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 无题 相见时难别亦难

李商隐  无题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李商隐是唐朝别具一格的诗人,尤其擅长写《无题》,他的诗意境之丰富深邃、色彩之瑰丽秾妍、语言之典雅优美、韵律之铿锵和谐,在晚唐堪称独步。他的《无题》诗,以“无”写“有”,多描写刻骨铭心、可望而不可即的爱情,当中又曲折含蓄地寄寓着深沉难言的人生经验,所以诗味格外醇厚,耐人咀嚼。
陈寅恪曾说,李商隐的诗歌,是最接近西方所谓的“纯诗”。大约就是那种类似天籁之音境界的诗歌,只要静静在风中轻吟,就会有浓浓的诗意遍洒尘寰。
这首《无题》,全以首句“别”字为通篇主眼。江淹《别赋》说:“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这里的“黯然”二字,也正是此诗所表达的整个情怀与气氛。
唯其相见之不易,故而离别之尤难。暂会,长别,两个“难”字表面相同,义实有别,而其艺术效果却着重加强了“别难”的沉重的力量。
离别时,哀伤难遣,下接一句“东风无力百花残”则将这种情绪渗透到对景物的观照中。好一个“东风无力”,只此一句,已令人置身于“闲愁万种”的凄婉而又美丽的境界中了。百花如何才得盛开的?东风之有力也。及至东风力尽,则百花凋残,韶华易逝啊。花是这样,人又何尝不然。再美好的东西,转瞬也会凋残吧。只轻轻浅浅的一句“东风无力百花残”,便将自然生命的无奈和人世哀愁的凄婉描募得淋漓而缠绵了。
纵然似水流年,然而生命中亦有一些执着的守候令人悄然动颜。春蚕自缚,满腹情丝,一生吐丝,丝尽命亦亡。蜡烛自煎,一腔热泪长流,流之既干,身亦成灰烬。这两句以不断吐丝的春蚕和在火焰中自煎的蜡烛,来比喻至死不渝的爱情。其实何止爱情如此,在这纷纭而短暂的尘寰中,只要还有着一份执着,一份至情至性的真,不也可以稍事宽慰那颗不安的心吗?
纵然如此,仍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早晨起来对镜自照,发现容颜日渐憔悴,夜间因痛苦而憔悴,清晨又为憔悴而痛苦。夜间的痛苦,是因为爱情的追求不得实现;清晨为憔悴而愁,是为了爱情而希望长葆青春。这种昼夜廻环、缠绵往复的感情,仍然表现着痛苦而执着的心曲。“夜吟”句是推己及人,想象对方和自己一样痛苦。揣想对方大概也将夜不成寐,常常吟诗遣怀,但是愁怀深重,无从排遣,所以愈发感到环境凄清,月光寒冷。自葆青春的同时,也希望所念者可以善加护惜,勿自摧残也。
想象愈具体,思念便愈深切,然而“蓬山此去无多路”了,“蓬山”指的是蓬莱仙山,本就是可望可想而不可即的地方,他也明白此后之相见应是遥遥了,可是总该给自己一点希望吧,就有了最后一句“青鸟殷勤为探看”,“青鸟”是传说中西王母的使者,藉青鸟之翼,希望别后能带回些音信吧。然而蓬山万里,青鸟难凭,纵然抱着无限的希望,自己也知道不过是一种愿望和宽慰罢了。只有春蚕和绛蜡的终生的守候,是永远不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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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陈菲 于 2007-12-16 19:23 编辑 ]
我在黑夜里拾起一把剑。
音乐听不见,噢噢噢噢噢
春天过去了,但幸福还会再来。
晚唐的李杜都令人叹服。
陈菲文字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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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http://www.cococ.com/play/145659.html

谢谢周熙,这个只能是半原创,是参考了一些文字再融入自己的感受写出来的。
我在黑夜里拾起一把剑。
陈菲的文字,有一种不甘心学术的犟倔气。玩味李商隐,确是乐事。
再略走一走题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稍觉讽刺的是,李商隐这两句愁肠百转的诗,到了焚琴煮鹤的革命家手里,陡转为形容革命献身精神的昂扬诗句。
更觉讽刺的是,关于煞风景,在中国古人中,李商隐恰恰是体会最深的,好像也是最早加以归纳的,没想到自己的诗句也被后人杀了回风景,可叹。
呵呵,不同意老周.
李商隐这两句愁肠百转的诗,应该不仅仅是革命家引用,还广为天下有情人,为人师者,为人作嫁衣者等所引用,唯独革命家那里变成了焚琴煮鹤,似有不公;
最重要的,诗歌的生命力就在于被传诵,在传诵中被借用或改写,都不是诗歌的厄运,而是一种荣耀,尤其是诗人已经去世,诗歌的著作权已经归诗人所有前提下,诗歌和诗句被后人涂抹得哪怕远离原旨,也是诗人的幸运,所以,李商隐体会的应该不会煞风景,而是得意。
本版风云诀:煽风点火、兴风作浪
不同意兮兮。李商隐的诗美在哀伤,美在凄凉。“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若用来形容为革命鞠躬尽瘁,则毫无美感,只有豪气,令人胆寒。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如果说诗歌的能指在这里已经单一固定了了,那么,诗歌的所指却是无限的,后人不断联想,包括革命者也是其中之一。这对诗歌本身应该没有伤害,它还在那里。
我为自己唱了一支暗淡的天鹅之歌!
嘻嘻,能指与所指都出来了,感谢大家对小文的关注,俺搬个小凳在一边虚心学习。
我在黑夜里拾起一把剑。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如果说诗歌的能指在这里已经单一固定了了,那么,诗歌的所指却是无限的,后人不断联想,包括革命者也是其中之一。这对诗歌本身应该没有伤害,它还在那里。”
——兮兮,诗歌欣赏,如果讲权利的话,当然,后人不管如何解释,总是他的正当权利。不过,艺术上的事,用权利是说不通的。
古人也曾经把诗经里的爱情诗,从忠孝节义的角度去理解。是的,诗还在那里,但诗味不在那里了。
你认为,诗歌的所指是无限的。那是你的看法,实际上,你的说法是不准确的,诗歌的所指,应该是一种有限中的无限,而非绝对的无限。李商隐的爱情诗,如何理解,历来充满分歧,始终没有一定之规。从这个角度看,它是无限的。但这不等于人们可以把这首爱情诗当成边塞诗来读。如果这样读,就会撞上一堵有限的墙。
对于非要往上撞的人,别人也拿他没办法。
义山的《无题》等诗,素有爱情诗与政治诗两种解读。后者多附会,即便前者,也多争议。比如这阕《无题》,近来有人以为是写给一位出家的宫女宋真人。其实过于坐实可能就偏了。我想义山是至情之人,情诗才会写得前无古人,后乏来者,然而实际人生中,他多半是活得窝窝囊囊,并不见得真演出几齣爱情故事。也唯其如此,才情始尽入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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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我把那句所指是无限的改为所指是开放的多元的总可以了吧。老周的锐利实在要当心,我一不小心就被抓到个现行,还好,这个地方的问题在我看来,属于壁虎尾巴被砍中一刀,问题不大。
当然,如果我要狡辩的话,可以说,在李商隐这句诗理解上,所指当然不能往边塞诗去胡搞,这是有限的;但即便在情诗理解上,它仍然是多元开放甚至是无限的--在后人不断生发的可能性中,它是无限的 ~~如同在1和2之间,也可以是无限的 ~~

[ 本帖最后由 周熙 于 2007-12-18 17:0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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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兴兄指出了很有意思的问题。我读了李商隐选集,是周振甫注的版本。最大感受就是,在后人看来感天动地的情诗,极有可能是政治诗意的隐曲之作(这丝毫不奇怪,从屈原开始我们祖宗就有这传统)。从这个意义上说,当我知道这样真相后,起先认为李商隐大煞风景,后来我也释然了 ,作为读者,我按照情诗路数去理解就可以了 ,李商隐的实际所指可以抛开了 。诗歌一旦诞生,诗人的所指不过是所有可能的所指之一了 。诗歌的开放性不伤害其原始文本。
所以,有革命者愿意按照他们的路数去理解也无妨。话又说回来,当雪莱的“冬天已经远了 ,春天还会远吗”成为人民期盼光明和胜利之时,当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成为房地产别墅广告之时,当杏花村成为酒家招牌之时,这些世俗的功用并不意味着对诗歌和诗人的大煞风景,而是诗歌的成功,诗人的荣耀。他们已经脱离诗歌文本而存在,所以,并不能够伤害到诗歌和诗人。否则,一句“停车坐爱枫林晚”被登徒子们用来淫乐嬉戏,诗人在世会吐血而亡。而 我认为,杜牧先生会哈哈一笑。

[ 本帖最后由 周熙 于 2007-12-18 16:5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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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李大兴 于 2007-12-18 00:19 发表
义山的《无题》等诗,素有爱情诗与政治诗两种解读。后者多附会,即便前者,也多争议。比如这阕《无题》,近来有人以为是写给一位出家的宫女宋真人。其实过于坐实可能就偏了。我想义山是至情之人,情诗才会写得前无古 ...
李商隐与他的妻子还是很恩爱的,就有“巴山夜雨涨秋池”为证。
我在黑夜里拾起一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