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人

  
  1.0
  
  小时候,在乡下,邻乡人常有互相取笑对方口音和发音的事。
  
  我母亲是大靖镇人,“把”字发音为“be”,我父亲是冰草湾乡人,“把”字发音为“ba”。茶余饭后,或者劳作之余,小两口(那时候是小两口,现在是老两口了)时不时会互相取笑一番。当时,母亲算是“城里人”,父亲是所谓“乡下人”,所以我是跟着母亲发音的,这越发使得母亲得意。
  
  15岁时,我独自一个人出远门。
  
  车过内蒙乌海,座位不够,要互相挤着坐。我的包被挤掉了,我急得半死,叽里呱啦讲了半天,周围的人个个睁大了眼睛,莫名其妙。后来,还是仰仗一位武威人用武威话帮忙翻译,大家才明白是我的包给挤掉了。直到那时,我才突然发现,无论是“大靖”话,还是“冰草湾”话,人家都听不懂,倒是平日里咱们一起嘲笑的凉州话最顶用。
  
  这次远行之后,我开始学说古浪人和武威人都嘲笑的夹生普通话。
  
  几年后,当我独自南下广东的时候,正是操着这夹生的普通话沟通、生活和工作的。
  
  否则,我可真就成“火星人”了。
  
  2.0
  
  17岁的时候,曾跟着大我一岁的小姑去内蒙沙漠拾过一次发菜。
  
  回去的时候,已经10来天没有洗脸了,浑身上下脏乎乎的,活像刚从土里挖出来似的。
  
  登上宁夏干塘到甘肃武威的列车,立马被列车员赶到通道口。有个胖乎乎的女列车员,跟我们年龄相仿,一边用手使劲在鼻子前面扇来扇去,一边斜着眼睛说:“哼,一股大葱味!”
  
  我的自尊心受到了深深的伤害。
  
  8年后,回家探亲。从兰州特意转车到宁夏干塘,乘坐与8年前同次的车。夜过乌兰敖包,上来两个10来岁的女孩,背着两个鼓鼓的化肥袋做的包,浑身上下也是脏乎乎的,活像当年的小姑与我。
  
  列车员同样又把他们赶到了通道口。
  
  我二话不说,把她们拉到我的座位上坐下,我自己则坐到对面,掏出水果、蛋糕给她们吃。
  
  列车员看看衣冠楚楚的我,又看看泪眼汪汪的两个小姑娘,不吭声,走掉了。
  
  而我的心里翻江倒海,酸楚一波又一波扑出来。
  
  3.0
  
  眨眼间,已经在广东生活了10年了。
  
  住过广州,也住过深圳,都是在繁华区。
  
  走在大街上,咋一看,人模狗样的,像个城里人。但是一坐下来吃兰州牛肉拉面,便露馅了。经典的吃像和富有音响效果的喝汤声,常常引得路人侧目。每每此时,小媳妇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一日,小媳妇要宴客,于是带着我这个小厮去沃尔玛买菜。
  
  买玩肉之后,买素菜及餐后水果。
  
  她选胡萝卜,我说:“这有什么好吃?小时候我们家用来喂猪的。”
  她选西瓜,我说:“这么难吃,像仔瓜味,小时候我们家用来喂猪的。”
  她选苹果,我说:“不好,小时候我们家用来喂猪的。”
  ……
  
  把她气晕。
  
  但我说的全是真话。
  小时候,这些东西咱们乡下产的太多了,根本卖不了什么钱,尤其是苹果,无处储藏,放不好就烂掉,所以老妈统统拿来喂猪。
  
  突然发现,原来我们乡下人也有比城里人牛的时候!
  
  但这是多么令人心痛的牛啊!
  
  (刚写完,打了个电话回家。老妈说:苹果实在是不值什么钱,果树统统砍掉了。听完,五味杂陈,心中颇不是滋味。)
一大早读到这篇,很喜欢。

记得小时候,我也跟老家人笑话外乡人的口音,卷舌学他们的发音逗笑。哪知到后来,我把自己变成了永远的外乡人。在外地,我是当然的外地人,在老家,人家也当我是外乡人,我知道我的家乡话也早不纯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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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你的文字!
多多写点乡下人的事,我爱读,谢谢!
春听鸟声,夏听蝉声,秋听虫声,冬听雪声,白昼听棋声,月下听箫声,山中听松风声,水际听“欵乃”声,方不虚此生耳。
过去,上海人有很强的优越感,“乡下人”多是“外乡人”的意思。本人作为一位在上海的外乡人,很是敏感,本不想理睬这个帖子,看到何大姐回了,想看看大姐的相关见解。进来了,很喜欢。喜欢文字,喜欢那份熟悉的酸楚。
这个确实写得好,一样的农村,各人的笔触不一样。
参加交流
谢谢梅茗、何版主、九船城鼓励,以后一定多写!
原帖由 菜农 于 2008-5-5 21:24 发表
这个确实写得好,一样的农村,各人的笔触不一样。
也许,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农村!



今天一整天都没有看到你的文字,很有如隔三秋的感觉。

回复 7楼 的帖子

重发一个旧帖,表明我对乡下人、对外乡人的态度。

我非常同情社会的弱势群体——民工。
有一天早晨我在上班的路上看到一排民工蹲在马路边的牙子上,每人面前一碗浑浊的白水,我以为他们是揽活的装修工,那碗白水是刷墙的涂料。后来仔细观察才知道那是他们早餐下馒头的米汤,我听着那熟悉的乡音,看着他们干馒头下米汤,心里不由得一阵阵酸楚。我的第一冲动是,如果附近有食品店,我一定去买一堆榨菜,给他们每人发一包就餐。

民工是有爱心的。
我的女儿曾经写过一篇作文,叙述在拥挤的公交车上,一位民工用自己强硬的躯体抵挡住强大的压力,使她免受煎熬。我看了很感动,我相信他们具有金子一般的心。只是生而不幸,出生在贫穷的乡下(而这是不由他们选择的),便注定成为靠艰苦的劳动谋生的人。即使有个别人一路冲杀到高考,考到高分,还因为教育的不公平或贫穷而没法上大学,这是人生最大的悲剧!

民工也需要不断提升自己的素质。
在拥挤的公交车上,在地铁,民工最好多替周围的人想一点。有一点味儿、蹭一点灰还是小事,我原来住石景山,地铁上的民工比较多,多次看到他们拿着工具——明晃晃的锯子。车摇晃、颠簸时,真替周边的乘客捏一把汗!我以为从他们的角度,可以尽量多替别人想想。但是有很多具体情况我们是不了解的,电视上报道过民工的生存环境相当糟糕,如果他们没条件把自己弄得干净一点(甚至弄得香一点),我们也不应当过多挑剔、指责!多为他们想想吧,他们够苦的,够难的!换位想想,对很多事情就会有完全不同的看法。

再加一点:我是尽可能对乘公交车的外地人予以帮助的。
有一次,在新街口,公交车上的售票员楞说一个外地人的票不是她卖出的,那个中年汉子脸红脖子粗地辩解,非常尴尬。我就拿出自己的车票,对售票员说我的票跟他的连着的,我是从她手里买的,才为哪个男子汉解了不白之冤。这是人格尊严问题,那个男子汉直到下车,都对我千恩万谢!我还多次为那些拿不出零钱买车票的外地人付出1元钱,因为我觉得北京的车票太便宜了,我们已经享受了太多的优惠,何不也惠及一下外地人?而且,说到底我们当初不也是外地人吗?就算世代居住北京,又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呢?(从民工说到外地人了,跑题了,对不起!)
春听鸟声,夏听蝉声,秋听虫声,冬听雪声,白昼听棋声,月下听箫声,山中听松风声,水际听“欵乃”声,方不虚此生耳。
向上推三代,我们都是农民。
不同意楼上。
本人祖上一直是小市民。
据说,本人祖上是清朝入关时从东北迁到安徽的。
之前,该是猎户或者牧民。

[ 本帖最后由 九船城 于 2008-5-6 19:20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