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世故

这是我发在学术的一个跟帖,听从别人建议,决定一稿两投。这个话题毕竟与钱钟书无关,可以单独另列的:

在我们的文化里,有一种过分强调处子之心的倾向,我们欣赏一种纤尘不染的莲花式人生,我们对于以庄子、陶渊明为代表的那一派高士,永远克制不住心向往之的心态。稍稍等而下之,则用来欣赏魏晋时期那批旷达不拘的竹林高贤。

这里面可分出两种人,一种,确实是内心的认同追慕,他们濡染于此种美境里,久而久之,确能涤尽俗氛,令人格一新,抬眼皆是南山,举手无不菊花。对这派人,我个人颇愿向他们行注目礼。但也有另一派人,即我所谓的伪名士,他们表达对庄子等人的爱慕,只是觉得此事对自己有利,并非内心真有此等企慕。在老真名,我曾经说过一句刻薄话:“做庄子是一件谈何容易的事儿,谈论庄子却是一桩价廉物美的文字买卖。”

如果我们不对“世故”抱有先验的敌意,而是取其本意,那么,深谙世故并非一桩坏事。如果从事一种陈景润式的工作,不谙世故尚有可取乃至可敬之处,若是从事与人打交道的工作,却以不谙世故为取舍的标准,就让人困惑了。对我来说,一个不谙世故的诗人,我或许还有兴趣读他的作品,如果是一位作家、批评家或人文学者自称不谙世故,我能做到的最大友善,就是敬其人而远其书。世故,难道不是人生的应有之义?你连这个都不懂,我如何相信你的作品里有值得我恭聆的教益呢?“人情练达”本身不是错,我们要警惕乃至反感的,是拿世故心来害人,而不是绝然走向反面,使自己成为一个玻璃型的天真汉。

作家以观照生命、体察人生为天职,故正常情况下,一位作家的成就,与他对人情世故的熟悉程度成正比,而非反比。作家而能洞悉人情世故,我视为一种基础历练,那是缺不得的。如大兴兄所言,钱钟书固然世故,鲁迅也未尝不世故。我要补充的是,我对他们的欣赏,相当程度上正缘自他们的精通世故。

以世故之心害人,天眼地眼俱在,自然属于人神共愤之举,但仅仅以世故之眼观世保身,属于对人无害、对己有益的事,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要遭到谴责。

试以钱钟书独特的“减半奉送法”为例(别人向他借1000块钱,答说:给你500,不用还了。其余类推),我以为,就是深谙世故而不以世故心害人的典范。所谓深谙世故,我们总还记得莎士比亚笔下的老滑头波洛涅斯是怎么开导儿子的话吧:“不要向人告贷,也不要借钱给人;因为债放了出去,往往不但丢了本钱,而且还失去了朋友;向人告贷的结果,容易养成因循懒惰的习惯。”如果钱钟书遵循波洛涅斯的指点,他就会一毛不拔。结果,洞悉世故的钱先生反而找到了一条超越世故的捷径,既给予别人一定的帮助,又免去“失去了朋友”的危险,这样的世故,值得奚落吗?要不,你试试,借我1000块钱?
“但我并不倾向于一比高下,就如同我虽然更欣赏胡适先生,却无意“扬胡抑鲁”一样。”(李大兴)
“如果从事一种陈景润式的工作,不谙世故尚有可取乃至可敬之处,若是从事与人打交道的工作,却以不谙世故为取舍的标准,就让人困惑了。”(周泽雄)
楼上两位先生的说法侧重点不同,都理解也都赞同。颂扬屈原、嵇康、祢衡、左光斗等人,有时的确容易成为轻巧的说辞。
不过周先生以从事文理科的人的差异来为“世故”辩解,似乎稍有不准。我想到这样几个对比的例子,都是文人:李白与杜甫、李贽与耿定向、梁漱溟与钱钟书。(我知道的不多哈,你们专业人士要举的话,例子肯定一串一串的)。前两对有从友生怨的经历。很明显,为人处事方式的差异反映的是性格的、价值的差异。如果侧重于“性灵、童心、率真、自由、耿介”,那么势必怠慢甚至蔑视“规则、稳健、体宜、圆融、相洽”。如此,也就顾不上“世故,难道不是人生的应有之义?”的道理了。
另外,两位在行文中所用“世故”一词,感觉内涵也是有差异的。“鲁迅先生、陈寅恪先生其实也同样深谙世故。李劼兄为人率真且认真,不世故也拒绝世故,坚守信念,推崇气节。”前一“世故”是“世事洞明”,意褒。后一“世故”是老练圆熟,明哲保身,意贬。周先生所用当为前者。

呵呵,我也跟着您一贴两投吧。
我发现我好像有了抬杠的倾向。自我警惕中。

[ 本帖最后由 林泉 于 2007-10-20 11:12 编辑 ]
谢谢林泉的一稿两投,我还不想在那边回呢,感觉,这个题目应该独立。
关于世故,我的原帖里有个界定:“如果我们不对“世故”抱有先验的敌意,而是取其本意……”,虽然说得不完整,但大意是:去除褒贬,只从中性的眼光来看待它。如此,我就回避了与大兴兄在“褒贬”上的冲突,试图把话题回到客观的立场上来。
以陈景润为例,倒不是立足于文理分科(亦可见,我的例子举得不好),而是强调研究对象的不同。比如,我还特地对诗人网开一面,认为有些诗人有权不涉世故。其实,哲学家也有这个权利的,比如叔本华就非常不通世故,明明声望远远不如黑格尔,非要和人家拧着干,连开课的时间都与黑格尔保持一致,遂致惨败。——对此,我理解并欣赏。他把玩的世界,具有自封闭和抽象的属性,与现实人生不发生直接的关联,是否谙熟世故,无损他的思辨光辉。但,如果是小说家,比如巴尔扎克扬言不通世故,那就太滑稽了。事实当然不是,巴尔扎克精通世故,另一个同样深谙世故的法国大小说家普鲁斯特,还曾痛扁过巴尔扎克的世故呢。
西方文化,似乎在源头上就没有对庄子式人物的审美,比如苏格拉底,也是深谙世故又不为世故所拘的典范。一些古希腊哲学家,虽然甘居某种苦行僧生活,但也热衷于向人证明:赚钱,对于我可不是什么难事,我并非不懂,而是不屑。后者才是我最为景仰的。一个人,是否可以既深谙世故又不失率真呢?我认为是可以的,如果他做到了,那才真叫棒。西方有个著名的老滑头马基雅维利,道德家们最喜欢拿他开涮了,指责他油滑,简直成了道德家证明自己清白的终南捷径。其实,他不过是以一颗虔诚的率真之心(他写作前还要进行某种斋戒般的仪式),坦然谈论君主谋略罢了。从结果来看,他的研究是非常有价值的。而最坏的是这种人,一边从马基雅维利那里偷偷窃取智慧,一边翻脸不认人,骂对方是小人。西人此类传统,还可以古罗马奥维德的《爱经》为代表,作者坦然向世上的年轻人传授恋爱技巧,融世故和率真于一炉。
我觉得,一个人信奉率真、拒绝世故,是值得尊敬的。但我希望,拒绝世故与不谙世故,不是一回事。
附带提一下,欢迎抬杠。我们的老童有言:有杠不抬非君子。
不懂世故,不算成年人;
老于世故,不算真人。
本版风云诀:煽风点火、兴风作浪
原帖由 周熙 于 2007-10-20 12:06 发表
不懂世故,不算成年人;
老于世故,不算真人。
天兄说得极是,也算是周兄文字的注脚。
对我来说真是巧了,今天才写的《我爱你》写作之时竟与两位周兄心情暗合。
提前声明,我的文字是在单位写的,有感而发,到家之后,从优盘直接搬上了论坛。
周先生,我用牙签抬杠是很费劲的,太费劲了。
哦,版面改名称了,就在此恭喜一声。

[ 本帖最后由 林泉 于 2007-10-20 12:20 编辑 ]
谢谢周熙兄和大官人的认可。
回林泉:用牙签抬杠,那得算是上乘功夫吧?金庸笔下的高人,最后用的可是木剑,据说,比玄铁重剑还要厉害,可使草木无不染上剑锋。
那最上乘的功夫怕是“无射之射”,原理可能在于使空气染上箭锋,玄之又玄的说。不过很怀疑动得了那碗口粗的木杠。
泽雄君的话题好。只是马上要去闹市区图书馆观摩德国人搞的文化节目。仓促请教如下:

我以为,“世故”是中性语词,大抵可以分为“为人世故”,“为文世故”。毕竟,人与文是真实存在的两种不同领域。

很喜欢你说的下面这段话:这可分出两种人,一种,确实是内心的认同追慕,他们濡染于此种美境里,久而久之,确能涤尽俗氛,令人格一新,抬眼皆是南山,举手无不菊花。对这派人,我个人颇愿向他们行注目礼。但也有另一派人,即我所谓的伪名士,他们表达对庄子等人的爱慕,只是觉得此事对自己有利,并非内心真有此等企慕。在老真名,我曾经说过一句刻薄话:“做庄子是一件谈何容易的事儿,谈论庄子却是一桩价廉物美的文字买卖。”

现实的距离比人心还要近一点,人心有时很假兮兮的。你看,有的人与他人长期以来因为“真理”而争执而翻脸,而骨鲠在喉。某一天,突然会因为某个人某个事件的发生,原本冤家对头的两两却投怀送抱、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还美名其曰:不打不成交。……我困惑其中的不是他们的情绪真假,而是逻辑的圆满。

诚恳地期待泽雄君能够为我释疑解惑,有机会一定付学费。



[ 本帖最后由 Toni 于 2007-10-20 12:45 编辑 ]
一花一世界 正经秀快乐
TONI好。请教不敢当,“学费”更是固辞不敢受。请别客气。
“世故”一词,通常的理解,都是趋于贬义的。这并不公正。把它还原成中性词,更有利于我们思考其中的利弊。而一味贬损它,也许只不过有利于招展自我罢了。
“为人世故”暂且不论,至于“为文世故”,说起来就是个大话题,其中至少可分出两个枝杈:其一,确属世故,钱钟书援引的“冰雪文或出于热中躁进者”之流,即此之谓。其二,属于艺术的范畴。盖文学也是一门艺术,并不以实话实说为最高标准,实话曲说,正话反说,圆环往复,曲尽其妙,有些愤世嫉俗的作者,还特别喜欢说反话,有些幽默感特强的作者,还特别厌恶唱高调,对此,若不加辨别,只以寻常的人间善恶去看待,把作者的锦绣文章理解成人格上的呈堂供证,文学冤案恐怕就会大面积滋生。——说不好,如要细谈,请TONI另外开帖,我们试着聊聊。
至于你说的“人心假兮兮”,我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是泛指还是特指。
我姑且理解为泛指吧:泛泛地说,相逢一笑泯恩仇,冤家宜解不宜结,均不失为一种可取的态度。但还得看事物的性质。如事关不可退守的正义、无从权宜的原则,则此法断然不可接受。冤家就该冤到底,仇人就该仇到家。当然,我们也知道,越是堂皇的大词,越有可能成为被人借用的工具,双方高叫这些大词,只是取其悦耳惑人之功罢了,谁都没有当真。对这号人来说,利在友情在,利尽友情亡,就是最为自然的事了,为他们感叹一把人生炎凉,都涉嫌情感滥用。而且,对于利益之徒来说,他是永远不会承认世上还有原则存在的,蔑视乃至毁谤一切原则,正是他借以金蝉脱壳的惟一法术。
当然,视原则和大义为身家性命者,在生活中会予人以不通世故之感,其实未必不通,而是他不愿意出卖某种东西。至于他看准了没有,又是另一回事了,得具体人物具体对待,我不敢笼统而言。
说到"世故"的褒贬, 很有必要参考一下英文. 对应的一个词是sophisticated. 查辞典的话:
1. 成熟的,老于世故的
2. 富有经验的;精通的
3. 不落俗套的,精致的
4. 复杂的,精密的,高度发展的
显然, 这个词应该是褒大于贬, 至少是中性的
它的反义词:unsophisticated
1.不世故的
2.没有教养的
3.天真的, 粗俗的
4.简单的,不精密的
显然贬大于褒,至多是中性.

在中文里,"世故"显然带着贬义,而"不世故"几乎是很高的夸奖了
神经病人思维广,自费五毛立场稳
小邹的引用很有意思。这个英语语境的世故绝对不能是贬义。在中国,世故也是具有同样的意思的。
宋·叶適《郭府君墓志铭》:“察江之言,皆饱练世故而不回挠,是足以继其父兄矣。”
宋·楼钥《吴参议达观斋》诗:“吴侯晚到东海滨,饱谙世故无戚欣。”
宋·陆游《书兴》诗:“占得溪山卜数椽,饱经世故气犹全。”
即使鲁迅也没有把世故当作便以此来用,鲁迅《花边文学·序言》:“然而他们不经世故,偶尔‘忘其所以’也就大碰其钉子。”
洪深《鸡鸣早看天》:“女的红色透明女雨衣,内着华贵的颀袍,也挟着一个大型的女用手持皮包,像是一个世故的妇人。”
世故深,一般可以用城府深来替换,英语的解释应该是“have been around;”或者“  have been around a lot”,也是一种经历的积累。所以,一般在汉语中,如果想找一个和“sophisticated”相称的世故的用法,只要在前面加上两个字就会帮助理解:人情世故。而在这方面,应该是越世故,越具人情。不过,这样一乌搞,就与泽雄的题目远了。
多谢邹峰兄和梦子。
我想,世故原含两意,其一,泛指人间事务,不涉褒贬,词意与“历练”相近;其二,指一种圆通油滑的处世态度,含贬意。查一些工具书,世故具有贬意,是较为晚近的事。在今日语境下,说某人“世故”,毫无疑问是一种批评。
如梦子所引诸例,除洪深外,其余似皆指人间事务,与处世态度无关,当然也就无关褒贬了。
假定我们把"世故"看成一个中性的词, 我们所不喜欢的是"太世故",
就像女人希望男人,"有点坏, 但是不要太坏".
男人去理发," 稍微短一点, 但是不要太短",
饭店点菜的时候, " 最好有点辣, 但是不要太辣".
按摩的时候, " 稍微重一点, 但是不要太重".
酸奶的广告:" 有点酸, 但是不会太酸"

至于老钱是不是"太世故", 因为每个人的标准不一样,
所以, 这个问题, 基本上, 很难.
神经病人思维广,自费五毛立场稳

呵呵,掐掐邹峰兄

类比用以说理,是很危险的。依据你的类比,世故成了一种分寸感,其实,作为中性词的世故,是有一块界碑的,即是否拿世故心来算计他人。如果没有算计他人之心,至少在我看来,一个人越懂世故,我越佩服他,就像一个人越有天才,我越敬佩他,我不会遵循你的类比,责怪他“太天才”。
以我举的钱钟书“减半奉送法”为例,这种世故,于人于己均无害处,多懂一点,有啥不好呢?我还举过普鲁斯特批评巴尔扎克的例子,其实,两人精通世故的能力,半斤八两,普鲁斯特不是讥笑巴尔扎克笔下的人物太精明,而是讥讽巴尔扎克在生活中用世故心算计别人,包括算计新娘的嫁妆。——这才是分野。只要不触犯这个分野,巴尔扎克把笔下的人物塑造得越是奸滑狡诈,人们对他也就越佩服,没有人会责怪他“太世故了”。这里的世故,正是能力的体现。相反,身为小说家却不够精通世故,我第一个念头是劝他改行。——除非,他是儿童文学作家。
“相反,身为小说家却不够精通世故,我第一个念头是劝他改行。——除非,他是儿童文学作家。”
抗议的来了,儿童文学作家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呢。

接受抗议

不过,我的本意却不是贬低儿童文学作家,而是指出两者的不同,比如,儿童文学作家应该有一颗鲜活的童心吧?而别的作家则无此要求,童心过剩,还可能构成妨碍。
这话题有点悬,我可能是说错了。隐约想起,安徒生也是颇为精通世故的,在他的故乡,对他生活作风的诟病,也时有所闻。阿西莫夫精研过《格林童话》,发现其中也有极为强烈的现实针对性,至于最老牌的寓言作家伊索,作品中流露出的人情世态,也堪称练达。
罢了,我收回。
从学术板掐到笔会,喔改名了,都不会叫了。
我是菜农

回复 10楼 的帖子

谢谢泽雄君的回复,其实我的提问是多余的。因为,涉及到几个朋友级的当事人。

对于学理,我们了解得不算少;对于践行,也许这个讨论更有意义,也难为。非常认同你说的“视原则和大义为身家性命者,在生活中会予人以不通世故之感,其实未必不通,而是他不愿意出卖某种东西”。

比如,我看多了行侠仗义的古书,对于乐善好施的修行我理解。以下是真实的事情:

某一天,我看到一个有疾患的学生同行时突然弯腰捡起地上的矿泉水瓶子,我震撼了。她说,她父母都是残疾人双双下岗吃低保。我一冲动,就把包里仅有的200多元钱分一半给了她,让她到超市里买东西带回家。

一周后同样的时间,她又跟着我同行,在一个黄桥烧饼店前,她说她家人很喜欢吃这个烧饼。我说我帮你买10块吧?她说:不够,我家人要吃20块才行。我的心理真实地不舒服了。接着,我到哪里,她到哪里,最后与我一起进入超市。这回,我不可能把钱包里的钱拿出来与她平分了,因为当天我有1000多元现金。只得说,你买吧,我帮你付款。

又一周后同样的时间,她在老地方看到我惊喜地喊我,我已经受不了啦。

(赘述这么多,仅有的意思就是想表达“做人”的“原则和大义”。我一般不世故,也容易冲动行事,而且不会计较在我能力与情绪范围内的付出。但是,如果我的付出已经让我不快乐了,已经让我不胜其烦了,我也不会继续做下去了。也让我对“对方”有了深刻的认识。)

一花一世界 正经秀快乐

回复 15楼 的帖子

既然是"太"世故, 显然就是过头了. 就是太复杂, 太精致,太算计, 缺了天然, 率真, 冲动.文学作品中对人性刻画的精准, 细致, 如果定义为"世故", 当然不存在"太" 的问题.
神经病人思维广,自费五毛立场稳
回TONI:有益的世故之谈,叫“帮急不帮穷”。在过去的年代,官府反复倡导“人穷志不穷”,一样东西需要倡导,通常意味着,该倡导的反面(即“人穷志短”)正是我们的现状。
我们都希望人活得有尊严,而尊严之玩意,至少比博士学位要难得一些。天性纯良,这是很多老实巴交的农民都有望做到的,而行止有尊严,极难臻就。
陪你叹声气吧,虽然,这类事并非罕见。
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引自屈原《橘颂》
既不随波逐流,也不固步自封,这是俺小时候压在书桌玻璃板下用来自勉滴。
现在,几乎十有八九的人认为俺率真,但只有一个人看出了俺还有世故的一面,而这个人是对的。

我太世故了?

有一个论坛故朋友曾跟贴:薇儿也让我感到人有等级之分

当时我有些楞了,不知道该如何回复,过了一二天我回了贴"若真有这感觉的话,只能说明偶是一个俗人,呵呵~~生活在一个庸俗的世界,如果你不能改变它的庸俗,那就认同它的庸俗.不然我们怎么能自由自在地生活呢?"

结果是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说过话
有杠不抬非君子。有这句话在先,我也来抬上一杠,抢当君子。“相反,身为小说家却不够精通世故,我第一个念头是劝他改行。——除非,他是儿童文学作家。”我也是对这句话有疑。

小说家精通世故,是在何种意义上精通?一位小说家可以在小说中表现得“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如写作《红楼梦》的曹雪芹,可是在现实生活中也许竟是一位生活白痴,不通世故,愤世嫉俗,潦倒落魄。爱米丽的《呼啸山庄》写出英国文学史上最为惊心动魄的爱情,那当然也是精通世故的了,可是她仅活了30岁左右,从未有过恋爱婚姻的经历。之所以可能,当然是由于伟大小说家的想象力是十分伟大的。从未经历过某种生活的作家,只要他有想象力,有才华,有可能把他从未经历的生活写得栩栩如生,且非常到位。实际上,一位杰出的作家,只要有一点点生活体验,也能借助想象,放大出一个宏大深永的境界来,如史铁生的《务虚笔记》。

如果说“身为小说家却不能洞察人性,我第一个念头是劝他改行。——哪怕,他是儿童文学作家。”我就举双手赞成了。

补充一句:我非常佩服精通世故的人,可是自己活了三十余岁,发现总是通不了这门学问,深为遗憾。精通世故,比通过书本精通一门学问,其实要困难得多。

没人承认自己很世故。看来世故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峰巅。


查一下世故是什么东东:
泛指世間一切的事務。列子˙楊朱:衛端木叔者,子貢之世也。藉其先貲,家累萬金。不治世故,放意所好。文選˙嵇康˙與山巨源絕交書:機務纏其心,世故繁慮。 

熟習世俗人情習慣,待人處事圓通周到。官場現形記˙第六回:其實有人孝敬他老人家,他的為人又極世故,一定必須要領人家情。文明小史˙第三十九回:再者,世故熟悉,做得成事業,講得來平權,再沒有悍妒等類的性情。


相关成语:
【人情世故】:為人處世應對進退的方法。醒世恆言˙卷二十二˙張淑兒巧智脫楊生:可惜你滿腹文章,看不出人情世故明˙湯顯祖˙邯鄲記˙第三十齣:度卻盧生這一人,把人情世故都高談盡,則要你世上人夢回時心自忖。

【飽經世故】嚐盡世間變化,處世經驗豐富。如:這位先生飽經世故,為人圓融練達。

【老於世故】老練而又富處世經驗。如:他是個老於世故的人,凡事他都捏拿得很準。

[ 本帖最后由 闲人一名 于 2007-10-21 11:22 编辑 ]
粥稀后坐,床窄先卧,耳聩爱高声,眼昏宜字大。
我想,“世故”这个词本身是中性的,带褒贬与否,看怎么用。我自己说话写字,是宁可带感情色彩也尽力避免褒贬的。

我觉得,中国人是一个世故的族群,天真多半是装的,能不世故已是难得,而能够拒绝世故,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修为。
另一方面,为人世故本身也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一个世故的人,也可以有所为有所不为。

我自幼经历文革而早熟,在少年时就知道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从来就没天真过。世故浸透到潜意识里,也就不做多想:人大多是被童年和少年经验塑定的。所能做的,唯有尽量过简单的生活而已。
大兴兄26楼的话自相矛盾地说哈。世故、天真都是中性词,装出来的天真不一定是世故,装出来的世故也不一定是天真。褒贬不一定就不如感情,感情过于充沛,不受理智控制,那可能就是不讲道理。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
谢谢城骁兄的大杠子,痛快。
俺确实没有说好,认罚了。
呵呵,呵呵,向以思辨缜密、论理周详著称的周先生竟然接受抗议、痛快认罚,乐一下。
呵呵,我其实是说简单了,而要把它说复杂,又觉得累,其中牵涉到的环节甚多,恐非论坛小帖所能胜任。
比如,以作家而论,洞悉人情与精通事务,不是一回事。作家的想像力,往往只能在事务或事件领域驰骋,而在人情领域,没有想像力的用武之地。作家可以想像一种奇特的恋爱方式,但作为情感的“爱情”,则无需想像,也无从想像。
进而言之,洞悉人情与不擅做事,就作家而言并不矛盾,别说曹雪芹,连巴尔扎克都是如此。他们日常人生领域遭受的种种挫折磨难,与他们是否谙熟人情,并不存在简单的直线联系。敏于思而拙于行,在作家是一种常态。我所强调的作家式世故,主要侧重于对人心的把握、对人情的体察,而这类把握和体察,是绝对需要天赋的。比城骁兄所举爱米丽更典型的,是简·奥斯汀,这小姑娘分明毫无生活历练,却能仗着自己对人心人情的天赋感觉,写出令人拍案叫绝的种种情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