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刚到南京读大学时最让我感到诧异的两个街景就是:无论是在学校门口还是在闹市区的新街口你都能看到穿着时髦、年轻貌美的女子站在街旁吃两种东西:一种是煮熟的“望鸡蛋”(望取其音,具体怎么写我也不是很清楚,就是没有孵出小鸡的鸡蛋),据说味道极其鲜美,但看到那毛毛茸茸的物什我始终下不了口。另一种就是那种红心大萝卜,南京人把它当水果买着吃。后者我吃过,舍友经常到上海路菜场买回来分给我们吃,汁多味甜,口感不错。后来才发现南京人非常喜欢吃萝卜,红心的白心的,大的小的,吃法不同,味道也不同。
         从前的南京,据蔡云万《蛰存斋笔记.论三多》载,有所谓"三多",即驴子多、大脚仙多、红顶花翎道台多。"三多"并不包括萝卜多。但南京的萝卜却可以说是一种别地不如的特产,硕大、味甘而且实心。在有关南京的文献中,常常提到它。如张通之《白门食谱》云:
        【板桥萝卜】板桥所产萝卜,皮色鲜红,肉实而味甜,与他处皮白而心不实者,绝不相似。无论煮食或煨汤,皆易烂,而味甜如栗。肉生食,切丝,以盐拌片刻,去汁,以麻油、糖、醋拌食。或加海蜇丝,其味亦佳,且能化痰而清肠胃也。
又,龚乃保《冶城蔬谱》云:
        【萝卜】吾乡产者,皮色鲜红。冬初,硕大坚实,一颗重七八两,质粉而味甜,远胜薯蓣。窖至来春,磕碎拌以糖醋,秋梨无其爽脆也。
         可见南京人是以本地所产的萝卜引为自豪的。
         南京人爱吃萝卜,他们自己也并不讳言这一点。典型的例子,像现代著名作家叶灵凤,是南京人,就多次著文大谈南京的萝卜。他有一篇《岁暮的乡怀》的散文,念念不忘家乡的萝卜,说:"家乡有的是外红里白的萝卜,"萝卜煨烧鸭汤"是最常吃的一味家常菜。"又有一篇《蒙田三书》的文艺随笔,忽然宕开一笔,写到萝卜,说:"据我的经验,广东人对萝卜是不大有好感,至少是不爱吃,更不会生吃的,而我则恰恰相反,熟的固然喜欢,更喜欢的是生吃。"而在一篇《蔬食和凉拌》的小品中,他更以行家的口吻写道:"凉拌萝卜,是该切成细丝的,用糖醋或酱油均可,外加麻油。不过,萝卜宜拣圆而且脆的,广东的所谓"扒齿萝卜",是只宜煲汤,不宜凉拌的。"这些,也许可以视为一般南京人对萝卜的共同看法。
          问题在于,"南京大萝卜"并不是指作为菜蔬的萝卜,而是指南京人。这里到底蕴含着怎样的人文密码呢?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大概是指南京人的敦厚和朴实;但是从另外一种意义上说,也可能是指南京人的木纳与愚笨。据有些人理解,《冶城蔬谱》中形容南京产的萝卜"硕大坚实,一颗七八两重",其中便含有"蠢然一物"的意思。据说,在南京民间有这样的传说,过去地主收了佃户的地租,便嘲笑佃户如同地里长的"大萝卜"一般。此说传开去,南京人便有了这个雅号。
         这一雅号如从正面理解,是一种褒扬。明人顾起元《客座赘语》说:"南都风尚,最为醇厚。"《正德江宁志》说:"(金陵)人物敦重质厚,罕儇巧浮伪。"都是说南京人自古有老实的一面。
然而,这种老实如果过了头,也便有自以为是和冥顽不化之意,历史上不乏这类故事。如清初王士祯 《香祖笔记》卷七有一则南京人故事,很生动地表现了南京人的特点:
         江宁有西域贾胡,见人家几上一石,欲买之。凡数至,主人故高其值,未售也。一日,重洗磨,冀增其价。明日,贾胡来,惊叹道:"此至宝,惜无所用矣!石列十二孔,按十二时辰,每交一时,辄有红蟢子布网其上;后网成,前网即消,乃天然日晷也。今蟢子磨损,何所用之?"不顾而去。
         这个有名的故事,又见于桐西漫士的《听雨闲谈》。南京人的貌似精明而实质愚钝,由此可见。
        据说在近代,"南京大萝卜"与"上海阿木林"意义相近。上海人常把南京人视为"傻瓜"、"笨蛋",讥之为"南京大萝卜"。以至于有些南京人在表白自己的籍贯时,不愿说是"南京",而要说是"江宁",就是生怕别人笑自己是"南京大萝卜"。
       南京虽然是六朝故都,但在近代却落在了上海的后面。所以南京人在上海人面前,似乎矮了一头。其实不但上海人堂而皇之地叫南京人"大萝卜",其他地方的人同样堂而皇之地叫南京人"大萝卜",以示鄙视。朱自清在《我是扬州人》中说,扬州人除了叫南京人"大萝卜"之外,还叫他们"大舌头",因为他们讲话的口音很难听。这里顺便说一句,对于南京话,表示不敢恭维的人很多。例如,张恨水在《魍魉世界》中写道:"今天早上,在馆子里吃早点,遇着了她,她笑着和我点点头,请我多捧场。南京话并不受听,可是由她口里说出来,像小鸟叫一样。"陈白尘在《对人世的告别》中也说过:"这位刘巡官是南京人,讲的一口南京方言。这种语言除了城南的老南京人以外,现在不易听到了。当时,我们都认为刘子云是个"大舌头",印象很不佳。"曾见到民国时姚颖所著的《京话》一书,是专记南京掌故的,其中有一段记述一位南京老太太的话,将南京话的味道表现得淋漓尽致:"你这个害人的死丫头!上次你这个死丫头真害人不浅,选什么"锅盖"(国代)、"碗盖"的,我一个大字不识,谁晓得选张三、李四?现在又有新花样来了,还要选"驴尾"(立委),真是活见鬼!"若用老南京话来说这一段妙语,保证令人捧腹。
        在《京话》一书中,作者还写到一位见了警察就不知所措、只等挨训的南京人,并称之为"一位土头土脑的南京人"。这是不是对于"南京大萝卜"的一种形象化的阐释呢?
南京人的"实",其实是和他们的"怯"相反相成的。一个气势汹汹、威风凛凛的南京人,有可能在一瞬间变成一摊烂泥、一只狗熊。这是我亲眼见过的。清人陈康祺《郎潜纪闻初笔》卷一记载说,咸丰年间,太平军自武昌向南京进军,一路上势如破竹。而"金陵龙盘虎踞之区,雄师雾屯,刍粮山积,士女登陴,咸誓死守,乃未及半年,遽为仪凤门地雷所乘。贼据为伪都,历十余年不能猝拔。江苏六合县,以滨江僻邑,孤悬贼中,百战解严,屡摧剧寇。故时有"纸糊南京城,铁铸六合县"之谣"。六合县为区区小县,今属南京市管辖。小小六合县居然是"铁铸"的,堂堂南京城反而是"纸糊"的,其中固然有我们不可详究的各种缘故,但人性的差异不能不是诸多原因中的一个。
         向来对于南京人的评价,有"六朝烟水气"和"南京大萝卜"两说。前者是说一种悠闲之态,林下之风,安然自得,与世无争。后者却是说的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情况。关于南京人的这两种不同秉性,很少有人把它们放在一起来谈。前几年,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叶兆言写的《南京人》一书,其中有一篇文章,叫《六朝人物与南京大萝卜》。这似乎是第一次把南京人的两种秉性放在一篇文章中来谈,并企图找出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的。文中有一条掌故令人发笑,有必要先行转述:抗战后南京征选市花,有人提梅花,有人提海棠,有人提樱花,各执一词,莫衷一是。忽然有人提出,南京的代表不是什么花,而应该是"大萝卜"!其结果如何不知道,想来大概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书中对于"南京大萝卜"的看法是这样的:
        很多人谈起南京人的愚蠢时,都忍不住要摇头称南京人为大萝卜。南京大萝卜无所谓褒贬,它纯属是纪实。用大萝卜来形容南京人,再合适也不过。南京人永远也谈不上精明。没人说得清楚这个典故从何而来,虽然有人考证历史上的南京的确出过大萝卜,但是从食用的角度来说,南京人爱吃的,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是一种很小的杨花萝卜。
         其实,"南京大萝卜"是对南京人的一种善意的讥笑。因为在南京进行的民意调查结果表明,大部分人认为"南京大萝卜"是意味着"淳朴"、"热情"和"保守"。换言之,"南京大萝卜"即"实心眼儿"。这实际上也就是说,大部分人都认为"南京大萝卜"是褒多贬少的一个称号。作者进一步指出:"南京大萝卜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六朝人物精神在民间的残留,也就是所谓"菜佣酒保,都有六朝烟水气"。自由散漫,做事不紧不慢,这点悠闲,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他认为,"南京大萝卜"在许多事情上都有些迟钝:
        不能说南京人对于钱无动于衷,谁也不会与钱有仇。我们只能说南京是一个不太善于抓住机遇的城市,这个城市里,更多的是一些不太善于抓住机遇的人。
        但愿南京人看到这里的时候不会生气。不过,他们如果这么容易生气,他们也就不是"大萝卜"了。

[ 本帖最后由 小妖怪 于 2008-10-8 14:0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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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6楼 的帖子

有关南京方言也是我一直存疑的,感觉往事gg的解释很有些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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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25楼 的帖子

我也只是在南京呆过几年,了解实在并不多,偏颇之处,情理当中。至于南京方言,也没有具体褒贬之意,当时只是觉得地处长江之南的南京,方言却不是吴方言,因此存疑,其实江苏还有一个城市镇江也是如此。不得不承认南京方言对我也还是有影响的,我现在还是时不时的有两个口头禅:“......哈是啊?”“多大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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