林叫雪娃喊爹,雪娃出人意料地叫了出来,惊得汝林冷汗一身。执事在门外放了盘炮仗,大炮给雪娃封了个红包,这仪式就结束了。汝林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这顿认爹收儿的饭吃得很惬意,一罐酒喝的精光,直到日头偏西,快下山了,这顿饭才得以结束。汝林喝得双腿打飘,大炮烂醉如泥,执事大话连篇,最后还是大炮的老婆让人套了辆马车,把汝林和雪娃送回了任家湾的家里。

还别说,自从雪娃认了周大炮干爹以后,任家的日子还真顺畅了许多,不仅任家没有了死人的事发生,雪娃渐渐地能说清楚话了。在任沈氏娘家的资助下,汝林的染房越办越好,不几年又置办下十几亩好地来,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富裕人家。
雪娃七岁上私塾,虽然他说话晚,但对读书却很得心应手。别人须三年五载读完的三字经、百家姓、大学、孟子、中庸、论语等古代典籍,他一年半载竟可倒背如流。九岁时就可为东邻西舍读书写函,甚至做立约的书手。更神奇的是,当家人或邻居家因购买针头线脑柴米油盐之类,算不清帐时,只要雪娃在场,他不费吹灰之力,张口就把帐算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以至于大人们遇到类似情况,雪娃又不在场,人们会自然不自然地说,要是雪娃在就好了。
雪娃进私塾的第一天,汝林就让正襟危坐在前台精瘦矮小戴着一幅老花镜的先生给他儿子起个好一点的学名。老先生扶了扶鼻子上的老花镜,认真地看了看雪娃,问了雪娃的辈份和要避违的上几代人的名号,闭目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沉吟道:“看这娃子,眉清目秀,天庭饱满,双耳大而有轮,今后必能成就一番事业,开启任家一代门风,就叫启元吧,汝林方家,你看如何?”
不用说汝林欣然接受了儿子的这个大号,还感谢了老先生一番。
时间如棱,转眼三年过去了,启元已满十岁。任家的日子是越过越好,染房生意也红红火火,土地有原来十几亩,已变成了五六十亩,眼瞧着任家就要成为富甲一方的大户,但出人意料的事情又发生了。
这年夏天,时今刚交三伏,天气就热得象下火似的。一天深夜,被闷热折磨了半夜的人们刚进入梦乡,任家湾村头响起了几声沉闷的枪声,一伙蒙面土匪突然闯进了任家,抢了任家所有值钱的东西之后,非常野蛮地把立秋之后就要出嫁的二十多岁的花花轮奸了。这伙恶匪在犯下滔天大罪之后,走时又把睡梦中惊醒、吓得浑身打颤的启元用被单子一裹扛走了,向惊恐万分、呆若木鸡的汝林撂下一句话来:“要想孩子活命,准备一千块大洋来,否则让你任家断子绝孙。”
家人陷入极度的恐慌之中,八十多岁,已卧床多年的启元的太奶奶,当夜就被吓得气绝身亡了。汝林东拼西凑,又不得不卖掉十亩好地, 才凑够绑匪索要的一千块大洋来。送到土匪指定的地点,才把启元赎了回来。因筹备赎金,变买土地误了不少时日,启元赎回来时,已被绑走了三十多天,一个多月里不知启元受了多少非人的折磨,被抱回家后,就一直昏迷不醒,人瘦的皮包骨,两眼深陷,象个吸食了多年老海的烟鬼,耳朵里还时不时爬出条蛆虫来。他一直昏迷了三天三夜,才在家人和医生悉心照料下醒了过来,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杀土匪,我要杀坏人。”不难看出他小小的心灵里埋下了大大的仇恨,这一点在后来解放初期反匪霸中他的英雄表现就能看得出。
这里有个重要的事情还要说一下,启元赎回来后的第二天,汝林看到儿子被折磨得不成样子,昏迷不醒,担心小命不长,想到了周大炮那么喜欢启元这个干儿子,于是就派人到十几里外的大周庄请周大炮见儿子最后一面。当天周大炮就带着十几个腰插双枪的人赶来了,当周大炮看到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干儿子时,吼声震天,先埋怨汝林这个时候才告诉他,后骂绑匪心太黑:“奶奶的,这不是人干的事,奸了人,要了一千块大洋,还把人害成这样,老子干了半辈子土匪买卖也没干过这么缺德事,老子今天要替天行道!老子非接下这个梁子不可!老子非要为我可怜的雪娃儿讨回个公道不可!”说完对天连放数枪,之后带着十几个人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天亮,早起的人发现任家院门口的那棵小槐树上挂了二个包裹,一个包裹还向外渗出些紫黑色的血一样的东西。大家感到蹊跷,当围观的人把包裹摘下打开,人群轰的一声散开了去,原来包裹里是颗血淋淋的人头。当胆大些的几个年轻人把另一个包裹打开,发现是一包大洋和一封象告示一样的信来:
各位乡亲父老,任家雪娃是我周大炮的干儿子,可我把他看成是我的亲儿子,对任家的不敬,就是对我周大炮的不敬,绑架雪娃就是向我脸上屙屎撒尿。一群不开眼的小毛贼抢了任家,奸了女人,绑了孩子,要了赎金,本该善待孩子,可是不讲江湖规矩,把孩子害成半死不活,奄奄一息。我周大炮和众兄弟看不过,昨夜我们寻到了小毛贼的老窝,打了个稀巴烂,割了贼首向任家赔罪,一千块大洋还给任家一半,另一半分给与我出生入死的弟兄,算是奖赏,请父老乡亲明鉴。
周大炮    ×年×月×日


大难不死的启元,半年后就恢复了原样,又学了几年,能倒背中庸、大学、孟子、论语的他,让带着老花镜的私塾先生已无法对其施教,甚至有点自愧弗如。汝林考虑再三还是忍痛割爱,决定让启元到颍河下游离家几十里外的首太县县城去读书,去学习更大的学问,为任家光宗耀祖。五代单传的任家,上几代都是有些学问之人,到了汝林这一代,因爹去年有病,家境有些衰落,他只读了几年私塾就辍学回家操持起农耕之事,虽然所学几句之乎者也已就饭吃完,但孔圣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思想在他脑子里一点都没淡忘。也许是因为自己读书太少,做学问的理想没能实现,把希望寄托在了儿子身上。送启元去首太县上学的路上千叮咛万嘱咐,让儿子一定要好好念书,替任家光耀门楣,实现出人头第的宏图大愿。启元本来就是个聪明孩子,又深知既当爹又当娘的父亲生活的不容易,频频点头,表示把父亲的话已牢记心间。
首太联中,位于首太县县城,始建于清末民初,是当时的沈县,首太县和泉水县府出面,发动三县地方大户富绅,名流集资捐款筹建的一所洋学堂。经几代人的努力,到民国三十几年已初具规模,学堂开设有西学,如算数、几何、物理、化学、哲学等,不仅如此还开设了中国古代汉语、中国历史等学科。学校的前几位校长是由三县推选出的地方豪绅来担当,为赶时髦,现在学堂选配了两位校长,一位是主持大小内务的主管校长;一位是学识渊博,只管教务的名誉校长。主持大小内务的校长叫孔文武,老私塾出身,说话总爱咬文嚼字,一身酸气,又因姓孔,排行老三,被学生偷偷地送个外号——孔老三。主管教务的名誉校长姓沈名方正,是南京金陵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后又出国深造过几年,集西学和国学于一身,是中西合璧的典型代表,被人称为沈大学问家。
启元到首太联中是从初级学起,幸运的是这一年沈校长为了研究教学,决定从初级抓一个班做试验,启元所在的班被选中。于是沈方正,沈大学问家,就成了启元所在班的小小班主任。

大难不死的启元,半年后就恢复了原样,又学了几年,能倒背中庸、大学、孟子、论语的他,让带着老花镜的私塾先生已无法对其施教,甚至有点自愧弗如。汝林考虑再三还是忍痛割爱,决定让启元到颍河下游离家几十里外的首太县县城去读书,去学习更大的学问,为任家光宗耀祖。五代单传的任家,上几代都是有些学问之人,到了汝林这一代,因爹去年有病,家境有些衰落,他只读了几年私塾就辍学回家操持起农耕之事,虽然所学几句之乎者也已就饭吃完,但孔圣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思想在他脑子里一点都没淡忘。也许是因为自己读书太少,做学问的理想没能实现,把希望寄托在了儿子身上。送启元去首太县上学的路上千叮咛万嘱咐,让儿子一定要好好念书,替任家光耀门楣,实现出人头第的宏图大愿。启元本来就是个聪明孩子,又深知既当爹又当娘的父亲生活的不容易,频频点头,表示把父亲的话已牢记心间。
首太联中,位于首太县县城,始建于清末民初,是当时的沈县,首太县和泉水县府出面,发动三县地方大户富绅,名流集资捐款筹建的一所洋学堂。经几代人的努力,到民国三十几年已初具规模,学堂开设有西学,如算数、几何、物理、化学、哲学等,不仅如此还开设了中国古代汉语、中国历史等学科。学校的前几位校长是由三县推选出的地方豪绅来担当,为赶时髦,现在学堂选配了两位校长,一位是主持大小内务的主管校长;一位是学识渊博,只管教务的名誉校长。主持大小内务的校长叫孔文武,老私塾出身,说话总爱咬文嚼字,一身酸气,又因姓孔,排行老三,被学生偷偷地送个外号——孔老三。主管教务的名誉校长姓沈名方正,是南京金陵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后又出国深造过几年,集西学和国学于一身,是中西合璧的典型代表,被人称为沈大学问家。
启元到首太联中是从初级学起,幸运的是这一年沈校长为了研究教学,决定从初级抓一个班做试验,启元所在的班被选中。于是沈方正,沈大学问家,就成了启元所在班的小小班主任。

启元的同桌叫孙兆瑞,是首太县有名的大户豪绅孙三禄的公子,启元比兆瑞大一岁,一个十五岁,一个十四岁,两人一见如故,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两人刚接触一天就象亲兄弟一样交往起来,没有三天兆瑞回家拿东西,就非要启元和他一齐去不可。启元刚到新学校,一切都觉新鲜,一切又都陌生,从内心里觉得交上兆瑞这样的朋友很来劲,于是就抽中午放学和下午上课之间,三四个时辰的时间跟着兆瑞回了兆瑞在县城南十来里路的老家孙大营。到了孙大营兆瑞家的门楼前,启元就惊呆了,孙家大门楼二丈多高,双层,雕梁画栋,古色古香,暗红色的大门紧闭着,门前有四个扛枪的家丁,两眼平视,目不转睛,显得格外威风神气,院墙一丈有二,全部是青砖垒砌而成,院墙上还有垛口,时不时还能看到有拎枪的家丁在上面走动,最震人的是大门楼子二层上还架挺机枪,乌黑铮亮,壁垒森严,令人不寒而慄。
兆瑞看到启元有点害怕的样子,拉着他的手径直向大门走去,口里还劝启元道:“没什么可怕吗!全是唬人的,不信我挠他们的痒给你看。”说着他就用手去向一个家丁的腋下抓,家丁被挠的呲牙咧嘴,其中有个上年纪的家丁说了兆瑞一句:“少爷,别闹了,要是老爷知道了,又揍你的屁股。”兆瑞才摆手去拍紧闭的大门:“刘管家,我回来了快开门,”不一会儿门吱吱哑哑地开了缝,从里面伸出了一张大马脸来,小眼四下观看一番,看到兆瑞站在门前,小眼眯成了一条线说:“兆瑞少爷呀,你不是前天刚去县城读学堂吗!今天咋就回来了?”
“啰嗦!”兆瑞有点烦地说。
“是,是,少爷勿生气,请进来吧!”
兆瑞领着启元迈步进了大门,当启元看到门内的一切更惊呆了,好大好大的一个院子,正对大门向里是一条二丈多宽青石路,平整古雅,长有里许,路两边有许多小院子对称排列,小院的大门有圆形的、方形的,六棱形的、团扇形的、小院内清一色的是砖木结构古色古香的二层小楼,翘壁飞檐着实好看。院内院外有好看的垂柳、桃树、杏树、梨树,因正值春暖花开的四月,百花竞放,绿叶点衬,显得格外悦目。再放眼望去,青石路的尽头是个有假山、停榭花草的园子,看到这些启元情不自禁地夸了句:“这院子真美,简直是人间仙境。”兆瑞却不以为然地接了句:“屁,我特讨厌这地方。”启元不解地看了看兆瑞心想:“你怎么这样说话”。
 兆瑞不再言语拉着启元的手顺着青石路一直朝前走,到了院子的最后一排小院,走了进去,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女人见到兆瑞有些惊诧地问:“少爷,不是去县城读书了吗?这么快怎么就回来了!”“拿东西,对了张妈,我的弹弓放哪了,快给我拿出来!”张妈面露难色道:“二爷吩咐不是不让你玩弹弓吗?把你送到县城上学堂,就是想让你换个新鲜地方,学些学问,既然进洋学堂了,还玩弹弓干嘛?”
“你好啰嗦,让你找你就找不就完了吗!”兆瑞有些不高兴地说。
“这得问问二爷呢!”
“什么二爷,三爷的,快给我找弹弓,这几天把我憋闷坏了,县城学堂里树好高好大,鸟好多好多,有麻雀、喜鹊、布谷鸟、画眉……,正是练弹弓的好地方。”
“这……这……”张妈还在犹豫不决。
 兆瑞立刻走进身边的一个屋子翻箱倒柜地找起来,张妈立刻跟进劝说道:“少爷,别急,别急,别打碎了家什,我这就给你拿出来!”说着从靠墙的一只柜子顶上拿出了兆瑞要找的弹弓。兆瑞一把夺过弹弓,一手握住弹弓柄,一手捏着弹弓皮绳,使劲地拽了几下,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过后把弹弓向腰间一插,冲着启元摆了摆手道:“我们快回学堂去。”
启元看了看张妈,想打声招呼,又不知说什么好,就跟着兆瑞出了屋子,青石路快走一半时,兆瑞才回头看了看立在小院门口呆呆地看他们的张妈说:“别告诉我爹,我回来过!”接着就拉着启元的手向大门口跑去。到了大门楼下,长脸管家刘老头眯着眼睛看着兆瑞正想问一问什么,兆瑞先开口了:“别啰嗦,快把门打开。”刘管家把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只好立刻把门打开,眯着眼睛向兆瑞点了点头,意思是说:“少爷走好。”
兆瑞出了大门,象只出了笼子的小鸟,哈哈地笑了起来,从腰间掏出弹弓,在路边捡了颗小石子,放进弹弓包皮里,对着路边树上的一只小鸟就是一下子。小鸟扑棱着翅膀飞跑了,兆瑞把头一歪有点丧气地骂了句:“娘的,三天不练,准头都潮了,看起来不天天练就是不行的。”说着他从路边捡了颗石子放进弹弓包皮里,一只手握着弹弓柄,一只手捏着包皮和石子,两眼向路边的树上瞄。突然兆瑞停住了脚步,立在一棵树下慢慢地举起握着弹弓的手,一只手在撑着,一只手使劲向后拉着弹弓的皮绳,仰着脸,一只眼闭着,一只眼眯成一道缝,突然地把捏皮绳的左手松开了,启元根本就没看清石子是怎么飞出去的,树顶上一只小麻雀,就象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掉了下来。这下兆瑞高兴了,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麻雀不无骄傲地说:“我的准头还可以吧!”
启元咧嘴笑了笑说:“不错,不错,我们快回学堂吧,还有好些路要走,别耽误了读书。”
“读书有什么好玩的,读书管屁用,我最烦之乎者也,说了大半天也弄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我想好了,我长大了找我大伯去当兵,也象我大伯一样弄个军长司令的干干,启元你还不知道吧,我大伯是个司令呢!”
“兆瑞我们快回学堂吧,回去晚了先生要打板子的。”
“打板子,我才不怕呢,我在老家上了这么多年私塾,除了我爹打过我几回,那些老先生老不死的,没有一个敢打我。”
“这是新学堂,与以前的小私塾不一样了,你没注意到昨天沈先生多厉害,把赵富贵的手打肿得象个气蛤蟆了。”
兆瑞低头想了想也是,这新学堂与原来小私塾就是不同了,先生,校长穿着打扮就新鲜,说话之乎者也少了许多,听爹讲那位姓沈的先生学问可大啦,跟省城的大伯认识,跟南京的什么蒋光头都有联系呢,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回学堂装着学几天,等等看。想到这里,兆瑞同意了启元的建议,一齐向县城赶去。 紧赶,慢赶,到了学堂还是晚了时间,不巧的是第一堂课还是严厉的班主任沈大学问的,沈先生刚走向讲台问了学生好,正想讲课,启元和兆瑞满头大汗地跑到教室门口,启元不好意思地向沈先生报告了一句:“对不起,先生,我们来晚了。”沈先生看了看启元想了想说:“你到座位上去吧,下次不能再迟到了。”
启元点了点头,立刻就走向了座位,兆瑞没有吱声,也跟着启元走进教室往座位上赶。
“你站住,孙兆瑞,迟到了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进教室了。”沈先生声音严厉地说。
兆瑞犹豫了一下站也不是,走也不是愣在了那里。
“孙兆瑞你退到门口,给先生打声招呼再进来,要知道这是礼貌。”沈先生态度少了些严厉地说。
兆瑞很不情愿地退到教室门口,有气无力学着启元说了句:“对不起……先生,我来晚了…”字拉得很长,有种不服气在里面。
 沈先生用眼盯着他看了足足有三分钟,直看得兆瑞头皮发诈,小腿发软,面色先红后白才发话道:“下不为例,我的板子可是出了名的厉害,再硬的汉子也经不住三板子,愿你好自为之,到座位上去吧!”
 兆瑞低着头,小心地走到座位上,完全没有了回家时的调皮和任性,霸道和狂妄。
在这短短几分钟较量里,兆瑞的内心里,一种能影响他一生发展方向的桎梏被沈先生给砸开了一个缺口。否则象他这种大户人家的子弟,骨子里的优越感,任性和霸道,不及时剔除,往往会把他引上游戏人生,儿戏未来的歧途上去,俗话讲:“自古荣华多纨绔,柴门好出将相才。”
启元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也没有闲着,他又认真地把沈先生打量了一遍,他五十岁上下的年纪,中上等身材,略显清瘦,长方形脸宽额头,高鼻梁,眉毛很浓,很黑,眼睛不大,深邃而有光亮,嘴唇薄厚适中,嘴角略微下挑,给人一种威而不怒之感,头发中分长短得体,配上一件剪裁合身的灰色中山装,和一双黑里透亮的皮鞋,温文尔雅,端端正正,与沈方正三字刚好般配得很。

启元的这堂课听得很认真,兆瑞也很认真,沈先生的课讲的既认真又生动。启元从这堂课上第一次知道了科学两字,科学两字的意思、意义和作用。他们还知道了这世界上还有物理、化学这么神奇的知识。拿一根铁棒用火烧一会儿,它居然会慢慢变长;放在一齐的两个半球把里面的空气抽掉,无论用多大的劲都拽不开;用块磁石可以把铁块吸走;一块象石头一样磷石,放到四十度的水里它居然会燃烧,沈先生竟然说鬼火都是它变的。神,真神,怪不得人们都说沈先生是个大学问家。
兆瑞和启元一样傻了眼,看着沈先生一个接一个象变戏法一样的试验,他早就兴奋的把刚进课堂时的不愉快抛到脑后去了。他不仅不再气沈先生,反而崇拜起沈大学问来。好玩、好玩,厉害、厉害,比玩弹弓好玩多了。怎么就没想到玩几套沈先生的能耐呢!太不可思议了,满满的一杯水,盖了张薄纸,再翻过来口朝下,那满满的一杯水,咋就不向下淌了呢?今后我得跟沈先生学几招,这回家要是给张妈、刘管家、那些家丁露两手沈先生的能耐,还不叫他们惊呆了,吓死了去!
一个教室里的学生都被沈先生的这堂试验课弄傻了眼,教室外下课的钟声早就响过了,沈先生有礼貌地说了句:“下课了,请同学们到教室外活动活动手脚。”已走出教室了,几十位如痴如醉的学子们还傻坐在教室里没有从沈先生的神奇实验课里走出来。不知哪位先回过神的学友带头鼓起掌来,于是教室里掌声一片,经久不息。不知谁大声喊了句沈先生万岁,于是教室里象比赛似的喊万岁沈先生。
到吃晚饭时沈先生的神奇已被启元和兆瑞们形容的更邪乎地传开了:大学问,名付其实的大学问家,天王老子也没他会的多,能拜在沈先生门下读书,那真是三生有幸,烧了高香啦!
吃了晚饭,启元和兆瑞回到卧房,温习一下功课,正闲扯着斗嘴,沈先生出人意料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启元、兆瑞和同屋的几个学生立刻停止了斗嘴笑骂,安静了下来。因为兆瑞是闹得最凶,所以吓得最狠,尤其下午上课前他已领教过沈先生的严厉,呆呆地愣在那里,不知站好、坐好、走好、留好。
沈先生看到此景,哈哈地笑了起来,非常友好地说:“刚才大家说得有滋有味,怎么我一来都不说了?是怕我听跑了你们的学问,还是嫌弃我这个糟老头子。”
紧张的气氛,被沈先生的一句玩笑话缓解了,启元开口叫了声:“沈先生你好,我们哪能会嫌弃你,我们大家对你佩服的五体投地了,怕巴结你都来不及呢!”在启元上铺一姓熊的学生接着说:“沈先生,你咋会那么多学问呢?你都是在哪学的?什么时候学的呢?”
“学问在于积累,学贵有恒,要从小立大志,学问自然就大了、多了。”沈先生不失时机地教导着自己的学棣们。
“沈先生,沈先生,我特佩服你,不,是特崇拜你。你那些把戏能不能再教我几招,我回家给家里的佣人们玩两手,也让他们呆愣呆愣。”兆瑞看到沈先生笑容可掬没一点要训斥人的意思,得寸进尺地说。
“兆瑞呀,兆瑞!我今天下午上课时不是讲过了吗!那不叫把戏那叫科学。科学和把戏是不一样的,科学是真实的,来不得半点虚假,把戏就不同了,把戏是弄虚作假,你懂了吗!把戏在国外叫魔术,魔术是魔术师们利用不同的方法,让人产生错觉,把假的当成真的那是伪科学。”沈先生向兆瑞也是向在座的学生苦口婆心地讲科学和把戏的不同之处,兆瑞听得似懂非懂,总觉得没有下午的实验课直观有意思。
 这时沈先生把话题一转问启元和兆瑞下午跑得满头大汗的还上课迟到了,到哪里去了。启元看了看兆瑞,又看了看沈先生,正想说实话,兆瑞先开口了:“我们吃过饭在卧房睡了一会,没注意睡过了头,于是迟到了。”
“孙兆瑞同学说假话了吧?你在寝室午睡了吗?从寝室到教室几十米的路,不至于累得满头大汗吧,虽然已是四月里,但今天我觉得还是挺凉快的呢!”
“我……我……我,对不起沈先生,我今天上午放学后叫着任启元和我一起回家一趟,回来时耽误一点时间,所以来晚了。”
“刚来两天就回家干什么去了?”
“我……我”兆瑞犹豫了一会儿,突然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个弹弓,检讨地说:“对不起,沈先生,都是我不好,我来了两天觉得学习乏味,于是就想到了忘在家里的弹弓,头脑一热就叫任启元和我一起回家拿了弹弓了。今天挨了你的训斥,又听了你讲的课,我突然觉得我太幼稚了,怎么能为一个弹弓而跑十几里的路,还耽误了上课时间,沈先生我现在就把弹弓砸折了,再也不玩它了。”说着兆瑞就弯下腰找石头之类的东西。
沈先生从兆瑞手里拿过弹弓来,仔细看了看说:“弹弓做得满精致的,我小时候也是个弹弓迷呢,弹弓没错,错在你自己,错在你没有把握好学和玩的关系,轻重主次。既然弹弓没错还是不砸为好,你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把弹弓送我做个纪念哩!”
兆瑞没有想到沈先生这样平易近人,连自己小时候也喜欢玩弹弓这不好听的事都说给大家,佩服、佩服,从心底里佩服。
“沈先生如不嫌弃,那就送给先生了。如果沈先生非常喜欢弹弓,我记得家中还有一把,要不我明天回去也拿来送给先生?”
听了兆瑞幼稚的有些可笑的话,沈先生忍不住用手拍了拍兆瑞的肩膀笑着说:“汝子纯也,汝子可教也,另外的一把你就留给自己做纪念吧。”说完这些沈先生转身走出门外,顺手关上门,隔着门板说了句:“早睡早起,明天还要上课呢!”

启元和兆瑞起了个大早,漱洗完毕,食堂的早饭还未开始外卖,他们俩个就拿起书本到卧室外的小场地准备晨读一会儿。还没看几行书,发现校门口通往卧室的砖砌小路上,一位戴着礼帽、手柱文明棍,穿了身绸衣、绸裤的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向这里急匆匆地走来。后面不远处有两个家丁样的人跟着,腰间有红绸抖动,一看便知是带了家伙的。再向后看,学堂大门口还有两个家丁模样的人牵着几匹高头大马在那里。
启元看见了,兆瑞也看见了,启元心里有点发怵地看了看兆瑞说:“这几个人来势汹汹,怕是找什么人麻烦的吧?我们是不是快去告诉沈校长一声。”
 兆瑞低下头小声地说:“是我爹和家丁,怕是为昨天我们偷偷回家的事来的,我又要挨训了,搞不好还要挨揍呢!”
说话间来人已走进卧室外的小场地里,距他们还有一段路程时就迫不及待地说话了:“小兔嵬子,你好利害呀,放着书不读,回家拿弹弓玩。还不让张妈告诉俺,无法无天了。”说着来人已走到兆瑞的身边,抬手就是一巴掌,把兆瑞抽了个趔趄:“小小年纪就不学乖,长大了那还了得,还不知能日弄个啥玩艺呢!树不穿不直,路不修不平,养不教父之过,老子今天就好好教训教训你。”说着又是一巴掌,直打得兆瑞撂了个跟头。
启元有些心疼兆瑞,走向前去用手拽住了兆瑞父亲举起的手道:“大叔,大叔,你想打死他呀,他可是你儿子哟,打死了你会后悔的。”
“我就是要打死这个孽种,干了坏事还不让对我说,我让他不学好。”说着劲更大了,甩开启元的手,从旁边拉起个镐把粗的棍子,举起来就要向兆瑞头上抽。
启元急了大吼一声:“住手,哪有这样的老子,没一点涵养,怎能把儿子教好!”
这一声大吼还真管用,兆瑞爹举到半空的棍子停了下来,禁不住回头想看看站在身后又拽他胳膊、又敢对他大声吼喝的年轻后生是谁。
 这时的启元满腔怒气,又一身正气地站在那里,两眼盯着兆瑞父亲的眼睛看,那阵势还真有几分凌然不可侵犯的样子。
“嗯!这小子是谁呀,怕是那位达官贵人的公子吧,不然哪有这份豪气?”兆瑞的爹心里迅速地思考和判断着。接着问启元道:“你是谁家公子,小小年纪脾气可够大的,府上是谁?”
“俺不是公子,俺爹是个种地的,怎么,种地的就不可以管管不平事吗?”启元不卑不亢地说。
 兆瑞的爹,不气反而笑起来:“世道变了,世道变了,种地的娃竟有这番气度,佩服,佩服!”接着缓了口气地问:“小子,叫什么名字呀,几岁了,我孙三禄还真就喜欢你这样的主。”
 启元迟疑着不知是回答好,还是不回答好,已站起身,恢复了常态的兆瑞,看到老爹已阴转晴的脸,立刻回答说:“他叫任启元,我的同桌,昨天还和我一起回的咱家。”
 孙三禄把眼一瞪道:“用不着你插嘴,我们的帐还没算完呢!”
“大叔,兆瑞说得对,我叫任启元,泉水县任家湾的人。父亲叫任汝林,我娘任沈氏,我五岁时娘就死了,家里就我爹和我了。我爹一边种地,一边开染房,家里刚好能供养得起我上学堂。我爹也经常地管教我,但从没有动手打过我,他常拿包青天、苏东坡、陈世美、岳飞、秦桧做样子教导我,他也常说养不教父之过,树不穿不直,路不修不平,但他比你知道疼孩子……”启元一气说了一大串子,孙三禄想知道,想听和不想听的话,直听得孙三禄脸上一阵欢喜,一阵疑重,一阵无奈,好不容易等到启元把话说完了,正想辩驳几句呢,身后又有人说话了。
“三禄老弟,哪阵风把你吹来了,大早晨的什么大事这么急,还带了两个拎枪的”
孙三禄听了讲话,立刻转过身子哈哈地笑了两声道:“哪有什么大事,方正兄,还不是兆瑞这小子昨天晌午偷偷回家拿了弹弓,还不让张妈告诉我,我怕他拿了弹弓惹事生非,一夜都没睡好。这不,天一明就来了,想教训他一顿,把弹弓搜回去!”
“不用搜了,弹弓兆瑞昨晚上就把它送给了我。兆瑞这孩子蛮懂事的,只是年纪尚轻,有点不通事理,好好调教调教,还是能有出息呢。”
“别给他戴高帽子了,什么样的坯子,我还不知道,我为他都头痛死了。他娘死得早,都是我太娇惯他了,没想到他越来越不听话,不要说对下人呦五喝六了,有时跟我都敢顶嘴斗气,好不好还以死相逼呢!”
“三禄老弟,孩子还小,现在教导还来得及,只是要有耐心,话是开心的钥匙,有些事凭拳头是解决不了的,不仅解决不了,有时还适得其反。我刚才听学生报告说,有几个人扛着枪来校园打人,还以为是什么土匪进了学堂呢?没想到是老弟你来训导孩子,你要训导孩子大可不必拎枪过来嘛,这样对你、对孩子、对学校都不好。老弟呀,希望你今后做事要三思而后行哟。”
三禄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夜,天不明就来到学堂,本想好好教训自己的儿子一顿,没想到儿子还没教训好,就被一个叫启元的乳臭未干的小子教训了一顿。还没回过神来,又让自己的朋友大学问家沈方正又教训了一番。这今天是怎么啦,这老子教训儿子的事,哪朝哪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今天那咋就错了呢?孙三禄想到这里想分辨几句,又觉得别人说的都没错,只好红着脸点了点头道:“是我三禄做事鲁莽,有些粗,有些急,今后要三思而行,三思而行。”
“老弟还没吃早饭吧,今天我请客,走到家吃点东西去。”
三禄哪里还敢再留学堂吃饭,无论沈先生怎么挽留,还是非走不可。沈先生看出了三禄的尴尬,也就顺口说道:“我知老弟忙得很,要不改日有遐再聚。”
三禄转身带着家丁向学堂大门外走去,走了几步远又回头向启元亲切地喊了句:“有空时别忘了和兆瑞来家玩哟。”启元点了点头又挥了挥手说:“大叔慢走!”
于仲达的老乡.
上天可陪玉皇大帝,下地可伴田舍乞儿

问好夏兄。

十一
 转眼启元来首太联中已三月有余,虽然有沈方正、兆瑞等人在身边,交流学习,已让人非常惬意高兴。但从未长时间离开家的启元,心中思家的念头很重。尤其当他想到爹都五十多岁的人了,操劳了大半生,身体已没有从前强壮,除了爹之外唯一的亲人花花姑也已在去年出嫁,因几年前被土匪糟蹋,原先的婆家说什么也不要她了,过了几年,姑姑都成老姑娘了,才通过爹的朋友介绍把姑说给了百里外的一个丧了妻的男人。那男人第一次来家,他就见到了,他从内心里不乐意姑姑嫁给他。一张扁脸,安了个大孔鼻子,嘴有海碗那么大,吃起饭来还以吱叭吱叭地响,最让人受不了的是,眼小的不能再小了,但眼珠却特别大,象在眼眶子外面镶着似的,总的印象给人的感觉就象猪脸上长了对老鼠眼,真丑死了。
姑姑出嫁那天,哭得死去活来,按道理讲结婚是人生的一件大喜事,可姑哭得那么伤心哪有一点喜事的味儿。“猪脸老鼠”家娶亲的花轿都来多时了,姑一个劲地哭着不愿上去,东邻西舍的女人都来劝姑:“这结婚一场大喜的,光哭总不是个办法呀,女人家不就是这样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葫芦你得抱着走,他姑呀你想开点。”
姑擦了把泪边哭边说:“我不在乎自己过得好歹,我担心我走了雪娃和我哥怎么办?谁给他们洗衣做
饭,谁给他们爷俩铺床叠被……”
“他姑呀,女人在娘家无论住多久,最后都得走出嫁这条路,上轿吧,男家来接亲的人都等半天了,
别让人家等烦了 ,路上使坏心,颠簸你。”
姑终于擦了擦泪,停止了啼哭,走到爹的面前跪下磕了头伤感地说:“哥,妹子走了,谢谢你养活了
我这么多年,我这么一走,咱家就剩你和雪娃了,天热天冷的要注意添加衣服,饭要按时吃,别饥一顿,饱一顿的坏了
身子,雪娃年岁还小你多操些心,别慢待了孩子。”
说完这些姑就来到他雪娃的眼前,用手擦了擦他眼角的泪珠,一只手摸着他的头,一只手拍打他衣服
前襟后摆上的灰土和尘屑之类的东西:“雪娃,姑走了,你又少了个人疼了,别怪姑心狠啊,雪娃你也长
大了,要多听你爹的话好好念书,为咱任家争光。”说着说着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有几滴还掉在了雪娃
的脸上,雪娃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抱着姑大哭起来:“姑呀,姑,我不想让你走,我想你……”
这时爹发话了:“雪娃,花花都别哭了,今天是你花花结婚的大喜日子,一家人哭得死去活来的象什
么话,花花妹子上轿吧。到了婆家好好过日子,想雪娃想家了,就回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哥帮忙的捎个信
,哥想你了也可以去看你,别象生死离别似的,让人难受。快上轿,男家人都等急了。”
姑姑亲了雪娃几口终于在男家来接亲的两个女人的搀扶下,头上蒙上红盖头,走出了她生活了二十几
年的家,上了花轿,到一个新天地里去了,姑会幸福吗,但愿会吧,启元心中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十二
又过了两天,启元实在忍受不了思家的折磨,向沈先生请了假向家走去,近百里的路,没有多少个时
辰,就被启元的小腿丈量完了,回到家,见到熟悉的花花草草,沟沟河河,心中别有一番滋味。一切都显
得那么亲切、美好,即使家乡还很贫穷落后。
颍河水从村前流过,几位光裸着身子的孩子在水边嬉戏,路边的牵牛花、丁香花、杜鹃花、喇叭花、
狗尾巴草争向开放被风吹的摇头晃脑象和他打招呼。村头的老槐树如一位慈祥的老爷爷,正用有些晕花
的眼打量着他,象辨认他是谁家的孩子似的。
自家的小院就在眼前,爹正在干什么,身体还健壮吧,头发不知又白了多少。他终于到了自家的门楼
下,他终于用手扶摸上自家紫红色的大门,他小心而又急不可奈地敲了起来。院子里有脚步声,是爹来开
门了,就要见到亲爱的爹了。启元的心别提有多激动了,门终于闪开一个缝了,马上就要看到父亲那张慈
祥的脸了,他突然感到脑门子上有只冰冷的东西指着,他激动的心,凝固了下来,他发现一支黑黑的枪
正对着他。门这时才完全打开,屋里哪有爹的影子,一群穿着黄军装打着绑腿端着枪的兵正眦牙咧嘴对
他笑着,有几个光着膀子,象是刚从床上爬起来,也慌乱地提着枪。地上一片狼籍,破内衣,内裤,破绑
腿布条,挂满了院内的树枝,棚角,吃掉的乘汤馒头满地皆是。
启元有些生气地问:“你们是干什么的,怎么把我家里搞得这么脏。”
用手枪指着启元脑门子象个小头目的家伙露出一嘴黄牙,喷着满口臭气地问他:“小子,你是干什么
的,是不是土匪的探子?”
“你才是土匪的探子呢,这是我的家,我爹呢,我爹在哪里,爹——爹你在哪里?”
“哎——”不知谁随着启元的叫爹声答应了一声,惹黄皮们一阵轰笑。
启元有些生气地说:“谁乱答应的,我是你爹呢!”黄皮们又一阵轰笑,其中有个光着膀子的家伙咧
开大嘴对身边的一个细高条子,生了张长脸的家伙说:“杨大骡,你才当爹这立马就变成了儿子,这次你
做赔本生意了,你看人家比你要小的多呢,你爹这么小,你娘呢,你娘要这么小咋样把你生出来的?”又
是一阵更大的轰笑,杨大骡骂了光膀子一句:“你狗日的他是你爹呢,你问他这么小,怎么就把你日弄出
来了。”
两个人骂完之后,杨大骡子一步一步走到启元跟前:“你小子够横的,敢跟老子还嘴,我看你是小嘴
痒痒了。”说着轮起巴掌对着启元的嘴就是一家伙,启元的嘴角立刻渗出血来,启元也不示弱,正想扑过
去和驴脸拼个你死我活。大黄牙把顶在他脑门子的枪又加了几分力气地说:“小子,别动,再动我打死你
。”启元只好停了下来。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了汝林老汉害怕的声音:“老总,老总,这是我家不懂事的儿子,刚从外地回来,
看起来惹老总们生气了,别给孩子一般见识。老总你们要的菜,我都买来了,请老总们吃晚饭吧!”
启元脑门子上的枪慢慢挪开了。启元回过头来,看到爹一只手拎着青菜,一只手拎着一块猪肉站在门
口惊魂未定。但看上比几个月前老了许多,启元转身扑进爹的怀里,难受地叫了声爹,泪水奔涌而出。
“还愣着干吗,老子都饿坏了,快进屋做饭去呀,老任头!”
 汝林老汉劝了启元几句:“别哭了,别害怕,我们去给老总做饭去。”于是就领着启元向灶间走去。
走进灶房汝林看到外面“黄皮”们没有跟进来,才小声地对启元说:“你怎么敢给他们斗起来,这帮兵痞
,名誉上是县府派来帮助清匪的,实际上是来糟蹋百姓的,他们比土匪还土匪,白吃、白喝不说,还明目
仗胆地作贱女人,咱庄东头孟大牛家里的,被住在他家的二个“黄皮”轮奸了,孟大牛拽住一个要向县府和他
理论理论,其中一个竟开枪把大牛打死了。打死之后,还给大牛安了个私通土匪的罪名,启元呀,你说这
世道咋就这么乱呢,咋就好不下来了呢?”说到这里爹想起了什么地问:“对了,启元,你不好好的读书
,怎么回来了?”
“我想家了,想爹了,就请假回来看看你。”
“你回来干什么哟,这兵荒马乱的,还是留学堂里好些,过了今晚你明天就走,以免夜长梦多!你没
看家里的这群黄皮也不是好东西。”
“我不想走,我有些担心爹!”
“你担心我这老头子干吗!抓丁他们嫌我岁数大,干重活我又干不来,过几天他们走了,我还去染房
那边去干活。”
“染房那边的生意怎么样?”
“这世道还能好到哪里去?干三天停两天的。明天一早就回学堂去,好好念书,甭担心爹、惦记爹,
好男儿志在四方吗!”
“老任头,饭做好了没有?兄弟们都饿  了,快点呀!”黄皮们又催要起饭来。
“这就好,这就好!”
汝林给启元盛了一碗菜,拿了两个馍递过去说:“蹾到蔽静处吃去吧。”说完用脸盆盛了菜,用馍筐装
了馒头送到堂屋里去了。
启元饿的快一天了,两个馍和一碗菜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爹来灶房看启元好象没吃饱似的,就把自
己的一份也拿给启元吃,启元推让着不吃。这时“光膀子”一只手拎着碗,一只手向嘴里塞着馍,伸着头
,瞪着两只贼眼,进灶房来了:“老任头,还有饭没有,我还没吃饱呢!”
“哪还有饭,就留这两个馍,
我还没吃呢。”
“你们推来推去的是不是不饿,那么给我吃了不就没事了吗?”光膀子说着就去拿汝林的那份饭。
启元开口了:“你们还讲理不讲,我爹忙了一晚上给你们烧火做饭,还没喝口水呢,就这一份饭,你
还要拿走,你们还讲不讲良心呀。”
光膀子把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翻眼看了下启元对着汝林说:“老任头,你这孩子脾气大着呢,
他可没你厚道,这样下去可要吃亏的。”
“是是,老总别生气,孩子小,不懂事,你把饭端吃吧,我不饿。”
光膀子迟疑了一下,还是把饭菜拿走了,启元气得两眼发红,真想过去给他抢回来,汝林生怕启元惹
下麻烦立刻劝说道:“孩子呀,你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呀,这世道就得忍着点,你这脾气也就得收敛收敛
,不然要吃亏的!”
“我才不收敛呢,沈先生训导我们,人不可以有傲气,但要有骨气,为人刚正不阿,方为大丈夫也,
我要好好读书,将来象沈先生一样有本事了,要好好地治理、治理这些乌龟王八羔子!”
爹立刻瞪了启元一眼,示意他别说这么多硬话,以免被他们听见了又惹麻烦。
堂屋里传来阵阵轰笑,大概是吃饱喝足了的“黄皮”们正在相互开着下流的玩笑。
一个看上去还算有点人样的“黄皮”来到灶房,启元以为又是个抢饭吃的就没好气地说:“又来抢饭
吃呀,没有啦,我爹都慌了一天了还没吃上饭呢!”
“小伙子,挺有性格的,只可惜锋芒太外露了点,任老汉这孩子在哪上学呀?”
“在——在,启元,你那个学校叫什么名字呀?”
“首太联中,问我在哪上学干吗?”
“首太联中,我们算是同窗呢。”
听到“同窗”两字,启元才抬眼认真地打量起来人,他中等身材,方脸堂,大眼睛,高鼻梁,厚厚的
嘴唇,看上去有几分英俊,几分文采。
“你真在联中上过学?”
“千真万确,我毕业已有三四年了,不知学校变化大不大,沈方正,孔文武,聂明远,徐立达几位先
生还在不在?”
“在在,都在,沈先生现在任我们的班主任呢。”
“沈校长咋当班主任了?”
“沈校长为研究教学正拿我们班作试验呢。”
“沈校长的学问真大,他的课我最爱听,可惜家里穷只读完初级,高级没读完就回家了,这不在县警
备部谋个差事,干得窝窝囊囊没有一点劲!”
“干得没劲,还不走,跟这帮歪货在一齐干真辱没了你在联中读过书的身份。沈先生要是知道他的
学生里有个竟然象土匪一样蹲在百姓家里白吃白喝,不气死也得气病一场。”启元虽然小时候说话晚,但
后来口才好的出奇,什么事到他口里说的是头头是道。
“老弟,你小小年纪,就这么能说会道,明白事理,将来一定比我这位老学兄有出息,跟着沈先生好
好读书,有了本事之后,别忘了我吴北光哟。”说完这些吴北光拎了桶水到院子里洗澡去了。
那一夜启元是跟着爹在小染房里度过的,家里的床上、地上睡满了“黄皮”,他和爹不到潮湿阴暗的
染房里又到哪里去呢。爷俩说了半夜的话,天一亮爹就把他喊了起来,从染房里的一个墙旮旯里抠出几块
铜元塞进他的手里,又叮咛了几句,就赶着他上学去了。
启元走在回学堂的路上,心情已没有昨天回家时的轻松,只一夜的功夫,他又成熟了许多,许多。
十二
又过了两天,启元实在忍受不了思家的折磨,向沈先生请了假向家走去,近百里的路,没有多少个时
辰,就被启元的小腿丈量完了,回到家,见到熟悉的花花草草,沟沟河河,心中别有一番滋味。一切都显
得那么亲切、美好,即使家乡还很贫穷落后。
颍河水从村前流过,几位光裸着身子的孩子在水边嬉戏,路边的牵牛花、丁香花、杜鹃花、喇叭花、
狗尾巴草争向开放被风吹的摇头晃脑象和他打招呼。村头的老槐树如一位慈祥的老爷爷,正用有些晕花
的眼打量着他,象辨认他是谁家的孩子似的。
自家的小院就在眼前,爹正在干什么,身体还健壮吧,头发不知又白了多少。他终于到了自家的门楼
下,他终于用手扶摸上自家紫红色的大门,他小心而又急不可奈地敲了起来。院子里有脚步声,是爹来开
门了,就要见到亲爱的爹了。启元的心别提有多激动了,门终于闪开一个缝了,马上就要看到父亲那张慈
祥的脸了,他突然感到脑门子上有只冰冷的东西指着,他激动的心,凝固了下来,他发现一支黑黑的枪
正对着他。门这时才完全打开,屋里哪有爹的影子,一群穿着黄军装打着绑腿端着枪的兵正眦牙咧嘴对
他笑着,有几个光着膀子,象是刚从床上爬起来,也慌乱地提着枪。地上一片狼籍,破内衣,内裤,破绑
腿布条,挂满了院内的树枝,棚角,吃掉的乘汤馒头满地皆是。
启元有些生气地问:“你们是干什么的,怎么把我家里搞得这么脏。”
用手枪指着启元脑门子象个小头目的家伙露出一嘴黄牙,喷着满口臭气地问他:“小子,你是干什么
的,是不是土匪的探子?”
“你才是土匪的探子呢,这是我的家,我爹呢,我爹在哪里,爹——爹你在哪里?”
“哎——”不知谁随着启元的叫爹声答应了一声,惹黄皮们一阵轰笑。
启元有些生气地说:“谁乱答应的,我是你爹呢!”黄皮们又一阵轰笑,其中有个光着膀子的家伙咧
开大嘴对身边的一个细高条子,生了张长脸的家伙说:“杨大骡,你才当爹这立马就变成了儿子,这次你
做赔本生意了,你看人家比你要小的多呢,你爹这么小,你娘呢,你娘要这么小咋样把你生出来的?”又
是一阵更大的轰笑,杨大骡骂了光膀子一句:“你狗日的他是你爹呢,你问他这么小,怎么就把你日弄出
来了。”
两个人骂完之后,杨大骡子一步一步走到启元跟前:“你小子够横的,敢跟老子还嘴,我看你是小嘴
痒痒了。”说着轮起巴掌对着启元的嘴就是一家伙,启元的嘴角立刻渗出血来,启元也不示弱,正想扑过
去和驴脸拼个你死我活。大黄牙把顶在他脑门子的枪又加了几分力气地说:“小子,别动,再动我打死你
。”启元只好停了下来。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了汝林老汉害怕的声音:“老总,老总,这是我家不懂事的儿子,刚从外地回来,
看起来惹老总们生气了,别给孩子一般见识。老总你们要的菜,我都买来了,请老总们吃晚饭吧!”
启元脑门子上的枪慢慢挪开了。启元回过头来,看到爹一只手拎着青菜,一只手拎着一块猪肉站在门
口惊魂未定。但看上比几个月前老了许多,启元转身扑进爹的怀里,难受地叫了声爹,泪水奔涌而出。
“还愣着干吗,老子都饿坏了,快进屋做饭去呀,老任头!”
 汝林老汉劝了启元几句:“别哭了,别害怕,我们去给老总做饭去。”于是就领着启元向灶间走去。
走进灶房汝林看到外面“黄皮”们没有跟进来,才小声地对启元说:“你怎么敢给他们斗起来,这帮兵痞
,名誉上是县府派来帮助清匪的,实际上是来糟蹋百姓的,他们比土匪还土匪,白吃、白喝不说,还明目
仗胆地作贱女人,咱庄东头孟大牛家里的,被住在他家的二个“黄皮”轮奸了,孟大牛拽住一个要向县府和他
理论理论,其中一个竟开枪把大牛打死了。打死之后,还给大牛安了个私通土匪的罪名,启元呀,你说这
世道咋就这么乱呢,咋就好不下来了呢?”说到这里爹想起了什么地问:“对了,启元,你不好好的读书
,怎么回来了?”
“我想家了,想爹了,就请假回来看看你。”
“你回来干什么哟,这兵荒马乱的,还是留学堂里好些,过了今晚你明天就走,以免夜长梦多!你没
看家里的这群黄皮也不是好东西。”
“我不想走,我有些担心爹!”
“你担心我这老头子干吗!抓丁他们嫌我岁数大,干重活我又干不来,过几天他们走了,我还去染房
那边去干活。”
“染房那边的生意怎么样?”
“这世道还能好到哪里去?干三天停两天的。明天一早就回学堂去,好好念书,甭担心爹、惦记爹,
好男儿志在四方吗!”
“老任头,饭做好了没有?兄弟们都饿  了,快点呀!”黄皮们又催要起饭来。
“这就好,这就好!”
汝林给启元盛了一碗菜,拿了两个馍递过去说:“蹾到蔽静处吃去吧。”说完用脸盆盛了菜,用馍筐装
了馒头送到堂屋里去了。
启元饿的快一天了,两个馍和一碗菜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爹来灶房看启元好象没吃饱似的,就把自
己的一份也拿给启元吃,启元推让着不吃。这时“光膀子”一只手拎着碗,一只手向嘴里塞着馍,伸着头
,瞪着两只贼眼,进灶房来了:“老任头,还有饭没有,我还没吃饱呢!”
“哪还有饭,就留这两个馍,
我还没吃呢。”
“你们推来推去的是不是不饿,那么给我吃了不就没事了吗?”光膀子说着就去拿汝林的那份饭。
启元开口了:“你们还讲理不讲,我爹忙了一晚上给你们烧火做饭,还没喝口水呢,就这一份饭,你
还要拿走,你们还讲不讲良心呀。”
光膀子把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翻眼看了下启元对着汝林说:“老任头,你这孩子脾气大着呢,
他可没你厚道,这样下去可要吃亏的。”
“是是,老总别生气,孩子小,不懂事,你把饭端吃吧,我不饿。”
光膀子迟疑了一下,还是把饭菜拿走了,启元气得两眼发红,真想过去给他抢回来,汝林生怕启元惹
下麻烦立刻劝说道:“孩子呀,你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呀,这世道就得忍着点,你这脾气也就得收敛收敛
,不然要吃亏的!”
“我才不收敛呢,沈先生训导我们,人不可以有傲气,但要有骨气,为人刚正不阿,方为大丈夫也,
我要好好读书,将来象沈先生一样有本事了,要好好地治理、治理这些乌龟王八羔子!”
爹立刻瞪了启元一眼,示意他别说这么多硬话,以免被他们听见了又惹麻烦。
堂屋里传来阵阵轰笑,大概是吃饱喝足了的“黄皮”们正在相互开着下流的玩笑。
一个看上去还算有点人样的“黄皮”来到灶房,启元以为又是个抢饭吃的就没好气地说:“又来抢饭
吃呀,没有啦,我爹都慌了一天了还没吃上饭呢!”
“小伙子,挺有性格的,只可惜锋芒太外露了点,任老汉这孩子在哪上学呀?”
“在——在,启元,你那个学校叫什么名字呀?”
“首太联中,问我在哪上学干吗?”
“首太联中,我们算是同窗呢。”
听到“同窗”两字,启元才抬眼认真地打量起来人,他中等身材,方脸堂,大眼睛,高鼻梁,厚厚的
嘴唇,看上去有几分英俊,几分文采。
“你真在联中上过学?”
“千真万确,我毕业已有三四年了,不知学校变化大不大,沈方正,孔文武,聂明远,徐立达几位先
生还在不在?”
“在在,都在,沈先生现在任我们的班主任呢。”
“沈校长咋当班主任了?”
“沈校长为研究教学正拿我们班作试验呢。”
“沈校长的学问真大,他的课我最爱听,可惜家里穷只读完初级,高级没读完就回家了,这不在县警
备部谋个差事,干得窝窝囊囊没有一点劲!”
“干得没劲,还不走,跟这帮歪货在一齐干真辱没了你在联中读过书的身份。沈先生要是知道他的
学生里有个竟然象土匪一样蹲在百姓家里白吃白喝,不气死也得气病一场。”启元虽然小时候说话晚,但
后来口才好的出奇,什么事到他口里说的是头头是道。
“老弟,你小小年纪,就这么能说会道,明白事理,将来一定比我这位老学兄有出息,跟着沈先生好
好读书,有了本事之后,别忘了我吴北光哟。”说完这些吴北光拎了桶水到院子里洗澡去了。
那一夜启元是跟着爹在小染房里度过的,家里的床上、地上睡满了“黄皮”,他和爹不到潮湿阴暗的
染房里又到哪里去呢。爷俩说了半夜的话,天一亮爹就把他喊了起来,从染房里的一个墙旮旯里抠出几块
铜元塞进他的手里,又叮咛了几句,就赶着他上学去了。
启元走在回学堂的路上,心情已没有昨天回家时的轻松,只一夜的功夫,他又成熟了许多,许多。
十三
启元回到学校没几天,一场罕见的大雨,不期而至了,老天象被戳漏底似连下了三天。广袤的中原大
地变成了一片汪洋,小河奔流,大河咆啸,房屋、庄稼毁坏无数。有些地方还淹死了人。首太联中,校园
内也有积水,但无大碍,可是,沈县、首太县、泉水县等中原几县农村水患不轻。沈校长向县府请战,决
定带领首太联中的学生在水患严重的地方救灾,沈先生的请战得到了批准。任务是到潁河下游保护一段河
堤,沈先生就从学校内挑选了几十名年龄大些身体强壮些学生和十几名教员,开赴到了抗洪第一线。兆瑞因年龄小,身子骨单薄没被选中。兆瑞气呀,跟沈先生理论好一会儿,还是没被批准,可没料到抗洪的队
伍,刚到潁河边上,帐蓬还没搭好,兆瑞就赶了上来。不仅自己来了,还带着几位身强力壮的汉子,肩上
扛了几包吃的用的东西,几位汉子后面还跟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大姑娘。
兆瑞跑到在堤坝边刚搭成的简易帐棚里找到沈先生,先说了声:“对不起沈校长,我没听你的话也跑
来了。”沈方正校长看了他一眼纠正道:“现在是在抗洪第一线,不要叫我校长,应该叫我沈指挥,既然
来了,你就留下好好地干吧!”说完沈指挥就又低头忙要紧的事了。
兆瑞不得不喊道:“沈先生——沈指挥,我爹听说你带着学生到了最危险的潁河坝上来抗洪,于是就
派几个家丁弄了一些吃的用的送来了。”说着几位家丁也肩着东西来到帐棚里,把米面和一些烙馍放在帐
棚的一张案子上。
沈指挥丢下手中的活,走过来和几位家丁一一握手而后把头转向兆瑞说:“你爹是个好样的,能想到
给抗洪的队伍送吃的真不错!凡大户人家,多为富不仁,没想到三禄却是于众不同呀!”突然发现帐棚
内还站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大姑娘,水水灵灵,文文雅雅,穿着时髦,一脸喜气,就问兆瑞说:“这位姑
娘也是你爹派来抗洪的呀?”
 兆瑞还没回答姑娘却先开口了:“早就听家父说,沈先生为人师表,一身正气,办事干练,今日一见
方知,家父还有一点没有说到,那就是平易近人。”
“家父是谁?对我这么了解?”
“家父名叫孙三福,这个你熟悉吧?沈指挥。”
“熟悉,熟悉何止熟悉,我们是好朋友、好朋友呢,姑娘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我叫孙艾艾,西安女子师范刚毕业,想到家乡进份力量,当个教员,爸爸说家乡有个联中名头不小
,尤其联中的校长沈方正先生更是千里、万里难挑的大学问家,于是我就慕名而来了,不知先生欢迎不欢
迎?”
“欢迎,欢迎,联中正需教员,尤其是女教员,等抗洪结束了,你就到学校任教吧,化学课缺教员,
你不知可喜欢?或者说能否胜任。”
“我对化学特别喜欢,在学校考试我的化学都是满分呢!”
“那好,
就这么定了。现在你回去吧,这里太危险!”
“我不回去,我今天来就算在首太联中上班了,我做为首太联中的一名教员,现在向沈校长、沈指挥
提出申请,我要参加抗洪抢险,请沈校长批准。”
沈方正沈指挥用手挠了挠头发,才最后做下决定:“我同意孙艾艾教员的申请,不过你只能在后勤上
帮助做饭。”
“为什么只能在后勤上呀?”
“因为你是个女的。”
“我抗议,沈指挥你不平等,你在搞性别歧视。”
沈指挥又用手挠了挠头,不知怎么回答好,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这不叫性别歧视,我这是因人而宜
。”
“因人而宜,你知道我都会干什么吗?”
“这个——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叫因人而宜,现在我告诉你,我是西安女子师范百米赛第一名,三千米赛第一名,我却
一点饭都不会做。因此我认为,我在指挥部当个通讯员最合适,沈指挥你看呢!”孙艾艾说得有理有据,
沈先生只好点点头接着道:“通讯员试用期半天,不行我还要把你派到后勤上。”
“好的,请沈指挥放心。”孙艾艾居然敬了军礼。
抗洪抢险的第一次全体人员分工大会,在指挥所的小帐棚旁边召开了,沈方正一反做教员的文雅,满
脸煞气,站在会场中央的一只凳子上分起工来:
“刘富贵、马德福、张彩民、冯铁、王克华、高大槐……负责装土;
赵中海、方万喜、刘海龙、李四福……负责运土;
李虎、孙家旺、陈立功……负责打桩;
女生:徐芳、赵艳、孙桂兰、朱巧巧……负责做饭、送饭;
任启元、孙兆瑞、孙艾艾……负责收集险情,发现情况立刻向指挥部汇报。
广大的师生朋友,在学校里我们是教员是学生,是同窗,今天在这里我们是战友,是战士,是在打一
场没有硝烟的战斗。我们的敌人是大雨,是洪水,是恶浪,现在我宣布一项命令——临阵脱逃者杀,贻误
战机者杀。”
沈方正、沈先生、沈校长、沈大学问家现在已是沈指挥的说出了两个杀字之后,脸上已没有了往日里
的和蔼、慈祥,不仅如此他还从腰间掏出一把短枪来,向大伙亮了亮才又接着说:“我说的临阵脱逃者杀
,贻误战机者杀并非戏言。”说着他竟向天放了一枪。
人们立刻严肃而紧张起来,沈指挥大声喊道:“请跟着我一齐宣誓”,他坚定地举起了右手,紧握成
拳头:“人在坝在,坝溃人亡。”
 响亮的宣誓声在风雨中惊涛骇浪中响彻天宇,震撼大地。
雨还在不停地下着,潁河水翻滚着,咆啸着,旋转出一个个大的旋涡如怪兽大嘴。令人心惊胆颤。最
可怕的是有洪峰不断从上游涌来,一浪高过一浪。河水在不断地上长,现在已漫过河坡,涨到堤坝的上端
,河水已高出地平面很高。万一河坝溃破,后果将不堪设想,坝外是县城和一大片人口稠密的村庄。大家
紧张起来,甚至有些害怕。沈指挥、孙艾艾、启元、兆瑞在堤坝上来回奔跑,高声呼喊,给大家鼓励、壮
胆。
一段看上去很好的堤坝,坝体中部有一个鸡蛋大小的洞,从坝内向坝外溢着水,沈方正指挥看到后,
立刻指挥大家快向这段堤坝内则打桩填土袋,有些教员不解地问他:“沈指挥,这么好的堤坝,又高又宽
,还打桩填土,这是不是有点避重就轻。”
“不,我认为这段堤坝最危险,高和宽是它的表面现象,实际情况它已被田鼠掏空,很有可能在这溃
堤,千里之堤,溃于一穴就是这个道理。今天我们要给学生上堂现场课。 ”
果如沈指挥所料,高大的堤坝下的那个鸡蛋大小的洞,没有半个时辰已变成小桶般粗细。又半个时辰
,水桶般粗细变成了窖门般大小,大坝终于坍塌成一段豁口。幸亏沈先生提前安排打桩填土,才避免了一
场洪水一泻百里, 许多生灵涂炭的大灾难。
那位提反对意见的教员吓得惊出一身冷汗后怕地说:“幸亏沈指挥,指挥有方,否则一场灾难将无法
避免,佩服,佩服。”
雨终于停了下来,河水渐渐地有所回落,洪魔慢慢退去了。在沈方正的指挥下,通过大伙共同努力,
这段面对县城,最重要的堤坝,被这帮学生娃娃保住了。具有讽刺意识的是,河对岸一段有真正军人把守
的河坝却决堤了。水灾过后县府送给首太联中一块红底白字的大匾,用苍劲的隶体书就了一副对子:风流
无长幼,英雄出学苑。
十四
通过抗洪抢险,沈先生被传说的更加神奇起来,沈先生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武可安邦、文能治国,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孙悟空转世哩。因此慕名来首太联中求学的人越来越多,新学年开始,不大的校园里被学生和家长围了个水泻不通。
兆瑞的堂姐,孙艾艾也如期来联中当起教员,因为是首太联中唯一的女性教员吧,格外惹人眼,加之是个漂亮的大姑娘,议论就多了许多。试想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千年封建思想浸染的首太大地,孙艾艾的抛头露面,当教员,无疑于平静的池塘里丢了块不小的石头。有人说好但有更多的人不理解、不接受,甚至反对。第一个提出反对的是,孙艾艾的叔叔,兆瑞的老爹,人送外号镇三县的孙三禄。
孙三禄早在十多年前就反对过哥哥送闺女去学堂读书:“哥,你咋这么糊涂呢,女娃家读什么书,女人讲的就是三从四德,侍侯男人,女娃上学有失体统,学的再多,再有本事,将来还不是带到婆家去,除了让人戳脊梁骨,有什么好!大哥呀,你这还读过圣贤书的人,你怎么就忘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训了呢!”
哥笑了笑回答他:“时代已有所不同,大清朝都倒了这么多年了,城里已建了不少的女子学校啦,肯定不会只有我家艾艾一人去上吧,只要孩子愿意,让她学点本事有什么不好。女娃男娃都是自己的,没什么区别,中国古代不也有苏小妹、李清照等女文人吗,并且还被人传为佳话,流传千古。俗话不是说:巾帼不让须眉吗?”
三禄不知如何给哥辩驳,又不忍心把在孙家大院养了八年的艾艾接走上学堂,辱了孙家门楣,想找个帮手说服老哥。那时候老爹已死,耳聋眼花的老娘还健在,找老娘说说去,说了半天,老娘却问他:“什么?把艾艾嫁出去?艾艾妮子已九岁了,比我来孙家时还大一岁呢,好的,好的。”
三禄哭笑不得,只好让人把艾艾接走,随哥所愿了,没想到十年后,哥又把艾艾送回了家乡,可是却让她去首太联中抛头露面教书,与一帮男人在一起嘻嘻哈哈,成什么样子,别人不笑掉大牙才怪呢!不行,不行,坚决不行,自古道男女有别,这大理不能不讲吧!
他把侄女骗回家关在屋里不让出门,侄女骂他老封建,骂他是高老太爷。
“你小妮子疯啦,我明明姓孙,你怎么骂我是高老太爷?”
“你就是高老太爷,你比高老太爷还封建,还无知。”
“不论你骂我什么,给我改姓也好,我就不让你出孙家大院,看你还有什么能耐。”
孙艾艾面对无法理喻的叔叔,只好用绝食来对付。这招还真管事,二天不吃不喝,孙三禄就有点害怕了,心想:“这妮子脾气怎么这样犟,为了去学堂教书,竟敢用命来换。古人说的真对呀,女子无才便是德。要不是哥让她在洋学堂读这么多年书,我量她也不敢这样胡闹,甚至连这个方法都想不到呢!大哥呀大哥,让你不听俺的话,这回有你好受的了,动不动以死相逼,那还得了。我把闺女给他送去,这事咱管不了,别出了人命,让哥生气。”三禄想到这里,已拿定主意。
“刘管家,叫车夫备车,我要去省城一趟。”
孙三禄把艾艾五花大绑地装上马车,自己也坐了上去,有四位家丁扛着枪,骑着高头大马向省城走去.
不用问到了省城三禄找到大哥,还没把话说完,孙三福就对他不客气地说:“三禄呀三禄,叫哥怎么说你呢,都什么时代了,这是民国二十九年了,你脑子咋就没个长劲呢,这随便关人绑人是犯法的,你怎么这样冥顽难化哟!”
“我关自己的侄女,绑自己的家人,犯了哪门子王法了?难道我管教不听话的孩子还有错了?我就不信这天底下没有了讲理的地方,敢情绑艾艾你心疼,拿什么法不法的唬我呀?大哥,闺女我给你送来了,今天是死是活我可管不着,我真服了你爷儿俩啦!”三禄说完气鼓鼓地头也不回地带着家丁走了。
一天傍晚,三禄提着鸟笼在村子边一树林里遛鸟、散步。一个孙姓邻居刚好路过,于是套近乎地说:“二爷,你老又发福了,更精神了。这鸟也真不错,看毛色多亮呀!听说兆瑞少爷到县城念书去了,回来看你老没有呀?你看我家小子狗娃,谁都不想,就想兆瑞少爷。非要缠着我到县城找少爷玩,还说也要到城里去上学,这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我那一亩三分地哪能养活起一个后生上学堂。”
“后生真想上学堂是好事,先自己凑一凑学费什么的,凑不够的我给添上,日子再难熬还是叫孩子认两字好,别象你我一样净是睁眼瞎!”
“谢谢,谢谢二爷,怪不得人们都夸二爷是个大善人,今天我算见识了。二爷呀二爷等着看吧,你家的院子会越修越高,钱越弄越多,官也会越做越大呢,积善积德,老天爷都看着呢,都保护着呢。”
“别给我戴高帽子了,我是看咱们是同乡,又同姓的份上,才想帮你一把,别的人我才懒得管呢!别啰嗦了,我还等着遛鸟呢。”
“好好,二爷我就不打扰了。”这个讨人嫌的邻居说了这些把身子转过去走了,刚走两步又转了回来,小心谨慎地问三禄:“二爷,有件事你知道不知道?”
“什么事你不说我咋知道?”
“艾艾姑——嘿嘿,我说了你别生气!”
“有屁快放,我生哪门子气?”
“艾艾姑在首太学堂教书呢,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知道,那是以前的事,前不久我把她送省城我哥家了。”
“不对,二爷,昨天咱村的孙二狗赶县城,路过学堂门口,还瞅见艾艾姑领着一帮子半大小子在场院里跑步呢!”
“真的?”
“一点不假,听说是沈——沈先生,亲自备车接回来的。”
 三禄听到这些把鸟笼一摔向家走去,到家骑了匹快马就向县城跑去,手里还拎着个大肚匣子。
不一会,三禄就跑到了首太联中,骑着快马冲进了校园。当时正值学校下午放学的时候,有些刚入校的学生娃子哪见过这架式,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有的跑到树后,墙角去躲,有的在路上乱窜,有的吓愣在当场挪不动半步。胆子更小的就哭爹喊娘起来,霎时校院乱成了一锅粥。
三禄跨下的马,可能也没见过这么多孩子哭爹喊娘乱跑的场面,惊的唏留一声扬起前蹄,立直了身子,接着就放了缨啦,在校院里疯跑起来。
沈方正此时正和孙艾艾几位教员在召开新学期的教学计划和实施情况汇报会,听到校园内哭喊声一片,立刻跑出会议室想看个究竟,一看便被眼前的情况惊呆了,一匹高头大马在校园里横冲直撞,马身上坐着手拎短枪的家伙,学生们在马蹄边东逃西躲,鬼哭狼嚎,一个吓呆的孩子就在马前方不远处。沈方正和孙艾艾不约而同地向奔马迎头冲去,就在惊马快要撞向孩子的一瞬间,沈方正和孙艾艾同时握住了马缰绳,惊马嘶鸣一声,竖直了身子,被硬生生地停在了原地。马背上的人被掀翻落在了马下。
 沈先生和孙艾艾把惊马系在旁边的一棵大树上,安慰了那些吓坏了孩子几句,才回过头来看从马上掉下来的人。当他们看清掀下马的人是额头流着血的三禄时,艾艾禁不住叫了声:“叔叔,你骑着马拎着枪到校园来干什么呀?”说完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手帕按在了三禄的伤口上。
出人意料的是,三禄不仅不领情,还生气地把手帕扔在地上。
聪明的沈先生看出了这里面的端倪,哈哈地笑了起来说:“三禄兄,你已两次横闯学堂了,古人云: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看你是登殿成隐了,三禄老弟呀,你怎么变得这么不通情达理了。艾艾担心你、疼你、给你包伤口,你居然不领艾艾的情,这到哪里能说得通哟。”
“你别在那里说风凉话,我还没找你算帐呢!”
“找我算帐,算什么帐?”方先生不解地问。
“算什么帐!多少男先生不请,为什么非要跑省城把艾艾妮子请回来,你安的什么心?你是不是想让我们孙家丢人现眼,你才高兴,你才舒坦呀!”
沈方正听了之后,想再劝说三禄几句,看他额头上的伤口流出的血已染红了半边脸,不无关心地说:“三禄老兄,别的事我们以后再讲,你先把伤口包扎下好吗?”
“死不了,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我孙三禄流这点血怕什么,身上的血多着呢。”说着三禄从地上站了起来,踉跄着走到艾艾面前,一手抓住艾艾的肩膀,一手把枪举起对着艾艾的额头恶声恶气地说:“你把老孙家的脸丢尽了,今天你要是不立马给我回去,我就一枪毙了你,然后再一枪毙了自己,你要不信,你就试试看。”
沈先生和围观的人没料到孙三禄会有这种举动,吓的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兆瑞和启元从围观的人群后面挤了过来,当看清爹用枪指着艾艾姐时,立马走向前去要夺三禄的枪,三禄厉喝一声:“滚开,不然我把你也一齐毙了。”兆瑞吓得愣在了一边。
这时沈方正、沈大学问走向前来,声音不大,但很有份量地说:“三禄兄,上次来学堂,我劝你遇事三思而行,今天我要劝你一句:‘做事不要一意孤行,不要太离谱了,看在我们俩多年的交情上,我原谅你一次,收下枪回家去吧。”
“你原谅我,我原谅谁去,你以为你是天王老子呀,就是天王老子今天疯妮子不回去,也说不好事。”
“孙三禄,一方豪绅,就这么出来混事的,动不动拿枪吓唬人,还用枪指着自己的亲侄女,说出去,别人会怎么看,还不笑掉大牙去。”沈方正软中有硬地说。
“反正孙家已丢尽人了,还怕别人笑话!今天艾艾这个疯妮子不给我回去,看我如何把首太学堂搅个底朝天。”
“你敢!”听了三禄要把学校搅个底朝天,沈方正校长也生气了,几步走到三禄的跟前冷静地说:“艾艾老师是我请来的,与她无关,你用枪指着她干什么,错不在她错在我,你先放了艾艾,把枪对着我好了。”说着沈先生用手握住三禄手里的枪管从艾艾头上移开放到了自己的头上:“你觉得是我让你孙家丢人现眼了,你就开枪吧。”
扑通一声有人跪在了地上,随后听到跪在地上的启元乞求道:“孙大叔,孙大叔,你可不能开枪呀,这枪一响,事就闹大了,你就闯下蹋天大祸了。”
“爹,你不能开枪呀,你要是把沈校长打死了,学堂完了,咱家也完了呀。”兆瑞也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扑通,扑通……”在场的教员和学生都跪了下去,乞求声一片:“孙大伯,沈先生可是个好先生呀。”“孙老弟,镇三县你要三思而行,否则将遗恨千古哟。”“镇三县孙大豪绅,沈先生可是你的好朋友呀,你要是对好朋友都下毒手,你今后还怎么混呀!”
场地中央的孙三禄看了看黑压压跪在地上的教员和学生,握枪的手有些颤抖。沈先生泰然自若地看着他,脑子里快速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办。突然站在身旁的艾艾,从腰间掏出一把左轮手枪,顶在了三禄的下巴上,面带煞气地说:“叔,你要敢开一枪,我就敢开二枪,咱们试试看!”
“孙艾艾同志,我命令你把枪收掉,赶快去找县长和县警备部的人来。”沈方正话音刚落,就有人应声道:“不用找了,沈校长,我们已不请自到了。”
沈方正顺着声音看去,他发现县长郑达威带着几个拎枪的警务人员已来到场地边,跪在地上的人给他让出了一个通道,他便走到沈先生和孙三禄身边厉声道:“把孙三禄的枪给我下掉,还有没有王法。”
有两名警卫走向前去收掉了三禄的大肚匣子,拎在手里。艾艾也把枪收下放进腰间。
“三禄兄呀,你这是演哪门戏呀,骑马闯学堂不说,还用枪指着沈校长的头,刚开始我家少爷慌慌张张跑回县府给我说有人骑马持枪在闯学堂,我还以为是哪个疯子土匪呢,没想到是大富绅三禄兄。要不是亲眼所见,让我猜三天三夜也猜不到你身上去哟。”说到这里县长郑达威顿了顿,又接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咋的三禄兄酒喝多了,看上去不太象哩。”
三禄低下了头,县长才注意到三禄额头上有个不小的伤口还在向外渗着血,于是对身边的护卫说:“快送孙会长到县大队卫生所去。”
三禄摆了摆手说:“不用,让县长操心了。”转身就要离去。
郑县长又说话了:“三禄兄,大闹了首太联中,就这么走了吗,你可是咱县上有名的人物呀,当着县商会会长之职,还兼任城南乡的乡约之职,正儿八经的国民党员,不给沈先生赔个礼就走了吗!”
“不用,不用,郑县长,三禄兄是一时冲动闯了学堂。好在及时收敛,没有铸成大错,人非圣贤谁能无过,你就让他走吧!”沈先生体谅到三禄此时处境尴尬,留在这里只是难堪,就非常宽容地劝县长放三禄走。
三禄听了心中不禁暗暗感激。
“让他走,他脸上的伤口不包扎一下行吗?”郑达威县长关心地说。
沈先生扒在郑县长耳边小声说了几句,郑县长就挥挥手说:“三禄呀,三禄,沈先生处处为你着想,你却拿枪指着人家要命,真是野地里跑驴不识好人歹,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呀。好了,既然沈先生说不用你赔礼道歉,我也不乱掺和了,你先回去吧,等一会我到你孙家大院拜看你,其余人都散了吧。”
孙三禄从树上解掉马缰翻身迈上马背,一溜烟跑走了。几位从孙家大院赶来的家丁也早已在人群外站了多时,这时也纷纷骑上马跑出了校院。
郑县长向沈先生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之后,先回县府去然后去三禄家一趟。让郑县长去三禄家也是沈先生建议,因为他担心三禄抹不开面子,再出什么问题。首太联中一场突变,闹得沸沸扬扬,议论纷纷:什么沈方正和孙三禄结下冤仇了,什么沈方正南京国民政府有人,这下孙三禄要招家伙了;孙家财大气粗,还有个哥在省城做大官,得罪了孙家首太联中这回要玩完;三禄一会枪指亲侄女艾艾,一会用枪指沈方正,这里面肯定有文章,一个大姑娘家,不好好的找个婆家嫁了,却跑到男人窝里出头露面,能产出什么好果子!你看艾艾那妮子样,疯疯癫癫的,要走相没走相,要站没站相,一看就是个不守本份的人。流言蜚语到处传播,直到几十天后省城回来的孙三福绑着孙三禄到首太联中,当着数百名教员和学生的面,向学校和沈校长,道了歉,赔了不是,谣传才不攻自破,停止了传播。
孙三禄通过这件事,得了不少教训,长了不少见识,变化颇大,经常拎在手里的枪不见了,动不动就跟别人吹胡子瞪眼的毛病改掉了不少;在村子上,街市里也不再挺胸晃膀子地走路了。最让人想不到的是,四房姨太太让他一封休书送回娘家三,姨太太哭着不愿意走,送走还来,他只好又到老丈人家,把一封封休书撕毁,把姨太太又都接了回来。这让首太县周围的老百姓又多了些茶余饭后,忍俊不禁的谈资。
十五
光阴荏苒,启元、兆瑞们在沈太联中苦读已满一年,第一学年的年终考试中,启元拿了头筹,兆瑞也
不甘落后取了第三的好成绩。成绩已张榜公布,两人高兴的不得了,在高兴之余没忘了酬谢自己的恩师沈
先生,于是就学社会上的做法,有启元和兆瑞名誉上作东,实际是三禄在县城最大的饭荘,金满楼酒家,
安排了一桌饭菜,当启元和兆瑞非常郑重请先生赴宴时,沈先生狠狠训斥了他们一顿,责令他们立刻把酒
席退掉,还自言自语道:“小小年纪怎么就学会了社会上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先生教学生读书是先生
的本份,是天经地义的事,有什么可酬谢的,如果要酬谢也应该是先生酬谢学生,因为是学生刻苦读书,
让先生的付出才有了回报,有了证明吗!这学生取得点成绩就请先生,这先生不就成了买卖知识的奸商小
人了吗!”
启元和兆瑞被沈先生训斥的低着头不知怎么才好,这时艾艾有事找沈先生汇报,看到两个人愁眉苦脸
,以为犯了什么大错,等问明白是因为请客酬谢沈先生的事,先生不仅不领情,还批评了学生一顿之后,
艾艾哈哈地笑了起来,然后对启元和兆瑞说:“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请沈大学问家吃饭,也不看看你们的
德行,你们配吗,人家沈先生多清高,多有品味,人家是远近闻名响当当的大人物,人家食人间烟火吗,
人家从来没有吃过俗人一顿饭,别说你们啦,就是蒋介石请都请不去呢!”
启元和兆瑞听的似懂非懂,听出话中有话,又不太明白艾艾为什么要这么说,就发现沈先生的脸色,
红一阵,白一阵,沈先生终于开口了:“艾艾姑娘,我们是教员,当着启元和兆瑞不要把自己情绪带进来
。”
“我怎么把自己的情绪带进来了,我夸你还不好呀,夸你拒绝吃请还不好呀,敢情你是想吃又不好意
思,假推辞呀,被我这一夸你没了去吃的希望了,那好,我现在就向启元和兆瑞说,你们快请沈大学问家
吃饭哟,不然你们可没机会了。”
“艾艾!请你不要这样,启元和兆瑞是我们的学生,你说些颠三倒四的话,怎么为人师表,让别人怎
么看你。”
“我没有你清高,我没有你伟大,我顾不上别人的看法。”说着说着艾艾竟流下泪来。
启元看看兆瑞,兆瑞看看启元,两位十五六岁的少年,弄不明白校长和艾艾教员怎么啦。
 其实这里面的微妙,只有沈先生和艾艾两人知道。
事情还得从兆瑞的爹孙三禄骑马拎枪闹学堂开始,当沈先生把三禄顶在艾艾头上的枪勇敢地挪到自己
头上的一瞬间,艾艾的心中不觉间就涌出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这感觉好美,好让人激动,甚至都让
她忘了当时的处境是多么的险恶,认真地打量起这个比自己大了二十几岁的男人来,他温文尔雅,大胆勇
敢,遇事果断,他学识渊博,平易近人,英俊潇洒,他好美,好美……,就在那短短一秒,半秒或更短暂
的观察里,她内心里发生了难以言状的大变化,血在她的血管里加快了奔流,胸腔里那颗心蹦跳的都快出
来了,她的面颊滚烫起来,她知道一定很红,那一刻她脑子一个明白无误想法闪现出现——这男人就是我
一生的所爱。要不是叔叔的枪正顶着他的额头,她会不顾一切地扑倒在他那坚强而温暖的怀抱里去,深唤
一声——我爱你。当那冰冷的能致人死地的枪管把她从幻觉里惊醒到现实中时,她从没有为谁这么担心过
,为谁这么害怕过,他真怕粗鲁的叔叔一时激动扣响了枪机,或者叔叔不小心误动了板机,她就会永远地
失去了亲爱的沈先生,再也没有了向方正深唤一声我爱你的机会。于是她想起腰间那把她过20岁生日时爸
爸送给她的漂亮的左轮手枪来,她掏出之后,没半点犹豫地顶在了亲叔叔的下巴上。她真的想先扣动板机
,先打死叔叔,救下方正,要不是方正先生的那句震耳欲聋的“孙艾艾同志,我命令你把枪收下。”也许
她在担心中、慌乱中会先扣动枪机的,要是那样后果是多么可怕呀!我打死了自己的亲叔叔,今后怎么面
对爸爸、兆瑞,还有奶奶爷爷。更让人害怕的是,如果叔叔在倒下去的一瞬间也扣响了板机,沈先
生头上被打了个窟窿死去了,我的爱,我的上帝呀,我还怎么活下去哟。
当郑县长命令来人下了叔的枪,事情有惊有险但没有造成什么后果地结束之后,她才从内心里更加佩
服沈先生的冷静和果敢来。从此之后艾艾姑娘的心就再也离不了沈方正,沈先生,爸的好友沈叔叔了。
爱上一个人很简单,但是如何表达,如何让对方接受,甚至也爱上自己,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要不
然这爱就太苍白了,也就没有了让人愁肠百断的故事,欲仙欲死的情结了。
艾艾正陷在痛苦里,因为对方已拒绝了她的爱,并且是种很彻底的拒绝,但任性的艾艾从不言弃,仍
在默默里奋斗着、挣扎着。
一个人一旦有了爱情,尤其初恋的爱情,这对产生爱的人影响是非常大的。艾艾爱上沈先生之后曾陷
入到这样的不正常之中,她怕见方正,又愿意见方正,她怕给方正说话,又想给方正说话,甚至正常的教
学问题她怕给方正汇报、交流。总之她艾艾变了。她如果一天因为各种原因没能见上方正,她这天夜里准
会失眠,如果她看方正不知什么原因,脸上出现了不快,她会心里难受;有一次方正因教学的事日夜操劳
累病了,休息一下就会好的,她竟担心的要死,以各种名誉和理由去见他,但见了他之后又不说一句关心
的话,只是偷偷地看他,默默地爱着。因方正身边还有别的人,来看望他,来找他汇报教学上的事等。她心中想:“能找个和方正单独再一起的时间怎么这样难呀,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人要找他汇报请示呢。学校不还有孔文
武孔校长吗!方正已累病了,你们怎么还这样不让他好好休息一会儿呀。最让人心烦的是沈方正这个聪明人,在对儿女情长这类事情上却是个大棒棰,象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家
伙,总把人家看成是他的晚辈。一会儿,艾艾姑娘,怎么沉默了,是不是想爸爸了?艾艾丫头脸色怎么这
么难看,是不是昨晚又给朋友疯癫没休息好呀!你是个先生了,别再象孩子似的玩起来没有个时间观念,
第二天影响教学。真想对他说句,你怎么这么笨,一切不都是因为你吗!别人都为你茶饭不思,彻夜难眠
了,你还有闲心说笑指责别人,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家伙呀。最让人受不了的是,在他生病时,人家关心他
,买了点好吃的东西送给他,他竟说:‘艾艾闺女真懂事,真会体贴长辈,等有机会见到三福兄我就提出
把艾艾丫头送给我做干女儿,有了这样的女儿还不享一辈子福呀!’真笨,笨死啦,干女儿能有妻子爱人
好吗,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就不会向更亲密的地方想呢,我真有点恨你沈方正了。”
艾艾,就是在这样的爱中,矛盾中但更多的是在痛苦中生活了几个月。人瘦了许多,精神也萎迷了许
多。许多人都看出了艾艾的变化,沈校长肯定也看出了,沈先生做为一校之长,或者是出于对朋友三福的
负责,有天下午放学之后,学生、教员有的回家,有的去食堂里吃饭。他让人捎信叫艾艾到校长室送份她
的教学计划来,他想借着与艾艾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好好开导她几句,说一些长辈对晚辈关心的话。
去喊孙艾艾的人没去多长时间,艾艾就满脸红润地来到他沈校长的办公室。
“教学计划拿来了,孙教员?”
“嗯”。
“拿来我看看。”
“嗯!”
“你这是什么教学计划!这不是本学生的作业本吗!艾艾呀艾艾,我早就想说你几句了,你看看你这段
时间,整日愁眉苦脸,走路死气沉沉,没有一点当教员的样子,原来的那个艾艾哪去了?如果说是因为三
禄闯学校的事影响了你,可那事早过去了,早平息了,你叔现在也不再干涉你了,你难道还走不出来吗?
你懂吗,艾艾闺女,你是教员,你是来为人师表的,不是让学生看你愁眉苦脸,死气沉沉,丢三拉四的,
你这样下去,不误人子弟才怪呢!”
艾艾委屈地流下泪来。
“怎么,做得不好,别人还不能说了,哭什么哭,我和你爸三福是好朋友,我要对他负责,他不在你
身边,我就得关心你,引导你……”
 艾艾实在听不下去了,大吼一声:“沈方正你愚蠢,你笨蛋!”就哭着跑走了。
 沈方正沈大学问愣在了那里,弄不懂平常对他又尊重、又服贴的艾艾姑娘,今天怎么敢冷不丁骂了句
愚蠢笨蛋就跑了呢?
过了一会儿,学校一名老教员来找他聊一些后勤上锁碎事,老教员把话说完,正要离开,沈方正喊住
他说:“喂,老杨,你说我愚蠢吗?”
“校长,你怎么这么问,你听别人说什么闲话了吗?我可从来没说过你什么,老沈我可是从内心里佩
服你呢,你要是愚蠢,那咱们首太联中、首太县城的人就都是笨蛋了,谁这么不睁眼睛说你愚蠢呀,他这样做
才叫愚蠢呢!说首太县最聪明的人为愚蠢,我看他是吃疯药拿迷了。”杨教员在为自己的清白辨解道。
“老杨,是你多心了,没有人背后说你什么,我敢拿人格向你保证。我是问你这么一件事,刚才我让人叫孙艾艾教员到这里来送教学计划,她却送来了一本学生的作业,我批评了她几句,说她近段时间,丢三拉四,愁眉苦脸,不求上进,你猜怎么着。”沈校长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杨教员继续说:“她居然骂我愚蠢,笨蛋,骂了就哭着跑了, 老杨你说这艾艾脑子是不是出什么毛病了,用不用找医生看看呀?”
老杨听了之后抿嘴笑了起来,而后才说:“我早就看出艾艾姑娘脑子里出毛病了,你没看出来,沈校长,沈大学问。”
 沈方正摇摇头算是做了肯定的回答。
“你要是真没看出来,那孙艾艾骂你愚蠢,笨蛋,那是骂对了,沈校长,沈大学问家。”
“我愚蠢,笨蛋?”
“是有点。”
“哪点愚蠢,哪点笨蛋?”
“哪点愚蠢,哪点笨蛋,你没看出来艾艾教员喜欢你吗?我的沈大校长。”
沈大学问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才说:“哪里话,你怎么胡扯,你再这么说,我就对你不客气了。艾艾是谁,那是我朋友三福的闺女,那就是我亲侄女,这怎么可能,你别再胡说八道了。”
 杨教员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愚蠢愚蠢,就是愚蠢,话都说到这份上,还不明白,这不叫愚蠢叫什么,简直是个棒棰。怪不得艾艾姑娘会哭,要是我非气得上吊不可,真是当局者迷呀!连我这半截老头子都看出来了,你怎么就看不出一点呢,人啊人,真不好评说。”说到这里老杨也转身走了。
沈方正呆愣了一会儿,不得不对杨教员的话重新思考起来。他仔细地把艾艾姑娘来沈太联中这几个月前前后后发生的事回忆了一遍,又把艾艾最近的明显变化和不寻常的举动联系起来想了想,他对杨教员的话有了几分相信。是呀,艾艾已二十岁出头了,早到了少女怀春的季节,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想到这里他的心中禁不住涌出一丝害怕来,难道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又要发生了吗!
沈方正陷入思考和回忆里,他是明代大儒商沈万三的后代,算起来应是十五代孙。沈家在清乾隆年间,是名震大江南北的富商大贾,深受朝庭宠爱,生意是越做越大,钱越赚越多,后来钱财多的富可敌国。到了沈先生爷爷这一代,虽然家境还可以,但已没有上几代人的威风和神采,已与朝廷少了来往。自从八国联军用枪炮轰开了大清朝的国门,有眼光的沈家人就决定让自家的后人弃商从文,因为他们深知一个国家没有了安定,一切都无从谈起。于是沈家就送已读了五年私塾的十四岁的沈方正到京城洋学堂里读书,民国之后又转入南京金陵大学就读。可悲的是受到孔孟之道影响颇深的沈家,终究跳不出,三纲五常,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等等思想框框,于是在沈方正入金陵大学前,父母作主给他娶来了大他三岁的媳妇,沈温氏。不满十六岁的他被家人拉到拜天地的案子前时,他似乎还没弄清是谁在结婚呢,当主婚指使他拜了天地抱媳妇入洞房时,他害怕的不敢碰那顶着红盖头、从没见过面的女人一指头,参加婚礼的人笑得前仰后合,后来是他的一位堂哥帮助抱着他的新娘子到了洞房里,让他算有了解脱。当参加婚庆的人走光,被折腾的人困马乏的他,禁不住趴在洞房里的一张桌子上睡着了。当他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发现自己却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身边还多了位象已生了小老表的姑姑一样大的女人。等他又清醒些的时候,才觉出自己竟然是一丝不挂地正抱着那位女人,他羞的立刻用被子蒙上了脸,好久都不敢动一下,还是那个姑姑一样大的女人,起床后去前院叫来了他的母亲,他才心惊肉跳地穿上衣服逃跑了。
金陵大学三年的苦读,让他明白了许多道理,他从一个半大小子长成了一位洒脱英俊的青年。快毕业的时候,他接到了一张纸条,那是班内一位漂亮女生路过他的身边时塞进他手里的,那也是他第一次被一个女孩子邀请去戏院看戏。当时舞台上演的是沪剧《铡美案》,当看到秦香莲拉着两个孩子到京城找陈士美时,他突然想起了三年前娶到家的沈温氏,心里总感到有点对不住她。散了戏,女同学牵着她的手来到玄武湖畔,面对明月禁不住抱着他疯狂地又亲又吻,并发誓非他不嫁时,他却愚蠢地不识时务地说出家中的“秦香莲”来,漂亮的女同学哭的死去活来,差一点就要跳玄武湖自尽了,他才挤出了一句:“其实我也非常喜欢你,只是……”
漂亮姑娘擦干了眼泪,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又动情地吻了他好久好久,才转身离去。老远竟传来了那漂亮女同学斯心裂肺的话来:“沈方正,我恨你……”
不知是逃避什么,还是真的想出国深造,学点真本事,再回来报效国家。毕业之后他以优异的成绩获得了一个为数不多的公费出国深造的机会。
他来到了浪漫之国法兰西,异域他乡的迷人风景,宽广幽深的大海,金发碧眼的女郎一切都让他感到新奇,一切又都让他更加思念祖国。他在孤独中挣扎着,奋斗着,他把思念变成动力,他分分秒秒都在渴求着知识,因为这样他才能暂时忘却对祖国的思念。一九三一年九月的一天,在法国巴黎大学的一个礼堂里,正在举行新一批博士生颁发证书的仪式,满头银发的校长,刚要向一位来自中国的青年头上戴博士帽时,头顶上的喇叭里却播出了日本人发动了九一八事变的新闻,日本人已侵占了中国的东北三省的噩耗,这位青年立刻扔下博士帽,回到了住室,他把几本书、几件换洗的衣服和法国朋友送给地白朗宁手枪,放进一只皮箱里,就匆匆赶到码头,跨上回国的轮船……
几十天后他就踏上了中国的土地,他没有回家看一眼,就直接到了南京,他去见那位恨死了他的女同学,因为那位女同学的父亲,是南京政府的军政大员。
女同学因爱受伤太深,决定终身不嫁,这天正躲在闺房里波墨弄彩地画画儿,画了幅鸳鸯戏水图之后,正在画红豆思春图,佣人冯妈过来传话:“小姐,门口有位年轻先生找你,你见是不见。”
心如止水的小姐想都没想地说:“不见,我不是对你说过多少遍了吗?除了沈方正,我谁都不见吗?”
“小姐,那位先生自报姓名说,他叫沈方正呢。”
小姐一惊,想了想道:“不知又是哪家的纨绔,赶走了去!”
冯妈去了一会,又回来了:“小姐,那人不走,他说他是真的沈方正。”
“真的,沈方正,他长什么样?”
“明鼻大眼,方面大耳,英武的很呢。”
“难道真是那个该死的从国外回来了吗?”小姐自言自语地说。
“象是从国外刚回来的,皮箱上都是洋文呢。”
“你先把他领到前面客厅里坐坐,我一会儿就过去。”
冯妈一走,小姐就赶忙打扮了起来,忙乱中竟打翻了案头的一只杯子。她换了几件衣服,才觉出满意。又梳理了头发,描了眉,涂了口红,心跳着来客厅旁。当她从窗口里看到客厅里的一张椅子上坐着的是真的沈方正时,她几乎要晕了过去。她不知该如何见他,见他如何说第一句话,如何回答他提出的问题。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沈方正抬头从窗口里也看到了她,立刻站起来迎出去,好远就喊道:“陈淑贤同学,我终于见上你了,你让我等的好揪心呀!”
“你才等多长时间,不就一杯茶的功夫吗?你知道我等你多久了吗?五年,五年呀,哪一天我不是在祈盼你早日归来,能让我再见你一面,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来看我了!”说着陈淑贤的眼角有几滴泪水溢了出来。
 沈方正,听到陈淑贤的话,也有些激动甚至动情地说:“是呀,怎么能不想呢,其实在异国他乡,会更思念亲人故土,我是常常夜不能寐呀。”
他们来到客厅,坐倒之后,饱读了诗书,又吸收了西方文明的沈方正说出了他有生以来最愚蠢的话:“陈伯伯身体可好。”
“还不错,只是工作忙了些,既要抗日,又要剿灭共匪,很少回家来。”淑贤嘴上回答着,心里却在想,这家伙成熟了,知书达理了,知道问候长者了。
“你结婚了吧,你先生他好吗?可有孩子!”沈方正问了之后,满脸微笑,正等着听陈淑贤的回答,但陈淑贤却没有了声音,不仅没有声音,泪水都流了下来。
“怎么,先生出事了,真不好意思,我竟提起了你的伤心事!”沈方正以为是自己问错了话为自己解脱。
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陈淑贤站起身,端起身边的一杯水洒在他沈方正的身上,绝望地喊了句:“沈方正,你混蛋……”就冲出了客厅,跑进自己的闺房。
 沈方正愣住了,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站在一旁的冯妈开口了:“沈先生呀,你怎么那样问,陈小姐哪成家了,这么多年,她一个男人都不见,你是这五年里他愿意见的唯一的一个男人,你怎么还不明白呢!她这么多年独守闺房,用画画儿打发日子,那是她忘不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你沈先生呀。你来了居然问他先生是谁,孩子有没有,你好傻呀沈先生,你这么做比拿刀子扎她还让她难受哟!”说完这些冯妈也走出客厅追陈淑贤去了。
沈方正这时才真正觉出了自己的鲁莽甚至愚蠢来,他后悔内疚打了自己两拳,当他几天后再见到陈淑贤时,是在南京国民政府所属的一家叫博爱的医院里,淑贤目光呆滞,不言不语,不吃不喝,也就是这次他见到了守在女儿床边的淑贤的父亲,南京政府的军政大员陈将军。
当陈将军得知女儿的病是因他而得,险些用枪毙了他,当他含着泪说出自己从法国不远万里回到祖国,就是要护国抗日时,陈将军写了一封信把他推荐给了主张抗日从东北退守到西安的张学良将军。
他在张将军手下干得很出色,没多久被提升为副参谋长。因他参加了众所周知的西安事变,后来又随张将军到了南京,他也和张将军一样被软禁了起来,但他毕竟是个小小的副参谋长,在陈将军的多方翰旋下,才比张将军幸运地重获自由。经过一系列变故,已厌倦了政治的他,最终选择了教育这个天底下最光辉的事业。不知为什么他选择了首太联中这个偏僻的学校,他默默无闻地干了这么多年,不知为沈太地面上培养了多少人才。这么多年他几乎没有回过家,但有一点他知道,二十几年前的那个荒唐的新婚之夜,竟让他有了一个现在已二十几岁的儿子,并且前些年还来首太联中找过他。儿子告诉他,儿子来找他有两事情,要向他汇报,一是那个象姑姑一样大的沈方正的老婆也就是他的亲娘,二年前已病死。二是他五年前就娶了邻村有名的孙铁匠的闺女铁花做了老婆,三年前生下个儿子起名铁蛋。
“老爹,你放心教书就是了,沈家有我呢,在向后说还有铁蛋呢,你看咱家的烟火旺着呢。”
沈方正流泪了,他第一次为家人流泪了,他经历了那么多的人生冷暖,从没有为自己流过泪,但面对无知的儿子他流下了伤心泪。他心疼地握住儿子的手内疚地说:“都是爹不好,让你和你娘受苦了,你也没有念上书,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哟。”
“爹,造化弄人,造化是啥东西?”
沈方正哭笑不得,只好用手拍了拍强壮如牛的儿子说:“真让爹回答,爹也不好解释,有一天你也许会懂的,唉!还是不懂的好,那就会少好多好多烦恼和好多伤心痛苦呢!”
儿子越听越不明白老爹说的是什么,只好用他特有的快刀斩乱麻的方式说:“爹,什么都不用说,你尽管放心,有一天等你老了,我来接你回家,好好侍候你,我娘说了小方正呀,你爹在外面不容易,有机会时好好疼疼你爹!”
“你娘叫你什么?”
“我娘叫我小方正呀!”
“你没有名字吗?”
“有呀,小方正就是我娘给取的名字呀,爹你咋还不知道呢,娘说啦,爹的名字沈方正起得好,她就给我取了个小方正,她还说这样就可以不太想爹了,想狠了看看我,叫叫我就好受了。”
沈方正止不住内心的翻滚,又流下几行热泪来,接着竟呜咽起来。
“爹呀,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吗?”
“孩子,爹要和你回家一趟,爹要见你娘一面。”
“见我娘?上哪去见,她三年前就死了,现在就埋在咱村子的西面的田地里。”
“孩子呀,让我怎么给你说呢,我是回去给你娘烧张纸,赎你爹的罪呀!”
“赎罪?”
当天沈方正就跟着儿子回到了几百里外的老家——沈家镇,他跪在沈温氏的坟前,久久不愿起来,还是心痛他的儿子,硬是找人把他架回了家,沈方正在内心里暗暗发誓,今生今世永不再娶,以告慰沈温氏在天之灵。
经历这么多风风雨雨的沈方正,他会不明白姑娘孙艾艾的心思吗?也许他看出了只是不愿意,或者不敢向儿女私情上去想也许是因为他经历的太多、太多,他已不忍心、不愿意让孙艾艾这样的好姑娘,为他付出,为他痛苦,为他心碎,或者是为了他心中的那个永不再娶的誓言。
实际上他内心深处是非常矛盾和痛苦的,他也曾想重新燃起爱的火焰,不久前还差一点就被孙艾艾丫头点燃了起来,是他用理智硬压了下去。
那是孙三禄骑马闯学堂时,他和孙艾艾共同制服了烈马时发生的,他真没有想到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竟有这份胆略和勇气。看着孙艾艾骄捷地冲向烈马的身姿,他头脑似乎有灵光一闪,这姑娘是与众不同、勇敢、坚强、青春、无拘无束,尤其当他和孙艾艾共同制住烈马相视一笑时,他的心几乎就要被那一笑征服了。多好的女孩子呀,青春漂亮,清纯可人,但突然间想到艾艾是三福朋友的女儿,是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侄女时,那种要被艾艾征服的快感没有了。当艾艾为了他,不惜用枪顶住亲叔叔的下巴要开枪时,他已感觉出这红着脸的姑娘内心可能也在发生着变化,他不得不大声喝斥让她冷静下来……
最让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艾艾喜欢上了自己,当杨教员也骂他是个棒棰时,他已不得不承认这么个事实了,他不敢向下想,他明白他与艾艾是没有可能的,否则,艾艾将会受到难以承受的伤害,三禄愿意吗?三福会怎么想,首太联中几百号学生会怎么看?首太大地上的老百姓会怎么看?于是他下定决心拒绝艾艾,默默地祝福艾艾在失去他的痛苦中走向明天的幸福!
 在一个合适的时间里他向艾艾说:“好姑娘艾艾,你既聪明又漂亮,谁见谁爱,叔叔也非常喜欢你,但是叔叔毕竟是叔叔,叔叔有家,有妻子 ,有儿子,还有个三岁的孙子,艾艾呀别胡思乱想了,叔叔已无法接受你的爱,请忘掉我吧……”
艾艾能忘掉他吗,艾艾忘得掉吗?从艾艾面对启元和兆瑞说出了那一串子讽刺的话中,我们可以看出艾艾正在深深爱着他。爱呀,人世间的这独一无二的爱情呀,您让多少人为你失魂落魄,多少人为你柔肠寸断,多少人在无望里守候着希望,在绝望里幻想着奇迹……
艾艾便在无望里守候着,也许她会一直守侯下去。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许……爱是魔鬼。
十六
艾艾一手拉着启元,一手拉着兆瑞,边拉边说:“咱们走呀,你们不走站在这里干什么呀,咱们都是凡夫俗子,别辱没了人家大学问家的风采和名头。”
启元和兆瑞不知如何是好,是继续留在沈校长屋里听他训导,还是跟着孙艾艾教员出去吃饭。沈方正心里明白艾艾的怨恨,也看出了启元和兆瑞的尴尬,为了不让两个学生娃子看出太多的内容,于是妥协地说:“我答应和你们吃这顿饭,但是这顿饭有我做东。”
艾艾拉着启元和兆瑞的手没有了力气。她回头看了看方正,在判断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当她看到沈先生,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外套,正在向身上穿,他知道沈先生这次同意吃饭是真的了。就这样她还是不敢完全确定这是真的,因为在这之前,她已不止一次地邀请过他吃顿饭什么的,他都用不同理由,一一回绝了今天她来这里计划是找方正好好谈谈,再向他表白自己如何地爱他,如何地离不开他,乞求方正接受她纯真火热的爱情。虽然方正已非常坚决地拒绝了她,但她是个任性的人,不轻易言败的人,她幻想着,坚信着有一天,她会得到方正那颗饱受生活苦楚、感情磨难的心的。
沈方正这次是真的愿意和他们一起吃饭了,他从抽屉里拿出个钱夹子就跟着他们出了门口向县城的大街上走去。四个人来到金满楼酒店,沈先生正要去柜台点菜,突然肩膀被人擂了一拳:“沈老弟可怪难请呀,我在这里都等二个时辰了。”三禄在说话,沈先生转过身来,看到三禄正咧着嘴向他笑呢。
“你拿钱干什么,敢情你要请客呀,没门,我都点好菜啦,走走,快到楼上雅座上去。”说着三禄拽着沈先生的手向楼上走去,迎面却碰上郑县长和几位县城的名流富豪红着脸,一边剔着牙,一边闲聊着下楼,看上去象是刚吃完酒下来。
“三禄,老弟也来吃饭呀,噢,还有沈先生、孙艾艾、贵客、贵客哟,首太城最有钱的、最有学问的,最漂亮的三位,一齐碰到不容易,说什么我也要陪几位再喝一杯。”说到这郑县长对几个酒友说“你们先回去吧,有事明天再说。”
三禄早就留好了一个雅间,宽敞明亮,二面墙上分别挂着一幅水墨山水画和一幅草书斗方,房间的正中间放了张古色古香的八仙桌,桌上已摆放了六碟凉菜,水煮花生、凉拌黄瓜、猪顺风、卤牛肉,还有金满楼的拿手菜黄焖小鸡。
按平时的规矩,一县之长是应该坐正首的,但今天是三禄替儿子请先生,于是经过好一会儿的礼让,正坐上最后还是坐上了沈方正。
等几个人都坐好之后,三禄从桌下拎出一坛子上好的竹叶清打开口上的封盖,一股浓烈的酒香就溢散开来。
“好酒,好酒呀,正宗山西名酒哟。”郑县长酒意大发地说。
“兆瑞,给你们的先生沈大学问倒酒呀。”三禄边调整着饭桌上的菜碟边对兆瑞说。
兆瑞手脚蠢笨地向沈先生、郑县长和爹的酒杯里斟酒,忙乱中还把第一杯酒,洒在了县长的衣服上。
三禄嗲怪地骂了句:“你这孩子,斟个酒都弄不好,慌张什么?”
县长忙打圆场地说:“孩子小呢,哪干过这样的事,还是叫酒保来吧,长柜的——上来个酒保斟酒。”
可能酒店生意正好,掌柜的没听到,没有应答,郑县长有点生气,正想发火,启元站了起来,“郑县长不用酒保了,我来斟。”郑县长抬眼看了看他不再提酒保的事,于是大家就开始吃喝起来。
酒过三巡,话就多起来,先说周围发生的轶闻趣事,后谈古代名人笑话,郑县长讲了段苏小妹相夫,沈方正来了段鸿门宴新编,再后来就分析起眼下的时事来。
“小日本没几天好蹦达的了,有美国佬参加进来,中国战局已有了明显的好转。”郑县长说。
“日本一个小小岛国,弹丸之地,我就不信能把若大个中国吞了下去。”三禄说。
“不要小看了日本这个弹丸小国,它是把眼睛一直盯着外面,尤其是中国这块大肥肉,从历史上看,他多次侵略中国,但中国总是输多赢少,这里面有多方的因素,但有一点我们不要怕揭短,我们太落后、我们不团结,日本人就叫嚣过,中国人是东亚病夫,是一盘散沙,他们曾夸下海口半年内拿下中国,你们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他们还没拿下中国吗?那是因为通过西安事变,中国人团结了起来。”沈方正说。
“西安事变?对了沈老弟,听说你是参加过事变的人,跟张学良将军共过事,你就把如何逮蒋光头的事给大家说说吧。”三禄求沈先生道。
“说说,听说沈老弟,当时担任张将军的副官,西安事变从头到尾你都亲自参加了,在华清池逮蒋委员长时,听说还是你领的兵呢,老弟你就说几句让俺们这荒村野汉们长长见识。”郑达威县长请求道。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还提他们干什么,还是不讲了吧。”沈先生面露难色,大有往事不堪回首的味道。
“沈先生,你就讲一遍吧,就算给我和兆瑞上了堂历史课,可以吧?”启元说。
“沈校长,你就别拿劲了,给大家讲一讲吧,哪怕是个大概也好,我早就听爸爸说你在西安事变中立了不少功呢。”艾艾用乞盼的眼光看着沈先生说。
“沈先生,沈大学问家,敢情我们这些人不配听你的英雄事迹咋的?这又不是让你捐钱,不就说一说你经过的事吗,说吧,说吧,要不我也认你为恩师听一堂历史课行吧!”三禄一半乞求,一半调侃地说。
 沈先生再无理由推辞,只好娓娓道来:“那是民国二十五年的夏天,也是公历一九三六年12月4日,蒋介石从南京飞到古都西安,到机场迎接的有,张学良将军、杨虎成将军,当然我也在现场,后来蒋介石下榻到华清池……”
沈先生说得详细、生动、感人,道出了一些鲜为人知细节。如事变起因,谁参与了策划,抓蒋介石去了多少部队;谁是指挥谁先在山凹里找到了蒋,蒋当时的形态,尤其是说到共产党的周恩来将军时,沈先生面露崇敬之色地说:“见了周将军,你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政治家,什么才是真正的忧国忧民的国之良将,有勇、有谋、有德有威,只有跟他亲自接触之后,你才相信这世界上居然有他这般伟大的人否则听别人描述千百次,你也体会不出他人格魅力来。”后来沈先生又提到了自己如何和张将军到了南京,如何被软禁,又如何在国共两党的共同努力下重获自由。沈先生的一番叙说,只说的三禄眼睛放光,手舞足蹈,连声道好:“过瘾,过瘾,沈先生亲临事变的整个过程,真是三生有幸,死而无憾呀!”
 沈方正先生停止了叙说,一桌子的人还都沉浸在他的叙述里久久不能出来,没想到被人说烂了的西安事变还有这么多鲜为人知的细节和内幕。
更出人意料之外的事情却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孙艾艾一个滴酒不沾的女娃,站起身给自己倒了碗酒,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下去。又倒了半碗酒举过头顶,走到方正校长的身边,扑通一声跪倒在他的面前,眼含泪水悔恨交加地说:“沈叔叔我错了,我多么无知,我多么愚蠢,我多么小气,我不该为一点儿女私情骂你责怪你。我怎么配呀,沈先生,沈校长,我心中的英雄,请你喝下这碗酒,原谅艾艾的无知鲁莽和粗野,我的好叔叔原谅艾艾的天真狭隘”。
 沈先生立刻站起身,接过艾艾举在头顶的酒,一饮而尽,立刻又伏身搀着艾艾胳膊亲切地说:“快起来傻姑娘,跪下做什么,我从来没有和你记较过。”
艾艾在方正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一脸绯红不知是酒力上来了,还是内心深处还掀着波澜。
旁边的几人看着这象舞台的戏剧一样变化无常的情景,坠入五里烟雾里,当众人的目光盯向沈先生和艾艾时,方正解嘲地说:“大家不必多虑,这几天有些小事艾艾对我有意见,发了脾气,就象刚才请我来吃饭,我只推辞了一下,艾艾就骂我不食人间烟火呢。”
“你那是推托一下吗,沈先生,你把我和启元教训了好一会儿呢,要不是艾艾姐说你几句,看样子我们今天是请不来你了。”兆瑞在为艾艾说话。
三禄和郑县长都哈哈大笑起来:“我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呢,就这点小事呀,艾艾呀,你这有点小题大作,小题大作了。”
但他们哪能理解艾艾的内心及艾艾这样做的理由呀。
艾艾听了沈先生的叙说,先是被西安事变这件事所吸引,后是被参与其中的人物所吸引,再后来是被沈先生这位副参谋长的机智多谋、大智大勇所佩服。少女的心是稚嫩而单纯的,当她想到参加过西安事变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决定了中国命运的人,改写了中国历史的人,而这些人中的一位就生活在自己的身边,而自己竟然丝毫没有注意过他的伟大,他的出色,不仅如此还骂他愚蠢,讽刺他,挖苦他,自己这叫什么,这才叫愚蠢又愚蠢呢。沈先生太伟大了,你一个小女子,不知天高地厚地想获取英雄的爱情,一旦别人有充分的理由拒绝了你,你不理他,反而骂他,你这样做多么无知和渺小呀。想到这里艾艾已无法控制自己,于是就冲动地站了起来,一股豪气涌上心头,竟勇敢地喝下一碗酒,又什么都不顾地跪在了沈先生的面前请他原谅自己的无知。当沈先生亲切地喊她傻姑娘,又心疼地用有力的温热的大手扶她起来的时候,她内心又涌出一种难以言状的柔情,她又好想好想被沈先生这样搀扶着,关心着走完未来的人生。
我爱你方正,我真的好爱你,我的英雄,我的偶像,我会永远爱你,但这爱已超出了狭隘的两性之爱,她已升华了许多,伟大了起来。

 十七
没有几天启元也陷在了一片迷惘之中,说明白些他也被情所困。自从几天前,他的名字上了全校光荣榜第一的位置,他就感觉出男女同窗们看他的目光有了变化,有羡慕,有佩服,有崇拜,但也不乏嫉妒等等。最让他难以决断的是,班内的女同窗,清纯可人的徐芳竟毫无保留地捧出了一颗滚烫的心给他。
启元同窗:
请不要见笑,我给你写的这封信是犹豫了好长时间,或者说思想斗争了好长时间,才动笔的。我出生在农村一个还算富裕的家庭,从小父母就娇生惯养我。但有一天当我看着背着书包上学的弟弟,高高兴兴地去上学了,我也哭着要去上学堂。父母却瞪起了眼睛:“女孩子上什么学,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孩子上学有什么好,女孩子今后要嫁人的。”后来在嫁到县城里的姑姑多次劝说下,我才有机会迈进了学堂大门。我十四岁那年爹和娘把我许配给了临村一个大户的儿子,非要让我缀学不可。我就从乡下跑到县城找到姑姑,后来经姑多方做工作,我才来到沈太联中就读。在最初的日子里,我埋头读书,不问学业以外的事。有一天我看见你象大哥哥一样的关心班里的同窗,象个小大人一样,把教员们交办的事办理的头头是道时我便暗暗对你有了好感。尤其是当你在去年抗洪中,带头跳进破溃的坝口,勇堵洪水时,我就深深地被你打动了!特别是我一不小心滑到河里,你奋不顾身地跳进翻滚的洪水里把我救了上来的那一刻,我已暗暗地喜欢上你。我为你虽然还没到茶饭不思的地步,但有时想你会想的彻夜无眠了。昨天看到你的名字占了光荣榜第一的位置时,我好高兴,好满足,我觉得比我自己得到这个好成绩都让我激动。当晚我兴奋的一夜无眠,我想了很多很多,我觉得我爱上了你。我有了这个想法之后,我心里又非常矛盾,我爱你,又怕爱你,因为,我怕我的爱影响了你的学习。我于是试图忘了你,但无论如何我做不到。我打算向你表白又怕你拒绝我,但当我想到,明天后天也许下一刻因为什么原因我们突然分开了,再也见不到你了,或者我突然离开了这个世界,那么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知道曾有颗火热的心为你跳动过。于是我很快就做出了这么个决定,用写信的方式向你表达我对你的爱慕,对你的心仪,对你的爱恋。哪怕得到的是无情的拒绝,哪怕因拒绝我的一颗心会枯萎,会粉碎,我也不后悔,因为我毕竟勇敢地表达了我的爱情,启元哥你能忍心让我失望吗?我期待你的决定。

徐芳     一个永远爱你的人
×年×月×日  
        
启元还没有把信读完,就开始流泪了,他被信中字里行间表露的真情深深地打动了。他已十七岁了,他内心里早就有过青春的萌动,只是当他想到老父亲在家辛辛苦苦为他劳作着,忍辱负重地供养他上学,他只有把心用在认真读书上了。姑姑出嫁时叮嘱他好好念书,将来光耀任家门楣的声音还在耳畔回响,尤其是沈先生经常要求学生要以学习为重,武装自己,有了真才实学,才可报效国家的教导,时时刻刻在左右着他坚决不能荒废了学业……
徐芳是位多好的女生呀,漂亮、温柔、学习用功。尤其是她歪着头,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看你的神情,那是你想象不出的,那是天使才有的神情呀!任何男人被她那歪头一望都会溶化了,徐芳,我的好徐芳,我多么想抱着你,深深地吻一吻你哟,就吻一次,哪怕是死了也心甘。
全学堂的人都在盯着你看,你怎么好意思去爱呀,尤其是沈先生那双能穿透一切的眼睛你如何去面对,他看出了会怎么想。他不把你看成坏蛋才怪呢!要是爹知道了会怎么想,不气死就算运气了。他在家没日没夜地劳作,省吃俭用争些钱供你上学堂,学本事光宗耀族,你好,你不好好读书,却偷偷地搞些儿女情长的事,你对得起爹吗!
我启元该怎么办哟,真是烦死人了,要是梦多好哟,一觉醒来什么都消失了……
启元就陷在这样的矛盾中,不知如何跨出这青春的一步,许多人或者说所有的人都有这么一步要跨,有些人已跨过了,有些人正要跨有些人还要等一等。
跨过的人不一定就跨得踏踏实实,正要跨的不知如何迈步,将要跨的正在观望。人呀人,这就是生活,这就是人独有的需要用心迈出的一步。
启元能跨好吗,但愿他能把这一步跨的很理想。能让这世界再添一段美丽的爱情故事。
其实这一步启元在不知不觉中就跨出了,跨过之后他还觉得有点容易呢。
在他接到徐芳求爱信的第三天,吃过午饭,启元因几天来为徐芳的事没能睡好,想休息一会儿,兆瑞非要拉着他一起上街买块墨锭不行。启元拗不过兆瑞的死缠烂磨,只好放弃休息时间和兆瑞来到街上买墨碇。还没到卖墨碇的杂货铺,远远就看见一伙人在杂货铺前,指手划脚,嚷作一团。人群边还停了辆牛车,走近些才发现,有几个人正架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女人向牛车上撂。
“启元,我看那被绑着的女人咋象咱们同窗徐芳呀!”
“我看也象,我们快过去看着出什么事了,是不是绑架人的土匪。”
于是两个人飞快地跑了过去,刚跑到牛车旁,牛车就起动了。情急之下启元象沈先生和孙教员力制惊马时一样,冲到牛车前,拽住老牛的鼻子,老牛就停下了脚步。立刻从车上跳下几人,围着启元责骂扭打起来。车上被捆绑着手脚的徐芳跪在车上高喊:“启元快来救我。”兆瑞在一旁立刻跳上牛车快速解开了捆绑着的徐芳的绳子,两个人又都跳下车来。兆瑞拉着徐芳就要向学堂方向跑,徐芳却甩开兆瑞的手跑向被几个人围着殴打的启元,边跑边向兆瑞喊:“快去找沈校长来。”
徐芳冲进人群,用身子护着启元,让雨点般拳头打向自己。
 殴打停止了,几个殴打的人愣在了当场,因为他们发现,徐芳这个小妮子要用瘦弱的身子保护这个人。这人是谁呀,不讲死活拼命拦牛车。
启元鼻青眼肿,嘴角流着血,徐芳心疼地抱着他哭了起来,接着扭过头来大声责骂周围打启元的人:“你们怎么这样狠毒,你们太不讲理了!爹我不会回去的,让我嫁人那是不可能的,除非我死了。”
“徐秉德,你闺女看起来有野汉子了?我们退婚,我们退婚!我们到县府告你去。你收了我们三十块大洋,敢情就让你这么个妮子给我呀,不行你退三十块大洋也不中,这是你们先违的约。”一个满脸横肉,生了一对金鱼眼的家伙对一个五十多岁神情沮丧,但又有些恼怒的,穿了件长袍带了个毡帽的人大吼着。
“毡帽”大概是徐芳的爹,长了对金鱼眼的二十多岁的大吼者可能就是徐芳爹给徐芳找的男人了。
“朱大桂子谁违婚约了?我这不是正给你向家弄人吗!你大呼小叫啥,我咋说也是你老丈人,你怎么这样对我。 ”毡帽对金鱼眼反驳道。
“你弄的人呢?敢情是这个抱着野汉子的婊子呀,你白送给我我都不要了。”金鱼眼把眼珠子都快噔出来。
毡帽似乎有点理亏,于是转头过去向旁边站着的几个人挥了下手说:“你们站着干啥,给我向车上架人。”几个人又向徐芳走来,徐芳大吼一声:“爹,你要是再叫我回去,我现在就死给你看”,说着就要向牛车梆上撞,启元用手死死拽住她。
这时从店铺里走出一位四十几岁的穿了身深绿色旗袍的女人,走到毡帽面前劝说道:“哥咧,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呢,芳芳才几岁呀,你就要她嫁人。孩子不愿意,就绑着弄回去,咱这做爹的咋就不替孩子想一想呢?”
“滚一边去,我没你这个妹子,妮子今天这样张狂全是你一手造成的,我不让她上学,你跑多少趟找我劝我让她上学堂,这下好了,学问没学怎样,这脾气却海了去啦,早知今日,你就是跑断腿我也不答应呢。”毡帽说了这些竟用手抽起自己的嘴巴来:“这让俺还咋活人哩,这罗鼓喧天的,俺还咋有脸见人哟。”
“大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现在徐芳正在念书,不是谈婚论嫁的时候,话又说过来了,即是谈婚论嫁,也不象从前了,父母说了算。现在城里面兴的是自由恋爱,自主婚姻,徐芳嫁人不嫁人应有她自己决定。”启元嘴角流着血,但是还苦口婆心地劝说着毡帽。
“你是谁,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杂种,我还没找你算帐呢,你居然教训起我来了,来人把这小杂种先给我绑起来。”
几个人就冲启元过来,徐芳赶忙拉住启元的手躲开围堵的人向首太联中跑去,后面人就追了过来,他们跑了几十步远,眼看就要被逮住了,对面兆瑞带着一帮人迎了过来,有沈先生、孙艾艾几位教员还有十多位身强力壮的男生。
力量对比明显不足的毡帽一方便停止了追赶,孙艾艾大喝一声:“干什么的,光天化日之下竟敢绑架学生,把他们几个给我逮起来,送县府去”,教员和学生一涌而上把几个人围在中间三五个对付一个,不一会儿全部制服了。
这时毡帽跑了过来,高声吆喊:“还有王法没有,我管自己的闺女倒管出毛病来了,你们凭什么抓人?”
“我们就凭这个,可以吧?”艾艾生气地从腰间拽出了那把顶上过亲叔叔下巴的左轮手枪来,用枪指着毡帽的头说。
“反啦,反啦,这是什么世道呀,我管自己的娃,倒管出名头了,让人拿着枪点着脑袋,老天爷,你睁眼看看吧这还有王法吗?”毡帽说完之后,竟然蹲在路边上呜呜地哭起来。
徐芳走到沈先生和孙艾艾教员面前求情道:“沈校长,孙教员,把他们都放了吧,这都是我家的亲戚朋友,是来叫我回家结婚的,并不是土匪,坏人什么的,你
就别把他们送县府了”。
“是你们的家人呀,好了把他们放了吧。”艾艾命令似地说。
徐芳这时走到毡帽跟前跪倒在地哭劝道:“爹呀,请你们回家吧,我不会嫁给那个人的,你把彩礼退了吧,我还要读书学习,我还要追求更大的理想……”
毡帽气得瞪了徐芳一眼,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了,老远才回头撂下句:“我没生养你这个妮子,你也没我这个爹……”
 通过那颇有几分类似英雄救美的一幕之后,徐芳和启元的关系拉得很近、很近。尤其经过那危难时刻关心、担心和悲情的拥抱,把两个少男、少女之间的那种朦胧、羞涩、迷惘抱没了。夜晚的操场边,假期的颍河边,也就是书上常说的花前月下吧,他们已可牵手共同去欣赏繁星点点的夜空涓涓流淌的溪流,蝴蝶飞舞的花丛。他们甚至在动情时可相拥在一起,去享受人生的最美。总之启元已跨越了难以决定,难以把握又充满吸引的“青春一步”。

十八

转瞬间又一暑期来临了,启元已归心似箭,因为他离开家已有半年之久。但淘气的兆瑞非要缠着他先回孙大营自己的家玩两天,然后两个人再一起去启元的家住几天,启元总是拗不过这位难缠的好友,于是就跟着兆瑞先到了孙大营的孙家大院。

孙三禄,热情地款待了他几天,尤其看到兆瑞跟着他学乖了许多,学习成绩也上升的很快,把启元看得很重,甚至敬若上宾。

一次酒喝到高兴处,三禄把他的盒子炮从腰间拽了出来,非要送给启元不可:“大侄子,我就是喜欢你,从第一次见你时,我就觉得你小子不一般,将来肯定有出息。我三禄别的没什么好送你的,这只枪跟了我十几年,帮我免了不少灾,立过不小功,今天老叔高兴就送你防身吧?”

“大叔,还是你留着自己用,我又不会玩这东西。”启元推辞着。

醉意中的三禄对启元不领他的情似乎有点不高兴地说:“你这毛头小子懂得还是少,枪这东西用途可大了,这世道,土匪强盗到处都是,说不定哪天碰上了这枪就有用途了。你看到了没有,我哪次出门都枪不离身,身不离枪的,那是为什么,那是这东西比什么都管用。记得有一次,我到几百里外的省城,找我哥办事,一路上竟碰上了三伙土匪,你猜怎么着,老子不仅没被土匪碰上一根汗毛,他妈的竟让老子白赚了他们几条小命。那些土匪娃子一般用的都是老掉牙的火锍土造什么的,我这是什么呀,我这是正宗的德国造呢。启元呀,不是老叔说你的,你真没眼光,你要不要,不要呀,咱先说好,过了这个村难找这个店,这次你不要可没下次了?真不要呀?真不要那还是我自己用吧,你别说其他的人要,我还不给呢。”

启元在孙家住了三天,实在想家,征得三禄的同意,第四天一早他就和兆瑞还有孙家的一位腰插两把短枪的家丁一起踏上了回任家湾的路。

他们离开孙大营还不过十里,就在一个人烟稀少的长了许多芦苇的小浅湖边遇到一伙拉壮丁的队伍。家丁是个很有经验的人,他一看到对方就知情况不妙,立刻小声地对启元和兆瑞说:“你们赶快钻进芦苇丛躲一下,如果他们抓我们的壮丁,你们就向孙大营兆瑞的家里跑,我作掩护。”

启元和兆瑞听了之后马上钻进芦苇丛但还是被对方发现了,随之就响起了枪声和喊话声:“哪里躲,不要命啦,快出来?家丁立刻从腰间拽出两只短枪拎在手里,一边打,一边朝另一个方向跑去。可是对方人多,他们分二路追来,一路追启元、兆瑞,一路追家丁。启元和兆瑞只好向孙大营方向跑,他们跑,后面拉壮丁的就追,子弹不时从头顶身边嗖嗖飞过,情景十分吓人。突然一颗子弹击中了兆瑞的小腿,他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情急之下启元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量,他背起兆瑞就跑,并且速度很快。但终究是背着一个人跑,哪能跑得过那些跑惯了路的大兵,眼看就要被他们赶上了。突然从斜刺里冲出了那位家丁,呯呯两枪,追在最前面的两个兵应声倒下。家丁一边掩护兆瑞和启元,一边后退着,后面的枪声更密了,家丁说决不能停下来,要是被他们抓住就完了。

拉壮丁在启元和兆瑞所处的时代是司空见惯的事,那是那个时代特有的现象,可以说拉壮丁是当时旧军队扩充兵员的主要方法。在那个战火纷飞、兵荒马乱的混乱时期,谁愿意当兵当炮灰呢。具亲身经历者讲,那个时候年轻人为躲壮丁,白天根本不敢抛头露面,晚上休息也不敢在家,要么睡庄稼地里,要么睡在荒芜的乱葬岗里。

如果不幸被抓了壮丁,十有八九没命,这些抓壮丁的兵匪特狠毒,为了避免壮丁逃跑,他们就用一根指头粗细的铁丝把壮丁的手穿起来象牵着一串牲口一样。路上不给吃不给喝,怕你吃饱了有力气逃跑,身体差的还没到军营,就已命归西天。

启元、兆瑞尤其家丁早就听说过拉壮丁的恐怖,因此他们哪敢有丝毫怠慢,他们一边跑,一边向后开着枪阻碍着抓壮丁的兵靠近他们。终于跑进了孙大营,冲进孙兆瑞的家。几乎同时拉壮丁的十几个穿着黄皮的家伙也跑到了孙家的大门前。

兆瑞家有长短枪几十把,大门楼上还架挺机枪,穿黄皮的小兵哪见过这阵势,站在孙家大门前不敢太造次了。一会儿一个连长模样的小头目和几十个兵也赶了上来,他们才敢把孙家大院围了起来,但还是只敢围不敢打。

孙三禄一看情况不妙,知道两三个土匪他还能应付,这上百人的部队,围着他也没有了主见。最后还是启元想到了先生、郑县长、孙艾艾和孙艾艾的爹,于是建议三禄分兵两路去找人,一路到县城找郑县长和沈先生来调解,一路到省城找三福搬兵解围。

三禄立刻派家丁从后院翻墙而出到县城和省城去。

县城距孙家营十来里路二个时辰之后,郑县长、先生、孙艾艾和十几个护卫就来到了孙家大院前,找到这支队伍的最高长官,谷连长谈了起来。这位连长开始根本没把郑县长这帮来说和的人放在眼里,当得知孙家有位在省城任职的军政大员,啸张气焰小了三分。但依仗着自己是汤恩伯的部队,自然不愿轻意撤去其理由是孙家的家丁打伤了他们队伍的二个兵,谈判疆了下来,双方都在等上面的指示。

半夜时分,孙三禄的哥哥孙三福从省城带了一个营的骑兵赶来了,把谷连长的队伍围了个水泻不通,要檄他们的械。谷连长才勉强答应撤走队伍,临走时还不忘撂下一句硬话:“我就不信你们比汤司令还厉害,咱们后会有期。”

这连队伍就是蒋介石的嫡系汤恩伯的部下,为躲避日本鬼子的轰炸和保存实力,汤恩伯把自己的司令部从前线迁移到豫皖交界处的泉水县境内。这支队伍是奉命抓民工修司令部房屋和军事设施的,没想到刚出师就碰到了孙家这难缠的主。

只有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才能出现这种听起来象杜撰,而又确实存在的事情。

启元通过这件事又成熟了许多,对这荒唐的社会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因而更加反感起它来。

兆瑞的枪伤只是皮外伤,不几天就好了。启元几天后在几名孙家家丁的护卫下回到了自己在颍河边上的家。帮助巢匪的“黄皮”已搬走。爹看到已长大,长高又非常强壮的儿子,心里很高兴。当他看到有这么多拎枪的人护送他回来,害怕地问其原因,启元一五一拾地把前几天回家遇到抓丁的事说了一遍,只说的汝林老汉目瞪口呆,吓出了几身冷汗。最后看到儿子安然无恙又欣慰地流下泪来。不禁感叹道:“这混乱的世道啥时候是个头哟!

几十天的暑期里,启元不停地帮家里干农活,到小染房干杂工,孝顺爹、人晒黑了不少,但体格锻炼的更健壮了,开学后回到学堂里,大家几乎都认不出来了,兆瑞看了他浑身的疙瘩肉,想试试他的力量如何,没想到两只手都弄不过他的一只手,只好佩服地连声称赞,接着他们便投入到紧张的学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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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启元和兆瑞的一位同班同学赵大贵、这段时间恨透了启元,其原因很简单,他早就看上了徐芳姑娘,并多次向徐芳表示自己的爱恋之心,但徐芳总是以各种理由拒绝他。当有一天晚上赵大贵偷偷跟踪徐芳来到学堂大操上,站在黑暗里,发现徐芳扑倒在启元的怀里时,这位县里黑道之家的少爷已起了害人之心。
在启元和徐芳第二次在大操场边的树林里约会时,这家伙带了一帮子狐朋狗友,把启元和徐芳围在了当中,对启元一阵拳打脚踢之后,又把他们俩个绑在一起,架到孔文武校长的住室前,喊开孔校长的门,责问校长这事该怎么处理?因为学校有规定是不容许学生谈情说爱的。
孔文武本来就是个老学究,对这事是最不能看,立刻做出决定要把启元和徐芳赶出校门。
沈方正校长知道之后极力劝说孔文武要从学生的前途和名誉着想,对人不能一棍子打死,要给年轻人多份宽容。孔文武看在沈先生的面子上准备放启元和徐芳一马,但赵大贵不愿意,他拿学堂的有关规定压孔文武执行原先的决定。无奈之下孙艾艾出面请三禄、郑县长出面找到赵大贵的父亲赵虎、人送外号赵阎王出面管教了赵大贵一顿,这事才算平息了下来。但赵大贵对启元和兆瑞一直是怀恨在心,仍在伺机报复启元和兆瑞,这个仇一直让赵大贵记恨到解放初期,或更长时间,让启元和兆瑞背了国民党员这个莫须有的黑锅三十年之久。
赵大贵的父亲赵虎是当地有名的恶霸,从外号赵阎王就能看出其歹毒来。赵虎老家原在县城北十里的赵庄,不知从哪里发了笔横财,后在县城定居下来,名誉上以经营日用杂货为生,私下里却与土匪勾结买卖烟土才是真。依仗着黑道有人,在县城飞扬拔扈,无人敢惹。赵大贵别的没有学好,但其父的一身匪气可以说继承的一分不差,十几岁就经常带着一帮小混混到处惹事生非。当老子的也不好管理这不听话的儿子,无奈想到了学堂,于是就带着儿子来到首太联中。胆小的孔文武担心庙小养不住大和尚,想婉言谢绝,刚说个我们学堂才疏学浅,请另择高就吧!请字还没说完,赵虎就从腰间拔出了手枪向孔文武面前一撂道:“不收也得收,老子不是不给你们奉禄。”
孔文武被吓得脸色发白,正不知如何是好,沈方正校长走了过来,拿起赵虎撂在桌子上的手枪,认真地观看起来,好一会儿才抬眼看了看赵虎说:“赵老板,你可听说过无事不登三门的老话?”赵虎点了点头做了肯定的回答:“那你知道三门指的是哪三门吗?”
 赵虎看了看沈方正沈校长,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意思是说不知道。
“三门中的一门就是校门,你今天到校门有事吗?”
“有呀。”
“什么事?”
“让儿子上学”
“知道让儿子上学是好事,那么拿枪干什么?”
“我…我是经常带在身上的。”
“经常带枪做什么?”
“防身呀。”
“现在有人要你的命吗?”
“没有呀。”
“既然没有你把枪掏出来干嘛?”
赵虎一脸尴尬无言以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既然把孩子送到学堂不是想让孩子有出息吗,当着孩子的面动不动掏枪吓唬人,你能把孩子教好吗?如果你想让孩子跟你一样,你自己在家教他不就得了,何必要送到学堂来?”
沈先生说完这些,举起手对着窗外放了一枪,在场的人都被吓了一跳,赵虎吓得脸色变得煞白。
沈先生又说话了:“赵老板你亲临鄙校,没什么好送的,一只乌鸦去门外捡了去煨个汤喝吧”,众人向门外看去,不知沈先生怎么提到乌鸦煨汤的事,正在人们不知所云的时候,天上落下了一只乌鸦,人们发现使乌鸦丧命的是一颗子弹穿头而过。
赵虎惊愕万分,早知道沈校长是个大学问,没想到沈校长还有这一手。他抱拳行礼毕恭毕敬地对沈校长说:“佩服,佩服,今天赵某开了眼界,沈大校长从今天开始我再也不随便掏枪。学校有什么事,就是我的事,犬子交给沈校长我一百个放心,乌鸦我真得拿回家,留作纪念了。”赵虎说完这些就匆匆离开了首太联中。
这件事被人们传为佳话,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它至少让一些狂妄的人想到此事,会想起天外有天的俗话。
二十
民国32年,既一九四三年的春天,杨柳刚刚抽出嫩芽,路边小草刚刚泛绿,被寒冷而漫长冬季困在毛草屋里,小四合院里,高堂瓦房里的人们刚能走出来伸伸懒腰,活动活动筯骨,晒晒太阳。突然间发现太阳光下有几个大鸟阴影,抬眼看去,发现是几只会发出嗡嗡响的大鸟向人们飞来。有几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走回房屋拿出弹弓,火铳之类的东西,想打下一只两只用火煨了吃。那大鸟直扑下来,接着象鸡下蛋似的拉出一串串长着尾翅的东西来。不一会儿有几声沉闷的爆炸声,有些人便随着响声,飞上了树枝、屋顶,再也没有知觉。更甚者头和身子分了家,胳膊和腿分了家,肠子和肚子分了家,这时人们才觉出这些大鸟的厉害来。
有几个见多识广的人,便高声呼喝,快趴下,不要乱跑,这是日本鬼子的飞机扔炸弹了。
几只大鸟在上空盘旋了一会儿,又下了几只怪蛋便飞走了,被吓晕的人们好久才敢从地上爬起来,去察看自家有没有人被炸上树梢、屋顶,头和身子分没分家。后来统计首太县城有五十四人被炸死,伤者难以计数,最惨者是城东胡老天一家,六口人无一幸免,残肢断臂满院皆是,让人惨不忍睹。
县府被炸,毁房二十间,警备部被炸毁房六间死亡三人,伤十人,金满楼酒店被炸,毁房十间,首太联中被炸损房二十间……
孙三禄头上缠着绷带,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手里拎着一挺机枪,后面跟着几十位手持长短家伙的家丁,头上系着白带子,腰里系着白带子,向县城冲来,一直跑到县府大门口,才停下脚步,嘴里高喊着:“郑县长,我要抗日,我要杀绝了这些狗日的日本鬼子,我要为老娘报仇血恨呀!”
郑县长和沈方正刚好正在县府内的一间未被炸毁的房间里商量如何处理这次被日军轰炸死的人、房屋。听到三禄的哭喊叫骂一起走了出来,看到三禄头缠绷带,身披孝布便明白三禄家也遭到日本飞机的轰炸并且死了人。当问清情况之后才知道三禄除老娘外还有两个姨太太及姨太太所生的一个未满周岁的女儿。三禄简直被气疯了,瞪着血红的眼,手里端着机枪,那架式非要找日本人拼命不可。
 郑县长和沈先生双双走到三禄身边一人架着一只胳膊劝说道:“三禄先冷静下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打日本鬼子不在一时半会,我们要从长计议,先到屋里谈谈。”
三禄听了二人的劝说,情绪好了许多,两行热泪流了下来:“我娘和我娃死的好惨呀,到现在我娘的头还没找到呢……”
经过三人的认真商议,并征得县内许多名流帮会的支持,报省政府同意,首太大地第一支抗日地方民团组织潁河支队成立了。队长郑达威、副队长孙三禄、政委沈方正、队员三百多名,主要构成是孙三禄的一百多名家丁和护院,县政府管辖警备部六十人,各区公所管辖下的能挥刀舞棒的乡丁、保甲等。管理是松散型的,战时集合在一起,帮助前线送粮、送枪,甚至可以上阵杀敌立功。如果前线无事队员就各回各家,好好生产,积蓄力量,等再次报效祖国。
潁河支队最露脸的一次,也是真正和日本鬼子面对面撕杀的一次。一九四三年秋天,日本侵略军打到首太县城北十几里,由于日本鬼子武器精良,人员较多,负责阻击的国民党何国柱部难以招架。于是潁河支队紧急集合,挑选了二百名身强体力壮、枪法好的队员,参加到阻止日本鬼子的战斗中,启元和兆瑞有幸被选中。
这次阻击战打了一天一夜,毙敌一百多,炸毁敌军车三辆,装甲车一部,狠狠打击了日本鬼子嚣张气焰,一时间潁河支队名声大振。在这次阻击战中,孙三禄、沈方正因指挥有方,启元、兆瑞表现勇敢,四人被何国柱部通报嘉奖。
二十
民国32年,既一九四三年的春天,杨柳刚刚抽出嫩芽,路边小草刚刚泛绿,被寒冷而漫长冬季困在毛草屋里,小四合院里,高堂瓦房里的人们刚能走出来伸伸懒腰,活动活动筯骨,晒晒太阳。突然间发现太阳光下有几个大鸟阴影,抬眼看去,发现是几只会发出嗡嗡响的大鸟向人们飞来。有几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走回房屋拿出弹弓,火铳之类的东西,想打下一只两只用火煨了吃。那大鸟直扑下来,接着象鸡下蛋似的拉出一串串长着尾翅的东西来。不一会儿有几声沉闷的爆炸声,有些人便随着响声,飞上了树枝、屋顶,再也没有知觉。更甚者头和身子分了家,胳膊和腿分了家,肠子和肚子分了家,这时人们才觉出这些大鸟的厉害来。
有几个见多识广的人,便高声呼喝,快趴下,不要乱跑,这是日本鬼子的飞机扔炸弹了。
几只大鸟在上空盘旋了一会儿,又下了几只怪蛋便飞走了,被吓晕的人们好久才敢从地上爬起来,去察看自家有没有人被炸上树梢、屋顶,头和身子分没分家。后来统计首太县城有五十四人被炸死,伤者难以计数,最惨者是城东胡老天一家,六口人无一幸免,残肢断臂满院皆是,让人惨不忍睹。
县府被炸,毁房二十间,警备部被炸毁房六间死亡三人,伤十人,金满楼酒店被炸,毁房十间,首太联中被炸损房二十间……
孙三禄头上缠着绷带,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手里拎着一挺机枪,后面跟着几十位手持长短家伙的家丁,头上系着白带子,腰里系着白带子,向县城冲来,一直跑到县府大门口,才停下脚步,嘴里高喊着:“郑县长,我要抗日,我要杀绝了这些狗日的日本鬼子,我要为老娘报仇血恨呀!”
郑县长和沈方正刚好正在县府内的一间未被炸毁的房间里商量如何处理这次被日军轰炸死的人、房屋。听到三禄的哭喊叫骂一起走了出来,看到三禄头缠绷带,身披孝布便明白三禄家也遭到日本飞机的轰炸并且死了人。当问清情况之后才知道三禄除老娘外还有两个姨太太及姨太太所生的一个未满周岁的女儿。三禄简直被气疯了,瞪着血红的眼,手里端着机枪,那架式非要找日本人拼命不可。
 郑县长和沈先生双双走到三禄身边一人架着一只胳膊劝说道:“三禄先冷静下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打日本鬼子不在一时半会,我们要从长计议,先到屋里谈谈。”
三禄听了二人的劝说,情绪好了许多,两行热泪流了下来:“我娘和我娃死的好惨呀,到现在我娘的头还没找到呢……”
经过三人的认真商议,并征得县内许多名流帮会的支持,报省政府同意,首太大地第一支抗日地方民团组织潁河支队成立了。队长郑达威、副队长孙三禄、政委沈方正、队员三百多名,主要构成是孙三禄的一百多名家丁和护院,县政府管辖警备部六十人,各区公所管辖下的能挥刀舞棒的乡丁、保甲等。管理是松散型的,战时集合在一起,帮助前线送粮、送枪,甚至可以上阵杀敌立功。如果前线无事队员就各回各家,好好生产,积蓄力量,等再次报效祖国。
潁河支队最露脸的一次,也是真正和日本鬼子面对面撕杀的一次。一九四三年秋天,日本侵略军打到首太县城北十几里,由于日本鬼子武器精良,人员较多,负责阻击的国民党何国柱部难以招架。于是潁河支队紧急集合,挑选了二百名身强体力壮、枪法好的队员,参加到阻止日本鬼子的战斗中,启元和兆瑞有幸被选中。
这次阻击战打了一天一夜,毙敌一百多,炸毁敌军车三辆,装甲车一部,狠狠打击了日本鬼子嚣张气焰,一时间潁河支队名声大振。在这次阻击战中,孙三禄、沈方正因指挥有方,启元、兆瑞表现勇敢,四人被何国柱部通报嘉奖。
二十一
首太县城有条抗战街,但街面上看不出半点抗战的样子,不仅如此,一街两巷却挤满了婊子店和大烟铺,有位叫薛曼丽的妓女是这条街上最有名气的人。
薛曼丽来自江南名城杭州,自古苏杭出美女,更何况她还是杭州城出了名的名妓,她之所以从江南名城屈尊流落到首太县这个弹丸之城,完全是因为老家被小日本占领的原故。
首太县城本来是个只有几千人的小镇子,抗日战争爆发后,民国二十七年六月,蒋介石为了阻挡日本鬼子由华北向南进攻的步伐,下令把黄河花园口段炸开,首太县城北形成了宽60里的黄水泛滥区。这人为的屏障虽然让国人死伤不少,但也使首太县城成了躲避日寇侵略的“避风港”,一时间,首太县城万商云集,货积如山,不出半年首太县城人口急骤膨胀数倍,各色人物都来首太县城寻找活路,讨金寻银。“薛曼丽”便是这讨金寻银中的一员。
大美人薛曼丽来首太县不几天就已红的发紫,还得了个“万人迷”的绰号,成为首太县及周边地区名流大亨、富家子弟,追逐的对象。许多纨绔子弟私下闲聊,竟拿与薛曼丽上没上过床,上床几次作为身份高低的证明。
首太县城西六十里,便是豫辖沈县。沈县有一位叫唐二的土匪,手下有匪众数千,经常干些杀人越货的坏事。这家伙还是个出了名的大淫棍,据说他每天换一个女人陪他过夜,凡是他看上眼的女人,还从没有能逃出手心的。这个恶匪不仅如此,还有个出了名的恶好,邀人打牌娱乐,牌桌是脱的一丝不挂活生生的大姑娘的身子。有言为正,唐二、唐二阎王难治,唐二放屁,狂风骤起。
首太县人赵虎是唐二的把兄弟,赵虎为了向大哥唐二献殷勤,这天特地套上马车把唐从几十里外接到首太县城,先用酒肉招待一番,而后便一齐来到“仙人乐”婊子店,指名道姓要“万人迷”薛曼丽陪夜。谁料“万人迷”却被别人包了去,赵虎哪里能依,立刻掏枪顶住了婊子店老板的脑门子上,恶狠狠地说:“我赵阎王的名号,看来你是不懂,老子几天前就给你说好,今夜‘万人迷’我们包下了,你怎么还让别人包了去?”
被吓的面如土色的老鸨声音颤抖着说:“赵爷你有所不知, 多少人今晚要包薛小姐,我们都没答应。就在半个时辰前,来了几个拎枪的,说是县府来了贵客,非要薛小姐陪酒不可。我还没把薛小姐今晚已有人提前包下的话说完,来人便直奔薛小姐住处而去,不一会儿就把薛小姐架走了。 走时扔下一句话‘今晚万人迷就在县府过夜了,明天钱和人一齐送来’,这不我正想找人向赵爷你通报一声呢,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到了,赵爷你看这事能由得我们做主吗?干我们这一行的可谁都得罪不起呀。”
赵虎借着酒力哪能罢休,非要让老鸨策人把“万人迷”接回来不可。老鸨一个劲地推托不敢,他怕去县府接人是自找没趣。最后还是唐二大度地说了句:“赵虎老弟,人家是官,我们是民,怎么能争得过,今天我们先回去,改日我们再来吧。”说完这些唐二头也不回地走了,赵虎狠狠抽了老鸨一记耳光,也立刻回身跟着唐二去了。
这件事过去没几天,一天夜里县府外枪声四起,有上千名的匪众举着火把,架着“万人迷”站在火把下名目张胆地围着首太县府高声叫骂:“姓郑的缩头乌龟,有种的出来见识见识,万人迷就在我们唐当家的手里,有种的出来会会哟。”这出闹剧直“演”了大半夜,天快亮时,匪众才鸣金收兵。过后人们发现,那一夜县府周围上百户的人家遭抢劫,县府大门口屎尿成堆,县府大门上也是屎迹斑斑,天亮后,县府派人清理了半天才算结束。出人意料的是,第二天夜里唐二又是故技重演,县府大门上涂上屎尿不说,还明目张胆地把县府门口附近几栋民房烧了个精光。
这事轰动了县城,传遍首太大地,当然也传到了首太联中沈方正和启元的耳朵里。启元小时候被土匪绑票,对土匪有着比别人更大的仇恨,他找到沈校长,两人商量了一会儿,就一起来到县府找到郑达威,提出抗匪的一些建议。郑达威按照两人的提议,到汤恩伯部请来一个团的部队,趁天黑埋伏在首太县城外;另外把颍河支队的成员偷偷埋伏在县府大院内,等唐二来时打他个措手不击。可唐二这只老狐狸第三天夜里没有来,部队和颍河支队队员连续埋伏了十天,唐二人马再也没有出现过。郑达威认为唐二怕了部队和颍河支队的队员,再也不敢骚扰县府,决定撤消埋伏。启元知道之后,立刻来到县府找到郑达威说:“郑县长,你取消埋伏是真是假?”郑达威回答道:“军中无戏言,既然取消了就取消了哪里有假。”
启元建议说:“郑县长取消埋伏要大张其鼓地宣传,甚至做出部队撤回的样子,但实际上埋伏照样进行,不过要偷偷进行。我估计,唐二这个恶匪,不会善罢干休,只要我们把撤消埋伏的戏演真实点,没有特别情况出现,唐二不出三天定会来县府骚扰。”
天亮之后,县府里撤出了几百名排列整齐的颍河支队的队员,在县城大街上列队走出县城,消失在城外村子里和庄稼地里,大街小巷贴满了安民告示:土匪已吓破胆,再也不敢骚扰县城,请广大市民群众安心生产生活等等。
眼看着抗匪队伍撤走,安民告示说的再好市民还是放心不下,上半夜人们恐惧的难以入睡,下半夜人们刚进入梦乡,让人恐怖的枪声又响了起来,刚开始枪声是一声两声,后来就爆豆般连续不断,再后来还有机枪声和沉闷的火炮声,天亮时枪声停了下来,人们发现县府周围数百名土匪倒在血泊里,颍河支队的队员和穿军装的国民党队伍在打扫战场。
这次战斗虽然没有击毙唐二,但唐二的一只眼被启元打瞎,一条腿被炸折,土匪被消灭怠尽,再也没有了骚扰首太县城能力和勇气。
为此,郑县长还特地在金满楼宴请了启元和沈先生一场,并给启元颁发了抗匪英雄的奖状。
二十二
经过半年的修复,首太县府、首太联中又恢复了原样,启元、兆瑞们又在学堂里认真读起书来。这天启元和兆瑞放了学正去排队买饭,孙艾艾急急走过来,把他们带到自己的住室,让他们见个人。推开房门启元和兆瑞看到一位二十几岁的年轻男人正趴在桌子上写什么,看到二人进来,立刻放下手中的笔,站起来与他们一一握手,艾艾向启元他们介绍道:“这是我在省城念书时的同学程兰山,现调到我们联中任教,今天刚报到,我先让你们认识认识,”而后又向兰山介绍:“兰山,这是启元和兆瑞三年级学生,是我们学校品学兼优的学生,去年在阻击日本鬼子战斗中,因表现勇敢,还受到何国柱的嘉奖呢。”说到这里艾艾向他们三位做了个很潇洒的手势说:“今天我们去金满楼饭店吃一顿,算我给兰山同窗接风洗尘,对了一会儿,我们喊沈先生一起去。”
 在这简短的介绍时间内,启元已非常仔细地把艾艾的同窗程兰山打量了一遍。
他中上等身材,胖瘦适中,长方型脸,眉毛很黑,很浓,眼睛细长而有神,鼻子高挺,嘴唇厚而不肥,皮肤白而细嫩,说话温文尔雅,一看便知是大城市有学养的人。
四个人又寒喧闲谈了几句,就向沈校长的住室走去。找到沈先生时,他正要做饭,听说要给兰山接风洗尘,他非常高兴,又争着要做东。艾艾非常坚决地拒绝掉他的提议,于是五个人便一齐到了金满楼饭店。
席间程兰山谈吐自然,举手投足得体大方,看上去简直是个年轻些的沈方正。启元和兆瑞立刻就喜欢上了他,因为是从省城来的吧,兰山给人带来了大量鲜为人知的东西,如中国战局的现状,欧洲法西斯和反法西斯两大阵营,如何你死我活的较量,什么斯大林格勒保卫战什么马真诺防线等等。都让启元和兆瑞们感到新鲜和惊奇,他们对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了解的也不少,什么彭大将军的百团大战呀,什么林彪的平型关大捷。毛泽东如何运筹维幄决胜千里呀。甚至连美国代表团如何在延安生活都说得绘声绘色,明明白白,尤其当他谈到周恩来将军时,沈方正与他便象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似的有了共同的话题。
这顿饭只吃到酒店的食客走净,酒店的老板困的实在等不下去了,过来催问他们这顿饭什么时候结束时,他们才不好意思地向老板说了句对不起,离开了饭店。
这顿饭让启元和兆瑞增长了不少见识,懂得一些新观点、新思想,特别是对共产党的认识清晰了许多。他们俩回到寝室,又谈论了好一会儿,才渐入梦乡。可他们刚睡熟不久,窗外刚发白,他们就被早起的人害怕似地喊叫声惊醒了:“我的妈呀,这遮天敝日是什么呀,唉哟,这下不得了,今年非饿死人不可。”
启元兆瑞立刻从床上爬起来,穿鞋时感觉到鞋窝里有个蚂蚱什么的也没注意,开门一看也不觉吓了一跳,满地都是蚂蚱,满天都是飞蝗,他们便明白了这是老辈人谈之色变的蝗灾发生了,飞蝗整整过了三天,庄稼青草树叶全被吃光了,就象老辈人描述的那样。这一年是个大灾年,庄稼颗粒无收,民众衣食奇缺,饿殍遍野,妻离子散不计其数。启元苦命的姑姑就是这一年被饿死的,那个猪脸鼠眼姑父也饿死了,就剩下一个未满周岁的外甥,是汝林老汉把这个无爹无娘的孩儿接回任家  养了起来。这一年,汝林又卖了几亩地,买地所得,一部分养家糊口,一部分供启元继续学业。
第二年春天,大地又变得一片葱绿,被蝗灾饥饿害苦了的人们,怀着对生命更大的渴望投入到生产劳作中,庄稼又从土里非常顽强地长了出来……
春夏之交麦子黄芒的时候的一天晚上,在兰山关闭了门窗又拉上窗帘的住室里,启元、兆瑞面对印有锤子鎌刀图案的红旗举起了他们的右手,跟着兰山宣誓:“我自愿加入中国共产党……。”
这一年启元刚好二十岁,兆瑞十九岁,中国共产党又收获了二粒年轻而饱满的种子。
程兰山是中共鄂豫皖特委派到中原一带开展地下工作的一名优秀共产党员,他和孙艾艾在省城读书期间就被特委看好,发展为一名中共党员,后经特委推荐到革命胜地延安进行深造,学习如何开展敌后工作。学有所成之后又被派往首太这个两省交界地带以教员身份作掩护,在中原腹地发展中共党员,壮大党的力量,以配合特委开展大规模的敌后工作,迎接抗日的胜利和全国解放,到首太联中之后,他发现启元和兆瑞身上都有一种难得的正气,一种疾恶如仇、申明大义的高尚品质,在对二人进行了许多次的考验之后最后才决定发展他们为中共党员。
当启元、兆瑞知道程兰山是中共党员,是从陕北延安来的时候,又惊又喜,又是羡慕。尤其当兰山说出要吸收他二人为中共党员时,他们激动的整夜未眠,“延安是多少神奇令人向往的地方哟!共产党人多么伟大呀,毛泽东、刘少奇、朱德、周恩为,这些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不惜抛弃容华富贵,冒着生命危险,聚集在一起,要推翻一个旧世界,建立一个新世界这是何等伟大的壮举!有多少年轻人、工人、农民、学生、知识分子、富家子弟,有识之士,把延安看作最理想去处,把共产党看成自己最高追求,他们的魅力在哪里,那魅力就在于中国共产党是为人民大众谋福利的。从八国联军用坚船利舰打开中国的国门,中国人已受了近百年的蹂躏,千疮百孔,满目疮痍的东方睡狮是应该清醒的时候了,共产党是中国走向光明的希望,我们愿为共产主义奋头终身”。
一九四五年的夏初,沈县泉水县首太县三县的学生在县城小广场边看边演文娱节目,因节目内容对国民党不利,于是国民党警备部出面干涉,与学生发生冲突,有几位学生被抓。200多名学生,在启元和兆瑞的秘密组织下,到警备司令部,静坐示威,表示抗议,持续10天之久。警备司令安俊才出面陪礼,并当众释放被抓学生,事态才告平息。初试牛刀就获小胜的喜悦,让启元、兆瑞激动不已,这更加坚定了他们搞地下工作的信心和勇气。
1945年8月是让中国人高兴的日子,不可一世的日本鬼子终于低下了傲慢的头颅,无条件的宣传投降。沈太县数万群众在县城小广场举行了一次隆重的庆祝日本帝国主义投降的大会。沈方正校长带领全校师生参加这个令人扬眉吐气的庆祝会,并在会上作了热情扬溢而又深刻的讲话:
“亲爱的沈太县的国民朋友们,这一天我们等了整整的八年,太漫长了,不仅漫长它还让我们失去了两千多万同胞的生命,我们不仅要记住8月16日这个高兴的日子,更应该记住这漫长的八年抗战和为之献出生命的我们两千多万同胞。今天,我站在这里,心情无比的激动,但也无比的沉重,一个小小的日本为什么敢于冒天下之大不为向一个有着4万万同胞的偌大的中国伸出他们的魔掌,并野蛮的侵占了它八年,夺去了数千万同胞的生命。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我们落后,还因为我们象一盘散沙。我非常佩服张学良将军的胆识和爱国热情,可以说,他发动的西安为改变了中国抗日的历史,他让一盘散沙的中国人团结了起来,形成了一个有力的拳头,狠狠的砸在了日本鬼子的头上,他至少缩小了我们抗日胜利的征程。我们胜利了!但不能为胜利冲昏了头脑,我们还很落后,如果不改变我们的现状,我们还有被践踏、被侵略、被奴役的一天。亲爱的国民朋友们,我们要想昂起头来做人,我们只有努力改变我们落后的现状,而要做到这一切,需要我们共同的努力……
不久启元又把徐芳发展成中共党员。兆瑞也发展了一名叫孙金山的好朋友为党员,首太联中现在已有五名中共党员。入秋后的一天,兰山把五个人召集在一起开了会,宣布成立首太联中党小组,由他任组长,启元、兆瑞为副组长,并要求大家平时少来往,少接触以免引起别人的注意和怀疑。再发展党员时要单线联系,不能让你发展的党员知道别的同志的身份,更不能把党小组的事告诉给别人,哪怕自己的亲爹亲妈等,以免出现危险时党组织不至于全部被破坏。
就在兰山给大家开过会不久的一天晚上,几个穿着便衣的家伙,包围了程兰山的住室。兰山发现情况不妙,正要越窗逃走时,一颗罪恶的子弹射向了他的后背,子弹穿胸而过,夺去了兰山二十八岁年轻而宝贵的生命。
接着国民党派部队包围了首太联中,进行严密的搜查,最后抓走了校长沈方正和教员孙艾艾。
后来人们才知道,沈先生有着双重身份,他表面上是国民党党员,因西安事变之故,对政治厌倦,弃政从教,埋头教书,不问窗外之事,私下里却在为共产党做事情。他的真实身份是鄂豫皖特委分管豫东,皖北的地下工作的书记。艾艾是特委派来协助方正工作的机要秘书,首太联中是地下党组织联系的重要输纽,是我党的一个秘密中转站。
方正和艾艾身份的暴露是他们的好友,国民党县政府县长郑达威发现并告密到汤恩伯部队抓捕的。让人难以置信的是,郑达明发现沈先生和孙艾艾中共地下党员身份的原因,竟是沈先生情急之下说出的一句话中的两个字——同志。
细心的人可能还记得,三禄骑马到首太联中闹事,艾艾情急之下用枪顶住了亲叔叔的下巴,方正怕艾艾一时冲动闯下大祸,随口说了句:“孙艾艾同志,我命令你把枪收下。”当时郑达威正好赶到现场,这个国民党忠实的走狗,听到方正喊艾艾同志时,出于曾是国民党军统的一个高级特务的敏感,嗅出了这句话的特殊味道来。他不露声色,明查暗访,派人盯梢。有一天他终于发现了,沈先生、艾艾是中共地下党的身份,核实后,郑亲自到因躲避日机轰炸而撤到豫皖边界保存实力的汤恩伯部,报告了他发现的秘密。这便有了首太联中中共地下组织被抓的一幕,由此可见国共两党当时的地下斗争是何等的激烈和险恶。
这便是历史,这便是有着五千年文明历史的中国,每前进一步都要面临的实事,人类在不断流血中前进,这又是多么可悲的事呀。
启元、兆瑞、徐芳、孙金山等虽没暴露身份,但与党的联系失去了,几个羽翼未丰的年轻党员象一下子失去爹娘的孩子陷入到撕心裂肺的痛苦和孤独中。但经过沈先生、孙艾艾、程兰山多年浅移默化,言传身教的熏陶,几位年轻人已非常坚强稳重,不久他们便从痛苦中走了出来,怀着更加坚定的共产主义信念,投入到更加波澜壮阔的革命斗争中。
几个人偷偷地商议,他们迫在眉捷要办的是营救沈先生和孙艾艾两位地下工作者,如果迎救不成他们计划为方正、艾艾和兰山报仇雪恨。启元首先想到了三禄,于是他和兆瑞来到孙大营兆瑞家找三禄去打探沈先生和艾艾的情况。
沈方正和艾艾的被抓,三禄心中别有一番滋味,他有些搞不懂,昨天还是亲兄弟一样的国民党和共产党,齐心协力地打日本鬼子,转眼变成了仇人。沈先生多好的一个人,不仅学问大,为人正派,更主要的有一颗乐于助人热衷教育的心。就因为他是共产党就该抓起来,那么国民党内的那么多人并没有方正兄好,怎么办?象我三禄是个国民党员,办事为人那抵得上方正的十分之一好呀,象我这样的人是不是更应该抓起来。听说这一切都是郑达威县长告的密并一手策划抓的人,说起来更让人难以理解了,你郑县长和沈先生是好朋友呀,抗日那阵子,不是经常在一起商量打鬼子的事吗!这小日本一投降,亲兄弟一样的朋友怎么就变成仇人了呢,我得去找郑达威讨教一下,这到底是为什么?
憨厚耿直的三禄,在沈先生和艾艾被抓后的第三天来到县府提出要见郑县长,县府几个站岗的哨兵不让他进,三禄有点恼火地说“你们几个小站岗的怎么变这么快,前几天老子来你们还点头哈腰喊爹叫爷的,今天就不认得我三禄了呢,你们还是不是人?”三禄把看门的几个哨兵骂了一通。
“孙会长,孙二爷,不是我们几个不让你进县府,是郑县长昨天刚下了命令,从昨天开始凡进县府的人员,一律要先通报,经他同意方可放进去,否则要拿我们示问!二爷我们几个小娄娄哪敢挡你的大驾呀!”
“这是为什么?”
“孙会长你怎么装糊涂呢,抓了沈大学问,县长怕共产党报复呀!”
“噢,原来如此,那好你们进去向郑达威通报一声,就说我三禄找他有事商量。”
一个哨兵进门去通报,不一会出来说:“郑县长正和汤司令的副官商谈要事,没时间见你。”
三禄一听火就上来了,没想到郑达威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想见一面都不可以,正想拽出腰间两只盒子炮冲进去杀了这个没一点人情的家伙,但转念一想,这么多的哨兵把守着大门,哪有机会得手,于是灵机一动小声地对一哨兵说:“你去再告诉郑县长,我有重要情报向他报告,是关于共产党的事。”
哨兵又进去向郑达明通报,不一会儿出来说:“郑县长同意你进去,但枪不准带进去,先把它放在我们这里保管着。”
三禄听了之后心想:“这个郑达威真是只老狐狸,不过他也太心虚多虑了,老子今天绝不会傻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找他的麻烦,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三禄早晚要为沈先生和艾艾出这口恶气。”想到这里,三禄把枪交到哨兵手里,开玩笑地说:“郑县长怎么变得这样胆小,我老孙他都信不过,真是放屁脱裤子多此一举。”说完,三禄跟着一个哨兵迈步进了县府大院,进了院才发现院子里更加戒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三禄暗自庆幸自己好在没有象从前一样冲动,刚才要是一激动拔枪冲进来,十有八九已被乱枪打死。
三禄跟着哨兵来到县府一个不显眼的小房间里,郑达威脸上堆着笑迎了上来,握住三禄的手显得和三禄非常亲密地说:“孙会长,三禄兄,其实我正想为艾艾的事找你说明一下呢,没想到你不请自来了。三禄兄外面谣传说艾艾和沈先生是我告密被抓的,其实那是瞎传,这不,我因是沈先生的好朋友,经常有来往现在正被审查呢,不信你可以问一下这位钱长官大人。”郑达威说到这里用手指了指坐在一张椅子上穿着将军服的军人说。
将军模样的人点了点头算是肯定郑达威说的是真话。
三禄抱拳施礼道:“钱长官大人好,小民三禄不知长官大人在,如有冒犯请恕罪。”
钱长官抱拳回礼道:“别客气,我听郑县长讲你是县商会的会长,不仅如此还是位国民党员,这么说我们不是外人,我们都是听蒋委员长差遣,刚才听哨兵讲你有关于共产党的情报要讲,是什么事情。”
三禄没想到自己胡诌的一句有共产党的事要报告,郑达威和这位钱长官居然相信起来,三禄用手挠了挠头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钱长官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我怕郑县长不见我,我就胡乱编了个说法,其实没什么情况汇报,我只是想见郑县长替沈先生和艾艾妮子求个情。”
钱长官有些不高兴地说:“你是国民党员,怎么可以替共产党求情!”
“钱长官,孙艾艾是我的亲侄女,是我从小把她养大的,我特别疼爱她,你想想她被抓了我能不急吗?”
钱长官听完三禄的解释,态度立刻好了几分,客气地问:“孙艾艾是你亲侄女?”
三禄立刻点头答道:“是的,是的。”
“你们孙家在当地很有名气,你和你哥都是国民党员,都在为国民政府服务,怎么让自己的孩子入了共产党呢?”钱长官问。
“这…这,说起这个我就生气,这事情都怪我哥,刚开始我哥让艾艾上学,我就不同意,后来艾艾到联中教书我更不同意,为这件事,我差点用枪毙了沈方正和艾艾,这事后来还是郑县长去了才收掉场。”说到这里三禄看了看郑达威,郑向钱长官点了点头道:“是这样,三禄当时枪都顶在沈方正头上了。”
三禄又接着说:“没想到艾艾跟着沈方正教书入了共产党,其实我们全家都不知道。你说你艾艾妮子干什么不好,入共产党干吗,这大好日子不过为什么却要向死路上奔呢。钱长官我家艾艾还太年轻,涉世不足,是不是可以放我家艾艾一马,给她个悔过的机会。”
钱长官沉思了一会儿说:“艾艾是从犯,她比沈方正罪轻的多,但她很固执,我已提审过她几回,她一点都不合作,我就搞不明白共产党有什么魅力,能让一个年轻漂亮的大姑娘死心塌地地跟着她卖命!这样吧,孙会长看在我认识你哥三福司
令的面子上可以向汤司令替艾艾姑娘求情,我可以保证不杀艾艾的头。但沈方正我可没一点把握,他要南京政府亲自过问。你回去吧,记住有关于共产党的消息要立刻向郑县长汇报。”
“好的,好的,谢谢钱长官不杀艾艾,对了钱长官,去年沈方正和我喝酒的时候说过一句话,他说国民党已病入——什么肓,我弄不明白什么意思,他又说意思就是国民党快病死了,已无药可救,问我退不退国民党。我说我不退,就是国民党病死了,我也不退,我才不做一臣待二君的汉奸事。于是他又说我“愚忠”,我问他愚忠是什么意思,他笑了笑没有回答我,钱长官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你这么大的官,肯定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三禄脸上一本正经地说。
钱长官听了三禄的话哈哈地笑了几声,接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三禄身边,拍了拍三禄的肩膀说:“孙会长真逗,我喜欢你,孙艾艾的事你就放心吧,全包我身上了,少根汗毛你拿我示问。”说完这些钱长官还递给三禄一支香烟抽。
三禄看到钱长官对自己有几分善意,有些得寸进尺地提出要见一见艾艾,钱长官有点遗憾地说:“孙会长,不是卑职不给你面子,上面有话,现在谁也不准看沈方正和孙艾艾,以免节外生枝,请孙会长海涵。”
三禄只好向钱长官深施一礼告辞。郑达威牵着三禄的手一直把他送到县府大门口,三禄接过哨兵递过来的双枪,翻身上马,又请求了郑县长一遍:“郑县长呀艾艾的事你要多操心哟。”郑达威一个劲地点头说:“会的,我会尽力的,孙会长。”
三禄坐在马上对郑达威抱拳施一礼才扬尘而去。郑达威看着三禄走远,这才转过身得意地笑了二声,而后哼着小曲回了县府。
三禄回到孙大营孙家大院,刚进门,启元和兆瑞就迎了上来,忙着打听沈先生和孙艾艾的消息,三禄破口大骂起来:“郑达威这只老狐狸,干了坏事还不认帐,他以为老子好糊弄,其实我三禄也不是省油的灯。老子今天连汤恩伯的钱副官都糊弄住了,他妈的还递了我一支洋烟抽,是正宗的美国造呢!”
说完这些他把启元和兆瑞叫进里屋,小声地说:“钱副官给我打保票不杀艾艾,但沈先生的事他没把握、不知这个钱副官说的可是真心话。”
启元问三禄道:“孙大叔,你见到了沈先生和艾艾了吗。”
“没有,钱副官说上面有令,不让他们见任何人,怕节外生枝。看起来这帮老狐狸还真不好对付,我估计沈先生和艾艾早已关到别的地方了,县府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是种假象,是引诱其他的共产党来救沈先生,然后好一网打尽。”
“这么说我们迎救沈先生和艾艾姐没希望了。”兆瑞问。
“看起来没什么机会,甚至不可能?”三禄回答道。
启元陷入沉思之中,过了一会他与兆瑞和三禄商议决定放弃营救沈先生和艾艾的不现实的打算。但他们又打算实施复仇计划,三禄听启元和兆瑞象大人一样地把情况分析的透透彻彻,把事情安排的头头是道,随口问了句:“敢情你两个是共产党咋的,现在怎么这样会想事。”
启元笑笑说:“大叔,我和兆瑞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啦,你刚才还大骂郑达威,是个可恶的小人,难道我们不恨这个老狐狸吗!”
“恨恨恨!我最恨这样的小人,这个复仇计划,也有我的份,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孩子们你们只管说,我会全力以赴。”
“谢谢你大叔,我们就是需要你帮助,否则我们两个学生娃,哪有复仇的能力。”
三个人又商量了一会儿,定下了复仇要见机行事,因时而宜,因地而宜,有机会就干的方针。最后各自散去。
郑达威原是国民党军统管辖下的一个情报机构的小头目,因与其顶头上司的三姨太有染被发现后,被顶头上司赶出军统。这个城府很深,又一心向上爬的家伙,哪能死心就这样象只丧家犬一样度完人生。经过打听,找到在省府供职的一远门亲戚,自己改名换姓,摇身一变便成了首太县府的县长。这个做过军统特务的家伙很会伪装,他明一套暗一套,在司机寻找向上爬的机会,当他无意中听到沈先生的那句有同志二字的话之后,他就嗅出了这句话背后可能隐藏着惊人的秘密,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只是当时国共两党正在团结一致抗日,这个狡猾的家伙清楚,他发现沈先生和孙艾艾是共产党员身份的秘密,还没有利用的价值,他在等机会,这个对政治特别敏感的家伙清楚,国共两党终有一天还会决裂,因为他清楚信仰不同、目标不一的两党不会永远合作下去。他经常拿《三国演义》的第一句话: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为自己的座佑铭,因此他交朋友,办事情都留一手,在他眼里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以自己的利益为中心,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机会为自己的利益服务。实际上郑达威这样的奸诈之徒,比拿枪对着你的人都可怕。
果不其然,日本鬼子刚投降不久,蒋介石就命令部队进攻东北,内战的枪声响起,郑达威这只老狐狸高兴的一夜未眠,他知道自己等待的机会来了。于是他加紧秘密收集沈方正和孙艾艾的情况,他派专人盯梢打探终于在一个深夜他派去的人发现了沈方正、孙艾艾、程兰山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开会,商讨的内容是如何开展地下
工作,迎接全国解放的到来。他把这个发现报告了汤恩伯住泉水县司令部,这便有了兰山同志牺牲、沈先生、孙艾艾被抓的一幕。
不久,郑达威因提供情报有功,让国民党抓了沈先生等中共地下党高级干部,被提升到国民党省政府任省参议员兼办公厅厅长之职。
也许是郑达威以为抓了沈方正都半年了,首太县还是安安静静没什么复仇情况出现,放松了警惕。也许郑达威太得意忘形了,或者是应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的老话,郑达威在去省城上任之前想显摆显摆,提前几天下贴子,请首太县各界头面人物在金满楼饭荘吃顿饭。名誉上是自己这么多年在首太地盘上承蒙大家关照,安然无恙表示感谢,实乃夸官亮职。
三禄也是被请之列,他立刻把这件事告诉了启元和兆瑞,启元听了之后非常激动和高兴地说:“大叔,我们为沈先生和艾艾报仇的时机到了,我们找个蔽静地好好地商量商量。”
几个人关门闭户分析研究了半天,一个慎密详细地计划形成了。
郑达威既然在军统干过不短的时间,对暗杀和反暗杀都有一套,因此他在决定这次宴请首太名流之前,是做了很周密的布置的。他在请贴发出的前一天就对金满楼进行了全面清理,从那天起凡进入金满楼的人都要经过严格的搜身方可进入。宴会放在晚上,原因是晚饭后还有个焰火晚会,凡进入宴会的客人都要搜身,哪怕是郑达威请来的客人也不例外。按照郑达威的布置,决不给共产党留一点机会,确保万无一失。
金满楼内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就是有只可疑的蚊子飞进来,也要给逮住弄死。
饭店的厨子和服务人员,都是郑达威亲自挑选过目的,并且后堂做饭的门口也派几个人观看把守。
一句话,金满楼戒备森严,要想伤郑达威一根毫毛比登天还难。
当晚客人都到齐了还不见郑达威的影,好一会这只狡猾的狐狸才有几十个荷枪实弹的护卫推簇拥着来到金满楼。他来到宴会大厅,神彩飞扬,抱拳施礼道:“请诸位海涵,,郑某有要事缠身晚来了,郑某今天先自罚一杯。”说着端起旁边勤务人员递上的酒一饮而尽,接着面露得意之色又道:“郑某不才,有幸被上面提拔,全是诸位平日里扶持的结果,今天我在这里先谢谢大家了。”说完又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接着又端起第三杯酒面露伤感之色道:“郑某无能,承蒙大家捧场,参加这次告别宴,明天郑某就要离大家而去,郑某实在是舍不得诸位老兄老弟,这第三杯为我们的友情友谊长存干杯,请大家共同举杯如何。”参加宴会的人都举起了杯子……
酒喝得很痛快,酒过三巡之后,大家的话就多了起来,说奉承话的,拍马屁的,喊爹叫爷的都有。
三禄红着脸端着杯摇摇晃晃来到郑达威身边。有几个护卫想上前阻拦,郑达威使了眼色,几个护卫停了下来,三禄走近郑达威一边拍着他的肩膀一边道:“郑县长,不对应该是郑厅长,三禄祝你步步高升,平步青云,希望你升了高官别忘了在座的,你要常来看大家哟。”说着说着三禄扑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郑达威看到三禄醉的不成样子,就命令护卫把他扶起来,三禄被扶起来之后就开始说起醉话来:“郑县长你这人太不够意思,大家都是你请来的,你居然信不过大家,搜大家的身,你是不是干了什么缺德事,怕人打你的黑枪呀!郑达威,你当着大家的面说一说为什么要搜大家的身,我三禄就是不明白,请郑…郑…县长告诉大…大…家一声。”
郑达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好自作镇静地说:“快把孙会长扶到休息室去,他喝醉了。”
“我没醉,我一点都不醉,我就是想知道郑县长郑大人为什么要搜大家的身。”说着说着三禄把身边桌子上的几个盘子掀掉地上,参加宴会的人轰的站了起来,有几个心里对郑达威有意见的也跟着说起埋怨话来:“就是的,我们是县长请来的客人,为什么要搜我们的身,如果不相信我们,可以不请我们来吗,走,我们何必参加这个宴会。”说着说着有几个人就向门口走去。
郑达威一看宴会要不欢而散,立刻道歉地说:“诸位请谅解,本县是出于安全考虑,因为今天请的都是首太的名流,万一有个差错怕担当不起,其实这都是为大家着想。”郑达威说到这里不知谁趁乱接了句,“为大家着想谁相信,为自己才是真吧!”
郑县长把脸转向声音发出的方向正想辩说几句,三禄又开口了:“沈方正校长,多好的一个人,又是你郑县长的好友,你…你…居然告密把他抓了起来,你今天搜大…大家的身,是做贼心虚,谁…谁…他妈的看不出来,我三禄…就是不…服气…”说完这些三禄瞪着两只发红的眼死盯着郑达威看,一脸醉样。
沈先生在首太县人缘特好,许多人都是他的朋友,本来就心里窝着火,这次有三禄借醉说出,大家便七嘴八舌地说开了,有的起哄,有的说风凉话,有的迈步出了宴会厅。三禄摇摇晃晃又倒在了地上,乱哄哄的人群中不知谁骂了句:“谁不走是孙子,婊子养的。”于是人哄的一下全走了。
郑达威气的脸都变了形,但也无能为力,立刻召来手下道:“你们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护着我离开,看不出这是共产党的一计,借三禄酒醉起哄,让人走开,想在这里施杀手吗?”说完这些郑达威立刻由几个人簇拥着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又走回来狠狠踢了脚倒在地上酣声如雷的三禄,而后才急匆匆走了出去。
三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心想:老狐狸吃招了吧,好戏还在后面呢,这回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三禄趴在地上酣声如雷,静静地等待着什么,过了一会儿金满楼的几个伙计上来收拾东西,看到三禄还趴在地上怕出什么问题,担当不起,于是几个人就过去把他喊醒。
“三爷快醒醒,大家都走了,你也回家吧。”三禄慢慢地睁开眼,装作什么都不记得了地说:“我怎么睡在地上了?”几个伙计哈哈地笑起来,“孙会长你真不知道呀?”“真不知道。”“这一屋子的人都让你给弄走了,你都不知道。”“噢,噢,我想起来了,今天不是郑县长请大家的宴会吗,人都上哪去了,对了是看烟火去了。”
几个伙计看着三禄的醉样又哈哈地笑着说:“哪有什么烟火,郑县长都气走了,谁还敢放烟火。”
三禄说:“郑县长不放我给大家放。”
几个伙计又哈哈地笑起来开玩笑地说:“孙会长真会开玩笑,你醉成这样怎么给我们放?”
“我说放就放,不信你们数着数,等你们数到十我就给你非放出来不可。”三禄一脸认真地说。
于是几个伙计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数起来:“1—2—3—4—5—6—7—8—9—10”。几个伙计刚数到十,通,三禄竟放了屁出来,把几个伙计乐的前仰后合的,好一会儿都合不拢嘴,三禄接着又让几个伙计数数“1—2—3—4—5—6—7—8—9—”还没数到十,轰的一声巨响,震的人耳鼓发鸣,刚开始几个伙计还以为三禄放的屁,但转念一想不对呀,这三禄爷再厉害,放的屁也不能把人都震晕了。紧接着县府方向又传来几声枪响,人们才明白刚才的响声不是屁,是炸弹爆炸声。
三禄一下子站了起来,瞪着眼害怕地说:“乖乖,这焰火咋这么利害,能把人震晕了。”几个伙计分辨道:“孙会长这不是焰火声,这是炸弹声,听声音象从县府方向传来,搞不好县府那边有麻烦了。”
三禄不相信地说:“怎么会,郑县长有这么多的人马,能会有什么麻烦?”
三禄的话还没落音,金满楼酒店门口就有人高声呼喊起来:“快来看呀,县政府火光一片,怕是有土匪来抢县府了。”
三禄和几个伙计立刻走出宴会厅来到金满楼饭店门口的大街上,县府方向火光冲天,人声鼎沸,三禄立刻向县府跑去。迎面有几个看热闹的人跑了回来,有点害怕地说:“不好了,听说郑县长被炸死了,几个护卫也被炸死了,还有几个护卫被一伙蒙面人打死了,护卫们都逃走了,县府的房子烧起来了,一个救火的都没有……”
三禄听了之后转身消失在夜色中,来到县城东门,启元、兆瑞和几位家丁蒙着面骑着几匹高头大马正等在那里,三禄翻身上马,对启元夸了句:“你小子这招避实击虚真管用哟。”之后,一伙人直奔孙大营而去。
启元、兆瑞、三禄的复仇行动震惊了中原大地,连南京政府都有耳闻,但由于忙着内战誊不出手,只好责令国民党豫皖两省政府派专人到首太县调查此事,国民党的调查组和一队士兵刚到首太县没暖热板凳,中国人民解放军就打了过来,这帮家伙便仓惶逃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