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团生涯

                        剧团生涯(小说)

                                                            (悉尼)施国英

 

张珊常常觉得自己的一生充满了戏剧性。比如,当她二十二岁的时候,她经历了一段荒谬却十分有趣的时光,那就是她短暂的剧团生涯。

虽然张珊对剧团有过浪漫的憧憬,那是在她少女时代欣赏莎士比亚戏剧的时候。舞台上走来走去的人让张珊着迷,于是张珊对那些在某某剧团工作的人有着莫名的羡慕。

张珊做梦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一名编剧,确切地说,是当上一个小有名气的越剧团的编剧。那个越剧团的台柱,当时正红得家喻户晓。不幸的是,张珊对那被称之为绍兴戏的地方戏曲素无好感,虽然张珊的母亲是出名的越剧迷,但张珊并没有继承母亲的这一爱好。落难公子中状元,私定终身后花园,这种千篇一律的剧情简直叫张珊腻烦得饭都吃不下。

张珊哭笑不得。然而张珊深知这份工作来自不易。那一年中文系只有这么一个同创作有关的分配名额。在别人眼里张珊是中了头彩。

张珊去剧团报到的那天天气很热。张珊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脚踏车才抵达目的地。张珊特意骑脚踏车去上班,是因为换三辆公共汽车的话很可能会迟到。张珊不想第一天就迟到。

剧团座落在昔日日租界的一条繁华的街道上,剧团设在一座曾经红火的剧场里面。当时大街小巷的水果店里都在贩卖一种国光苹果,而剧团所在的剧场也叫国光。这使张珊产生了一点亲切感,因为张珊最爱吃国光苹果了。一天吃三个。

剧场售票处的人告诉张珊办公室在楼上,不过还没有人来上班。张珊只好坐在楼梯口等人。

大约十点半左右,剧团的会计终于来开门办公了。张珊在会计开门的时候注意到她少了一根手指。会计告诉张珊团长要晚一点到。张珊干等了一个多小时后团长仍然没有出现。会计见张珊闲得无聊,便说你先去看一会录像吧,最新的美国片子。张珊这才知道,剧场里日夜都在放映外国影视录像,这是剧团的副业收入。后来当团长的小女儿有意同张珊做朋友时,她们有时会一起坐在冷气开放的剧场里,把四只脚舒舒服服地搁在前排的座椅上,不管屏幕上在放映什么,她们海阔天空东拉西扯。团长的小女儿是位文学爱好者,听说张珊毕业于中文系,又发表过不少小说诗歌,就很愿意和张珊接近。

团长是在十二点半的时候抵达办公室,一个嗓门极大的中年妇女,据说是越剧名角尹桂芳的学生。随着团长的出现,办公室里顿时人来人往热闹了起来。一位刚刚走红的小生演员要请假,因为某某电视台邀她去拍电视剧。剧团导演来谈新剧目排练情况。还有人拿着一叠票据请团长签字报销。

张珊只好在一边继续等待。这时,一个高高瘦瘦的女人捧着盒饭走进了办公室,对团长说午餐买来了,然后很热情地招呼了张珊,说你就是新来的大学生编剧,欢迎欢迎。团长指着盒饭随意地问张珊要不要一起吃点,张珊受宠若惊地回答谢谢团长,但我现在不饿。于是团长一边啃鸡腿,一边开始了同张珊的谈话。

你和张局长是什么关系?团长开门见山的询问让张珊很不好意思。张珊知道剧团其实并不需要她这个对越剧一窍不通的的编剧,剧团如今是自负盈亏,明摆着她是来蹭饭吃的人。张珊很希望自己能够宣称她是张局长的侄女之类的亲戚,但张珊还是诚实地回答张局长的女儿是她的老师。团长噢了一声,说先借你几本书看看有空晚上到演出剧场去看看演出。团长剔了一会牙缝里的鸡肉,又喝了一杯茶,然后找出几本戏曲概要大全之类的书交给张珊,说她下午还有点事便离开了办公室。

团长一走会计就对张珊说,今天没事了,你也可以回家了。同时会计告诉张珊发薪水的日子是每月十五号。

后来每当回忆起短暂的剧团生涯,张珊多少有点歉疚心理。她拿了剧团三个月的薪水奖金以及各种各样的补贴,却什么活都没干过。除了有一次。记得那是一个发薪水的日子,剧团的各路人马有机会在办公室相逢,导演交给她一个剧本,请她抄写一份,那个时候复印机远不如今天普及。导演显得极不好意思地说剧团会另给抄写费的,团长在一边解围似地说张珊你可以借抄写剧本熟悉越剧的创作。其实张珊是很高兴有这么一个机会帮忙做点事。张珊不是那种想不劳而获的人。

在踏上工作岗位的最初一个星期里,张珊每天都到剧团去上班。团长说三楼有一个安静的房间,找人清理一下给张珊做独用的办公室,然而直到张珊最后离开剧团,那间办公室始终没有清理出来。当然,在很大程度上是张珊根本不需要办公室。因为在一个星期之后,张珊意识到如果她继续每天去剧团上班的话,那简直是不识时务,破坏规矩。于是张珊学会了只在领薪水的日子去剧团。张珊以前就因为不懂规矩,才会流落到这个剧团来的。

在仅仅一个星期的上班族日子里,张珊见得最多的是那位瘦瘦高高的女人。张珊后来知道她是剧团里的场记。这位四十出头的女人从来没结过婚,也没有男朋友,住在剧团所在的剧场里。这位老处女逢人便说她不结婚是因为以后要出国,她有一位表妹嫁给了法国人,其实是法籍柬埔寨华侨。表妹答应弄她去法国,条件是她不能在中国结婚。会计私下里偷偷对张珊说,不要听她瞎说八道,这个女人是在做梦。张珊笑笑,心想一个女人四十多岁还能做梦也不错。

张珊本来是有机会在剧团恋爱一回的,但冥冥中张珊觉得自己不可能在剧团久呆,尽管那时张珊还没有方向,但张珊一直相信自己的直觉。张珊要走得轻轻松松,毫无牵挂,没有羁绊。

张珊可能的恋爱对象或者说对张珊有点意思的男人是剧团的舞台监督,他是女人成堆的越剧团里的少数男性之一。据说他家里有好几个亲戚在美国,加拿大,他本人也深得团长宠爱,别人称他团长的干儿子。舞台监督留着络腮胡,脚蹬长统皮靴,一副气宇轩昂的样子。

舞台监督头一次见到张珊,便有如遇知音之感。他迫不急待地要和张珊讨论诗歌,他说他喜欢普希金,拜伦的诗,张珊心想难怪他留了这么一脸的胡子。舞台监督宣称他自己也写了不少诗,但他从来不拿给别人看,他抨击剧团里的女演员都是没有文化的人。他相信他和张珊是有共同语言的,他要把自己写的诗拿给她看。张珊后来的确读到了舞台监督写的诗,有不少是写给梦中的姑娘。张珊只说了一句,看来你的确受拜伦的影响很深,其余统统省略。

有一次剧团要去外地巡回演出,为了节省开支,非演出人员一律不得随行。张珊当然不能去了。舞台监督居然打电话给张珊,说他可以跟团长打招呼让她一同前往。他开始描述巡回演出是如何浪漫的情形,加上他和她都不是演员,因此有大把时间游览当地的风光。张珊推说自己在上海有事不想去外地,再说那个地方她从前已经去过了。舞台监督失望地说那下次去你没有去过的地方吧。

后来张珊离开剧团调到报社工作,有一次在街上迎面碰到昔日的舞台监督,只见他故意视而不见地扭过头去。那一刻,张珊非常庆幸自己当初幸亏没有同他发生任何纠葛。张珊从此对看上去气宇轩昂的男人多了一个心眼。

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张珊是在即将离开剧团的前夕才去看了一回自己剧团的演出,那还是由于张珊母亲的缘故。

张珊的母亲一直抱怨,说女儿在越剧团工作,却竟然从不给她弄几张免费的戏票看看,她已经在她那帮爱好越剧的朋友面前夸下海口。张珊只好自己掏钱买了几张戏票,当然对母亲说这是免费拿来的。张珊的母亲要张珊陪她一同去看戏,说她的那些朋友要见见她,张珊知道一定是母亲又夸下了什么海口。张珊只好硬着头皮陪着母亲和她的那些朋友在徐汇剧场里坐了一晚。事实上,张珊以前在演出的晚上也来过几次,但她只在后台转一圈亮亮相,等戏正式开演时赶紧溜走。

张珊并不记得那晚演的是什么戏,她只记得离开剧场时,母亲是一脸的骄傲,母亲的朋友则是一脸的羡慕,不停地对她母亲说以后有看戏的机会不要忘了叫她们一声。张珊终于忍不住当着母亲朋友的面告诉母亲,她要换工作离开剧团了。张珊的母亲一愣,说这么好那么轻松的工作还要换?张珊说她的新工作更好,回家再说。看到张珊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张珊的母亲就不吱声了,她知道她的女儿一向很有主张,我行我素惯了,不用她操心地自己一路走来,让她在人前很有面子。

张珊那晚在剧场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张珊的母亲又一愣,说为啥要浪费,张珊贴着母亲的耳朵说你就当花钱买票看戏好了,这里离我们家又不远,起步价而已,我知道你有的是钱,干脆在你朋友面前把台型扎到底。张珊的母亲嘟噜着侬格个小囡上了汽车,留下她那些不知是何表情的朋友。张珊隐隐有恶作剧的快感,一晚上的折磨总算有了一点小小的宣泄。

 

在以后的很多年里,张珊只要想到她那短暂的剧团生涯,就会感慨舞台下的活人远比舞台上的角色有趣好玩。

                                                                                   

 

应该是作者自己一段经历的真实记录吧?
风吹掉了我的帽子,太阳却照样升起

被吴洪森一说,我也觉得作者很有经历感。

越剧在老妇女之间还是有点权威的,所以主人公的妈妈在同伴面前骄傲是有道理的,另一个侧面来说,是对世俗的批判。,

参加交流

偶有一个亲戚是株洲歌舞剧团的领导,小时候会喜孜孜地拿着走后门来的票,去人山人海的剧院看节目,那场景真火爆.

回吴校长,这篇纪实的成分多一点。

8过,也时常遇到明明是虚构,却被人误以为真的情况。

另,谢菜农,薇儿赏读。

有意思
我为自己唱了一支暗淡的天鹅之歌!
很好看的小说,只是感觉虚构得不够彻底,太真实了,缺乏点“无巧不成书”的情节。
俺是灭绝师太

很好看的小说,只是感觉虚构得不够彻底,太真实了,缺乏点“无巧不成书”的情节。

  前一阵去参加了一个朋友的婚礼,当天他们用了一种短信互动的服务。舞台旁边有一个大屏幕,开始的时候放我朋友拍的片子和两个人的照片,后来大屏幕放的是短信互动的信息,就是现场这些朋友把短信发到一个手机号码,然后就显示到大屏幕上。我们这帮朋友一阵猛发,主持人挑了一些念给新郎新娘,把他们感动的一塌糊涂。还有一些短信好像是国外发来的,前缀是00,我朋友说是通知了马来的朋友。后来还搞了抽奖,就跟电视台那种短信抽奖差不多,3个人每个人一个红包,刚好婆家亲戚和娘家亲戚都有个中奖的,挺好玩!后来问我朋友这是谁搞的,他说是委托一家婚庆公司做的,但是这个短信平台不是婚庆公司的,是另外一家软件公司搞的婚礼短信互动软件叫喜典通。

以往的婚礼常常是新人的双人表演,来宾作为看客不能真正融入到这个喜庆的活动之中。这家公司开发的婚礼短信互动平台,可以让每个人都参与到婚礼之中,嘉宾们把真诚的祝福通过短信发送到现场大屏幕,还可以参与现场的抽奖小游戏,一个欢快互动的新式婚礼就这样应运而生!平台采用先进的移动通讯技术,实现GSM与计算机的互联互通,利用普通手机号作为平台服务号1毛一条的普通短信费用,使用设置在现场的大屏幕显示短信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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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看大家讨论戏曲京剧。想起我也在剧团里短暂地呆过。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
有人事关系就能混,不干活也有工资拿,这世道!
只想优雅转身,不料华丽撞墙!
有人事关系就能混,不干活也有工资拿,这世道!
听月小筑 发表于 2012-6-2 15:41
这事说来比较复杂,能写一大篇。长话短说。

我大学毕业前半年多,在一个会议上即兴发言,被当时在场的《文汇报》文艺部主任赏识,加上我的创作履历,他们要我毕业后就直接到报社工作。后来出了一点状况,暂时不能进报社了。
系里就分配我到某文化局,说那里下属的一个剧团需要一名编剧,也算和创作有关。我到文化局报到后才知道,剧团并不想要什么编剧,也不清楚这个编剧的说法最初是谁的主意。文化局人事科的科长说我可以选择去图书馆或文化馆,我拒绝接受,说学校之所以分配我来这里,是因为这个工作和创作有关,不然我也不会来这里。于是事情就僵在那里了。

我又找学校说话,我们中文系的领导(除了党的书记)对我都很照顾,发现系里有位青年教师的母亲就是该文化局的局长,于是让局长发话,剧团就只好接受我了。

其实我并不喜欢那份工作,但它最大的好处是不用坐班。我一辈子都不能接受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无法忍受一点自由的时间都没有的状态。
还有,我当时知道自己可能还有机会再进《文汇报》,在一个本来就不想要我的地方过渡一下,届时调动起来也容易。如果在一个不肯放人的单位,岂不要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