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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2-1 1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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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帖新晒] 走出忧郁
走出忧郁
施國英
南半球的圣诞节,原本是阳光明媚,沙滩逐浪,充满欢声笑语的季节,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2004的圣诞节,却成了全世界很多家庭愁云惨淡,紧张焦虑的日子,从亚洲到非洲的海啸,在顷刻之间卷走了千千万万的生命,自以为强大的人类,在自然面前依然是渺小和无能为力的,生命无常不是一句感慨而是一种悲惨的事实。在这样惨淡的氛围里,我个人也在经历人生第一次的生死之坎。圣诞前3天,我被专科医生告知很有可能得了膀胱癌,因为是假期,医生第2天就要飞往海外度假,手术要在3个星期之后才能进行。
虽然早已知道生老病死是人生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可一个平时很少生病,10年才得一次感冒的人,却在刚到40岁的年纪就要和绝症扯上关系,这无论如何是一种震惊。本来以为自己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哪怕在60岁,70岁的时候再写自己最想写的那本书也不晚。然而一夜之间发现自己的日子可能为时不多,那种茫然,那种无措,让我顿时丧失了做人的风度。
虽然也知道自己不至于马上就会告别人世,可膀胱癌患者的最后日子可能是吊着尿袋过每一天,一个十分看重生活品质的人实在无法想象也不能接受在这种虽生犹死的氛围里了却余生。在我还是一个中学生的时候,曾经目睹了我善良的姨妈就是这样痛苦地走完她最后的日子,年仅59岁。
一瞬间,那个内心曾经是如此自信,甚至骄傲,看上去一贯坚强乐观,甚为豁达的施国英,一下子变得垂头丧气,有气无力。那种平生从未有过的软弱,无能和无助的感觉象冬天里的冰潮,在侵袭我的精神的同时,也让我生理的肌体突然发冷,打着寒颤。那些艳阳高照的夏日里,我时常需要披着厚厚的外套。
朋友们安慰问候的电话从四面八方打来,最多的时候,一天有8个电话,有些平时来往不多的人,辗转听到我生病的消息,也来电问候。对于大家的关心和友爱,我自然心存感激,可我的内心依然充满了绝望,癌症这种事情,没有人可以帮你,连医生都无能为力。
在那样的时刻,我比以往任何时候更理解,为什么有些身患绝症的人,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选择畈依宗教,因为这是绝望中的最后希望,是无助中的最后求助,在人类的力无能为力的地方,于是软弱渺小的人类便求助于神的奇迹来发生。作为一个自然神论者,我倒是真希望自己在这一刻能够相信任何世俗化或人格化的宗教。然而,无可救药的是,作为一个理性的悲观主义者,我依然无法相信所谓神的奇迹。奇迹也许是存在的,但凭什么就发生在自己身上?杨小凯,一个多么优秀的生命,依然英年早逝,我还送了花圈。不过就是几个月前的事。
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生病或死亡而改变,太阳照常每天升起,海水依然潮涨潮落,也许,在很多人的眼里,这个世界美丽如常,但在我的眼里,这些美丽已经和我无关。虽然,为了转移注意力,为了缓解紧张和焦虑的情绪,我还是走进人群,走进自然,可我在别人的欢声笑语中,神情恍惚,注意力涣散。我每天都在说服自己,要勇敢,要坚强,要乐观地对待疾病,平时我开导别人时那一套一套的道理,现在轮到自己,似乎一点用处都没有。我发现自己竟然是一个如此脆弱的人,因为敏感,而更加脆弱,原来,敏感和脆弱是双胞胎,是我无法克服的人性弱点。
在经历了3个星期的煎熬之后,我终于全身麻醉上了手术台,可一觉醒来,居然被告知手术并没有进行,因为膀胱镜检查发现肿瘤并不是长在膀胱上,而是外面有什么东西顶着膀胱,医生说原来的超声波片子可能有误。既然不是膀胱肿瘤,那癌症的可能性就小了,因为膀胱肿瘤绝大多数是恶性的。虽然所有的账单我还是要照付,因为医生介绍我在全悉尼再昂贵的私立医院手术,但我还是欢天喜地地回家去了。
谁知第二天我再去做超声波检查,片子再次显示肿瘤还是在膀胱的位置,而且比一个月前还大了几公分,我的家庭医生一口咬定肿瘤是在膀胱里,只是不在内膜表面,而是长在膀胱壁的夹层里,手术难度要高一点。我一下子又掉进了谷底,分明是专科医生因为经验不足而误诊。我拿着片子去见专科医生,她仍然将信将疑,又送我去照了一个要付200大洋的彩色超声波,结果证实了我的家庭医生的判断,她这才紧张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安排我在免费的公立医院再次手术。
谢天谢地,切除的肿瘤最后被证实是良性的,是类似于胎记的肌肉瘤。后来专科医生在报告中说,全澳洲40多年来才有100多个类似的病例,那潜台词就是因为我的病例不同寻常,所以在诊断上才会一波三折。
然而,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手术后,很多术前的症状依然没有消失,检查来检查去,专科医生都无法确诊,最后干脆叫我回家等几个月再说。对于一个充满质疑精神的人,这是我无法接受的结果。而且,因为手术后服了太多抗生素,又产生了许多副作用。我肌体上很多潜伏的病灶,仿佛在一夜之间同时发作。更让我沮丧的是,只要不是癌症了,专科医生居然连化验报告都不看了,还弄丢了我的片子,可昂贵的诊金却照收不误。
本来以为只是自己的运气不好,碰上了一个不太称职的医生,可后来周围凡生过一点大病的朋友,似乎都有类似的经历。有人建议我回中国去看病,因为那里的医生接触的病例多,临床经验自然更丰富,这一点我相信。打电话给国内的朋友,朋友说她的美国老公看一个感冒发烧就花了2千多块,海外回来的人就等着挨斩吧,就算找认识的医生,你也得送红包。
虽然我一直是一个深度的悲观主义者,常常以怀疑的眼光看待很多事物,但我总觉得医生还应该是高尚的,有责任心的,如果全世界的医生的职业道德都在堕落,那将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世界!
因为对世界有所怀疑,我一直选择相信自己,也一直让自己尽量地乐观和坚强。几年前,当我在股市里输掉半幢房子,我依然可以谈笑风生,照样吃喝玩乐,连我的经纪人也逢人就夸我的心理素质够好。可这一回,一个一向相信自己,依靠自己的人,因为健康的原因一下子觉得自己也不可靠了,加上本来可以靠靠的医生也不可靠,终于,在那种极度的彷徨和无助中,我陷入了无法自拔的忧郁和沮丧。
虽然之前也时常听到某某人患了忧郁症,可到底对这种心理上的疾病没有感性的认识,自己更是做梦都没有想到,我这种常给别人做心理辅导的人自己会得忧郁症。可后来发现,西方社会心理医生的自杀率极高,另外,具有艺术感觉和敏感气质的人,比较容易得忧郁症,所以,作家,画家,音乐家,演员等人群是这种心理疾病的高发群体,甚至有些非常著名的喜剧演员,也有过患忧郁症的经历。
那种对生活毫无热情和兴趣,那种每天走火入魔般只想着自己的病情,那种因为紧张焦虑而坐立不安,那种因为每晚失眠而头昏脑胀,那种胸口被堵住而无法呼吸的痛苦,那种活着比死还难受的感觉,让你每每有想放弃的念头。那些日子,我真的非常理解为什么作家三毛,演员张国荣等会突然自杀,如果你在某一刻撑不下去,你真的会选择放弃。
那是一些精神在分裂,内心在煎熬,灵魂在挣扎的日子,道理谁都明白,关键是你能不能自己战胜自己,走出忧郁的怪圈。
平生第一回,我把我的软弱暴露在世人面前,也不讳言自己得了轻度的忧郁症,没想到不少朋友告诉我他们其实也有过类似的经历,有些甚至比我还严重得多,但最后他们都用各自的方法走出了忧郁。这多少给了我一些战胜忧郁症的信心。
尽量忘记不开心的事,跑出去看不同的人,做不同的事,转移注意力,这是治疗忧郁症很有效的方法。记得有一个晚上,一个也曾患过忧郁症的朋友带我去一个很有情调的茶馆,茶馆的主人是一对学佛的叔侄,以前读过我的小说,席间还有一位经商的朋友。那晚大家品着佳茗,饶有兴趣地谈各自起伏跌宕的人生故事,在那个晚上,我仿佛又找回了许久不曾有过的平静和愉快。生活仍然可以是美好的,只要你能够走出自己心灵的魔障。
虽然之后还是会有反复,我的情绪时好时坏,但我总算向前跨了一步。后来有一天碰到Mabel Lee, 她建议我每天走路一个小时,不是那种散步式的走路,而是要摆动手臂,走出汗来的那种,我回来后照做,果然对我的精神和身体很有帮助。
在经历了将近5个月的挣扎和抗争之后,朋友们终于又看到了那个谈笑风生,精神饱满的施国英。当然,除了少数几个人,绝大多数人并没有看到我曾经迷失在人生的黑暗里而无法自拔的那份痛苦软弱和无可奈何。
今天我之所以写这篇文章,是因为我终于感性地知道,这个世界曾经有很多人由于忧郁症而备受折磨,有的人走出来了,而有的人却因为无法忍受而放弃了生命。既然这个世界不可能是完美的,既然人生注定了要有很多艰难坎坷的时期,既然人性不可能永远坚强而时常脆弱,那么,这个世界注定将还会有很多人要承受忧郁症的困扰,这很多人中有我,也可能有你,或你我认识的人。如果这样的时刻发生,请千万不要放弃,相信自己一定能够战胜自己,如果你能撑过那最软弱的瞬间,你将赢得未来的生命和快乐,也请大家伸出你的援手,因为你的耐心和关爱,有可能拯救一个因为无助感而正在下坠的生命。
2005年5月于悉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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