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批评何为?——兼论如何评价金庸小说

拙文《金庸为何吸引我们?》对金庸小说评价不高,在网上贴出后,博客上和论坛上都遭到质疑。在常去的某个论坛里,我曾就此文与几位金庸迷展开讨论。与我直接交锋的是网友“心中有刀”,双方针锋相对,言辞激烈,最后闹得不欢而散,令人遗憾。后来还有《读书文摘》的执行主编童志刚先生参与进来,童先生认为金庸小说堪称“伟大”,是半个世纪以来“五位大师”之一,逐一批驳拙文的主要观点。总的来说,由于文学趣味有异,也由于网络论坛发言的局限性,讨论并不如意。为了挽救这场讨论,使之不至停留于意气之争,我决定再做一篇小文,亡羊补牢。在本文中,主要回应童志刚先生的言论。

但首先要解决一个方法论的问题。当年庄子和惠子“壕上观鱼”,庄子赞叹“鱼之乐”,惠子表示怀疑,两人话不投机,但庄子比较有智慧,不过三言两语之后,便建议“请循其本”,即回到他原初的立场,解决了或取消了争论。在柏拉图的对话中,苏格拉底每在讨论一个问题之际,都要求“请循其本”,在苏格拉底这里,也就是返回到概念的定义或基本原理。庄子和苏格拉底的方式值得借鉴。关于金庸小说的谈论,属于文学批评的问题。哪怕参与讨论的人并不是职业批评家,他的言论仍然属于蒂博代所说的“自发的批评”。既然如此,我们首先必须追本溯源,考察“批评何为?”

这当然是个大问题。所有的“本”都是大问题。大问题好比树根,生发出树干、树枝和树叶,对待这样的“树根级”大问题,本来要求长篇大论,一一处理该根本问题所牵连的一系列中问题、小问题,如欲争取一网打尽,甚至得贡献一部专著。但沉溺于细枝末节固然会干扰讨论,一味深入树根埋藏其中的地底,也可能迷失方向。既然是金庸小说引发出关于批评的大问题的,只要把在此次争议中涉及的批评问题略为梳理,即可收到一定的效果。一来为了学识不足而藏拙,二来为了照顾金庸大侠,只好“大题小做”。

我们和文学或文学作品发生关系的方式,有创作、阅读、鉴赏、批评和理论研究五种。除文学创作是作家的方式,后四种都是读者的事情(作家也会变成自己作品的读者),这四种方式,呈层层递进的关系。

阅读,是最基本的层次,鉴赏、批评和理论研究都必须奠基其上。这自然是一句老生常谈,但还是有必要强调一下,因为在这个大众传媒时代,人人都有表达自己的机会,批评因而成了一件如同呐喊、叹气、吐口水般既随意且容易的事情。就连许多著名的批评家也分有了这种浮躁气,他们都懒得把批评对象的文字读上几页,就凭着道听途说得来的印象、或者极为粗浅浮表的经验,勇敢地出口成章,唾液横飞。这种“批评文字”如果写得好,当然也不妨视为“批评”,如可能属于所谓“文化批评”什么的,却未必是“文学批评”;尽管提到某位作家和某件作品,却未必是关于此人、此作的批评,只好名之为“泛批评”。这位批家其实无的放矢,自说自话,“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或纯粹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吸引眼球,提高知名度,总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周泽雄先生曾经评论余光中散文《听听那冷雨》,全文不过数百字,但他说,这寥寥数百字其实厚积薄发,建立在熟读了余光中的数十篇散文的基础之上。且不说他评价得如何,光是这种批评态度就值得推崇。

如果说不合格的文学批评常常忘记阅读作品,鉴赏倒是乐意紧紧地体贴着文本。任何文学批评,都必定展示了评家的鉴赏力。优秀的批评家必有杰出的鉴赏力——但这话却不能反过来说,“优秀的鉴赏家必是杰出的批评家”,因为鉴赏和批评处于不同的层次,批评不可以被还原为鉴赏。举例来说,一个画廊老板或一位美术馆长,往往都是颇具水平的艺术鉴赏家,对艺术品具有高度的敏感,但未必便是真正的艺术批评家。可见,鉴赏可以脱离批评而独立存在,而批评不可以脱离鉴赏。批评不等于鉴赏,这不但是由于批评要诉诸语言、要诉诸文字,要求拥有驾驭文字的能力,而且是由于鉴赏可以以个人主观经验为惟一标准。美学家们常说,在鉴赏经验中,我们都被束缚于自己的体验中,人人都是唯我主义者,因而西谚有云,“谈到趣味无争辩”。许多学者和作家都承认,愉快是阅读的惟一圭臬,人人都有自己心仪的经典。因此鉴赏完全可以“情人眼里出西施”。然而文学批评却不可以只顾抒发“情人眼里出西施”的个人感受,因为批评的目的是交流,要求尽可能具有“主体间性”,即不同主体间的可分享性、可交流性,或曰“客观性”。

批评家与鉴赏家的不同,主要有二:批评家必须具有文学史的视野和文学理论的背景。事实上,批评家与其说接近鉴赏家,不如说更接近文学史家。因为批评在“鉴赏”之外,还必须做出某种具有客观性的“评价”。所谓评价,简单地说,就是做比较、找区别、判等级、定高下。如这是不世出的巨著,那是比较一般的作品;如《红楼梦》被公认为最杰出的中国古典小说;如有人说,余华是当今中国最优秀的小说家。尽管文学价值的高低有无,不可能像比较两个苹果的大小轻重般立竿见影,一劳永逸,但显然,没有比较也就没有评价。比较有时是因同类而比较,有时是因相异而比较;有时整体地比较,有时局部地比较;有时比较风格,有时比较技巧;有时在同一文体内比较,有时不妨超出艺术形式而比较。比方说,我们不妨把《三国志》与《三国演义》加以比较、把电视剧《红楼梦》与小说《红楼梦》加以比较,如此,《三国演义》对历史进行虚构的特点、电视剧《红楼梦》对小说原作的理解就显豁了。比方说,我们不妨把托尔斯泰笔下的婚外恋和霍桑笔下的婚外恋相比,把巴尔扎克的景物描写与雨果的景物描写相比,以定高下。

比较有利于发现被比较者的共性与个性。网友李大兴先生不赞成把王小波与鲁迅做比较,理由是“鲁迅先生追求的是做一勇者,终其一生激烈批评现实文化政治,其勇气自不待言,其偏执亦不必为尊者讳。小波追求的是做一智者,是一个不同的方向。”可当他如是说时,难道不是恰好在比较么?其实,一般说来,对任何两个作家或两件作品的比较都是可能的,也应当都是允许的,关键在于为何比较、如何比较。有所发现、有利理解、有助言说与解释的比较,就是有意义的比较。所以我们不妨把鲁迅与王小波相比,也不妨把金庸与托尔斯泰相比。我孤陋寡闻,在我的阅读印象中,除了李劼先生的破天荒之举,还从未有人把《红楼梦》和《山海经》联系起来加以言说的,而经过李劼先生的这一创造性的联系,《红楼梦》的某些审美意味便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这就与鉴赏有所不同。批评家必须具有“联系”的思维能力,上下五千年,纵横两万里,“东张西望”,“左右逢源”,因为惟有联系其他作品才能进行比较;鉴赏则可以全然孤立绝缘,“孤芳自赏”。鉴赏当然也可以联系和比较,但是显然,此时联系和比较所要求的程度较低,范围较小。假如我们与文学的关系仅停留于鉴赏的阶段,那么,我们阅读的范围固然可以相当宽泛,也可以极其狭窄。比方说,仅限于“中古文学”、“宋代文学”。比方说,仅限于中国古典诗词这一文体,史诗、悲剧、小说,那就不必了。我为叶嘉莹教授的定位,大致就是“诗词鉴赏家”。我们也许偶尔看到叶教授拿中国古典诗词与西方现代诗相比,但我从未发现叶教授把中国古典诗歌与史诗、悲剧、小说等文体相比。叶教授也使用了中国古代或西方现代的批评文献,但最终仍是为了鉴赏。

批评家为了进行较为深入的和有效的比较,当然必须熟悉文学史,不仅像叶嘉莹教授那样熟悉一种文体的文学史,还要熟悉整个中国文学史,甚至对世界文学史也必须有相当程度的了解,以便把批评的对象置于世界文学的视域之中。更重要的是,不是像博学的文学史家那样事无巨细地了解,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而是熟悉并理解文学史上的经典;不是仅关注事实,而是更关注价值。因为文学史的经典树立理想、价值、规范、标准。据美学家朱光潜先生介绍,英国批评家马修·阿诺德认为,文学批评的最佳方法,就是拿古典名著做“试金石”。遇到新作品时,拿来在这块“试金石”上一擦,如果硬度相仿,就是好作品;如果擦了竟要脱皮,那就不必理会。这就是说,(1)评价需要比较,所有的作品都可以与经典比较;(2)批评要做出判断或评价,而判断或评价需要标准。

比较只是一种经验方法,以文学经典所提供的理想和标准去判断被批评的作品,只是一种方式,而且这种不假思索地直接使用的经验方式,也可能竟毫无效果。如所周知,文学艺术的生命在于创新,任何真正的文学作品都是独一无二的和前所未有的,总有许多作品在问世之日,便成为“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的孤独者与流浪者,无家可归,不属于任何文学流派,不守规矩,用既有的规范来衡量都不太适用。这就需要文学理论。

理论借给批评的主要工具,一是“角度”,如精神分析学派文学批评家,自然不同于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也不同于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家。二是“标准”。譬如按照西方文艺传统中艺术的模仿论,模仿的逼真程度,决定了艺术价值的高低。有些文学理论仅提供观察角度,没有提供价值标准,相应地,有些批评流派如20世纪初法国“实证主义”文学批评主张摆事实,反对做评价。这种批评观早已被抛进批评史的记忆角落中。大多数理论含有价值评判的标准。我把这种标准称为“绝对标准”。文学史提供经验的或相对的标准,文学理论提供绝对的标准。既是“绝对标准”,当然只能无限趋近,无法完全达到或实现。当然,一种文学理论的文学概念,必有经验的实例,因而文学史的经验标准和文学理论的绝对标准会有“部分重叠”的时候。比方说,我形成一种小说理论,假如这种小说理论恰好特别适合于托尔斯泰小说,好比一套西装穿在托尔斯泰身上,竟然相当得体,甚至俨然量身定做,那么我就会认定托尔斯泰小说是伟大的小说,小说艺术的至高典范。

所谓绝对标准,首先意味着“抽象标准”,也就是说,这种标准并不是从现有的文学作品中归纳总结出来的,不可能直接指导文学创作和文学鉴赏,也难以毫无过渡地直接施加于被评价的作品。举例言之,按照以往的文学理论,“文学即人学”,于是,我们通常认为对人性的刻画是否深刻,是衡量文学价值的重要标准,但这一“公认标准”的直接运用,也会产生截然不同的后果。譬如,我认为托尔斯泰小说描写人性是深刻的,金庸是肤浅的。网友“心中有刀”却断定金庸描写人性比托尔斯泰要深刻得多。童志刚先生尽管没有如心中有刀的那般惊人之语,但也认为金庸描写人性是深刻的、堪称“伟大”的。显然,何谓“人性”?何谓“深刻”?都需要加以界定和解说;如何运用这一人性标准,也要加以考察;为何运用同一标准竟导致截然相反的结果,更要研究一番。

但是,这种绝对标准并非废物。文学理论的研究成果,是文学批评绝对要预设为前提的东西。这是理论的一个古怪之处。文学理论,作为我们与文学或文学作品之关系的最高层次,本该建立在阅读、鉴赏、批评之上,但理论所具有的抽象性,又使之与阅读、鉴赏、批评保持一定的距离。理论可以研究文本本身、阅读行为,也可以研究鉴赏和批评,如考察“批评何以可能?”、“批评何为?”、“批评的性质”、“批评的规范”、“批评的标准”。所以理论既是“关于批评的批评”,又颠倒过来成为批评的潜在预设;既处于批评之后,又处于批评之前。比方说,在较为具体批评行为中,针对不同的文体要使用不同的评判标准。周泽雄先生有一篇《我的抒情散文过敏症》,写得相当精彩。在文中他认为,散文文体的特点本质上属于“对话”,散文文体的道德在于“诚信”,而在中国蔚为大观的抒情散文,就破坏了“对话”本质、践踏了“诚信”原则。这一批评当然运用了周泽雄的文学观,这文学观未必就是理论,但其中隐含着理论,若能就此反思,理论便会现形。以上只是一个小例子罢了。绝对标准的绝对必要性,可以以马克思的共产主义社会打比方。马克思设想在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这个共产主义社会的理想,以及共产主义社会中的人的自由状态,能否在有朝一日得以实现并不重要,是否曾经在历史上出现过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衡量人类社会文明程度的终极尺度。

然而,由于绝对标准的抽象性和终极性,无法直接无间地运用于具体作品之上,更由于文学价值是一种“意识现象”,使评价文学作品成为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所谓“意识现象”是说,只要尚未进入人的意识,尚未被人体验到,这种东西就是不存在的。犹如对于一个因重感冒而鼻子失灵的人,川菜的味道是根本不存在的。犹如司马迁所言,“士为知己者用,女为悦己者容”,没有“知己者”和“悦己者”的印证与领受,“士”和“女”便毫无意义可言,相当于不存在。文学价值正是这样的一种意识现象。也就是说,文学价值,体验到了就是有,体验不到就是无;无体验的,不能理解有体验的;体验浅的,不能理解体验深的。作为一种意识现象,文学艺术价值不可能如物理现象般加以实际的论证。爱怎么证明?上帝怎么证明?美怎么证明?靠推理,靠逻辑,靠归纳,靠举例,总之,无论是“讲道理”还是“摆事实”,基本上都是无济于事的。

康德《判断力批判》第33节第一句话便说:“对于决定趣味判断来说,无论何种证据都是毫无用处的。”对于一件艺术作品,你要么有所体验,要么没有体验。如果你对它没有体验,你就不能通过各种证据说服自己,凭空制造出体验来。你在一幅绘画前告诉自己,这就是那个天才高更的作品啦!名家之作,美术史上鼎鼎有名啦!在艺术品市场上的价格有好几百万美金啦!不少著名的作家比方说毛姆都非常推崇这件作品啦!……这些都没用,你欺骗不了自己的眼睛。如果你无法直接感受它的美,它对于你就是毫无意义的。反之,如果你有体验而别人没有体验,你同样也不能通过论证使他获得与你相似的体验。便是说得天花乱坠,仍无异于对牛弹琴,夏虫语冰。

然而这个简单的道理,却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了解。在关于金庸小说的讨论中,我常常遇到这样的情况:心中有刀似乎“合情合理”地要求,你不是说托尔斯泰小说比金庸小说好得多吗?请你论证给我看看,举出例子,拿出证据!我被迫应邀举例,可是我的举例,只能尽力证明我的观点,却无力证明我的体验。“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我举例是举例了,你若是完全体会不到例子中的意味和价值,当然只能认定我“论证不充分”,甚至说我“举不出例子”了。哎!“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让人好生为难!要我论证艺术价值的存在,这好比要求我通过言说让你体验醉意。

看来,惟一能够提供“证明”的,似乎就是私人的内心体验。价值判断的相对主义,因而层出不穷。所谓“相对主义”,简单地说,就是这种观念认为世上并无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一元论的真理,真理只是一种和特定文化相伴而生的现象,因此,有多少种文化,就存在着多少种真理。比方说,按照极端的相对主义,“自由”只是西方文化的产物,对于东方民族并不适用,于是,向东方推销西方的自由价值观,乃是一种文化侵略。有人说,由于中国的特殊国情,中国的“人权”不同于西方的“人权”——这也是相对主义。文学批评中也有相对主义,比如,许多作家认为西方读者必无法真正领略中国文学的精髓,诺贝尔奖迟迟不肯光顾中国文学的原因便在于此,却始终不肯承认中国文学的总体成就有待提高。

还有一种相对主义,就是公然无视于文学史(认定那是“陈旧”的,有待重写的,特别是,要把金庸重写为“大师”),公认无视于文学理论(认为其中观点不适用于金庸小说),仅仅根据自己的内心体验下判断。如此,人人都有自己的评价标准,任何人都可以根据私人标准和主观趣味任意“改写文学史”了。心中有刀正是这么主张的。他断言,托尔斯泰只是二三流的小说家,世上水平超过托尔斯泰的小说家,不下四十人,金庸才是第一流的小说家。我可以反驳道,心中有刀尚未体会领略到托尔斯泰小说的艺术价值。但心中有刀也可以同样反过来质疑我,郭勇健根本没有体验到金庸小说的妙不可言的艺术价值。譬如我通过比较,认为托尔斯泰小说深刻,金庸小说肤浅;而童志刚毫无理由地认为不能进行这种比较,金庸小说也是深刻的。既然艺术价值无法论证,面对这种状况,文学批评何为?

文学价值或艺术价值无法论证,但可以描述,或者说,可以通过描述获得展示。现象学家有一句重要的口号:“描述是现象学唯一的证明。”海德格尔也说:“在这个领域内,什么道理都不能得到证明,但是某些道理却可以得到显示。”如何得到展示?当然只有通过描述了。那么,什么是描述?描述并非复制,并非用另一种方式去翻译文学价值,事实上,一件作品的文学价值都具独一无二性、形式与内容的契合无间性,不可翻译。试问:用散文去翻译诗歌,岂非捉襟见肘,自讨苦吃?用语言去描绘音乐的审美效果,岂非以网捧水,徒劳无功?描述,在海德格尔那里,必须借助于一个貌似否定性的术语,即“解蔽”或“去蔽”,也就是进入作品世界,进入其运作机制,使作品的意义或价值得以自行敞开。好比炒菜,尊重青菜的特点,不破坏它的本味,而是尽可能让青菜的原始味道如其本然地呈现。炒空心菜时,大量置入胡椒、洋葱、麻油之类佐料,效果肯定只能适得其反。文学批评中不加分析地大量使用诸如精神分析、马克思思想、宗教观念(如“犹太神秘主义”)、存在主义、东方主义……,其性质正如此,往往反而导致把作品本身的价值给淹没了。但也正如海德格尔把现象学发展为解释学,描述既为描述,则并非无所作为,让读者自己去读原作,而是一种创造性的劳作。这种劳作的途径是,要么争取与作品本身认同,要么回到作者的源初意向性,然后用自己的方式把作品重构出来。重构不是复制,不是翻译,而是解释,是阅读的升华。

因此,文学批评不但要评价作品,更要重构作品——这正是那些文学批评家们一再强调,批评是一种“创造性阐释”的缘由。并不是仅仅加以蜻蜓点水式的评价,就足以算是“创造性”了。其实,评价要是不伴随着重构,可能只是一种主观任意的行为。

现在,回到金庸小说,回到童志刚先生对拙文的评论,略作辨析。我想,真正的回应不必纠缠于细枝末节,一意挑刺,只需就根本问题和主要问题着手即可。

对于童先生和心中有刀关于金庸小说的言论,我的总体判断是:作为鉴赏,可能确有心得;作为批评,其实未必过硬,甚至并不过关——这正是我上文卖力地区别“鉴赏”和“批评”的原因所在。我已指出,与鉴赏有所不同,真正的批评总是离不开文学史的视野和文学理论的背景。而心中有刀和童先生的言论,依我看,恰好严重脱离了文学史和文学理论。

童先生的评论所关涉的核心问题,就是评价标准问题。我认为,就童先生的以下发言看,其中所隐含的评价标准,既非来自文学史,亦非来自文学理论,既无文学史经验支撑,亦无来自理论的必然性,因而是难以成立的:(1)“金庸的作品能够流行畅销半个世纪而不衰”;(2)“读者对金庸作品的广泛而持久的认同”;(3)“楼主开篇就说,金庸的作品‘每一部都被我读了十遍以上’,如果没有充分的‘文学性’和‘文学价值’,楼主怎么能够如此对待这些小说作品?”(4)“……楼主以及有刀、老童能把他的作品读到‘上十遍’就太不可思议了。”(5)“一堆能让你读上十几遍的作品,无论如何都该跟‘优秀’二字发生直接联系了。”这五句话,前两句提到“流行时间”和“广泛认同”,后三句提到“阅读次数”。

显而易见,凭“阅读次数”的多少,是不可以判断文学价值高低的,根本不能由于我读了十几遍金庸小说便证明其“优秀”或“伟大”。这要看为何阅读。我在文中还说过,我阅读纯粹金庸小说大都是郁闷时借以消磨时间,摆脱自我,犹如帕斯卡尔的“消遣”。可供消遣的东西本来还有很多,如运动,游戏,听音乐,看电影。我当年也曾把齐秦、王杰、姜育恒、高明骏的流行歌曲听了数十遍,我想童先生大概不会由于这个便断定,作为音乐,它们是优秀的或伟大的。当年影片《泰坦尼克号》在中国放映,有资料报导,上海有个人把它看了79遍之多,可这能说明什么呢?可以是票房问题,可以是心理问题,却未见得就是艺术价值问题。据说电子游戏都要一遍又一遍地反复进行的。我儿子看动画片,基本都是十余遍,看到烂熟于心连台词都会背的。我后来选择了看金庸小说来消遣,完全事出偶然,只是由于搞“文字工作”后,既不运动也不游戏少听音乐不看电影了。再说,我无聊的时候,也把古龙、梁羽生、萧逸、温瑞安、柳残阳的武侠小说看了上十遍,莫非由于这一点,后者便也全都如童先生所言,必然跟“充分的文学价值”、“优秀”发生关系?最后,“可读性”就等于文学价值了么?

“读者广泛的认同”,并不是一个经得起审查的标准。“广泛认同”意味着什么呢?可能是强调以读者的人数之多来判断艺术价值,也可能是试图用民意调查的方式决定艺术价值。后者正是“实证主义”的方式,19世纪末的实验心理学美学家常常使用。如“心理学美学之父”费希纳测量日用品的比例,发现“黄金分割比”是美的规则;费希纳还发起一个实验,在美术馆展出德国画家荷尔拜因的作品,让全部观众在笔记本上写下自己的感受,以此决定艺术价值鉴定艺术作品。用这样的方式进行艺术判断或文学判断,其南辕北辙,可以一目了然。至于读者数量,自然不能根本说明问题,不然还要职业批评家干什么?批评家的主要目标,正是要去发现作品的意义、揭示作品的价值,并附带地指导大众的欣赏啊!塞尚绘画要是没有克莱夫·贝尔等批评家的宣传,有几人欣赏?况且,不是还有“曲高和寡”之说吗?大众广泛认同的,难道就一定是好的?别忘了苏格拉底和耶稣正是被大众杀死的。愚昧的“文革”,难道当时被“认同”得还不够“广泛”吗?

至于“流行畅销半个世纪”、“持久认同”,当然也未必说明什么问题。除了上面所说的金庸小说拥有读者数量多,广受大众青睐的意义之外,我猜想,童先生可能把这种“半个世纪”的现实时间误以为文学作品的“永恒性”了。但所谓文学作品的“永恒性”,其实就是经典所具有的一种特性,这个特性与其说与现实时间有关,不如说与普遍人性有关。正是由于杰出的文学作品刻画了展示了普遍人性,才得以超越了现实的时间和空间,成为“世界名著”,成为“不朽经典”。事实上,文学接受史并不等于现实的历史。譬如一件作品可能由于创作刚刚完成就被人密密收藏从此湮没不闻,或无意间被埋藏于地底,直到数百年后才得以重见天日,才被接受,那么这数百年就不属于接受时间。甲骨文被当作书法艺术,敦煌壁画重被发现,都是这样的例子。在建国以来的半个世纪之间,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张爱玲小说、梁实秋散文等作品根本未被国人阅读和评价,因而这“半个世纪”也不属于接受时间。所以,现实时间不是文学标准,普遍人性才是文学标准。

要以读者数量来衡量写作水平,那金庸被公认为当今是全球华人中拥有读者最多的小说家,岂非说明金庸小说的水平于全球华人中位居第一?要以“读者认同”的现实时间来衡量艺术成就,那么,2005年、2006年、2007年获诺贝尔奖的文学作品,“流行畅销”的时间可能不如金庸长久,则水平也不如金庸?果真如此,不但要改写20世纪中国文学史,还要改写世界文学史了。我想,文学史没这么容易便被推翻,改写文学史,并不像换一件衣服般随意。心中有刀固然勇敢过人,口气甚大,童先生却多半不会轻易如此断言。——这里两次使用了“归谬法”,也就是说,要是从前提中循正确推理得出的结论是荒谬的,那么前提就是不成立的。

关于文学的普遍人性标准,我在文中曾经一语涉及,童先生“借力打力”,反证金庸小说也深刻地刻画了普遍人性。我在文中说:“总的来说,金庸小说对人性的刻划并不深入,有时浅薄,有时单调。金庸的叙事方式和故事编造明显地借鉴了西方小说传统,但金庸的思想境界和审美趣味,始终没有突破中国传统文化的樊篱,非但没有任何突破,甚至还陶醉其中,不可自拔。正是由于思想境界的根本局限,金庸对人性的认识,远未达到一般人性的超越层次,故而他笔下的人物大都没有超出‘忠义’之类世俗道德的更高精神需求,缺乏灵魂深度,有些甚至毫无灵魂。许多主要人物具有明显的‘类型化’倾向,乃至成为抽象概念的传声筒。”这里有三个关键词:一般人性或普遍人性、深刻或深入、类型化。这三个关键词全是传统文学理论的概念,姑且继续使用。事实上,金庸对武侠小说的“创新”,就小说整体而言,压根就没“新”到哪里去,用传统文学理论的概念来处理或衡量,刚好合适。

先说“类型化”。类型化的意思,其实就是概念化,类型即“抽象概念的传声筒”。典型则不然。“典型”说源于黑格尔《美学》中的“理想”,按照黑格尔,理想即理念在艺术领域的名称,黑格尔说,“理念就是概念,概念所代表的实在,以及二者的统一。”用日常话语简单地说,类型是共性,典型则是个性和共性的统一;类型实即概念的形象化翻译,典型则处在概念之外,非概念所能穷尽。所以文学作品的目标是创造典型,而不是类型。但常有人把典型和类型相混淆。王安亿有一篇《类型的美》,认为鲁迅笔下的阿Q是类型,这大概是受到福斯特“扁平人物”和“圆形人物”说的影响,误把扁平人物直接等于类型,把圆形人物直接等于典型了。童先生显然也混淆了典型和类型。他反驳我:“如果我们中性地看待‘类型化’这个词语,我们应该发现,文学史上所有典型形象,一旦确立其典型性就都可以被称为‘类型化’人物,关键只要看他是否属于独创,哈姆雷特是‘忧郁犹豫’类型的代表,葛郎台是‘吝啬者’类型的代表,而且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无一不能找到与之密切对应的‘概念’。”然而,我从未说过,典型可以等同于类型。用“忧郁犹豫”不可能穷尽哈姆雷特的意蕴,用“吝啬者”也无法穷尽葛郎台的意蕴,更何况“密切对应”了。试问:华山之美,用一“险”字便打发了事了么?

典型之所以值得追求,是由于典型在个性之中展示了共性,即所谓“一般人性”或“普遍人性”。典型有点像黑格尔所说的“具体的共相”,作为“这一个”,是一种“多样性的统一”。拙著《艺术原理新论》曾说,“真正的普遍性并不排斥多样性,反而积极地包容多样性于自身。”抽空了“多样性”的类型,因而所表达的恰好不是“普遍人性”——这一点童先生似乎又没有看清。人类具有相似的生存境遇,因而哪怕身处其中的文化再相异,也必然表现出某种共通的人性。既是一般或普遍,当然要突破文化和地域的限制,具有普世性。比如在我看来,“自由”就是普世的价值。所谓文学的“绝对标准”,往往是由全人类据以生存的普世价值而来的。文学作品惟有触及了共通人性,提示了普世价值,才是高级的文学作品。金庸小说则不然。童先生说:“金庸是否‘突破中国传统文化’,不能成为‘看低’金庸的理由。”可是不突破中国传统文化价值观的束缚,何来普遍人性和普世价值?金庸笔下的“忠义”,恰好只是封建社会专制体制下的伦理道德,要是回到一千年前,或许在中国这块地盘还算是一种“普遍人性”,但难道现在还很值得提倡、还必须包装并推广吗?

顺便指出,我说“金庸小说不过是文学的初级读物”,这里的“初级读物”,并不是说它是“儿童的初级读本”(童先生语),而是指没有达到普遍人性,没有提示普世价值。正因为如此,尽管我高度肯定了金庸小说的叙事技巧,对它的“文学价值”却评价不高。童先生却认为这是一种“割裂式”的判断,真不知从何说起。艺术不等于技术或技巧,石匠不等于雕刻家,这难道还要翻来覆去地强调?

再说深刻或深入。是否深刻或深入,当然不能仅凭作品是否吸引我们。事实上,有些深刻的作品恰好让人读得很累,没多少愉悦感和吸引力,甚至让人望而生畏。我以为在人性领域,深刻往往表现为丰富。这个观点来自柏格森。柏格森在《时间与自由意志》中认为,一种情感在强度上的增长,并非同一种情感的量的增加,而是质的丰富。柏格森说道:“在审美感的进展中,象在催眠状态中一样,有着许多个不同阶段;并且这些阶段不大跟程度上的变化相应,而更加跟性质上或状态上的差异相应。但是我们衡量艺术作品的优点,不大依据所暗示的情感有多大抓住我们的力量,而更加依据这情感自身是多么丰富。”典型优越于类型之所在,正在于其丰富性。丰富的对立面是单调,正如典型的对立面是类型。我指出金庸小说塑造人物“有时浅薄,有时单调”。在这个意义上,金庸小说的艺术价值不高。

其实,童先生在反驳我的观点时,并没有前后一贯的或固定的评价标准。这不,他借用了“普遍人性”说之后,又一次“借力打力”,使用了我在文中引用的毛姆的“娱乐说”。其实,童先生没有意识到,普遍人性说和娱乐说作为标准,是不可以“双管齐下”,同时使用的。譬如,自由作为人和文学共有的终极价值,为文学作品以各种方式所体现,然而自由感决不等于愉悦感。自由可能表现为轻松、愉悦,但更可能表现为难以忍受的孤独、无人理解的痛苦。我借了毛姆的娱乐说,恰好是表明金庸小说的主要意义在于娱乐,娱乐与文学价值并无本质相关性,更不可等同。按照传统文学理论,文学的本质功能是审美,娱乐只是文学的一种附带性功能,正如认识功能、教育功能都是文学的附带性功能一样。

我的原话是:“毛姆认为小说艺术的目的就是娱乐,就是使人愉悦,这一论断特别适合金庸的武侠小说。”童先生则说:“这论断并非仅仅针对金庸而来,它恰恰是对小说艺术的一种整体判断,因此,实际是毛姆预先肯定了金庸小说的成功,并为我们今天的判断提供了一个理论上的依据。”可惜的是,毛姆的观点并不能作为童先生的理论依据,因为前面早已指出,个人心理体验并不能作为文学批评的标准。愉快完全可以作为个人阅读的指南针,却不可以作为批评的试金石。事实上,毛姆原话的语境,以及它在拙文的语境,恰好是用来说明阅读的。我的意思是,金庸小说确实可以带来阅读愉悦。但愉悦与“伟大”之间的距离,何止十万八千里!愉悦只是事实陈述,伟大则是价值判断;愉悦是“量”,价值是“质”。许多伟大的作品,也会带来阅读愉悦,但伟大之所以伟大,源于艺术价值,而非阅读愉悦,后者只是它的一个附带伴随现象,岂能本末倒置?

最后还有一个较小的问题,就是通俗文学的问题。文学的形式相当丰富,文学理论为要较为便捷地处理不同的文学形式,难免要借鉴自然科学的方法进行分类,通常分为“通俗文学”、“严肃文学”、“纯文学”三类,或者只区分为“通俗文学”和“高雅文学”,相当于目前全世界学界公认的“通俗艺术”和“高雅艺术”(或“大众艺术”和“精英艺术”)之分。这种区分背后也有理论依据,因为分类也需使用标准,而标准来自文学或艺术的概念。纯文学指向人性层面,关注灵魂问题;严肃文学指向社会层面,关注政治问题;通俗文学指向生理–心理层面,关注休闲或消遣问题。所以通俗文学往往以暴力、色情、权力争斗等话题吸引读者。所以“纯文学”在三类中最接近文学的本质,故称为“纯”。当然,我也承认,这种经验分类不具有必然性和绝对性,譬如有些小说兼有三类形式的特点。但金庸小说总体上和本质上属于通俗文学,这应当还是可以成立的。

但通俗文学的说法,是现代文学理论的产物,是一个超时间性的说法,不可以做历史维度的理解。比如童先生等人常说,通俗文学怎么了?许多文学史上的经典,原本都属于通俗文学,宋词、元曲都是如此。不错,我承认。但事物的起源和事物的本质并不一致。对金庸小说属于通俗文学的界定,是本质性的界定,而不是历史性的界定。也就是说,只要“通俗文学”的概念还存在,通俗文学和纯文学的区别还存在,金庸小说就始终属于通俗文学,不可能变成纯文学。通俗文学确实有它存在的必要,因为读者的趣味既不是单一的,文学的形式就应当相应地是多元的。金庸小说广受欢迎,无疑是一个值得肯定也值得研究的文学现象。但倘若因此便把通俗文学的代表金庸小说评价为“伟大”,把金庸置于“近半个世纪中国五位文学大师”之列,我则以为大谬不然。

以上所言,当然只是我的个人的和不成熟的意见,仓促地形成文字,以便就正于方家,欢迎批评和讨论。  (2008-4-10)

这就是城骁评论金庸所承担的后果

【城骁:后果必须承担,残局还得自己来收,打算另开一贴,再出一篇拙文,继续与有刀兄、童先生,以及有刀兄提到的绿骄阳等方家讨论金庸小说。大约明日可以交卷。】
果然说到做到。
参加交流
一气读完。文气畅达,文思连贯,梳理煞是精当。
期待老童接招。
我曾固执地认为,版主的帖子最好不要加精,理由是,版主手上的加精权,主要是为网友服务的,如果版主自己把精华加来加去,虽没啥大不了,总有点滥用职权之感。不过好在我也留了个小余地,即限于本版,比如俺周某人在自己当版主的地盘上,不应该出现被加精的文字,而在别的版,事实上我已经不具备版主职权了,所以也不妨临机当成网友来看待。再者,一种规矩总还应该给例外留点口子,太严密了也不是个事。
说以上这些废话,无他,为俺忍不住的加精冲动找个借口。
就一个感觉,把我牵来牵去,引东引西,上下求索,左旋右绕,生生一次冲高筑底的平湖冲浪体验哈?但说实话,到底说了些什么,我真的不知道,只知道这次旅行很惬意,嗬嗬,真的,喜欢这种文字!

城骁的认为文学经典的标准在于作品本身的文学价值高低,董志刚、心中有刀认为只要具有一定的文学价值(不是假冒伪劣)就应该由读者的接受程度决定其是否能成为经典。

谁对谁错不好分辨,我决定找本《资本论》,研究一下“商品价值”和“商品价格”。

另:原来我知道自己很佩服城骁,读了城骁的文章,明白了,我佩服的是城骁的鉴赏力。
原帖由 周泽雄 于 2008-4-10 15:10 发表
一气读完。文气畅达,文思连贯,梳理煞是精当。
同楼上周先生。


读完城骁的文章,反正我是很信服的。先简单做个笔记吧。

但还是有必要强调一下,因为在这个大众传媒时代,人人都有表达自己的机会,批评因而成了一件如同呐喊、叹气、吐口水般既随意且容易的事情。就连许多著名的批评家也分有了这种浮躁气,他们都懒得把批评对象的文字读上几页,就凭着道听途说得来的印象、或者极为粗浅浮表的经验,勇敢地 出口成章,唾液横飞。


美学家们常说,在鉴赏经验中,我们都被束缚于自己的体验中,人人都是唯我主义者,因而西谚有云,“谈到趣味无争辩”。许多学者和作家都承认,愉快是阅读的惟一圭臬,人人都有自己心仪的经典。因此鉴赏完全可以“情人眼里出西施”。然而文学批评却不可以只顾抒发“情人眼里出西施”的个人感受,因为批评的目的是交流,要求尽可能具有“主体间性”,即不同主体间的可分享性、可交流性,或曰“客观性”。


可是我的举例,只能尽力证明我的观点,却无力证明我的体验。

当然,我也承认,这种经验分类不具有必然性和绝对性 ,譬如有些小说兼有三类形式的特点。但金庸小说总体上和本质上属于通俗文学,这应当还是可以成立的。
原帖由 九船城 于 2008-4-10 17:59 发表
城骁的认为文学经典的标准在于作品本身的文学价值高低,董志刚、心中有刀认为只要具有一定的文学价值(不是假冒伪劣)就应该由读者的接受程度决定其是否能成为经典

谁对谁错不好分辨,我决定找本《资本论》,研究一下“商品价值”和“商品价格”。

另:原来我知道自己很佩服城骁,读了城骁的文章,明白了,我佩服的是城骁的鉴赏力。
九船城兄:

请将引文中的红字著作权看紧点,因为那是你老兄的原创。有刀从来没有说过,今后也不会说,一部文学作品“只要具有一定的文学价值(不是假冒伪劣)就应该由读者的接受程度决定其是否能成为经典”

虽然有刀十分喜欢金庸小说,但关于什么是文学经典,我还没来得及说更多。
一条往西去的路,就是一条往东去的路
弱弱地问一声城骁兄,这个主帖,等有刀方便时,可以跟帖回掐么?
一条往西去的路,就是一条往东去的路
这段时日我心中有困惑:我发觉艺术理论与鉴赏(以及创作)之间,有堵根本穿不透的墙。
因此忍不住在脑海里把本文从文学批评领域直接挪用到了艺术领域来看待
文章论述实在是很细腻入理,但由于篇幅很长,里面的启示得好好整理一下,再反复想想。
先顶城骁兄好文,很同意加精。
再加几句,第一,如果没有有刀兄和童版狂掐城骁兄,这篇好文很可能就不会诞生。可见论坛掐架完全可以有十分积极的效果。第二,我并不以为上一场掐架是不欢而散,更象是有刀兄和童版好不容易逮着城骁兄这样一个好对手,还掐得意犹未尽。这不有刀兄又在磨着刀“弱弱地问”是不是可以开掐了呢。有刀兄和童版都是论坛一等一的掐架高手,武功深不可测,永不言败,和他们掐架不可不认真,但也不可太认真:仿席勒之说,掐架亦游戏耳。第三,自有刀对韧苇、志刚对句号以来,快一年未见超级掐架了,相信不止我一人在随时准备煽风点火、起哄架秧。
博客:
http://blog.sina.com.cn/lidaxing
http://daxingli.blog.sohu.com/
原帖由 心中有刀 于 2008-4-10 23:14 发表



九船城兄:

请将引文中的红字著作权看紧点,因为那是你老兄的原创。有刀从来没有说过,今后也不会说,一部文学作品“只要具有一定的文学价值(不是假冒伪劣)就应该由读者的接受程度决定其是否能成为经典”。

虽然有刀十分喜欢金庸小说,但关于什么是文学经典,我还没来得及说更多。
有刀兄:
关于著作权是我的,这一点问题都没有。同一句话中还有“城骁认为……”,省略号部分的著作权也是我的,和城骁也没有关系,当然限于著作权。你所引用回帖完全是我个人理解,你可以认为我完全误解了你,千万不要和我争什么著作权,不然,我会请律师的
原帖由 菜农 于 2008-4-10 14:33 发表
【城骁:后果必须承担,残局还得自己来收,打算另开一贴,再出一篇拙文,继续与有刀兄、童先生,以及有刀兄提到的绿骄阳等方家讨论金庸小说。大约明日可以交卷。】
果然说到做到。
依俺看,这也是一种批评剑道。
谢谢泽雄兄加精,诸位网友捧场。
原帖由 心中有刀 于 2008-4-10 23:17 发表
弱弱地问一声城骁兄,这个主帖,等有刀方便时,可以跟帖回掐么?
欢迎。
原帖由 李大兴 于 2008-4-11 00:49 发表
先顶城骁兄好文,很同意加精。
再加几句,第一,如果没有有刀兄和童版狂掐城骁兄,这篇好文很可能就不会诞生。可见论坛掐架完全可以有十分积极的效果。第二,我并不以为上一场掐架是不欢而散,更象是有刀兄和童版好不容易逮着城骁兄这样一个好对手,还掐得意犹未尽。这不有刀兄又在磨着刀“弱弱地问”是不是可以开掐了呢。有刀兄和童版都是论坛一等一的掐架高手,武功深不可测,永不言败,和他们掐架不可不认真,但也不可太认真:仿席勒之说,掐架亦游戏耳。第三,自有刀对韧苇、志刚对句号以来,快一年未见超级掐架了,相信不止我一人在随时准备煽风点火、起哄架秧。
我一直觉得,我的性格不太适合泡坛,一直很想离开,甚至都摔脸了(不好意思),可是始终割舍不下,主要原因就在于论坛刺激文思。所以,宁可厚着脸皮继续往下混了。

拜读了

对于城兄的认真很是感动,对照起来,俺已经许久许久不认真了。
当然,这里不是米卢的地盘儿,“态度”不能“决定一切”;简单说,认真的态度并非一定带来正确的结论,本帖即是一个例子。
我也先把主帖梳理下,至少如下问题值得重新辨析:
1,批评与鉴赏、批评家与鉴赏家之间的关系。
2,“新作品”与古典名著这块“试金石”之间的关系。
3,如果“文学理论提供绝对的标准”,我们是否还需要新的理论创建。
4,面对新作品新现象,“文学史”是否应该重写,价值标准能否重置。
5,“阅读次数”与文学史以及文学批评之间的关系。
6,“可读性”(“广泛认同”)与文学价值之间的关系。
7,是否存在并未“刻画了展示了普遍人性”却同样“杰出的文学作品”。
8,“改写20世纪中国文学史”和“改写世界文学史”很可怕吗。
9,即便使用现有标准来评价,金庸笔下是否写出了“典型”。
10,“叙事技巧”和“普遍人性”与“文学价值”之间的关系。
11,娱乐与审美与文学价值之间的关系。
12,愉悦与“伟大”之间的距离,应该如何计算。
13,如果“伟大之所以伟大,源于艺术价值”,这个“艺术价值”包含什么。
14,“纯文学”与“通俗文学”谁“最接近文学的本质”。
15,为什么一旦被归入“通俗文学”便与“伟大”以及“文学价值”无缘。
16,如何看待侦探小说家钱德勒的作品进入“经典文学殿堂”。
17,等等。

有空的话,我会就这样一些问题作些“批注”式的回答。由于文学已经属于我生活中消遣之外的消遣,恳请各位不必“期待”,并包涵俺的“有一搭没一搭”
先是有刀兄对本解说员的著作权感兴趣,同时很客气的要求参战(完全是假客气)。城骁兄很有风度的接受了挑战,并对裁判及观众表示了敬意。刚才,童志刚先生华丽登场,以16个问题及等等指出了城骁兄弱点。
至此主要参赛队员亮相完毕。据传还有位绿骄阳的选手,正在校读书,不知以后是否参赛。大家敬请期待。

[ 本帖最后由 九船城 于 2008-4-11 21:43 编辑 ]
原帖由 童志刚 于 2008-4-11 16:52 发表
对于城兄的认真很是感动,对照起来,俺已经许久许久不认真了。
当然,这里不是米卢的地盘儿,“态度”不能“决定一切”;简单说,认真的态度并非一定带来正确的结论,本帖即是一个例子。
我也先把主帖梳理下,至少如下问题值得重新辨析:
1,批评与鉴赏、批评家与鉴赏家之间的关系。
2,“新作品”与古典名著这块“试金石”之间的关系。
3,如果“文学理论提供绝对的标准”,我们是否还需要新的理论创建。
4,面对新作品新现象,“文学史”是否应该重写,价值标准能否重置。
5,“阅读次数”与文学史以及文学批评之间的关系。
6,“可读性”(“广泛认同”)与文学价值之间的关系。
7,是否存在并未“刻画了展示了普遍人性”却同样“杰出的文学作品”。
8,“改写20世纪中国文学史”和“改写世界文学史”很可怕吗。
9,即便使用现有标准来评价,金庸笔下是否写出了“典型”。
10,“叙事技巧”和“普遍人性”与“文学价值”之间的关系。
11,娱乐与审美与文学价值之间的关系。
12,愉悦与“伟大”之间的距离,应该如何计算。
13,如果“伟大之所以伟大,源于艺术价值”,这个“艺术价值”包含什么。
14,“纯文学”与“通俗文学”谁“最接近文学的本质”。
15,为什么一旦被归入“通俗文学”便与“伟大”以及“文学价值”无缘。
16,如何看待侦探小说家钱德勒的作品进入“经典文学殿堂”。
17,等等。

有空的话,我会就这样一些问题作些“批注”式的回答。由于文学已经属于我生活中消遣之外的消遣,恳请各位不必“期待”,并包涵俺的“有一搭没一搭”
期待童先生指点。记得易中天先生当年讲艺术的“游戏说”时,曾说游戏的精髓在于“明知是假,认真去做”。这八个字,可是真难。希望借助于论坛,能让我有希望朝这八个字努力。
仔细看了童先生的十六个问题,发现似乎可以先简单地回答几个问题:
3、需要。因为所谓“绝对标准”,是一个悬设,却不是说它完美无缺。一种文学理论的标准也会发生问题,比如我说了,“普遍人性”标准是传统文学理论的标准。
4、应该重写,可以重置。但必须在对文学有了真正的新的理解之后,不能因为有某个特例如金庸小说,就动辄“重写”。
7、有可能。但达到普遍人性的文学作品更加“杰出”。
8、不是很可怕。但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现在的文学史很多了,但可能只是教材,只是编撰。在我读过的很少的文学史中,《十九世纪文学主流》、《英国文学的伟大传统》似乎是比较好的,其中体现了新观念。但并不是尽弃前说。
12、不能计算,因为那不是计算的问题。
13、根据拙文,这个“艺术价值”所包含的内容,就是较为丰富地展示了或提示了普遍人性。“普遍人性”并不是单一的实体。
14、按照拙文所暗含着的文学观,纯文学更接近文学的本质。
15、并不是与“文学价值”完全或彻底无缘啊,“通俗文学”毕竟是一种“文学”啊。只是说不是特别高,更谈不上“伟大”。突然发现,童先生似乎有必要对“伟大”一词加以界定,可能我们说的“伟大”并不是一回事。但童先生同时又说金庸属于半个世纪以来五位大师之列,所以我对童先生所使用的这个“伟大”一词的理解,大概不会差距太远。
16、这还是要看“经典”怎么界定。按照某种“经典”的使用方式,金庸小说如《笑傲江湖》在现有的武侠小说中也算“经典”。但这种使用方式比较私人化,和一般文学理论及文学批评的使用方式似乎有所不同,要特别加以说明。也就是说,此“经典”未必就是彼“经典”。

看到一篇文章,提到了纯文学,太长,摘录几句感兴趣的。

1、纯文学是高度抽象化的文学,通俗文学是低度抽象化的文学。  如《活着》,人们从中看到的是一个故事,可能一些人对其中某些情节感同身受,但范围不广,深度不深。这就是低度抽象化。

2、“纯”的文学用义无反顾地向内转的笔触将精神的层次一层又一层地描绘,牵引着人的感觉进入那玲珑剔透的结构,永不停息地向那古老混沌的人性的内核突进。凡认识过了的,均呈现出精致与对称,但这只是为了再一次地向混沌发起冲击。精神不死,这个过程也没有终结。

3、既然艺术是生命的形式,那么纯文学作者便一刻也离不开世俗,离不开肉体的欲望,否则创造就失去了源泉。纯文学作者的世俗关怀是最深层次的、抵达人性之根的关怀,也许一般的读者看不到这种关怀,但作者本人必定是那种在内心深深地卷入世俗纠葛,迷恋世俗的个体。他同普通人之间唯一的区别只在于他在卷入、迷恋世俗的同时又具有强烈的自我意识,这种自我意识带来折磨,带来内耗,而作品,就在其间诞生。这样的作品,带给人类的是认识自我的可能性。

4、有一小批人,他们不满足于停留在精神的表面层次,他们的目光总是看到人类视界的极限处,然后从那里开始无限止的深入。写作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不断地击败常套“现实”向着虚无的突进,对于那谜一般的永恒,他们永远抱着一种恋人似的痛苦与虔诚。表层的记忆是他们要排除的,社会功利(短期效应的)更不是他们的出发点,就连对于文学的基本要素——读者,他们也抱着一种矛盾态度。自始至终,他们寻找着那种不变的、基本的东西,(像天空,像粮食,也像海洋一样的东西)为着人性(首先是自我)的完善默默地努力。这样的文学家写出的作品,我们称之为纯文学。


5、什么是纯文学?有以下几种设想:其一、纯粹为艺术而艺术的文学;其二、不受政治和世俗影响的文学;其三,刻意追求灵魂高度、热衷探讨人类终极意义的文学。
猜测城骁重返论坛掐架,可能有两个目的,一是想减肥,二是嫌头发太多。
遇到童刀二位任何一个,都是严重的体力活,你想大战300回合,他们会说:我们的起点回合是3000~~
我为自己唱了一支暗淡的天鹅之歌!
原帖由 城骁 于 2008-4-11 19:31 发表


期待童先生指点。记得易中天先生当年讲艺术的“游戏说”时,曾说游戏的精髓在于“明知是假,认真去做”。这八个字,可是真难。希望借助于论坛,能让我有希望朝这八个字努力。
仔细看了童先生的十六个问题,发现似乎可以先简单地回答几个问题:
3、需要。因为所谓“绝对标准”,是一个悬设,却不是说它完美无缺。一种文学理论的标准也会发生问题,比如我说了,“普遍人性”标准是传统文学理论的标准。
4、应该重写,可以重置。但必须在对文学有了真正的新的理解之后,不能因为有某个特例如金庸小说,就动辄“重写”。
7、有可能。但达到普遍人性的文学作品更加“杰出”。
8、不是很可怕。但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现在的文学史很多了,但可能只是教材,只是编撰。在我读过的很少的文学史中,《十九世纪文学主流》、《英国文学的伟大传统》似乎是比较好的,其中体现了新观念。但并不是尽弃前说。
12、不能计算,因为那不是计算的问题。
13、根据拙文,这个“艺术价值”所包含的内容,就是较为丰富地展示了或提示了普遍人性。“普遍人性”并不是单一的实体。
14、按照拙文所暗含着的文学观,纯文学更接近文学的本质。
15、并不是与“文学价值”完全或彻底无缘啊,“通俗文学”毕竟是一种“文学”啊。只是说不是特别高,更谈不上“伟大”。突然发现,童先生似乎有必要对“伟大”一词加以界定,可能我们说的“伟大”并不是一回事。但童先生同时又说金庸属于半个世纪以来五位大师之列,所以我对童先生所使用的这个“伟大”一词的理解,大概不会差距太远。
16、这还是要看“经典”怎么界定。按照某种“经典”的使用方式,金庸小说如《笑傲江湖》在现有的武侠小说中也算“经典”。但这种使用方式比较私人化,和一般文学理论及文学批评的使用方式似乎有所不同,要特别加以说明。也就是说,此“c经典”未必就是彼“经典”。
城骁兄这帖的回答,我相当赞同,除了“纯文学”是我不大愿意用的词。另外,我以为游戏的关键在于以游戏精神认真实践。
博客:
http://blog.sina.com.cn/lidaxing
http://daxingli.blog.sohu.com/

"批评"何指——回应城骁之一

关于如何评价金庸小说的文学价值,城骁兄跟有刀曾在《金庸为何吸引我们》的帖子里狠掐了一架。城兄对那场未掐完的架感到遗憾,说是因为“双方针锋相对,言辞激烈”,“最后不欢而散”。坦率地说,我也觉得遗憾,但遗憾之处却不是“不欢而散”——因为事实是城兄单方面决定撤出战斗,有刀并未同意停掐,更不愿城兄一怒之下离开燕谈。记得当时双方正以纯文学的代表作家托尔斯泰与金庸作比较,城兄很认真地立论说托翁对人性的深刻认识是“中国作家不曾梦见过的”,有刀对此说很不以为然,热切要求城骁对托尔斯泰小说在人性刻画方面的成就展开分析,遗憾的是我没能如愿。

在这个《批评何为》的主帖里,城兄给老童和有刀“关于金庸小说的言论”又一次作了“总体判断”,即“作为鉴赏,可能确有心得;作为批评,其实未必过硬,甚至并不过关”。这里所说的“批评未必过硬”和“批评不过关”究竟何指,城兄在帖子里的交代是“鉴赏”不同于“批评”,“与鉴赏有所不同,真正的批评总是离不开文学史的视野和文学理论的背景”。按照城兄的这种理解,一旦离开了文学史和文学理论,就没有文学批评了。这样的语词定义不仅有固步自封之弊,而且抹杀了文学批评的自主性和多样性。文学评论从来都不是什么专家特权,评金庸跟读唐诗一样,各色人等都有天赋的发言权吧?谁能垄断批评资格呢?

有刀承认,发现和肯定金庸小说的文学艺术成就,在中国文学批评界的确是一桩新鲜事物,多多少少包含着对传统文学评价标准和评价结果的背反和突破,若只信奉“前人之述”,只遵从某家某派的文学史和文学理论,不仅无法客观地评价金庸,还将彻底丢失自主审美的乐趣。由于历史的原因,金庸小说在国内学界长期得不到应有的关注,如果陈旧的文学史在城兄眼里都是不可动摇的立论基础,那就真的既令人遗憾,更令人不安了。

总之,城兄所谓“批评不过关”的指责,是以将“批评”圄于既有的文学史和文学理论范围为前提的。实际上,这恰是对“批评”的不当限制。

主帖开篇不久,城兄说“我们和文学或文学作品发生关系的方式,有创作、阅读、鉴赏、批评和理论研究五种。除文学创作是作家的方式,后四种都是读者的事情(作家也会变成自己作品的读者),这四种方式,呈层层递进的关系”,有刀认为,将“阅读”、“鉴赏”、“批评”和“理论研究”看作四种相对独立的读者与作品发生关系的方式,显然也是城兄的个人意见,未必能为人们普遍接受。当我们围绕文学批评的话题展开讨论时,谁都知道阅读不能眼到心不到。在一般语境中,“阅读”、“鉴赏”和“批评”,虽然语感略有分别,但基本含义相当,指称的都是读者面对文学作品的审美活动,事实上这三个词也经常被替换使用。正如“鉴赏”的结果未必是击节称赞,批评也一定不是只讲坏话。人们在鉴赏文学作品的时候,常常也需要动用头脑中存储的文学知识或理论。

当然,“阅读”、“鉴赏”、“批评”三词语义相当,但它们跟“理论研究”还是有明显区别的。

(未完)
一条往西去的路,就是一条往东去的路
原帖由 兮兮 于 2008-4-12 07:24 发表
猜测城骁重返论坛掐架,可能有两个目的,一是想减肥,二是嫌头发太多。
遇到童刀二位任何一个,都是严重的体力活,你想大战300回合,他们会说:我们的起点回合是3000~~
以为是玩笑话,谁知道后面有刀的帖子下面真的写上(未完),呵呵,都已经写了很多了,还未完未了。看来3000回合确实是起点。
参加交流

批评与鉴赏、批评家与鉴赏家之间的关系

城兄先把“鉴赏”和“批评”分了个层次,并确定了它们之间的“递进”关系,然后就把有刀和俺牢牢地钉在了底一级的那个层次上了。虽然心中有点不服,但下面这个辨析却不是为了这个“不服”,而是因为,从根本上说,批评与鉴赏、批评家与鉴赏家之间的关系,并不是楼主所结论的那样。对照原文,我有如下批注:

“如果说不合格的文学批评常常忘记阅读作品,鉴赏倒是乐意紧紧地体贴着文本。”
——在这里,用“不合格的”跟“合格”作比较所得出的不同有意义有价值吗?难道“不合格的鉴赏”不也同样是“常常忘记阅读作品”的吗?因为事实是,与合格的鉴赏“乐意紧紧地体贴着文本”一样,合格的文学批评也是绝对不能“忘记阅读作品”的。也就是说,正常的文学批评和鉴赏,在“阅读作品”和“贴这文本”这一点上是没有区别的,这一点都是它们来意生存的根本。

“优秀的批评家必有杰出的鉴赏力——但这话却不能反过来说,‘优秀的鉴赏家必是杰出的批评家’,因为鉴赏和批评处于不同的层次,批评不可以被还原为鉴赏。”
——“批评”和“鉴赏”当然无法相互“还原”,但这不是因为层次不同,而是因为各有侧重;而且事实是,这两者从来就没有分开过,“批评”中必有“鉴赏”,而“鉴赏”中同样必有“批评”,独立存在的任何一个我都没有见过,楼主下面的例子并不成立,所以其所见不过臆想而已。所以我愿意明确提出一个反对意见,即:优秀的鉴赏家必是杰出的批评家。不具备优秀批评能力的鉴赏者是不可能“优秀”的。

“举例来说,一个画廊老板或一位美术馆长,往往都是颇具水平的艺术鉴赏家,对艺术品具有高度的敏感,但未必便是真正的艺术批评家。可见,鉴赏可以脱离批评而独立存在,而批评不可以脱离鉴赏。”
——首先,文学与艺术是有区别的,而文字艺术与绘画艺术更是区别明确,楼主肯定明白这一点,那楼主怎么可以在谈论文学时以绘画来类比?其次,即便以绘画为例,一个“未必”之后的“可见”也不是正常的逻辑关系。所以第三,一个优秀的艺术鉴赏家也必须同时是一个真正的艺术批评家,鉴赏也不可能“脱离批评而独立存在”,因为“鉴赏”之中必须包含“鉴定”,而“鉴定”之中也必须包含“评定”,而“评定”则是“批评”中的重要构件。

“鉴赏可以以个人主观经验为惟一标准。美学家们常说,在鉴赏经验中,我们都被束缚于自己的体验中,人人都是唯我主义者,因而西谚有云,‘谈到趣味无争辩’。许多学者和作家都承认,愉快是阅读的惟一圭臬,人人都有自己心仪的经典。因此鉴赏完全可以‘情人眼里出西施’。”
——说“鉴赏可以以个人主观经验为惟一标准”,实在大谬不然。当一个人纯粹以其一己好恶来评定一部作品优劣时,我们能同意给他的行为冠以“鉴赏”的帽子?同时,“趣味”与“鉴赏”是两个极端不同的概念,不可同日而语,如果说“趣味”传达的是个人的喜好,那么“鉴赏”则必须通过客观的比较告诉他人哪里好哪里坏和为什么好为什么坏;如果说情人眼里的那个西施并无与人共赏的诉求,那么“鉴赏”则必须是一种寻求共识的努力。

“然而文学批评却不可以只顾抒发‘情人眼里出西施’的个人感受,因为批评的目的是交流,要求尽可能具有‘主体间性’,即不同主体间的可分享性、可交流性,或曰‘客观性’。
——“鉴赏家”果然“可以只顾”吗?跟着楼主也用艺术鉴赏的例子,在随处可见的“古玩鉴赏”类节目中,那些振振有辞的鉴赏家们难道追求不同样是“不同主体间的可分享性、可交流性,或曰‘客观性’”?当布鲁克斯和沃伦两大批评家编出《小说鉴赏》两大册的时候,他们如何可以没有比较、判定、评价、议论而使其“鉴赏”获得成立?他们的文字又何曾须臾离开过“不同主体间的可分享性、可交流性,或曰‘客观性’”呢?

先说到这儿,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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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城骁 于 2008-4-15 23:18 编辑 ]


[ 本帖最后由 城骁 于 2008-4-15 23:19 编辑 ]
我觉得,“鉴赏”是文本分析,“批评”是理论诠释,二者所重,颇为不同;二者关系,不宜以“必然”论。一般说来,精于批评,泰半鉴赏亦独具只眼,但也不乏走火入魔的可能;鉴赏目光犀利,却未必能够在批评上说得很清楚。盖文学鉴赏,须诉诸感觉,不乏直感极佳、而理论根基不足之人。
要言之,优秀的批评家往往有杰出的鉴赏力,但这优秀的鉴赏家未必是杰出的批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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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赏与批评,其理攸同——回应城骁之二

对小说的阅读、鉴赏和批评是否需要以理论研究为基础,抑或以理论研究为目的?有刀的回答是“未必”,除非读者是一名文学评论家且正处于工作状态。也就是说,在本帖的讨论中,关于武侠小说或如何评论武侠小说的理论研究是可以撇在一旁的。

在谈及武侠小说、金庸作品的时候,的确有很多评论家沾染了城骁所说的浮躁气,他们懒得读金庸,很多人对金庸小说的“印象”不是基于阅读,而是看根据金庸小说改编的电视剧——这是一种很要命的“极为粗浅浮表的经验”。有刀看过美国人拍的电影《老人与海》,获得的审美体验与读海明威的原著有霄壤之别。此外,还有些人只读了几页《书剑恩仇录》、《碧血剑》,就认定金庸跟还珠楼主、宫白羽是同一类别的作家。那都是不重视阅读造成的。

我发现有一个有趣的现象,即喜欢金庸的读者和学者,几乎都是熟读金庸的人,而将金庸贬为末流小说家的评论家,则大多有不读金庸作品的通病(虽然不绝对)。城兄关于周泽雄评论余光中散文,说他“寥寥数百字”是“建立在熟读了余光中的数十篇散文的基础之上”,很正确。不过,你问一下泽雄兄的话,一定可以了解他是承认对金庸作品并怎么不熟悉的。有刀为了让泽雄明白《鹿鼎记》不能跟普通武侠小说混为一谈,甚至曾向他赠书。

关于“鉴赏”和“批评”的区别,城兄的看法中比较惹眼的,大约有这么几条:(1)“不合格的文学批评常常忘记阅读作品”,但鉴赏无法脱离文本;(2)“批评要诉诸语言、要诉诸文字,要求拥有驾驭文字的能力”;(3)“鉴赏可以以个人主观经验为惟一标准”。对于这几条,有刀不得不指出,城兄的论说虽染意义不大,甚至有点不合逻辑,试析如下——

第一,谁都知道“批评”跟“不合格的批评”原本是两码事儿,如果“不合格的批评”的成因是“忘记阅读文本”,言下之意无非是,正当的批评必须以阅读文本为基本前提,这跟鉴赏必须之间直接面对鉴赏对象(文本)含义相当。如果不研究文本就发表鉴赏结论,同样应被判为“不合格的鉴赏”。在必须直接面对文本这一点上,“合格的批评”跟“合格的鉴赏”之间没有重大区别。

第二,在是否通过语言文字将结论表达出来这一点上,批评和鉴赏同样丰俭由人。将自己对某一文学作品的批评意见表达出来,无论口头方式还是书面方式,固属批评,但鉴赏不也如此么?孔庆东在央视《百家讲坛》讲金庸该怎么算?文学批评,还是鉴赏?难道称“鉴赏”者,竟只能指一个人闷头寻思?城兄举例说“一个画廊老板或一位美术馆长,往往都是颇具水平的艺术鉴赏家,对艺术品具有高度的敏感,但未必便是真正的艺术批评家”,话说得不错,但这个例子并没有说那位画廊老板或美术馆长作为艺术鉴赏的行家却缺乏将自己的鉴赏过程和鉴赏心得转化为语言文字的能力,若有,其鉴赏也就可以为他人所知了;再说,他的鉴赏为什么不同时就是一种艺术批评活动呢?——这跟他是不是“家”无关。

说到此处,有刀联想到了城兄谈的另一个问题,即“批评家与鉴赏家的不同”。城兄认为“批评家必须具有文学史的视野和文学理论的背景。事实上,批评家与其说接近鉴赏家,不如说更接近文学史家”。这个说法不能成立。以古董鉴赏为例,我们有理由相信,凡当得起鉴赏家之誉者,都是具有常人无法企及的广博知识和专业素养的。其之所以被尊为鉴赏家,几乎只有一个原因,即他对某写类别的古董(如字画、瓷器等)具有精深的史的知识。如果没有史的视野和理论积淀,是无法成为鉴赏家的。

鉴赏固然可以凭主观标准,但批评一定都用公共或公认标准吗?未必。以泽雄兄的文学批评为例,他的许多独到见解之所以独到,就在于运用了个性化的批评原则,绝不人云亦云。

(未完)
一条往西去的路,就是一条往东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