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之诱惑

死之诱惑





人生中最难以参透的奥秘,那奥秘中的奥秘,该是死亡吧?因为据伊壁鸠鲁说,死亡与我们从不碰面:当我们存在时,死亡是不存在的;当死亡来临时,我们已经不在了。我们最多只能看到他人的死,而死人从来不曾把他的死亡经验告诉我们。这就是古人常说的“生死两茫茫”了。弗洛伊德说生命遵循一种“快乐原则”,我对此无条件赞成,但当弗洛伊德说生命还有一种趋向于死亡的“死本能”时,我就有些疑惑。我知道树叶总要腐烂,万物都会消亡,貌似永恒的星辰时有陨落,地球有朝一日也需毁灭,我相信无所不包的宇宙也会逐渐趋于寂灭,然后或许以“大爆炸”的方式开始新一轮的宇宙。然而生命不然。生命本身乃是对死亡的否定,生命本身也就是求生意志。那个荒唐的老弗洛伊德!怎么?难道生不是死亡的对立面?难道死亡带来的不是恐惧与厌恶,反倒是诱惑?但是看了马克·贝松导演的影片《碧海蓝天》,我相信了,接受了。
这个世界上最令人向往的神秘去处,该是大海深处吧?神秘的海洋和深奥的死亡,在根底处总有某种难以言喻的紧密联系,哪怕这种联系只是隐喻的。这或许是由于大海的浩瀚无涯意味着整体,或许是大海的深不可测意味着无限,或许是大海的无所不包意味着流动的终点。诗人曼里克说:“我们的生活就是一条条向着大海奔去的河流,而大海就是死亡。”当大海和死亡联系起来,那诱惑便是双重的诱惑,不折不扣的“致命的诱惑”。雅克·马约尔的一生,都在感受、回应着这一诱惑,最后彻底屈服于这一诱惑。
我怀疑马克·贝松在导演《碧海蓝天》时无意间使用了弗洛伊德的理论。至少,弗洛伊德的“童年决定论”被贯彻在贝松的拍摄之中。渔民之子也是大海之子的雅克,童年有两件事情,在他的心灵中烙下终生不褪的痕迹,并决定了他的命运。有一次,他和两个同伴在海边水里发现了一枚硬币,正要下水取回三人平分,却来了一帮小家伙,孩子王是比雅克大两三岁的恩佐。恩佐仅用了六秒钟便潜水取回硬币,并向雅克挑战:如果雅克能够用少于六秒的时间完成潜水取回硬币的过程,硬币便属于雅克了。然而,整日阶在水底与海豚为伍、水性出神入化的小雅克,竟然在这个时刻退缩了。他似乎完全没有与人竞争的意识。第二件事是雅克亲眼见到父亲在一次潜水中出事,为海洋所吞噬。正是在父亲葬身海底之前,叔叔告诉雅克,海底深处有着传说中美人鱼,只要能潜得更深,更深,便有可能见到美人鱼。死亡在雅克心里,始终是一场睡眠及一个梦幻,这是关于大海与美人鱼的美丽梦幻。
孤苦伶仃的雅克,离开了父亲葬身其间的希腊海域,在世界各地到处漂泊。多年之后,恩佐成了世界潜水冠军,然而他心里很清楚,他的童年伙伴雅克是世上唯一的对手。恩佐的最大心愿,便是有朝一日找到雅克,与他来个“华山论剑”般的对决,在较量中获胜,使自己的满足感达到巅峰。雅克活在海之中,他必须在与海洋生物的交流中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他把海豚视为亲人。相反,恩佐活在人之中,他必须不断打败对手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终于有一天,穿着笔挺的西装,把皮鞋擦得锃亮,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恩佐,把西西里世界潜水大赛的邀请函塞到雅克手里。然而雅克对潜水比赛几乎毫无兴趣,他更加热衷于到水族馆里与海豚嬉戏。雅克发现海豚们在馆里饱受压抑,闷闷不乐,毫无生气,在一个夜晚,他鼓动恩佐和乔汉娜帮他偷出一条海豚放回海中。
乔汉娜是个保险员,她不惜对上司撒谎,只身从纽约来到西西里比赛现场寻觅雅克。她曾到美洲处理赔偿事务,与雅克邂逅。雅克天使般纯洁无暇的眼睛、丝毫没有人间气息的神情打动了乔汉娜,而雅克对初次见面的乔汉娜说,他见过她,在海底深处,她就像他梦中的美人鱼。乔汉娜意乱情迷,无可救药地爱上了雅克。
恩佐曾对乔汉娜说,不要把雅克当作普通人,他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是的,雅克甚至没有俗人的七情六欲,他不知道何谓爱情,他根本不懂女人的心。他曾问恩佐女人是不是很重要(答复是并非很重要),他甚至根本不了解,乔汉娜比海豚更需要安慰(还要恩佐的提醒)。他喜欢乔汉娜,或者说爱上乔汉娜,只是由于在世上感到无比的孤独,乔汉娜的到来,使他一时克服了与生俱来的孤独,就像他在海底与海豚在一起时的感觉。他需要乔汉娜。他看到恩佐向乔汉娜大献殷勤,吹嘘自己是潜水冠军,这才意识到要拥有乔汉娜,就必须胜过他人,终于破天荒地要与人竞争了。自然,比赛的结果是雅克轻松地赢了恩佐。电影的套路就是:胜利之后,做爱接踵而来。在做爱时,雅克的心里仍然闪现大海的幻象;在高潮时,他的意识深处响起海豚的声音。心理学家们说,性高潮的体验与死亡体验是相似的。正是和乔汉娜同床共枕的第一个夜晚,雅克在梦中听到海豚的呼唤,跃入海中,与海豚游戏直到天明,回来看到睡在岸边的乔汉娜,她对他说,要回纽约了。
恩佐请雅克和他一起上班,因为雅克简直不知道怎样养活自己。恩佐是游戏人生,雅克则是毫无经验,他们在数百米的水底公然违反了公司的潜水规则,结果被炒了鱿鱼。与此同时,乔汉娜也因为上次的欺骗导致公司亏损而被辞退,索性离开纽约前来与雅克相会。她已经不顾一切,她只要与雅克生活在一起。只要能与雅克在一起,房子再破烂十倍又有什么关系?她还想为雅克生孩子。就在这时,恩佐与雅克又进行了一次潜水竞赛。恩佐重写了以往的记录,潜到水底380,而雅克则下达海底400,达到了人类的极限。我注意到有些网络文章评论道,从《碧海蓝天》中看到人类不断超越自我,挑战极限的精神,遗憾的是,我一点都没有看出这种精神来。这种坚忍不拔的精神,其实是生命意志或强力意志的表现。然而潜水对于雅克,无非只是享受而已,犹如睡眠是美好的、梦境是甜蜜的,假如不是由于工作和日常事务,我们巴不得一直睡下去。雅克告诉乔汉娜,到了海底,必须动用意志找个理由才能劝自己浮上水面。意志,归根到底是生的意志。
恩佐的潜水呢,只是为了战胜世上唯一的对手,满足自己的惟我独尊的虚荣心。他无法容忍自己就此为雅克所挫败,不顾劝阻,再次下水,定要突破雅克的记录。然而到了水下几百米的深处,体内的空气早已耗尽,无法维持血液的正常运行,让他浮出水面了。凝视水面的雅克脑中闪过当年父亲死于潜水的一幕,忍不住跳下去解救恩佐。然而已经晚了。临终的恩佐躺在雅克怀里说,他终于相信了雅克的话,海底是一个更美的世界。他希望呆在那个世界里,请求雅克把他送到那个世界去。雅克深入海底数百米送出恩佐,我看到海底很黑,很冷,一片虚无。浮出水面时雅克一度窒息,在及时抢救之下总算苏醒过来。
生和死是一个轮回。恩佐死去了,乔汉娜却怀孕了。前此她曾向雅克说明她的意向,并曾经打算告诉雅克她怀孕了。然而雅克心不在焉,听而不闻。而随着恩佐的死去,死亡再次出现在雅克面前,施展它的神秘魔力。那天夜里,躺在医院病床上的雅克梦见大海在向他发出召唤。他要下海。已有预感的乔汉娜赶来阻止,在最后的关头,乔汉娜向他吼出了她已经怀孕的事实。然而,爱情、爱人、怀孕、孩子、父亲、责任、义务……,凡是一切与生有关的信息,都已经无法胜过大海的召唤,无法阻挡雅克奔赴死亡的欲求。他说:“我要下去看看。”他把潜水员的缆绳交到乔汉娜手里。弱小的乔汉娜在最后的抉择之际竟显得如此的坚强伟大,如此的富有尊严。她尊重雅克的选择。她说那你就去吧。她猛力一拉,放开缆绳。
在一生中,我们时时都在经历死亡的诱惑。放弃就是死亡。有时我们觉得活得实在太累,我们常常劝自己,不必努力不要挣扎了,放松一下休息一下吧,于是生的意志退却了,死来临了。然而每个人都是拧在世界中的一只螺丝,螺丝偶尔也会松动,但有必要重新把它旋上拧紧。我们常常赖床睡懒觉,其实是恍恍惚惚地接二连三地做梦,投入梦境是美妙的,可现实在等待着我们,投入紧张的现实,更让人充满活力,让人体验到活的快意。于是我们使劲一挣,清醒过来。活着,就是一个不断地抵抗死亡诱惑的过程。当初,我读杰克·伦敦的《马丁·伊登》,对小说的结局总感到不可思议:那个当过多年水手的马丁·伊登,怎么可能以溺水的方式自杀?他杀得死自己吗?在死亡将临之际,他不会本能地挣扎起来,哪怕只是动一动胳膊,不就划水浮出水面了么?看了《碧海蓝天》我才了解了,只要一个水手彻底放弃了生的意志,怀着必死之心,他是不会“本能”地浮上来的。此时此刻,“死本能”大于“生本能”,死亡才是美好的、值得欲求的。
马丁·伊登之死,是由于已经绝望,雅克之死,则是追随理想而去。雅克曾经告诉乔汉娜:你知道怎么样才能遇见美人鱼吗?当你游到海底,那里的水更蓝,在那里,蓝天变成了回忆,你就躺在了寂静里,呆在那里,决心为她们而死。只有这样,她们才会出现,她们来问候你,考验你的爱。如果你的爱够真诚,够纯洁,她们就会和你一起,然后把你永远的带走。”我想这次,雅克终于看到了美人鱼。然而在我看来,雅克了解鱼的爱,却不懂人的爱。他的美人鱼所考验的“爱”,并非人间之爱,因而其实不是爱。
小说家莫言评论三岛由纪夫时曾经指出:“三岛由纪夫通过自己的自杀把自己塑造为神。”是的,我承认,雅克可能是神,可能是天使,可能是精灵,然而雅克本质上不是一个人。人生,意味着活着,意味着让自己活下去,意味着为活下去而无止境地挣扎奋斗,并在这挣扎奋斗中经历一切悲欢离合酸甜苦辣。经历越多,人性越是丰富,正如古罗马戏剧家特伦西奥所说,“我是人,凡人所具有的东西我都有。”而雅克几乎一无所有。终其一生,雅克都只是“自然之子”,他的人性尚未真正形成,他尚未成长为一个人。在这个人的世界里,生活于他只是一种痛苦,死亡或许才是最终的解脱。
(2007-11-21)



[ 本帖最后由 城骁 于 2007-11-21 13:41 编辑 ]
还没读完。先核实一段引文:
“因为据伊壁鸠鲁说,死亡与我们从不碰面:当我们存在时,死亡是不存在的;当死亡来临时,我们已经不在了。”
我记得这段话是塞涅卡说的,出自《塞涅卡道德书简》,较详细的原文是:“我出生以前,死只不过是非存在,我已经知道它是个什么样子了。丧我之后正与生我之前一样。如果我死后有什么痛苦的话,那么我出生以前也一定有过的,但我那时从未感到过痛苦。我问你,你能说每个认为灯灭之后比它点着之前更糟的人都是白痴吗?同样,我们也是点着了以后又被熄灭的。在点着的这段时间里,我们遭受一点痛苦,但在这之前和之后,都有着最深刻的宁静。……事实上,我们活着之前和之后,死都是存在的。生前是死,生后也是死。至于究竟是你停止存在了,还是你尚未开始存在,这有什么关系呢?因为两者的结论都是不存在。”
——会不会塞涅卡只是撮术伊壁鸠鲁的意思呢?也有可能,我不了解,仅供城骁兄参考。
“死”这个命题挺累人的,楼主写的累,偶看的也累。 伯格曼的《第七封印》,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双面薇若尼卡》,都迷漫着些许死亡的气息,让人难以排解,可又禁不住被吸引。
回泽雄兄:我是凭记忆写的,但我估计可能伊壁鸠鲁的话在先,因为我至少看到五位学者引用,都说是伊壁鸠鲁的观点。

回丙辰龙兄:我的电影看得极少,谢谢推荐,有空一定要看的。
原帖由 城骁 于 2007-11-21 21:13 发表
回泽雄兄:我是凭记忆写的,但我估计可能伊壁鸠鲁的话在先,因为我至少看到五位学者引用,都说是伊壁鸠鲁的观点。
——城骁兄,我只是供你参考的。塞涅卡的话与伊壁鸠鲁,确实差不太多,尽管塞涅卡是反对引用别人来装点门面的,他曾如此告诫年轻人,但他也经常引用伊壁鸠鲁。
不过,国内学者的引用,就像政府的公信力一样,不能太当真,反正我是不那么相信的。比如,我敢大胆地说,国内一百个引用“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的学者,能够准确说出克罗齐原文出处的,恐怕只有百分之一,国内引用“凡是存在的都是合理的”学者更多,能够准确说出原文出处的,我怀疑只有千分之一。我曾有个有趣的发现,国内很多人都喜欢引用帕斯卡尔的一段妙语:“克莉奥佩特拉的鼻子如果再短一点,整个世界就会两样。”我见到国内学者引用这段话,恐怕不少于五十次了,但奇怪的是,帕斯卡尔的原文不是这样的,在克莉奥佩特拉的鼻子之后,他还有一句话,是谈论克伦威尔的膀胱,我竟然从未发现国内学者把它引全过。总不见得国内引用者都一致决定只引用帕斯卡尔半句话吧?所以答案只有一个,其他引用者,都是对第一个引用者的再引用,他们都没有见过原文,第一句引错了(或故意引半句),别人齐刷刷跟进,结果就出现了这样的怪事。
走题了。还是谈论死亡有趣。
这个楼主真是客气,致敬!

伯格曼自己承认,他是个怕死的家伙,他却在自己的电影中一再谈论死亡。 一直难忘《野草莓》中开篇的死亡之梦:空无一人荒凉的街道,明明是艳阳当头,光线却被处理得如木刻画般冷峻阴冷,白处惨然森森,黑处则浓重阴郁,他独行回首,看见路灯上赫然挂着一只没有时针的钟,暗示时间在梦境和濒临死亡之时的缺失和无意义,看见无面人焦虑扭曲的脸,碰则倒地破碎流血,看见无人灵车被屡屡羁绊,灵柩自动滑落,棺木打开赫然是伊萨克本人的脸,死去的伊萨克紧紧拉住正在做梦的伊萨克......

呵呵,推荐楼主先看看《野草莓》,《第七封印》比较闷,有明显的宗教背景,看起来稍费力。
我一直觉得,我们这个民族是极不习惯也极不合适谈论死亡的。我们习惯的是好死不如赖活着、未知生,焉知死一类。谈论死亡,意味着赋予死亡美学或宗教的意义,而美学与宗教都是我们欠缺的。

我不敢期待什么关于死亡的独创性,只希望我们能够尊重死亡与有关的个人选择。
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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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九岁开始触及死亡命题,并且对之产生浓厚兴趣,但我一直是自发的思考。死亡是一个最有价值的题目,对死的思考启发我提出了“进化流”的猜想和新道家神学观。
原帖由 周泽雄 于 2007-11-21 17:59 发表
还没读完。先核实一段引文:
“因为据伊壁鸠鲁说,死亡与我们从不碰面:当我们存在时,死亡是不存在的;当死亡来临时,我们已经不在了。”
我记得这段话是塞涅卡说的,出自《塞涅卡道德书简》,较详细的原文是:“我出生以前,死只不过是非存在,我已经知道它是个什么样子了。丧我之后正与生我之前一样。如果我死后有什么痛苦的话,那么我出生以前也一定有过的,但我那时从未感到过痛苦。我问你,你能说每个认为灯灭之后比它点着之前更糟的人都是白痴吗?同样,我们也是点着了以后又被熄灭的。在点着的这段时间里,我们遭受一点痛苦,但在这之前和之后,都有着最深刻的宁静。……事实上,我们活着之前和之后,死都是存在的。生前是死,生后也是死。至于究竟是你停止存在了,还是你尚未开始存在,这有什么关系呢?因为两者的结论都是不存在。”$ U) [5 D! j2 i8 D! B- ?)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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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子的死亡哲学仍然不能让人得到真正的解放,充其量只是一种精神的自我安慰和麻醉
北欧人把女人看作是爱和死亡的结合体,看来不仅仅是女人,梦想也是一样。 美人鱼的出现可能是把所有这些都揉杂在一起。对抗的事物塑造彼此,生命之乐的颠峰总是埋藏死的召唤。
     若要体验死亡强大力度,也许只要顽强努力的去生似乎就可以了,对抗才能感受反向的力,生和死的双重诱惑也许根本就是一体的。
     好文章,好电影,吕克贝松最好的一部吧。
司琴的手指仰赖神。
偶少女时代是个典型的“林黛玉”,贫血,挑食,身体差,抵抗能力也差,性格忧郁,还非常爱哭。后来上大学了还是身体不好,有一次是参加运动会,刚跑完60米,紧接着就跑100米,结果快到终点时感觉耳边的喧哗声渐渐远去,眼前一片蔚蓝,身子也轻得飘了起来……以后是排队打饭,还有一次是跟男朋友一起逛街,都发生过同类事。
    我想那可能就是生和死的临界感觉吧,那感觉真是很美妙,很梦幻的。
死本身应该是不可怕的,可能病痛,或者事故承受的过程比较痛苦。
刀子嘴  豆腐心  丫丫我是土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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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网站http://bingge.16789.net/
谢谢楼上诸位!

星球兄:俺一直对能够“改造”道家的学说和思路甚感钦佩,对你那个“新道家神学观”颇有兴趣,不知能否演说一二?让我见识见识?
原帖由 雅琼 于 2007-11-22 12:53 发表
偶少女时代是个典型的“林黛玉”,贫血,挑食,身体差,抵抗能力也差,性格忧郁,还非常爱哭。后来上大学了还是身体不好,有一次是参加运动会,刚跑完60米,紧接着就跑100米,结果快到终点时感觉耳边的喧哗声渐渐远去 ...
雅琼这话很有道理。我就是在这个电影中第一次看到,原来死亡并不可怕。
文明与缺憾——弗洛伊德文集
第 一 章
    简直不可能不得出这样的印象:人们常常运用错误的判断标准——他们为自己追求权力、成功和财富,并羡慕别人拥有这些东西,他们低估了生活的真正价值。但是,在做出任何这类总的评价时,我们却可能忘记了人类社会和人类的精神生活是五彩斑斓的。有某些人,他们的同时代人并不隐瞒对他们的羡慕之情,尽管他们的丰功伟绩与人民大众的理想和追求毫无相关。人们无疑可能认为,毕竟是少数人羡慕这些伟人们,而大多数人是对他们漠不关心的。但是,由于人们的思想和行动的差异性,由于人们的愿望性冲动千差万别,事情大概并不这么简单。   
    在这为数极少的人中,有一个人在给我的信中自称是我的朋友。   
    我曾经把我那本认为宗教是幻想的小册子①送给他,他回信说他完全同意我的宗教观点,但是,他感到遗憾的是我没有正确认识到宗教情感的真正根源。他说,这种根源存在于一种独特的感觉中,他本人一直具有这种感觉,他发现其他许多人也如此。于是,他就认为上百万的人也如此。他把它称为对“永恒”的感觉(asensationof“eternity”);这种感觉是无边无际的,就如同“海洋般浩淼”。他继续说这种感觉完全是主观的事实,不是信条;它不能使人长命百岁,但却是宗教力量的源泉,各个宗教派别和宗教体系都利用它,把它引入特定的渠道,毫无疑问也详尽无遗地研究它。   
    他认为,只要具有这种海洋般浩淼的感觉,就可以说是信教的,即使他反对一切信仰和一切幻想。   
    我极其敬重我的这位朋友,他本人在一首诗中曾经赞颂过幻想的魔力。   
    他的观点使我遇到很大困难。   
    我在我身上体验不到这种海洋般浩淼的感觉。很难科学地研究感觉。人们可能试图描述它们的生理现象,但这是不准确的(我想对海洋般浩淼的感觉也不适于作这类描述),结果只能求助于某种观念性的东西,因为它很容易与这种感觉发生联系。如果我没有错解我的朋友,那么,他所指的海洋般浩淼的感觉是一种慰藉,就像当剧中主角面临着玩火自焚的危险时,一个不同寻常的有点古怪的剧作家给予他的那种慰藉一样。   
    “我们不可能脱离这个世界。”   
    也就是说,这是一种牢固结合的感觉,是与外部世界联结为一体的感觉。我可以说在我看来这似乎是一种理智的认识,当然,这种认识实际上总是伴随有感情色彩的。   
    然而,在同类的其它思维活动中也会有类似的现象。   
    从我自己的经验来讲,我不能让我自己信服我具有这种慰藉性质的感觉,但是,我不否认它确实存在于其他人身上。问题的关键在于是否正确地解释了它,是否应该把它看作是宗教全部需要的根源。   
    对于这个问题的解决,我提不出什么具有决定意义的建议。通过一种一开始就是致力于使人和世界结为一体的目的的直接的感觉,人们知道了他们与周围世界的结合——这种观念是不可思议的,是与我们的心理结构相悖的。因此,有必要寻找一种精神分析的方法,即发生学的方法来解释这种感觉。下面的思维线索说明了这一点。通常,我们没有比对我们或我们的自我更确定的感觉了。在人们看来,这种自我似乎是独立存在的,单一的,与其它一切大相径庭的。但是,这种看法是站不住脚的;恰恰相反,自我向内延伸到一种无意识的精神存在中,我们称之为本我。二者之间没有什么明显的界限,自我是掩饰本我的门面。上述发现最初产生于精神分析的研究中,这一研究在自我与本我的关系方面,还有许多东西将会告诉我们。但是,对于外部世界,自我似乎总是保持泾渭分明的界线。只有一种状态——一种公认是不平常但不应贬之为病态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中,自我不保持它与外界的界线:在恋爱的较高境界中,自我与对象(egoandobject)的界线有消失的可能。热恋中的人宣称“我”和“你”是一体,并且表现得好像这是真的,尽管他的各种感觉   
    现象与此相悖。生理(即正常)作用能够暂时消除的东西当然也会受到疾病的搅扰。病理学使我们认识到许多状态,在这些状态中,自我和外部世界之间的界线变得模糊不清,或者说事实上被错误地确定下来。在某些情况下,一个人自己身体的各部分,甚至他自己精神生活的各部分,例如他的认识、思想、感觉都变得对他很陌生,不像他自我的一部分;在另外一些情况下,他把显然来自他自己的自我而且应该得到自我确认的事情归到外部世界。因此,即使我们自己的自我也可能失调,自我的界线是不固定的。   
    进一步的探索告诉我们,成年人的自我感觉不可能生来就是如此的,它一定有过一个发展过程。当然,这是不能用实例表明的,但是在很大程度上,却可以在思维中将其组建起来。吃奶的婴儿还没有把自我与作为他的感觉来源的外部世界分开。在对各种刺激的反应中,他逐渐学会了区分。   
    他一定会深深地认识到某些兴奋的来源(以后他便知道那是他自己的身体器官)在任何时候都是可以感觉到的,而另外一些来源有时是感觉不到的,只有在他哭喊着求援时才能得到,例如他最渴望得到的他妈妈的乳房。这样,第一次出现了与自我相对的“对象”,它以存在于“外部”的事物的形式出现,只有采取特殊行动才能促使它出现。   
    区分自我与总合的感觉即关于“外部”或者外部世界的认识的更深刻的刺激是由痛苦和不快的感觉提供的。这种感觉是经常出现的、多样的、不可避免的;只有在快乐原则无所限制地发挥时,才能消除和避免这种感觉。这时出现一种趋势,要从自我中区分出一切不快的根源,把它抛到外面,以便建立一个与陌生的而且具有威胁性的“外部”相对抗的纯粹的快乐的自我。   
    这种单纯的快乐的自我的界线还要受到经验的更正。人们不想放弃某些东西,因为他们能带来快乐,但这些东西却不是自我而是对象;人们想极力避免的某些痛苦实际上却与自我不可分割,因为这些痛苦来源于内部。人们逐渐掌握了一种方法,即通过感觉活动的有目的性及适宜的肌肉活动,可以区分什么是内部的(什么是属于自我的),什么是外部的(什么是来自外界的)。   
    这样,人们就向在将来发展中占据主导地位的现实原则迈出了第一步。   
    这种划分当然具有现实意义,它使人们能够抵御所感受的,或者可能降临到身上的不快感觉。   
    为了抵挡来自内部的不快的兴奋,自我所采取的办法与它用来抵挡来自外部的不快的方法是一样的,而且这就是许多疾病的出发点。   
    这样,自我就与外部世界分离了。或者更确切地说,最初自我包括一切,后来,它从自身中分出一个外部世界。因此,我们现在的自我感觉只是一个范围更广的、甚至包罗万象的感觉——它相当于自我与它周围世界的更为密切的联结——的凝缩物。如果我们可以说在许多人的精神生活中,上述最初的自我感觉在某种程度上一直存在着,那么,它与范围更狭窄、界线更分明的成熟的自我感觉是并存的,就仿佛是成熟的自我感觉的同胞姐妹。在这种情况下,与最初的自我感觉相对应的观念肯定是无边无际的观念和与宇宙牢不可分地联系在一起的观念,这与我的朋友所阐述的“海洋般浩淼”的感觉是一样的。   
    但是,我们是否能说最初的曾经存在过的事物的残存物与后来从中派生出来的事物并存呢!完全可以这么说。无论是在精神领域还是其它领域,这种现象都是毫不奇怪的。在动物的王国里,我们认为最高级的物种是从最低级的物种发展来的;但是,我们发现所有的低级形式至今仍然存在。蜥蜴类已经发展成哺乳动物,原来的蜥蜴绝种了。但是,它的名副其实的代表鳄鱼,仍然生活在我们这个世界上。这个类比也许跟我们的问题相差太远了;而且,由于生存下来的较低的物种在大部分情况下并不是今天已经发展到较高阶段的种类的真正祖先,所以这个类比也不够充分。一般的规律是两者之间的中间环节已经消失了,只有通过推想才能为我们所认识。另一方面,在精神的王国中,原始的东西与在它基础上产生的改变了的东西是并存的;这是极其普通的,因此,没有必要再举例加以论证。这种情况的发生通常是由于发展中出现了分叉,即(在数量意义上的)一部分态度或本能冲动保持未变,而另一部分却向前发展了。   
    由此又产生了一个更广泛的问题——精神区域中的保存问题。这个问题几乎还没有研究过,但是,它很吸引人,而且很重要。我们不妨来探讨一下,尽管我们这里的理由不很充分。由于我们纠正了错误,我们不再认为所熟悉的遗忘是记忆痕迹的破坏,即记忆痕迹的消亡;而是倾向于采取相反的观点,即在精神生活中,一旦形成了的东西就不再消失了;在某种程度上,一切都保存了下来,并在适当的时候,例如当回复倒退到足够的程度时,它还会出现。让我们从另一个角度打个比方来理解这个问题。我们以“永恒的城市”(theEternalCity)的历史为例。   
    历史学家告诉我们最古老的罗马是四方城,它是位于巴勒登山丘上用栅栏围起来的居住点。   
    接下来是七山城阶段,这是由在不同丘陵上的居住点组成的联盟。再往后是用塞维路城墙围起来的城市;继它之后,经过共和国与凯撒的早期阶段的变动,进入了由奥瑞里安皇帝用他的城墙围起来的城市。我们不再追溯这个城市所经历的变化了。但是,我们要提出一个问题。假如有一个历史和地形知识渊博的人来到这里,他还能找到早期阶段的多少遗迹呢?   
    除了一些缺口,他会看到奥瑞里安城墙几乎没有什么改变。   
    在某些地方,他可以看到挖掘出土的塞维路城墙。如果他所知道的比考古学所了解的更多,他大概能够从城市的构图中发现这个城市的所有部分以及四方城的布局。至于这个地区原来的建筑物,他不会找到了,也许只有很少的废墟,因为它们都不存在了。有关罗马共和国时期的最丰富的知识不过是使他能够指出那个时期的庙宇和公共建筑的遗址。这些地方现已成为废墟;但是,不是共和国时期的建筑物的废墟,而是火灾和破坏之后重新建造的那些建筑物的废墟,几乎没有必要指出,所有这些古罗马的遗迹都与文艺复兴以来经过几个世纪发展起来的大都市混杂在一起了。当然,古代的遗物并没有至今仍被埋在这个城市的土壤中或是它的现代建筑物之下。   
    这就是过去的东西保存在历史遗迹中(像罗马一样)的方式。   
    现在,让我们插上想象的翅膀,假设罗马不是人的居住地,而是具有同样长时间的、同样丰富内容的经历的心理实体;就是说在这一实体中,一经产生的事物就不会消亡,所有发展的早期阶段与晚期阶段并存,这就是说一直到被哥特人围攻时,罗马凯撒和塞弗尤斯宫殿,仍然像原来一样宏伟地屹立在巴勒登山丘上,圣安吉罗堡的城垛上仍然有着美丽的塑像,为城市增色。但是,不仅如此,在卡法累利宫的所在地上,还屹立着朱庇特。卡彼托尔神庙,卡法累利宫则不必被迁移,而且这个神庙不仅保持当时那种形态,就像罗马帝国所见到的那样,还具有它最早的形态,仍然体现着伊特拉斯坎人的风格,仍然用琉璃砖的檐口式所装饰。在现在圆形大剧场的地方,我们可以同时赞美尼禄时代消失的金门。   
    在万神祠广场上,我们不仅可以找到今天的万神祠,即由哈德良传给我们的万神祠;在这同一个地方,还可以找到拉格瑞帕人所建的最初的大厦;在同一块土地上,矗立着圣玛丽亚教堂和建筑在它对面的古老的米涅瓦神庙。观察者大概只需要改变他的视线或位置就可以看到其中的一个。   
    很显然,没有必要再进一步展开我们的想象了,因为这可能导致不可想象的甚至是荒诞的事物。如果我们要在空间上表现历史顺序,我们只能通过在空间上进行并列的方式,因为在同一个空间内不能同时存在两个不同的物体。我们上面的类比好像是个无聊的游戏;它只有一个理由:它向我们表明通过形象的描述,我们距离掌握精神生活非特性还有多远。   
    还要考虑到一个异议。人们也许会问为什么我们偏偏选择一个城市的过去来与精神的过去进行比较。一切过去的事情都被保存下来的假定甚至适用于精神生活。   
    但有一个前提,即精神器官必须完整无缺,它的组织没有受到过创伤或炎症的损害。但是,破坏因素可以比做病因,这在一个城市的历史中是司空见惯的,即使这座城市不像罗马的过去那样盛衰无常;或即使它像伦敦那样,几乎没有遭受过敌人的入侵。   
    楼房的拆毁和更新可以出现在一个城市发展中最平静的时期。   
    因此,一座城市从本质上讲是不适合与这类精神有机体进行比较的。   
    我们同意这种异议,放弃进行鲜明对比的想法,而是用联系更为密切的事物进行比较——动物的身体或人的身体。   
    但是,这里我们也会发现同样的情况。发展的早期阶段绝对没有保存下来,它们已经被融于晚期,并为晚期提供材料。   
    在一个成年人身上是找不到胚胎的。童年的胸腺在青春期被结缔组织代替后就消失了。在成年人的髓骨中,我固然可以找到小孩骨骼的痕迹,但是,小孩的骨骼本身已经消失了;它不断地增长、增厚,直至获得成熟的形态。   
    事实就是如此:只有在精神中,早期阶段和最后的形态才有可能并存;我们不可能形象地描述这种现象。   
    也许,我们把话题扯得太远了。也许我们应该满足于这样的结论,就是精神生活中的过去可能保存下来,而不是必然被破坏。总是存在这种可能性:即使在精神中,无论在事。   
    物的正常发展中,还是在例外的情况下,某些过去的事情被忘却了或者被吸收了,结果,无论怎样都不能恢复它们的原状或生机;或者存在着这种可能性:一般来说保存是依赖于一定的有利条件的。   
    这是可能的,但是我们对它一无所知。   
    我们只能笃信在精神生活中过去的保存是一条规律而不是例外。   
    因此,我们完全赞同许多人有“海洋般浩淼的”感觉,我们把它追溯到自我感觉的早期阶段。   
    于是又产生了一个问题:是什么东西要求必须把这种感觉视作宗教需要的根源的。   
    对我来说这个要求并不那么吸引人。如果感觉本身是一种强烈的需要的表现,那么它毕竟只能是一个能源。我认为宗教的需要无疑是从婴儿的无能为力和由此引起的对父亲的渴望中衍生出来的,尤其因为这种感觉不仅仅是超出了童年时代,而且由于恐惧命运的至上权力,它被永久地保存了下来。我认为童年时代没有任何需要能超过要求父亲保护的需要。   
    因此,力图恢复无限自恋(Limitlesnarcisism)的海洋般浩淼的感觉所引起的作用被从显要的位置上驱逐了。宗教态度的根源可以很清楚地追溯到婴儿无能为力的感觉。   
    也许,在它背后还隐蔽着什么,但是目前还没有研究清楚。   
    我可以想象到海洋浩淼的感觉后来与宗教发生了联系。   
    “与宇宙同一”(theonenesswiththeuniverse)构成了宗教的观念内容,它好像是把宗教当成慰藉的第一个尝试,就仿佛它是消除自我感到的来自外界的对它构成威胁的危险的另一种方法。我再一次承认我很难研究这些几乎是不能感知的因素。我的一个朋友如饥似渴地追求知识,做了异乎寻常的实验,最后获得了极为广博的知识。他向我保证说,通过瑜伽修行(practiceofYoga)、从尘世隐遁、注意身体的功能和使用独特的呼吸方法,你可以在你身上激发起新的感情和一般感觉;他认为它们是向很久以前就被遮掩的精神的原始形态的回复。他从中看到了可以说是神秘主义的智慧的重要的生理学基础。这里不难找到一些与精神生活的某些难以解释的变化如入迷和忘我状态的关系。但是,我要用席勒的潜水者(diver)的话来说:   
    ……让他欣悦吧,那在玫瑰色的光芒中呼吸的人。
周先生,有学问哪!
城先生,怀疑“美人鱼的诱惑”与希腊神话“塞壬的歌声”同原型。西方是不是有“死亡审美”的传统?也有专门的学问研究“死亡意识、死亡美学、死亡哲学”什么的吧?
这种诱惑,也许对年轻的、敏感的心灵影响更大。如维特、顾城、海子。对年轻生命的自我戕害,无论怎样都需要戒惕的。象海明威、托翁、川端、徐迟那样历练久了的长者,倒还能说是自明的抉择。让人感动的是川端,最后一句话对救助的人说:“给您添麻烦了。”很干净的念头。
喜欢安德烈公爵伤后仰望广袤天空的那一段。
可否请周先生讲一些经典的死亡篇章?
林泉太抬举我了,我只是正好读过这段话罢了。
再瞎聊两句:“向死而生”这句话,现在不少人都会说了,其实,它来自一位翻译家的灵感,而这句话的语法源泉,则来自《圣经》里的“向罪而死”“向神而活”,可以说极好地概括了西方人的死亡观。三联书店出版的《向死而生》,是一本关于西方死亡文化的经典选本,该书系德国人贝克勒等编著,精选了大量西方人关于死亡的探索、玄思和迷思。欲了解西方人的死亡观,由该书入手,不失为一个简便法门。
关于死亡的思考,我个人更喜欢读一些古人的见解,包括塞涅卡,而听年仅27岁的加缪谈论自杀与死亡,总有点疙疙瘩瘩。古人不像今人,如果他的智力和见解可靠,那么,他们的心灵更清澈,更少名利世故心的羁绊,因而也更容易在攸关生命的思考上得出坦诚结论,我们几乎不用担心,他是否在故弄玄虚,是否在故作大言,是否在矫情作秀。
大致上讲,中国人欲了解西方人的死亡观,有一种准先天的文化障碍。中国人对死亡有一种本能的回避和恐惧,鲜有正面对待它的。我说的正面对待,是必须经由思想上重视这一程序的,所以,凡是仅仅表现为一种英雄气概或洒脱方式的,均不能算。上而言之包括金圣叹妙绝时人的临终遗言及庄周的鼓盆而歌,次而言之包括陈胜“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的哗众豪言,等而下之包括阿Q“打肿脸充胖子”的大话。我们的文化,是以贪婪尘世、得道成仙为最高目标的,我们嫌弃死,我们拒绝在死亡面前进行思考,我们不承认死亡也是一个思考对象。充其量,我们只能听到一声诗意的感喟:“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至于死生因何而大,缘何而痛,除“痛”之外是否还有别种感受可求,则悉付阙如。如果孔子“未知生,焉知死”的格言可以大致概括中国文化人对死亡的态度,那么我斗胆以为,那些伟大的西方人正好相反,他们的生命观可以正好概括为“不知死,焉知生”。——这个传统,至少始自苏格拉底。
在西方文化中,死亡不是外在于生命的东西,生与死是互相依存的。西方第一流的哲人,某种程度上大都兼任着“死亡沉思者”的角色。布鲁姆在《西方正典》里说过一句中国人会觉得格外难懂的话:“西方经典的全部意义在于使人善用自己的孤独,这一孤独的最终形式是一个人和自己死亡的相遇。”在西方第一流的文学作品里,往往流淌着死亡的气息,这类气息不是中国人所谓的“晦气”“阴气”,而是与生命伴随始终的自然气息,它与《圣经》中“来自泥土,回归泥土”的思想一脉相承。所以,要说西方人“经典的死亡篇章”,我们未必要到专门的死亡著述里去寻找,在西方人看来,类似《李尔王》《哈姆雷特》《浮士德》、乔伊斯的所有小说,等等等等,大概都可以算成“经典的死亡篇章”的。
读完城骁兄的大作,我觉得,城骁兄对于雅克之死的理解,尚未脱东方思维之束缚。
原帖由 城骁 于 2007-11-22 19:13 发表
谢谢楼上诸位!

星球兄:俺一直对能够“改造”道家的学说和思路甚感钦佩,对你那个“新道家神学观”颇有兴趣,不知能否演说一二?让我见识见识?
回城骁兄:我一直比较关心生存意义和道德伦理方面的问题,而死生则是不能绕开的命题,一个人开始探索死的本质,才意味着他真正意义上的人生或曰自觉意义上的人生才算是开始了,在此之前的人生只能称为知觉人生,我把人生分为三个阶段,生前世为不觉的人生,肉身形成后的人生为知觉人生,开始自觉地探究生命本质的人生谓自觉人生,自觉人生的开始并不等于已经找到了人生的答案,而是他开始去寻找了。

我们可以比较一下不同的生死观,无神论的人生观是从无到有再回到无的人生,就象你文中提到的两位哲人所描述的,尽管他们企图通过哲学的智慧去实现一种达观,但实际上是一种徒劳,从他们所说的死到生再到死,其中前一阶段是从无望到有望,后一阶段是从有望到绝望,这两个过程怎么是同样的呢?无论哲人怎样去美化,也改变不了从有望到绝望之痛苦这一本质,这一点可以参看一部科幻电影,忘了什么名,讲的是复制人的故事,复制只有四年的寿命,但痛苦的是他们有了意识,有了对死的恐惧,我欣赏一位复制人在雨中死去的那一幕。

我曾认识一位企业家,他是一位重症血友病,他就是一位无神论者,有一天他对我说,小章啊我是在死亡边缘活着的人,我是深知死后就是一无所有,有一次我晕过去了,脑子里是一片空白,什么知觉什么幻象都没有,所以我相信那就是死的感觉,我们从无中来,又回到无中去。我就回答他一句,问题是你还活着。他愣了一下,我补充,你活着就说明你所描述的一片空白不是真正的死亡。因为死亡的真实感觉是不可能向别人复述的。

这里就引申出来了一个对待死亡的态度问题。如果一个人认为死亡就是知觉的丧失,一切皆无,那么任何一次晕厥都可能相当于一次死亡,每次晕厥都要象这位企业家一样陷入死的绝望与痛苦中去。反之,如果一个人坚信人的灵魂不会随着肉体死亡,则一次晕厥只是一次晕厥。即使有一天真正的死亡到来,只要他到临死的那一刻仍然对未来抱着美好的期待,那么即使肉体死后真的就一切皆无了,他也一直没有死过——因为死的本质就是彻底的绝望,如果肉身死后还能看到另一个世界,则意味着极度的惊喜。反之一个强无神论者,即使他死后竟然发现自己灵魂未死,但因为他生前是坚信自己必死的,所以这二次生命对于那个相信必死而已经彻底绝望过的他而言,勿宁说已经是另一个灵魂。因为前面的灵魂已经彻底绝望过了,因为死的本质就是彻底的绝望。


至于我所说的神学,可以参阅两年前与老酷、郭乃成、傅永新等人在真名网的讨论,当然现在又有很多新的观点,还没来得及写出来。

http://blog.sina.com.cn/wenhuabengweishewei

[ 本帖最后由 章星球 于 2007-11-22 22:44 编辑 ]
读完城骁兄的大作,我觉得,城骁兄对于雅克之死的理解,尚未脱东方思维之束缚。

——可能确实如此。但我在写这篇在我看来是一挥而就的随笔时,压根没想对死亡进行宏大叙事的思考——这大概也是吸收了泽雄兄上次对海丝特那篇文章的建议,我就写一个感想而已。(我觉得把文章写短是一种本事,很难做到。)严格说来,在此篇中我的目的并不是死亡,而是生命或者说人性。死亡考验人性——其实归根到底,一切死亡的思考都是关于人性的思考。我的意图是说明,雅克的人性尚未建立起来,他还不是一个严格意义的人——在这个意义上,我的死亡观是西方的。我提到的责任什么的,并不是只有中国人才有的观念。但是我写时也没有想到东方或者西方。当然我写得比较粗疏,只是由于看了电影被触动后,不写难受,心神不宁,所以抽空瞎写几个字让自己安静下来。
如大兴兄所言,不要奢求中国人对死亡能够谈出什么深刻的和新鲜的东西来,因为我们本来没有这种传统。用“未知死,焉知生”来说明西方文化,李泽厚《世纪新梦》中也曾经有过的。一般而言,中国人思考死亡,不叫思考,最多也就像屈原那样“在死亡中歌唱”。正是由于中国人从不思考死亡,所以宗教精神淡薄,哲学思想浅薄。中国人的人性尚未建立,或者说,孔子所塑造的中国人的人性是有先天缺陷的。比如,没有以死亡为背景,个体意识就不太可能建立起来,自由意志也不太可能建立起来,而没有个体意识和自由意志的人,大概可以说还不是人。本来我计划写一篇长篇大论,对付或者说死亡问题,可是最近根本没有时间。那本《向死而生》我也买了,还没有开始读。
此外,关于伊壁鸠鲁的那句话,我并不是在中国人的引用中看到的。尽管我没有读过伊壁鸠鲁的原文,但基本上所有的西方哲学史都会提到伊壁鸠鲁的这句话。我觉得某些经典格言是不必都去查原著的,比如帕斯卡尔的这无限宇宙的永恒沉默使我感到惊恐。”比如萨特“人被注定是自由的。”有时可以比较容易确定原意,有时,不妨对格言的原意加以自己的发挥。
泽雄兄上贴中关于死亡的看法,我是每个字都赞成的。谢谢泽雄兄每次都耗神看我的文章并加以评论,这让我感到很荣幸并有收获。还有,和泽雄兄讨论很有趣,让我必须集中精力,动用我记忆中的一切资源,呵呵,当然,捉襟见肘是必然的。
回星球兄:假如我遇到那个企业家,我也会像你那样回答的。我常常怀疑人是不死的。我不太相信,我的意识,从小到大不断丰富不断发展,然后有朝一日居然完全消失了。我的意识必定在身体死掉之后还以某种形式存在着。或者存在于某种空间之中——当然,这仍然是物理学的死亡观。按照东方的和西方的古老观念,死亡就是个体意识的消亡,但灵魂或精神或意识不灭,就像一滴水回归大海。此时个体消失了,但融入大海,反而获得永不被蒸发的特性。如此,你说的死后与灵魂遭遇一事,大概只是玄思,因为就算灵魂还存在,也认识不出了。或者说,此时并无一个人去认识“自己的”灵魂。
不过我个人比较相信萨特式的死亡观。萨特认为,通过创作,可以把生命转移到作品中,当后人阅读或观赏作品时,作者的生命复活了,这是一种在后人意识中的存在,称为“主观存在”。这是一种没有上帝或灵魂的不朽观。所谓不朽,在我看来也就是活在后人的记忆中,如托尔斯泰坚信,他的女儿是不死的,因为她始终与他在一起。易言之,不朽是历史的观念,而不是基督教的灵魂观念或肉身复活观念。时时被后人记起想起的人,活在后人心中的,也就是不朽的。一个早已被“忘记”的人,哪怕他的肉身存在,也早已死亡了。文人为何如此好名?归根到底是不希望自己死亡。那些只能以数字的方式存在于我们脑中的人,严格说来是不存在的。
以上是没有周密思考的即兴发言,一定有许多漏洞或问题,请星球兄指正。
城骁兄,你指的死亡观其实与儒家立言立名是相通的,我思故我在,只有意识的主体存在才是生,意识的痕迹或成为其它意识主体的研究对象都是死,活在别人心中一样是死。因为一切对死者而言都已经无法感知,即使一个乞丐死后被推上王座,得到世人永世膜拜,活在所有人心里,对他又有什么意义呢?所以在我眼里,萨特还不是一个真正能穿越死亡边界的智者。

我所欣赏的死,是怀着强烈的好奇心去死,因为我不知道死后是什么样子,所有的经验都不能告诉我答案,我不需要相信基督教也不需要相信佛教,道家之为道家,就是他不告诉你确定的死亡后的世界,你只需要怀着猜想和求证之心,所以死亡就是我一生最大的谜,我怀着揭谜的兴奋去等待掀开幕布,没有任何恐惧,只有强烈的好奇,这一刻,成为一个最天真的孩子。
……
Die, die we all pass away
But don't wear a frown cuz it's really okay
And you might try 'n' hide  
And you might try 'n' pray
But we all end up the remains of the day  
Yeah yeah yeah yeah ye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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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Tim Burton's "Corpse Bride"
读了城骁先生的这篇文章,就郁闷了整整两天。
为什么纯洁如天使的都是非人间所有的?是抓不住的,挽留不了的?
回头打算再看一遍这部电影。
原帖由 emmer 于 2007-11-23 23:41 发表
读了城骁先生的这篇文章,就郁闷了整整两天。
为什么纯洁如天使的都是非人间所有的?是抓不住的,挽留不了的?
回头打算再看一遍这部电影。
郁闷?别别别,论坛是开心之所在,来论坛首先是找开心的,千万别郁闷。有一个比较可行的主意:狠狠地贬我的文章一通,大概就不郁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