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俊:漫说叶弥及其小说

叶弥是有点莽撞的。有一年春末,她所在的《苏州杂志》邀集会议,上海的客人有我和潘向黎。小潘其时正怀孕五个月,已过妊娠反应期,可能在家禁闭久了,思春心切,一听可以去苏州,立即打点,翻出了许多新鲜衣服,但后来又无奈地对叶弥说:“唉,都穿不下了。”叶弥安慰她:“没关系,陶文瑜(注:苏州作家,才子加名士,胸前常沾食物油迹,长年不褪,供职于《苏州杂志》,叶弥同事)说梦见你穿孕妇服也激动得醒了。”还说到了苏州“我开车带你好好兜兜”。叶弥那时刚买了辆新车,靓女开新车,正是心痒的时候。
    到了苏州,叶弥抽空就要带潘向黎出去。陶文瑜殷勤地将小潘扶上车,还替她关上了车门。叶弥坐进驾驶座,抬脚就轰油门。车不动,发动机震天响。不明所以,一看,原来手刹还没松开。刚放下手刹,只见车子往前猛一蹿,差点冲上路中央的隔离栏,接着又停下不走了。原来熄火了。如此两次,车子总算慢慢驶入了正道。后面的车子开始还鸣笛表示愤怒,后来也都只好识趣地绕弯避道赶紧开走了。大家回屋坐下大约十来分钟,只见叶弥扶着潘向黎又回来了。又是陶文瑜一个箭步冲上去嘘寒问暖:“唉呀,小潘怎么回来啦?唉,脸色都发白了。”转头对叶弥:“姑奶奶,你是怎么开车的?吓坏了我们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扶潘向黎小心坐下,陶文瑜也顺势蹲下,说:“我的耳朵比听诊器还灵,让我听听孩子吓着了没有。”说着就要把脸贴上去。叶弥本来还有愧疚之色,一看陶男如此厚颜无耻,顿时心头火起,一脚把陶文瑜踢翻在地,打了半个滚,倒把潘向黎又吓了一跳,马上就要呕吐的样子。陶文瑜一边爬回自己的座位,一边还在喋喋不休:“这可怎么好,这孩子要是受到心灵创伤那是要叶弥负责的。” 叶弥说:“姑奶奶我当初生孩子根本没费什么劲,一下子就生出来了,哪像你这么神经兮兮的。”数月后,小潘顺产一男婴,哭声嘹亮,重逾四千克!喜讯传至苏州,叶弥来电:“我开车到上海来看你吧。”小潘赶紧回答:“还是坐火车来吧。”又追问一句:“陶文瑜来吗?”叶弥答:“他说他坐火车来。胆小鬼,让他去,不要睬他。”叶弥就是这样莽撞得率真、可爱。
    但读叶弥的小说,感觉却是完全相反的。印象中(很可能不确)最早读过的叶弥小说大概是《成长如蜕》。当时互相并不认识,但对此作却是印象深刻,记得还曾同朋友谈过。后来知道,这篇小说算是叶弥的成名作,此前,她也曾有一些作品发表。现在来看,即使在所谓成长小说、青春小说已成泛滥之势的今天,这篇小说仍属其中的不俗之作,特别是小说笔调的从容和凝练不太像是一个小女人所为。(当时“小女人散文”尘埃甫定,“美女作家”之名也已叫开了。)叶弥在苏州这块温柔甜腻之乡的出现,实在是别有一种“惊艳”之感的。但也正因为不从俗,叶弥的作品虽然多为文学圈中人看好,却似乎并不被媒体和市场特别青睐。好在她其实也并不看中外界的评论,写小说在她更多地是属于个人的一种业余爱好。叶弥的起始写作,时间是较晚的,开始好像也并不刻意要去做一个作家。她的生活境况看上去比较优裕,这多少抵消了可能会有的以写作搏名利的动机。所以她显得从容,也写得从容。十多年以后,她的作品数量仍然是非常少的,但作品的成熟度却远在许多作家之上。如果把她的作品放在差不多同代的作家中相比的话,我会觉得她的小说写得最踏实,而且,气度也最豁达。从容的心态和大气的性格,使叶弥的小说能够进入到故事内在肌理的细密隐幽之中,同时不失超拔的想像和意蕴。接触到她的为人个性之后,会觉得她的小说要比她的为人更成熟。准确地说,她的小说超出了我们一般对一个女作家的通常想像。因此,在文坛也像艺场一样被人为划分出“实力派”、“本色派”、“偶像派”之类形象定位时,叶弥无疑是被视为实力派作家的。
    对大多数年轻作家来说,写到一定的时候,或多或少会发生一个写作转型或调整的问题。从我所看到的叶弥的小说而言,似乎还没有出现这个问题的迹象。虽然她在世纪之交那几年里发表在《人民文学》《作家杂志》和《钟山》上的几篇小说显示出了较以前更多、更新的思考意向和写作可能,但我把这种文学表达元素的丰富性和复杂性更多地理解为是叶弥持续至今的小说写作的一种展开和深化。她的写作起点甚高,视野也相当开阔,包容性很大,加之叙述老练扎实,应该还没有到发生转型的时节。换句话也可以说,在已经看到的可能性上,叶弥的写作资源还有充分的潜力,正有待于产生出她写作生涯中的一部真正的杰作。鉴于叶弥的写作姿态,我对此既有信心也有耐心。
吴俊是华东师大的教授。叶弥是我同事,小我一岁,但在我眼里,还是个小丫头。所以她的莽撞举动,就不和她去计较了。
陶文瑜老师是性情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