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家之宝

小船悠悠

　　我们家的镇家之宝——九十岁高龄的外公外婆双双辞世了。

　　刚听到这个噩耗，我还有点不敢相信。因为今年元旦我们回老家的时候，外公外婆还好好的。特别是外婆，知道我们回去兴奋得不得了，我们亲眼看到外婆中气十足、滔滔不绝地说了很久，朗朗笑语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怎么会说走就走了呢？

　　据小舅舅说，外婆是在睡梦中故去的。走之前没有任何征兆，外公完全没有料到外婆会以这种方式撒手人寰。一向沉默寡言的外公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守在外婆灵柩前，不住喃喃自语，任谁劝说都不离开。三天后的清晨，原本硬朗的外公也走了。

　　外婆一向体弱多病，妈妈刚记事（大概四、五岁）的时候，外婆大病一场、奄奄一息。村子里很多长辈都说外婆肯定没救，只能等着办丧事了。外公变卖所有家产，把谷种都卖光了，拼尽全力救治外婆，终于从死神手里把外婆抢了回来。

　　接下来几十年的漫长岁月里，这种抢救依旧不时上演。在我的记忆里，妈妈最怕接到从老家打来的长途电话和电报，可是这种电报电话几乎年年都有。一九八五年，我们为外婆庆祝七十大寿的时候，全家人额手称庆。村子里的人都说外婆能活到七十岁简直是个奇迹，外婆自己也非常满足。她吩咐儿孙们为她选好棺材，订做寿衣。家里人高高兴兴、全都一一照办。

　　说来奇怪，自从棺材和寿衣备好，摆在外公外婆的房子里之后，外婆再没犯病，二十几年就这么顺顺当当地过来了。

　　外婆一场大病之后，视力严重受损，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一点点光亮。多次死里逃生的经历，让外婆对所有亲人和邻里好友心存感激、感恩戴德。只要能下床，外婆就用加倍的努力下地干活、操持家务、孝敬长辈、友爱弟妹、善待邻里。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田地整理得井井有条。

　　外婆虽然大字不识一个，对子女上学却十分支持。妈妈是家中长女，小学毕业后，和村子里大多数同龄姑娘一样，回到家里帮忙干农活、带弟妹、等待出嫁。唯一不同的是，妈妈学习成绩非常好，为人又胆大心细，村里孩子们升学考试时都喜欢拉着妈妈一起去陪考。妈妈连续考了三年，年年高居榜首。

　　外婆深知女儿渴望上学，却苦于家境贫寒不敢开口。外婆拖着病弱的身体，摸摸索索走到宗族长辈那里为妈妈求情，希望宗族长辈能在祖宗田的收成里为妈妈出资学费。当时村里没有人愿意送女孩上学，家境好的人家都觉得女孩子始终要嫁人，只送男孩读书。所以外婆的请求一次次被拒绝，宗族长辈还劝外婆赶紧找个好人家把大女儿嫁了，也好帮家里快点把看病借的钱还上……

　　虽然无数次碰壁，外婆仍不气馁，依旧月月去说、年年去求。直到第三年，宗族长辈破天荒答应了外婆的请求，妈妈终于又背上书包上学去了。中学毕业后，妈妈考上了医学院。外婆心里虽然万分不舍，还是含泪带笑将女儿送上了火车——妈妈是村子里第一个不是出嫁而离开家的女孩。后来三个舅舅也都陆续离开家乡，出外当兵服役，复员后或当工人或办小工厂，日子过得都不错。

　　我出生的时候，外婆完全失明了。思女心切，加上非常想抱抱新生的外孙女，外婆自告奋勇来带我。来了之后才发现，这是一个全新的、与乡下完全不同的环境，外婆与邻里之间言语不通，没办法交流。外婆发现自己完全帮不上忙，反而成了女儿的负担，很快就回老家去了。

　　三个舅舅和小姨家的孩子都是外婆一手带大的，外婆没能帮忙带妈妈家的孩子，心里感觉非常遗憾，对我们家这些外孙、外孙女也格外疼惜。每次我们回去看外婆，外婆总是摸完又摸、捏了又捏、久久不愿放手……

　　我们从小就被告知：要勤俭节约，不能浪费一分一毫——因为节约的每一分钱都有可能成为外婆的救命钱。无意中我们都养成了节俭的好习惯，虽说我们没能挣到大钱，日子却过得十分自在。外婆的遭遇，也让我们深知：人是互相依赖、相互支撑的。别人有恩于自己，一定要感恩图报；亲人有难，必定尽全力相帮。一家人，只要齐心协力，再大的困难都可以克服；只要有爱心、有信任，什么奇迹都有可能发生……

　　外婆，您一直以为自己的病拖累了家人。其实正是因为有了您的陪伴，我们才能生活得这么好。您没能带大我，心里一直抱憾。可是您知道吗？妈妈用加倍的爱心带大了您的曾外孙女，让她健康快乐地成长。从您的身上，我们学到了太多的为人之道、处世之学，穷尽我们一生，都受用不尽。您一直是我们晚辈学习的榜样，是我们家的镇家之宝！

　　外公，虽然您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子弟，跟外婆拜堂成亲时也没说过任何海誓山盟，但是您用一生的行动，证明了自己的情怀——生死相依、不离不弃！在混乱动荡、灾难重重的艰难岁月里，您用如铁的肩膀挑起了生活的重担，您用如山的信念维持着家庭的完整。您一生沉默寡言，却用无与伦比的行为为晚辈们树起了丰碑。您才是我们最大的人生偶像！

　　外公外婆，你们虽然不能如我们所盼，长命一百岁，我们仍然非常知足感恩、谢天谢地。因为我们知道，你们已经尽了全力。特别是外婆，您拖着病弱之躯陪伴我们这么久，真是太辛苦了。外公，您跟外婆携手超过七十年，一辈子都在默默照顾外婆、照顾家人，真是太累了，也该歇歇了……

　　外公外婆，你们看到了吗？全家一百多口以及上下三村上千人都来为你们送行了，希望你们在天堂依然恩爱如初、幸福美满。

　　衷心祝愿你们一路走好！





　　　　　　　　  　　　　　　　　　　　　　　　　　　　　 2007年1月30日

[ 本帖最后由 小船悠悠 于 2008-3-28 15:21 编辑 ]

小船悠悠

清明节快到了，念叨念叨俺们家偶像级滴老头、老太太。

丙辰龙

梅茗

菜农

彷佛是自己的祖辈一样，都有这么一番苦难，都对儿孙的读书不惜一切代价，能这样善始善终，也是善哉善哉。
祖父也真感人，彷佛自己也累得不行了，本来相依为命而坚持着，一旦没有了坚持的理由，也就休息去了，都是好人啊。（我有点狼心狗肺）

慰问小船一家。

周泽雄

难得。

小船悠悠

老太太唠叨家事的帖子，咋敢跑会馆来亮相哟。

小船悠悠

原帖由 菜农 于 2008-3-28 14:04 发表
彷佛是自己的祖辈一样，都有这么一番苦难，都对儿孙的读书不惜一切代价，能这样善始善终，也是善哉善哉。
祖父也真感人，彷佛自己也累得不行了，本来相依为命而坚持着，一旦没有了坚持的理由，也就休息去了，都是好人啊。（我有点狼心狗肺）

慰问小船一家。

　　谢谢菜农慰问。外公外婆是村里的老寿星，丧事办得比喜事还热闹，所以家里人都不太伤感。

小船悠悠

小外婆说这个帖子写得太差劲了，一点都不感人。建议俺回去找教过偶的语文老师检讨道歉。

李酒苗

小船MM的家人都善良质朴聪慧，祝福~~~

梅茗

小船MM太谦虚了。你的作品大都真诚感人，真的很不错呢。

小船悠悠

　　也谢谢梅班长支持鼓励。祖辈们经历了中国朝代变换最多的几十年，战乱频繁、运动浩劫，吃尽了苦头，能平安走过来的确不容易。奇怪的是那时的婚姻大都坚固无比。俺爷爷奶奶八十多岁双双去世时，相隔不到半个月，村里人都说俩人是鸳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