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知了猴(老李北海鱼)

刚刚看到阅读沙龙的帖子《书与吃》,马上就想起燕友老李北海鱼, 他是一位很有天赋的艺术设计师,生性十分腼腆,爱潜水,话不多,却十分喜欢和人谈论故乡美食。俺去他博客偷了一篇和吃有关的博文,来应个景儿。




故乡的知了猴



知了是鄙乡小县的名产。一到六七月份,小县乡下的每棵树上都爬上知了,振膜大叫,此起彼伏,无休无歇。乡下的树大都长在村子里,村子里的叫声震耳欲聋,大到人们讲话都得提高嗓门像知了一样尖声叫。好在小县的人和知了世代共生,不觉得这噪声是一种污染,也不妨碍到他们的作息。对他们而言,这叫声反而意味着一种别样的好处:一种时令美味。

小县人是吃知了的。确切地说,小县人吃的是知了的幼虫,土语叫做“喋啦猴”。“喋啦”意为叫,“喋啦猴”即知了将要从地面爬出来到变成蝉之间的状态,为了叙事方便,本文权且以“知了猴”代之。会飞的知了皮干壳硬,小县人是不吃的,只有小孩子拿它当玩意。小县知了猴的产量十分丰富,除了供本县人夏天吃还有多余,还能冷藏或做成罐头供反季节食用和销往周围地区,实在不愧为一样数得着的名产。由于有了罐头厂、冷库这些现代化装备,小县人不但夏天吃知了猴,冬天也吃;不但煎着吃,炸着吃,也尝试奥尔良式地烤着吃,甚至用印度咖喱蘸着吃。



一、逮知了猴

我小的时候养在渡口镇的姥姥家,那时镇子周围到处都是绿树,那是逮知了猴的天堂。六月中旬,忙罢麦子,在开始有知了叫的某一天,就像经过了总动员,小县就开始了全民逮知了猴的运动。参与者年龄不限,但以孩子居多,捉到的知了猴就是他们第二天的零食。

挖知了猴一般在下午四、五点之后。这时,日头西下,知了猴在地下蠢蠢欲出。知了猴是住在地下的吸树根为生的;下午时分,它就从地底通过长长的地道升上来,挖出一个接近地面的竖井,用前爪扒开一个小孔以窥视天气。一旦天气晴好,知了猴就会趁着夜幕的掩护扒开泥土,爬出竖井,爬上树梢,迎风蜕壳,晾干双翅,在黎明的露水干燥的一刻展翅飞走。

知了猴的窥窗通常只有蚁穴大小,很不容易找到。但精于此道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它和蚁穴的不同。据说两者的区别在于蚁穴的口和里边是一般粗的,而知了猴穴的小孔下面很黑,因为一层薄土后面是一个拇指大小的洞。反正我是看不出来两者的区别的,我找不到这样的小孔就去挖比较大的,经常越挖越深,最后往往挖出来屎壳郎——它俩的穴实在也很像。

一旦看见“窗户”就要马上动手,赶紧把那层薄土挖开。知了猴的竖穴只有拇指那么深,容身而已。挖开薄土就能看见黄色的知了猴蜷缩在洞里,两只前爪在头顶挥舞着。这时候,赶快把食指伸进洞里让它抓住手指头把它抠出来。如果动作不够迅速的话,受了惊的知了猴会把竖井下面的松土重新挖开退回地底,另择吉日再行高升。

像我一样白天找不到“窗户”的笨人可以晚上再来碰运气。天一黑,知了猴纷纷破土而出,直奔最近的树而来,这是一天里捕捉它的好时候。

晚上八九点钟是在树上摸知了猴的最佳时机。知了猴沿着树干缓慢地向上爬,蠢笨无比,毫无反抗能力。有钱家的孩子捏着手电照,没钱家的孩子借着微光用手顺着树皮捋,一棵树上总有一两个,运气好的在林子里一晚上能抓几十个。

知了猴捏在手里是肉滚滚的一团,两只大眼睛、一个锥形的伸缩肚皮、四条细腿和两个钳子都包在一层琥珀色的透明壳里,它张牙舞爪却毫无威胁。用水冲干净,马上扔进盐罐子,一来防止它蜕皮,再者吃起来风味绝佳。

知了猴如果不腌就会蜕壳,即使不上树到了第二天也要蜕的。它爪子牢牢抓住表面,黄壳从背部裂开张大,一个肉滚滚、无限柔软的身子往外挤。最让人吃惊的是它的翅膀,本来夹在身侧,只有黄豆大小,及从壳里抽出来才看得出是五色斑斓的一团。那一团彩色渐渐展开,形成一扇半透明、肉质的彩翼,比大戏里头皇帝后面高举着的障扇还好看。那翅在空气中伸展着,越来越大,越来越硬朗,最终变成了我们习见的透明的薄薄蝉翼;你要是亲眼看到这个过程不禁要像我一样惊叹造物的神奇了。

和下地干活的农人一样,知了猴上树也分早晚的。一天里逮知了猴的活动从下午三四点的挖掘开始,半夜十点钟还能看到树林子里晃晃的手电光;一年里逮知了猴的活动从割罢麦子开始能沥沥淋淋地持续个把月。



二、吃知了猴

在小县,知了猴传统的吃法是煎着吃,称之为“干炕”,因为几乎不放油。第二天清早开伙时就把知了猴从盐罐子里掏出来撂到热锅里。“呲”得一声响,锅里冒出一阵白烟,锅铲子立刻压上去把知了猴摁扁,翻来覆去煎个里外透酥。盐早浸透了,啥调料都不需要加,院子里立刻弥漫起煎知了猴特有的香味,能引得人馋虫直往嘴边爬。十几个知了猴就够一盘菜,在小县,知了猴是可以上酒席的;连狗肉这样的本地名产都没有这个待遇。

随着全球化进程的加快,知了猴在小县的吃法也越来越现代化、国际化。尤其是自从发明了罐头知了猴以后,因为保存方法造成不适合煎着吃,小县人秉承开放进取的观念,不断改革创新,与世界接轨,连续推出油炸、面拖、咖喱、串烤、红油、奥尔良等等翻新口味来;但依我之见,还是以新鲜知了猴“干炕”的风味为最佳。

知了猴一般都是带皮吃,少数人喜欢吃刚蜕出来的软蝉,一般人没那个功夫,也不觉得有那个必要。据鄙人之经验,知了猴最好吃的是胸部,全是条状的瘦肉;腹部比较腻,圆锥状的壳里面盛满了一肚子蛋花一样的东西;但知了猴一般是整只煎的,也就不好挑肥拣瘦。有一年我老爸弄到了不少罐头知了猴,就把知了猴一斩二油炸吃(不斩开油炸起来真的要爆炸的)。爸妈他们有事就让我和姐姐先吃,结果他们回来就看到一大盘知了猴屁股,就像阵地上的炮弹一样堆着,圆滚滚油光滑亮——油炸的还很保型——都是我们俩精心挑选剩下的,我爸那个气啊。

三、知了猴与果农

小县有大面积的果园,果园也是知了猴的主产地。知了猴最喜欢长在果园,因为果树好吃的缘故吧。果园大批出产知了猴,一方面使果农大快朵颐,另一方面可以弥补些知了猴带来的损失,所以果农对于知了猴是又爱又恨。

果园里的知了猴是其他树林里的几十、上百倍,一个果农一晚抓上千个是常事;所以果农抓知了猴要有自己的方法。小县知了猴的产业化与果园知了猴的产量密切相关,果农正是支撑这一产业的主力军,行情俏时一个知了猴卖两、三毛钱是稀松平常的事。

在果园里抓知了猴有两种办法,祖宗传下来的老办法是在树干上捆一圈小树枝,这样大概有一多半的知了猴往上爬的时候就会爬到小树枝上停下来,等着蜕皮。果农晚上每两个钟头来照应一下就可以了。少数爬到主干上的也不怕逮不着它,果树都修剪得很低矮,十有八九能照得到、够得着。

老方法毕竟还是麻烦,近些年来已经被一种异常有效的新方法取代。新方法很简单,在果树主干靠根的地方裹一圈宽塑料胶带,像封箱带一类。知了猴一爬到胶带上就会打滑掉下去,这傻东西又会锲而不舍地重新往上爬,一晚上如此折腾不休。农民伯伯九十点钟转悠个次把就能收获大批的知了猴。这不禁让我赞叹中国农民的智慧与幽默感。

在小县,果农是卖知了猴最多的人,同时也是最恨它的人。因为知了猴一辈子都靠吃果树汁过活,这还不算,知了下种还会对果树造成严重的破坏。

雌知了尾部有一个锋利的针状产卵器,她一般会挑一棵树上最好树枝来产卵,通常这个树枝都是当年长出来的最好的挂果枝,笔杆一样粗细,皮嫩汁多——它实在是个树木美食家。她从离树枝顶部约摸一尺的地方开始产卵,锥子样产卵器深深插入树皮,把细小白色卵挤进树皮里。她庄严地步步高升,一再重复这个动作,在屁股后面留下一排针眼样的小孔。几天后,这个树枝就会枯死并跌到地面。卵已孵化,幼虫找到松土就钻进去直奔树根,继续前辈数年黑暗的地底营生。

果农为此每年要少摘好多水果,损失大大超过卖知了猴赚到的钱。所以一看见布满针眼的枯萎果枝,他们就会痛心疾首地把它们摘下来集中焚毁。

面对知了的疯狂进攻,果农也非束手无策。在我故乡的果园,有一种喷洒方法能够有效吓退知了的袭扰。其配方绿色环保、绝无公害且施行简便,称得上是生物防治的先驱。其宗旨和用法颇得人类征服术的精髓,充分展现了我智慧的小县果农对应害虫的高超技巧。此种方法曹操用过、拿破仑用过、蒙元用过、满清鞑子也用过,但是将其引入驱虫界实乃是我县人民的一大创举,颇合于“铸剑为犁”的和平主义精神,鄙意以为非常值得推广。

其法用起来十分简便,首先捕捉知了若干,雌雄不限,最好两样都有。第二步,打死晒干,研磨成粉。然后兑清水若干制成悬浮液,用农用喷雾器喷洒于枝头。可有效吓阻知了停留栖息、饮用树汁或产卵。过境的知了也莫不胆寒,要绕着飞走。我想其中的作用原理乃与拿破仑征服埃及时在开罗广场堆尸吓阻马木留克的反抗相参校。

记得当年我初闻此法,觉得其说甚为荒诞不经;精神恐吓之说推广于哺乳动物也就算了,何以竟能够推及昆虫类?我总疑为是好事者编排来取笑的。后来有一次夏天下乡,见表弟捣包正在一尊古老的石臼里捣东西,我问他在捣什么,他说在磨知了粉以备喷洒之用;我愕然,因为他当时还没有成年就不十分相信他的说法。后来姑夫回家吃午饭,我询问他老人家,他正色道,这决不是在开玩笑,本地一贯在使用这个办法并且确有实效。我仍然将信将疑,饭后又求证于别家,得知别家也刚刚喷洒过的,看来果然是真的了。

我后来又遍询乡亲,此种方法确实为伟大的故乡人民首创,其效用约摸能持续三四天。受创者已湮没其名,算是集体智慧的结晶吧。因为制备简便没有成本,至今故乡的果农仍有不少人在身体力行地实践并改良这一方法。关于其中的作用机制,是否外激素或另有原因,姑且存疑,还请诸位贤达解惑。



四、逮知了

知了猴变了知了,就如历尽劫难登了仙;小县人的口福也就随风而去了。知了的恬噪是小县夏天的一大盛景,盛夏下乡,知了叫震耳欲聋;走在树底下常常会有冷雨一样的一股知了尿淋在头上脸上;随便找棵柳树踹上一脚,立马就能看见几十上百个知了振翅而起,呼啦啦飞过头顶,啸叫而去。知了如此嚣张,小县人怎肯让它悠闲?肯定要与它互动一把。

粘知了是小县孩子的一大乐事,里面也渗透着小县人的狡黠和智慧。小县的孩子们逮知了不用昆虫网也不用胶水,用的是纯天然的工具。

找根长竹竿,竿头上绑个篾圈。举着这个圈去老房子、旧仓库、树丛里找大的蜘蛛网用这圈把蜘蛛网套下来;就这样套来套去就套成了厚厚一层的粘垫子,就拿这个抓知了。

举着这个圈圈去找知了,公的叫唤,很好找。找到了就把圈举起来小心地对准知了的后心慢慢凑过去,不要惊动它;靠得足够近了就突然一罩,知了受惊马上腾起来,一飞就粘住在网上了,越挣扎粘得越牢,这样就把它逮住了,当然免不了再找几个蜘蛛网把粘圈修补修补。
司琴的手指仰赖神。
文章有趣。好看。
不过,我从不敢吃知了。虽然本地人常吃。蚕蛹我可以接受。
从来没吃过知了,哪里有卖罐头“知了猴”啊?
超市常见蚕蛹罐头,五香的、麻辣的都有。知了的罐头倒没注意到。
小时候吃过蝈蝈,烧烤的,其余的都没吃过了。现在如果让我吃,估计很难接受。
总有一天,我会遇见我内心的生命,会遇见藏在我生命中的欢乐,尽管岁月以其闲散的尘埃迷糊了我的道路。
真是什么都吃啊!佩服!第一次知道知了也吃。
远远的见你在夕阳那端
拿着一只细花令箭
晚风吹开了你的乱发
才看清你的手里
不过是一根鸡毛
司琴的手指仰赖神。
老李是淮海省的?
这个淮海省只有老乡才知道了,哈哈,握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