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 泡桐花 师傅 当我满怀憧憬一头撞进这个颇有说头的工厂时,心里为之一震的是如流的自行车和覆盖屋顶和地面的泡桐花。那是早春二月的一天早晨。因为密集的自行车塞满了大道,我在落满密密一层泡桐花的小路上走。
这个工厂是嘈杂的,车间与车间,科室与科室,人与人,纵横交错如蜂巢。自行车就象蜜蜂在一个庞大错综的蜂巢上忙碌。
我也有了一辆自行车,海狮牌,灰蓝色,蝶形龙头,很柔情的样子。那时,一个女孩若有一辆男朋友送的永久或凤凰名牌女式跑车,那她一定离婚期不远了,这是一个标志。
我很年轻,身着时髦色的衣裳骑着彩车穿梭,羡煞姐妹们,我师傅也觉得长脸。师傅是做事利索得要命的女子,每天都把自己的黑色男式永久,擦得干干净净。师傅个子娇小。与自行车很不相称,有一天我忍不住,说:“师傅你买一辆女式车吧”,她微微一笑:“这个好用,都八年了,还是他买给我的呢”。我有些吃惊,望着那铮亮的钢圈和钢丝,流转着清澈。
机修班矮个子小颜找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谈婚论嫁时,女方放话,非有一辆女式名牌小跑车不嫁,急得小颜四处求爷爷拜奶奶,最后还是他的班长把自己准备送给女朋友的上海产女式凤凰转给了小颜,也因为班长的义举,班长的女朋友宣称没有小跑车也愿意嫁。很多时候我与师傅骑着自行车一同下班,路上她说些家里或厂里的趣事。自行车的车轮在阳光下一闪一闪。
我调到企管办,主任是退居二线的老革命。他有一辆倒刹车,哑光黑,有剥落的迹象。是我在二战电影里看到的那种,款式简单,停车时往地上一放,德国产飞鸽,车架是锰钢铸造,不用常擦车,有恰到好处的古朴,如梅的枝条尽显苍劲之美。老主任说是自己当年拚死拚命没日没夜在工厂干活的奖品,发奖的时候车子还系了一条大红绸子,引来一个姑娘羡慕的眼神,那就是他老婆,说这话间满是自豪色彩,引得我大笑。霎时间,我们离上帝很近。
老主任经常讲建国初期苏联专家帮助建设工厂的情形,公家给专家们配备的自行车就是德国产的飞鸽牌,他们周末出门喜欢骑车行车,不喜欢用伏尔加。还说家属区大片大片的红砖平房都是苏式建筑,苏联专家出的图纸,它们有着哥特式风格的拱形线条,清水红砖不加粉饰。觉得那种砖红色和镶嵌得很雅致的门窗,和小说里描写的一样。我师傅就住在红砖平房内,屋前有高大的泡桐树庇护。早春的细雨把泡桐花的月白和淡紫打得迷迷蒙蒙,屋里柔软的碎花窗帘轻轻摇荡。
苏联专家走了,就象苏联专家来时那么轰轰烈烈。留下红砖平房,留下工厂一大堆半拉子项目,很多像陈主任一样的年轻人,以中国式的热情和执著拾起另一半拉下的工程。屋前的泡桐树看着他们早出晚归,桃花泛红之前,偌大一树喇叭形泡桐花已是满枝满桠,尽情渲染那一树情怀,可怜的是,只消一个晚上,它们就会在风雨中飘摇,月白和淡紫会覆盖屋顶,覆盖地面,悄悄地就覆盖屋里人梦中自由飞翔的念头,早晨自行车碾了过去,它们慷慨无惧,有着醉心的柏拉图式的浪漫。这个叫下摄司的地方,红房子,泡桐花,自行车,如涓涓细流在人内心深处延绵伸展。大家似曾相识,在泡桐树的浓荫里,擦肩而过,点头致意,比肩而行,回眸一笑。像一张老照片,散发着温婉瓷质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