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年关

还记得舞剧《白毛女》吗?“漫天风雪一片白,躲债七天回家来”,我们兄弟般的杨白劳初次登场,就以一段悽怆至极的唱腔,攫获了观众的心。时间正是大年三十,中国人心肠最热乎、耳朵根最脆软的一个夜晚,踏雪归来的杨白劳和喜儿还没唠上几句家常,恶霸黄世仁和狗腿子穆仁智即蹑踪而至,上门逼债。杨白劳奋起抗争,竟被债主活活打死。枪声、音乐和喜儿忧郁的独舞,构成一道无法抗拒的艺术感染力,令观众席里的眼泪,刹那间哗啦成另一股“漫天风雪”。

    不过,请允许我说句冷话:杨白劳如果在外面多挨上几个时辰,熬过除夕夜再回家,这场悲剧,至少会延迟发生。运气好的话,还能避免。

    《白毛女》的故事发生在河北农村,而年关躲债的风俗,中国很多地方都有,我甚至听说,越南也有。旧上海的欠债人,习惯在除夕夜去孵澡堂。洗澡是假,躲债是真。因为民间的债务纠纷,也有一套约定俗成的规矩,其中之一便是:讨债不宜在春节进行,春节向人讨债,不仅授人以柄,还会给债主带来晦气。所以,穆仁智们必须赶在春节前把钱收到手;无钱还债的穷人,则要想方设法躲避债主。一旦熬过除夕夜,次日见到债主,对方哪怕心里恨得直咬牙,为图个吉利,嘴上也不得不与你拱手答礼,互祝发财。债主是不能到澡堂里去讨债的,你想,对方已经赤条条身无余物了,向这样的“光棍”逼债,既违天理,又伤人情,摆明着遭人耻笑。得,还是节后算账吧。无独有偶,过去南方农村里的穷人,也有去神庙躲债之俗。观音在上,不怒自威,唯恐得罪菩萨的债主,也就只能在神庙外干跺脚了。

    少年时代的胡适,对于“年关”的凶险,也有一份不能忘却的记忆。绩溪胡家并不宽裕,他同父异母的大哥是个十足的败家子,“吸鸦片烟,赌博,钱到手就光,光了就回家打主意,见了香炉都拿出去卖,捞着锡茶壶就拿出去押。”还“到处都欠下烟债赌债”,这不,胡适写道:“每年除夕我家中总有一大群讨债的,每人一盏灯笼,坐在大厅上不肯去。大哥早已避出去了。大厅的两排椅子上满满的都是灯笼和债主。我母亲走进走出,料理年夜饭,谢灶神,压岁钱等事,只当做不曾看见这一群人。到了近半夜,快要封门了,我母亲才走后门出去,央一位邻居本家到我家来,每一家债户发一点钱。做好做歹的,这一群讨债的才一个一个提着灯笼走出去。一会儿,大哥敲门回来了。”

    这是一幕经典的除夕讨债图。

    受《白毛女》的影响,多年来我们都把无尽的仇恨,瞄准债主,而把无尽的同情,施诸躲债的穷人。俗话说“冷在风,穷在债”,那一幕戏里,竟然风比债更猛,债比雪更寒。不过,结合胡适“败家子”大哥的例子,我发现:话不能一概而论。那些在除夕夜放弃与家人团聚而被迫提着灯笼在胡家苦候的债主,也不乏值得同情之处。其实,《白毛女》里也有明显破绽。我们知道,一个人的经济实力,既可以反映在他的存款里,也可以反映在其负债中。在今日中国,负债最多的人,大概非房地产大亨莫属了。而穷困如杨白劳者,即使考虑高利贷的因素,负债规模也不会可观。倘若黄世仁真是大财主,那么,大年三十不与家人团聚吃喝,而是提着灯笼,冒着风雪,与大管家一起去穷人家逼债,就有违人之常情了。这难道不是件残忍的苦差使吗?黄世仁若非自家家境也捉襟见肘,断不会出此下策。——我不是对黄世仁缺乏愤慨,我只是强调,这个故事没有编好而已。

    南斯拉夫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里有句奇怪的台词:“愿上帝保佑追击者,同时也保佑被追击者。”结合媒体不时曝光的拖欠民工工资的恶例,我必须说,讨债与躲债者,各有各的难处,我们的同情心不宜盲目偏向一方。一年一度年关近,我且喃喃祝祷:愿菩萨保佑讨债者,同时也保佑躲债者——如果你是无辜的话。
南斯拉夫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里有句奇怪的台词:“愿上帝保佑追击者,同时也保佑被追击者。”
泽雄厉害,这句都记得住,俺每天下班回家爬楼梯爬到最后一段时,总要停下来喘口气,看着眼前的灯火辉煌,就想起那句:"看,这就是萨拉热窝!”
“愿上帝保佑追击者,同时也保佑被追击者。”
《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当年我也看了很多遍,不知为啥这句没印象。用在这里,确实很妙。

我记得的是接头暗号:空气在颤抖,仿佛天空在燃烧。
                                        是啊,暴风雨就要来了。

                                        肖特呼唤康德尔,肖特呼唤康德尔,吉斯已被干掉。

[ 本帖最后由 zoufeng_1234 于 2008-2-28 12:40 编辑 ]
神经病人思维广,自费五毛立场稳
我听说有些地方,是过了小年腊月二十三,也不再讨债的。

人为鼓的风造的雪要寒于自然界的风雪。想一想,欢喜年关也是人为的。为善为恶都是人的同类。
哈,记住这句话,是因为它和我们的传统思想、既有教育格格不入,震惊于它的突兀和费解。
电影我大概看过两遍,但当时电台里还经常播放该片的录音剪辑,那就不知听过几回了,历历如昨。比如邹峰兄提到的那个接头暗语,就不够“历历”,中间还漏了一句“还挺有诗意呢。”同样是党卫军上校冯·迪特里施说的。
这篇小文应约而写,却没能发表出来。唉,人家只希望我应应景,没想到,俺没出息,写不来应景文字。不提了。
讨债和躲债,似乎是一个很难处理的主题。春节期间遇到一个记者兼作家,他说,我写作,熟悉的主题就不写,专门写那些我不太熟悉的话题,比如写声乐中的“高音”。不知道这种写作方式是否有效。
保卫萨拉热窝,至今看仍然好片。
瓦尔特在哪?
他就在这座城市里。
多么牛鼻的话~~
我为自己唱了一支暗淡的天鹅之歌!
现在这年头是黄世仁要叫杨白劳大爷,讨债的不敢得罪欠债的。
听说曾经有要债公司招“讨债鬼”,其就职条件就要有犯罪背景,以至于那些青海回来的还很抢手。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如此发挥,也算得一绝了。
看来讨债也要用"计谋",不能蛮干.
中间还漏了一句“还挺有诗意呢。”同样是党卫军上校冯·迪特里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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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着没事,再追究一下,这个接头暗号是抵抗组织同志接头用,我记得是充当联络点的钟表店老板说的,怎么会是党卫军上校冯·迪特里施的说的呢。如果他真的说了这句,那应该是接头暗号泄露以后冯·迪特里施的调侃,具体情节真的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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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邹峰兄确实健忘。这话,是打入游击队内部的假瓦尔特(即你提到的康德尔)在一辆小车上向上校汇报时说的,他是在汇报自己获悉的成果。从剧情的发展来说,当时游击队遇到了挫折,被敌人打进内部了。
原帖由 周泽雄 于 2008-2-28 21:04 发表
呵呵,邹峰兄确实健忘。这话,是打入游击队内部的假瓦尔特(即你提到的康德尔)在一辆小车上向上校汇报时说的,他是在汇报自己获悉的成果。从剧情的发展来说,当时游击队遇到了挫折,被敌人打进内部了。
泽雄兄确实记忆力惊人。不过这句不算接头暗号,是暗号泄露后上校的调侃,应该也没错。我是从逻辑上推断的,具体情节真的没你记得清楚。

嘿!从黄世仁扯到冯上校,也够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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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实话!不应景?叹。

南斯拉夫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里有句奇怪的台词:“愿上帝保佑追击者,同时也保佑被追击者。”结合媒体不时曝光的拖欠民工工资的恶例,我必须说,讨债与躲债者,各有各的难处,我们的同情心不宜盲目偏向一方。......

——实话不是官话。
这两面都体谅,有点和谐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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