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顺风

过年愉快~~
早些回来~~
那先给你拜个年哈


早点回来继续
特来献花一朵


长篇连载:《亡命生涯》(三十)

四十九

  棉花在晨曦中睁开眼睛。
  昨天傍晚,她在帅歌去市公安局之后来到了医院。她就像一株春天的爬藤,灵敏的触觉到处伸展,无所不能。帅歌一去便没回医院,棉花一夜守护着粟麦。
    随着视线缓缓而行,她发现自己趴在床沿与粟麦并头睡在一个枕头上,而自己的手紧紧地搂着粟麦的身体。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在粟麦光滑明净的脸上拂动,她甚至还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在胸腔里发出刺耳的怪响,她不经意地弄出一丝声音,想掩盖这种怪异声音,但无论怎么掩饰,都无法盖过她接触到粟麦绸缎般光滑皮肤的手指像过电似的颤栗不止。
    棉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是不是得了什么病,怎么好端端地就不可遏止地喜欢上粟麦?难道就因为她救了自己一命?可她不是害死了自己男人吗?昨天还恨这个女人,巴不得她死,为何一夜过来,世道重新变了样?
    棉花轻轻坐起来,安静如小学生迷恋老师一样痴情地凝望着粟麦,目光迷离,充满了陷落。那一刻,棉花无端地幽怨和悲伤,眼角滑落一串泪珠,她闭上眼,把一个石榴般甜香的吻印在了粟麦光洁的额上。她确信,这个唇痕会像岁月的花瓣一样粘贴在她的额上,再也洗之不去,直到她白发苍苍。久久地,棉花睁着迷茫的眼睛望着粟麦一动不动。突然地,她失控地哭泣起来,我是不是疯了?我是不是心理变态?是,我是疯了,我是疯狂的野草,误长在这个不让开花结穗的城市,尽管一度疯长,但最后却要被这个城市铲除,彻底消灭。棉花哭着哭着就埋头在被子里,发出春雷滚动的嚎哭声……    
    棉花已经知道吴尔死了,越冬死了,而粟麦也成了植物人。她想,这一切都是自己的罪过,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罪人,老天爷不会放过罪人,它永远也不会放过自己。她打算见过粟麦最后一面就回家乡去,去乡下看看孩子和父母,然后安安心心去陪伴二茨。什么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见鬼去吧。以她的性格,绝对不可能自觉走进监狱,走向刑场。
    虽然她不知道二茨究竟是怎么死的,但从粟麦的行为人品来看,她相信这件事一定事出有因,如果老天肯开恩,她希望有一天粟麦亲口告诉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粟麦,我一定等你,你一定要醒来。你不是一直坚持做好人吗?如果做好人是你的原则,那么你就一定要醒来,给我一个真实的回答和理由。”
    棉花喃喃自语。   


    就在棉花守着粟麦的这一夜,帅歌在宝灵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审讯室接受了整整一夜的盘查和询问。
    直到翌日凌晨五点,帅歌才拿到他昨天留在现场的“证物”,极度疲倦地走出公安局大门。当然,他很清楚刑侦大队那帮人在这一夜里都干了些什么,除了轮班询问他,他们的人马大部分在跟着线索行动。他们不仅找到棉花留在砖头上的血指纹,还找到死者的家属秀和,而且根据秀和提供的线索以及指纹对比,很快确定现场作案的凶手就是棉花。
    公安局连夜发布通缉令,在全市范围内抓捕犯罪嫌疑人棉花。
    帅歌刚拿回手机不久,就接到乌宿镇派出所所长刘强的电话。
   “哎,你小子怎么回事?不是说休假吗?怎么跑到市局去了,而且还搅和到一宗杀人案子里脱不得身?”刘强粗喉咙大嗓门道。
    “这个……三言两语没法说清,回去再说吧。”帅歌实在太疲倦了,困得嘴都张不开。
   “嗬,你还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你会继续追凶,想当模范警察呢。”
   “瞧你,说啥呢,什么追凶啊,模范啊,我想过这些吗?”
   “怎么没想?我知道,你想进步,想做英雄,想维护正义。正义当然是重要的,但我一向认为,证据比正义更重要,证据第一,你明白吗?没有证据,仅有推测,你永远是个失败者。”刘强劝告他说。
    “所长,你误会我了,坦率说,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崇高,从没想去逞什么英雄,也不完全是为了维护正义。我这样做,纯属因为爱一个人,跟你说实话吧,我爱上这个女人了……起初,我也许只是喜欢上她,后来我发现她身上有很多让我着魔的谜,我就是这样一步一步,不知不觉地陷了进去。不怕你笑话,我现在真是无法自拔,这么做的目的就是想挽救她,也挽救自己。我接触过她,了解她的处事为人,我敢肯定她这么做一定事出有因。要是不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让她一辈子这样逃亡下去,她完了,我也完了。这事我一直瞒着你,是我不对,我向你承认错误,可是所长你一定得帮我啊,刚才你问我为什么跑到市局去了,而且还搅和到一个案子里头脱不得身,我告诉你,这个案子不知怎么搞的又牵扯到她,而且她现在头部受重伤,被我送进医院,医生说她有可能成为植物人。你说,她怎么这么倒霉呀,而我怎么这么没用,连自己深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帅歌实在说不下去了,当街失声哽噎。
    刘强也半晌无语。
    后来,刘强在电话里改变了口气,声音也变得温和地说:“帅歌,你小子听我话,别像娘儿们似的在大街上哭。你赶快回来,所里接到通报,说棉花有可能潜回老家, 上头命令我们马上进行布控监守。所里缺人手你也知道,但我叫你回来不完全是这个原因,而是考虑到这个案子你一直没放手,关键时刻应该有你的份……”刘强虽然没有说出赞许他的话,但意思已经很明显。帅歌听了刘强的话,马上打起精神来,他说:“明白了,所长,我马上坐第一班车赶回来。”
   “那你现在去哪?”
   “我去一趟医院。”
   “住院要很多钱,要不要我告诉易非?”
   “别别。暂时别告诉任何人,替我保密,我怕她受到惊扰……”
   “你小子让我说你什么好,这,那是人家的老婆,你怎么就动了心?你这样做真的很危险,时间长了纸包不住火,你知道吗?万一易非知道了,给你随便安个罪名,告到纪检部门,你小子绝对死菜。到那时,你可别说我没提醒你,啊。”
   “谢谢。我知道你担心,怕我出事。但我很想弄清楚是谁对她下这样的狠手,不管是谁,我都饶不了他。”
   “你别冲动啊,市里可不是咱这儿一亩三分地,由着你性子来。”
   “我不管它是哪儿,只要还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版图上,他早晚会死在监狱里。”
   “你小子真倔,我管不了你,可你也不能孤注一掷啊,你一个人行动太危险了,一旦被市局发现你私自办案,那你就真没命了,万一把你误杀了,你也是白死。”
    “废话!我不孤注一掷,还能怎么样?其实,我已经私自介入这个案子很久了,只是你什么都不知道而已。”
    刘强勃然大怒:“帅歌,我怎么觉得你是个混蛋。别以为就你是个英雄,别人都是不敢承担责任的草包。告诉你,这事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已经告诉了我,我就不能说不知道。呸,亏你还是个明白事理的人。”
   “所长,我……我错了,对不起,我保证,天一亮就回来。”
   帅歌到了医院,他挂断了电话。
   就在他挂断电话进电梯的时候,棉花从另一个电梯口出来,他俩擦肩而过。
   
五十

   “喂,你是谁?怎么不说话?”
   “你叫秀和听电话。”
   “我妈病了,在医院呢,她不能听电话。”
   “你叫她听,她听到我的电话,病就会好的。”
   “这……”
   “儿子,是谁的电话啊?让我来接。”
   “妈,是一个女的打来的,听声音有点像棉花姐。”说着,吴宇将手机拿给躺在医院病床上的秀和。
   “是你?你胆子可真大,还敢往我手机上打电话……”秀和气急之下当着儿子的面发出警告。
   “你住嘴,听我说。如果你不想你丈夫的淫秽照片,还有你私自跟踪偷拍的暴力镜头出现在警察和你儿子面前,你就老老实实到和州路的教堂来,今天不是礼拜天吗?很多像你这样灵魂不得安静的女人在那儿忏悔呢。你赶快来,带着你该带的东西,取回你要的东西。记住,不许带警察过来,不然你决没有第二次机会。”
   “那警察要是监控了我的电话,自己跟了来怎么办?”
   “少废话。我知道你不会让警察监控,这个电话是你专门为我留的。快,你只有半个小时。”
   “我做梦也没想到,你会是这种人……”秀和的话还没说完,棉花抢过话头,她说:“放屁。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告诉你,我是有仇必报,有债必讨的人。你男人占有我,玩弄我,逼死我,你也是帮凶,所以你别想好过。是我杀了你男人,杀人偿命我懂,你有本事自己来拿我的命,我现在就把命还给你。但我警告你别玩阴的,要不然我死了,我们的账还在,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棉花说完挂了电话。
    她用的是吴尔的手机,号码是吴尔扔掉的那个神州行。秀和现在用的也是神州行号码。
    棉花打车来到教堂门口,出租司机把车停下,催她付款下车,可是棉花半天没有反应,司机回头一看,眼睛吓得发直。原来棉花裤子脱了一半,两条大腿全露在外面……出租司机知道遇到敲诈的了,起初还心有不服,但抬头看了看教堂四周那么多信男善女, 只好乖乖说:“你要多少?”“大清早你有多少?” “一百多块零钱。”“全部拿来,快。”“是是。”出租司机自认倒霉,乖乖把钱交到棉花手上。“手机。”“没有。”“这年头没有手机,鬼相信。”“真的,不信你搜。”“穷鬼。”棉花骂一声,安安心心准备下车,心想,没有手机,他找电话亭报警恐怕没有那么快,等警察赶来估计自己已经走人了。她轻轻打开门,双脚还没落地,又缩了回来,叫司机继续往前走。
    棉花万没想到,警察这么快就在教堂四周布下了埋伏,要不是刚才她眼尖,差点就撞枪口上了。更让她想不到的是,秀和的手机没出问题,而恰恰是她的手机出了问题。因为帅歌的手机昨天留在案发现场,上面有吴尔的神州行号码显示,这个号码早被警方监控了。
   “真笨。就凭这样的智商,也敢跟警察斗。”棉花懊恼地自言自语。
    不料她的话被司机听到了,实在忍不住多了一句嘴:“一大早这条路上好多警察设卡子,原来是对付你啊,佩服。哎,这会儿怎么没了?”
    棉花白他一眼,也忍不住说:“没看见都在教堂呐。”
    “妹,我怎么觉得你好酷,女007吧?”
    “少废话,你才007呢。”
    看这架势,棉花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但她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死了不要紧,必须得让孩子活着,让孩子们活着就得有钱。她想,现在粟麦成了植物人,就算救活了,恐怕也没本事挣钱了,那么唯一的希望就是从秀和那里得到一笔赔偿。
    她绝对有办法让秀和答应的。她打算以自杀的方式告诉秀和,这一切罪孽是吴尔所为,让秀和感到良心不安。而那个时候,秀和一定会为了保守秘密,不让儿子知道父亲的丑行,拿钱出来封口的。所以,她现在一心就想回老家,找自己的亲人帮忙把吴尔的罪证保存好,等待适当的机会再报仇。
    在一个三岔路口,她叫司机停车。下车时故意将几张吴尔与自己交欢的照片落在车上。她知道,这些照片一会儿就会出现在警察手上,而警察会拿着它找秀和询问核实,这等于帮了棉花大忙,以后不管换成谁来接替自己办这事,秀和都会乖乖就范,因为她绝对不会把钱看得比儿子更重要。棉花拿准了秀和的死脉。
  出租车带着棉花飞快地驶上320国道。回家的愿望让棉花彻底丧失了理智,变得不顾一切。
  “我就不信,警察还能比我这属兔子的跑得快。逮吧,逮住了算你们狠,逮不住那是我儿女的福分。哼哼,哪怕我死了,也一定有办法让我的孩子过上一辈子吃穿不愁的好日子。”棉花在心里暗暗发誓,一个人一旦抱定了必死的信念,就什么也不怕了。
   读过一年高中的棉花突然想到一个很滑稽,很适合自己的词——大无畏。对,自己现在就是大无畏了。

长篇连载:《亡命生涯》(三十一)

五十一

  警车发动之后,刘强问帅歌:“现在想起棉花的家在哪了吧?”
  帅歌没出声,过了一会儿,他说:“我确实没到过她家。”
  “往前开。”刘强说。帅歌开着车在夜色中疾驶,不一会儿,来到他曾经在此摆车等候粟麦的村口,刘强接着说,“向右拐。”
  “干嘛向右拐?那是去另外一个村。”帅歌问。他现在满心焦虑着粟麦,脑子里全是糨糊。
  刘强不跟他计较,说:“废话。你当我们这一去就手到擒来?还不知要蹲多久呢。” “就咱俩?”“可不就咱俩。小王在家值班,小张和小马不是分头在她娘家守着吗?” 说着他俩摸黑来到棉花家门口。院里院外一片死寂,看样子孩子和老人早就睡下了。
  帅歌走到门前准备敲门,刘强说:“停。”
  帅歌说:“又怎么啦?”
  刘强说:“大哥,你想敲山震虎呢!还是打草惊蛇?可是老虎和蛇根本不在这儿。”顿了顿,他接着说,“太晚了,咱们先找个地方猫一夜。”
  “咱们上哪去猫?要去你去,我就在这儿守着。”帅歌的拧劲上来了,就是不肯动。
  刘强实在拧不过他,说:“好好,你就在这儿守着,我上土地庙那儿眯会儿去,一会儿来跟你换班。”
  帅歌心想刘强说的那个土地庙是个主要路口,他不会上那儿眯糊,准是上那儿守着去,当所长的人就是要面子。
  帅歌蹲守的这个地方,曾经就是粟麦藏身的地方。那时粟麦在这里看到了棉花所有的精彩表演和悲伤情怀,而被深深打动。可是棉花却没有发现她,因为这个地方很隐蔽。
  半夜之后,村里的鸡开始打鸣了,远远近近,此起彼伏,打破了小山村的一片死寂。四更天的时候,一阵阵难以抵挡的困意向帅歌袭来,接连两个晚上没合眼,他有些熬不住了。对付发困他有办法,他开始数鸡啼声,一声,两声,三声。当他数到第二百一十三声的时候,他看见有个人影从自己身边一晃而过。接着,这个人影进了棉花家院子。她慢慢走近门口,伸出手,正要摸上门,忽然,门里发出一记拉动门闩的轻微声响,非常轻微,但帅歌听见了,听得真真切切。他即刻作出反应,准备扑身上前,一把按倒人影。就在他身体即将弹出的一瞬间,他又听见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同样真切,不是幻觉。他刚想回头,肩膀就被刘强的大手按住了。
   “让她进屋。”刘强吩咐。
   “不。那样一会儿动手会惊吓到孩子和老人。”
   “听话,别激动。舔犊之情乃人之常情,让她进屋呆会儿。”
   “原来刚才是你故意放她一马?”
   “是。我看见她的样子像是走了很远的路,想必她已经回过娘家,见过她的哥兄老弟了……”刘强自言自语地说,“我怎么觉得这个女人有些可怜啊,你没看见她脸肿起老高,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印满被殴打的伤痕……还有,她手腕受伤出血,眼圈发黑,头发凌乱,好像刚刚遭受过男人强暴蹂躏的悲惨样子……是谁这么变态,下狠手折磨一个女人?施虐狂?靠。”他暗暗骂道。
    帅歌感到奇怪,天这样黑咕隆咚,刘强是怎么看见棉花脸上这些伤痕的?难道他长了一双火眼金睛不成?
    果然,十几分钟后,帅歌听见有人在移动厢房的门,然后是外面的格栅门。紧接着,堂屋的大门也被打开,从门里走出两个老人和三个孩子,而厢房正对着大路的木板上有个小窗口,此时此刻,那个黑咕隆咚的窟窿眼后面,正有一双眼睛趴在那儿往下张望呢。帅歌放慢呼吸,等待着老人和孩子走近。他不敢出声,怕惊吓他们,但又不知道该不该出手,而且他现在还不能问刘强,因为这些人已经离他很近了。刘强倒是沉得住气,他一声不响地看着老人和孩子悄悄离村而去,一动没动。
    等到老人和孩子走远了,帅歌看见小窗口有人头一晃,不见了。接着,灯亮了。随后,有一颗脑袋在窗前一晃,探了出来,对着帅歌藏身的地方作全景张望。忽然,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你们别蹲那儿了,上家里来吧。”说完,脑袋缩了回去,不见了。
    “她想干什么?什么意思?”帅歌悄声问刘强。
     刘强没好气地回答他:“我怎么知道,我还想问你呢。”
     突然,刘强低声叫道:“不好,快上去,不然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
    “她要自杀啊,笨蛋。”
    “啊,那怎么可能,还没录口供呢。”
    “呸,去你的口供,这时你还想着它。”
     两个人一边吵一边跑,你追我赶,一前一后,几乎同时推开厢房的门。门一开,不知道是不是灯光太刺眼,两个人又同时闭上眼睛。这一切连贯动作就像有人在喊口令,两个人不约而同做得整齐划一,一丝不苟。
  “你们俩给我出去!没看见我在换衣服吗?怎么?难道你们就这样抓人?”
  “靠。”刘强骂人,但不知道他骂的是谁。
  棉花嘲讽的语气让两个人乖乖退到看不见灯光的地方。帅歌虽无法考证刘强骂谁,但却完全可以肯定,并且十分清楚地记得,自己刚才看见床边站着一丝不挂的的棉花。她的确正在换衣服,见他们闯进来,她瞪着一双眼睛,嘴角挂着嘲讽的讥笑。她很平静地抓起床上的衣服掩盖住浑身的伤痕。
  门虚掩上了。帅歌记得好像是刘强在后面带了一下门。他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婆婆妈妈了,真搞不懂。
  可他这会儿走到院场一边抽烟去了,整整熬了一夜,他的烟瘾犯得不行。
  帅歌从两指宽的门缝里注视屋里的动静。这一角度虽然看不见屋里的人,但那一道折射的光线可将屋里人的一举一动全部收入视线。帅歌右手握着手枪,紧张得手心出汗。他随时准备拉开门,对付这个诡计多端的女人,并尽最大的可能制止她的一切疯狂行为。反正今天他是不会让她从眼皮子底下逃脱的。
    棉花好像明白帅歌的用意,故意磨磨蹭蹭,用身体作掩护,作弄和迷惑外面的两个男人。帅歌不明白她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很想现在就审问她,可是,他一转脸,正好看见灯影下的棉花裸着两只立体的大奶子,侧身在灯光下晃悠,那样的肢体,那样的姿态,简直可以跟杨丽萍的舞蹈相媲美,难怪很多人都说杨丽萍的舞蹈美轮美奂,原来是真的震撼人心。帅歌身体刹那间涌出一股亢奋,脸腾地一下红了。他为自己的想法和身体反应感到羞耻、震惊与恐惧。同时他也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不应该有这样的反应,在粟麦面前自己都没有过邪念,怎么可能在另一个女人面前失态呢?肯定是这个女人太邪门。是的,她有着卡门的魔鬼身材和舞蹈天分,她是人和妖的集体化身。帅歌一边调集定力抑制身体反应,一边全神贯注继续监视棉花。  
   “好了,棉花你快出来!穿好衣服出来!”两分钟后,帅歌压低嗓子冲她喊叫。
  棉花还是没出来,而且她的身子扭动得更加疯狂,有些像巫师的蛊舞,妖媚而魅惑。帅歌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势,心里有些慌张,他回过头,向刘强讨教,却见刘强蹲在地上,痛苦地埋着脑袋,一声不吭。“你说怎么办?”帅歌问。刘强没有声音。“老大,你这是怎么啦?”帅歌再次发问。刘强还是没有声音,但看得出来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帅歌心里明白了,原来,看似坚强的刘强也有脆弱的时候。
  刘强愣了一阵,终于吭声了。只是他的声音很麻木,听上去陌生而又冷漠。他说:“没用了,她早就服毒了。”
  帅歌不知道刘强干嘛这样说,这话什么意思? 对了,完全有可能。帅歌突然想起来了,刚才冲进屋的时候好像是闻到一股怪味儿。
  “废话。你刚才怎么不早说?”
  帅歌觉得这里面有问题。看样子,刘强早就知道棉花绝对不会主动穿上衣服走出来伏法,而他也似乎不打算立即将这个女人逮住审问。
  “这个女人明明就是在抗拒逮捕,故意拖延时间。”说到这里,帅歌不再等待刘强的命令,径直上前拉开门,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冲进卧室。
  棉花倒在床后面。帅歌向床边走近几步,目光不由自主落在棉花白皙饱满的胸脯上,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落在她整个赤裸的胴体上。尽管他的目光像被火舌灼了一下,但他这次并没因此失去理智,他低头观察,发现她嘴角和鼻孔有异常液体流出,而且房间里的农药气味很重。他不由自主地大声呼喊刘强,刘强也接着跑进来。突然,棉花望着两个发呆的男人笑了,由于她脸蛋肿起变形,眼圈附近有一连串青紫色瘀痕,再加上嘴角鼻孔又流着很怪异的液体,她的笑容看上去极其狰狞恐怖,活像一个妖怪化成的人体,身体美艳,面目可憎。
   “辛苦你们,一直守在村口想抓我,我现在不跑了,送给你们来抓,来呀,抓我呀!”棉花说。
   “你,你服了什么药?”帅歌不顾一切地上前,抓起床上的被单将她身体裹住,想强行带她去镇医院抢救。
    刘强这时走过来,贴近她的口腔闻了闻气味,接着,他又从帅歌手中把她接过来放在了床上。他做完这一切之后,轻轻告诉帅歌,晚了,来不及了,有什么要问的,赶紧吧。
   “棉花,我真佩服你,你想用自杀来封口,也用不着迷惑我们啊。”帅歌恨声道。“我现在命令你把真相说出来,吴尔是谁杀的,粟麦又是怎么受伤成为植物人的?”
    刘强在帅歌提问过程中,尽量小心翼翼地把棉花身体平放在床上,眼看着她浑身肌肉越缩越紧,身体一点一点变小,鼻孔、嘴角流出鲜血,刘强身体也越发抖得厉害,甚至听得见他的牙齿咬得咯咯响。
   “吴尔是我用砖头砸死的。我敲诈他,他绑架了我,并以此要挟粟麦……他拼命殴打我们,要置我们于死地,我,我是反抗,是自卫。警察同志,自卫你懂不懂?”
    棉花身体抽搐,但她口气轻松,目光十分邪性。
    “他为什么绑架你,是不是你掌握了他的什么证据?快说。”
    “凭什么快说?我不会告诉你。”棉花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你是个疯子,你的行为都是疯子的行为。”刘强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他实在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个女人用她特有的疯狂举动彻底摧毁了他的冷静和冷漠,让他心里莫名其妙地难过,簌簌落下了眼泪。
  “棉花,算你狠,算你横。你让我长了见识,我办过多少案子,见过多少狠角色,还没见过像你这么邪的,棉花,我服了你。” 刘强骂着骂着口气变了,变得不像他,而像一个胆小怯懦的人,全身都在颤抖。
    没有谁知道刘强内心的真实感受。悲愤像烙铁一样烙在他麻木的心头,愤怒在他心中熊熊燃烧,他眼前浮现出吴尔疯狂虐待棉花和粟麦的情形,他虽然没见过吴尔本人,但他能够想象出此人的变态和凶狠,对待女人这般凶狠,不是禽兽难道还是人?就算他是人,那也是形容可怖,禽兽不如的人。棉花走到今天这一步,究竟是谁的过错?他突然想起早上与帅歌的那次通话,帅歌在电话里跟自己说:“我爱上了这个女人。”当时他觉得帅歌很可笑,很不可思议,可是现在他想起这句话,竟然有着相同而又更加痛彻心肺的感受。他在心里问自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样的混乱思维和混乱逻辑。帅歌感觉刘强的情绪不对,拉住了他的手。
    刘强快要崩溃了,他的手冰凉发抖。
    “哈哈,让刘所长白跑一趟,空守了一夜,不好意思。” 棉花发出神经质的笑声,令人感到恐怖。她的这句话巫气弥漫,让刘强一辈子难以忘怀,心头沉重。
    他扭头冲出了屋子。
   “棉花,粟麦有没有告诉你,二茨是怎么死的?” 帅歌实在不愿意在她临死之前问这样的话,但作为警察,他这个时刻别无选择。
   “你去问她吧。” 棉花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她的两眼完全散光,如若无物与帅歌对视着。
   “好吧,我不再问你了。”帅歌读懂了她眼神里的内容,默默地说:你安静地走吧,愿天堂给你快乐,抚平你满身伤痕……
    棉花再次冲他点点头。
    她想正儿八经地对他笑一笑,却没能做到。
   魂魄已离她而去,剩下的只是肉体痛苦。帅歌异常清晰地听见她紧咬牙根,发出咯咯响。说出最后一句话:“我随二茨去了……”她的声音微弱,最后那个字凝滞在唇齿之间。
   帅歌一动不动地目送她艰难而又痛苦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长篇连载:《亡命生涯》(三十二)

五十二
   
   三天过去了,帅歌一直不愿与刘强说话。
   刘强陪着笑脸,掏出香烟递过去。帅歌不理。
    “哥们儿,干嘛发这么大脾气。”
    帅歌眼里充满了盛怒与痛苦,让刘强不敢正视。
    “粟麦受伤住院是我告诉易非的,可我那是为你好,怕你出事。”刘强表情很尴尬地拍了拍帅歌肩膀。帅歌发狠道:“我不管,出事我也得去。”
   “犯浑,易非现在医院守着她,你干啥去?你算个啥?”
    刘强望着帅歌痛不欲生的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
   “你批我假吧,这班我不上了,我要去守着她,要不然我真得疯了。”帅歌说。
  刘强说:“你要不疯,我也得疯了。我告诉你,你要是真敢去医院——你就是我爹。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还像个警察吗?”
  帅歌说:“你别拿这话吓唬我,我也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我关心她,有一半因素是为了案子。棉花死了,死得不明不白,我心里不好受……”
  “你不好受,难道我就好受?”刘强说,他的眼睛红红的。
  “现在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就只有粟麦了,要是粟麦再有个三长两短,我想我真的不愿意当这窝囊废警察了。”
  帅歌的话让刘强望着天花板发愣,半晌没有言语。
  
  
  粟麦静静地,一动不动地躺着。
  看样子,她打算一直就这样恬然地睡下去。
    易非守护了她整整七天了,医生说,过了今晚她还不醒,恐怕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月色如水,城市高楼大厦的霓虹灯闪烁不停。远处,谁在弹着吉他,时高时低的声音和断断续续的节奏叫人心碎。易非悄悄爬起床,披上外衣,蹑手蹑足走到窗前,抬头望着高空中的一轮明月在云中穿梭,仿佛时空飞逝,让他回想起从前的许多往事……那时,他每天上班,跟钱打交道,读各种与金融有关的书,晚上下班与粟麦一起吃饭,看电视,做爱,睡觉。他很清楚自己的未来不是梦,因为他能真实地感受到与粟麦温暖相守的乐趣……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粟麦得了产后忧郁症。易非清楚地记得,自己那时不光要带孩子,还要每天哄妻子。而粟麦连最起码的人妻责任都尽不了,易非就是在那种情形下煎熬,慢慢地熬出一个性变态,最后终于走出了偏离人生轨道的第一步……那次,粟麦从派出所把易非接回家,当夜,他们大吵了一架,易非怪粟麦不是女人,而粟麦怨易非不是男人,两个人彻底撕破脸皮。粟麦说:“凭什么说我不是女人?你才不是个男人,你是个阴阳变态的同性恋。”这话一出口,两个人的心灵都受到了莫大的伤害。从此,两个人仿佛成了陌路。
    “易非……”
    陷入痛苦回忆的易非恍惚之中听到有人在叫唤他。他回过头,四下张望,没有看见什么人。这间病房里只有他和粟麦两个人,难道是粟麦在叫自己?他趿拉着拖鞋紧跑至床前,仔细观看,没瞧出粟麦有什么异常反应。
   当他再次走到窗前时,那个清晰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这回,他听得很清楚,声音就是从粟麦嘴里发出来的。
   易非顿时惊喜万分。他竟然忘了按铃,直接跑出病房,推开了值班医生办公室的门。
    粟麦终于在众人目光注视中缓缓睁开眼睛。
   “粟麦,你醒来了?你终于醒来了。”易非拉着粟麦的手轻轻呼唤了一声, 只见她微微眨动了一下美丽的大眼睛,长长出了一口气,用一种很陌生的眼光看着易非和医生护士。
    易非感叹着说:“天啊,我还以为你真成植物人了呢,没想到你还能够醒过来,天哪,真是的,这……这太好了。”
    “你……是谁?我又是谁,我这是在哪儿?”
    粟麦的目光移向医生和护士,声音很轻,但很清晰地问道。
    “你是粟麦,我是易非呀。”易非抢先回答。但是粟麦没有理会他,她依然固执地问医生护士:“我是谁?我在哪里?”
    这回,易非没有抢先回答。他看着医生,发现医生与护士面面相觑。
医生告诉她这里是市医院,现在想不起来一些事情只是暂时现象,要她安心养病。一会儿,医生和护士都走了出去。
    医生的眼睛望着易非, 他无须隐瞒地把易非想知道的结果告诉了他。
    粟麦失忆了,是选择性失忆。
   “这是真的吗?” 易非惊骇地盯着医生。
    “真的。”医生肯定地回答。
    易非呆呆地望着医生,低下头不吱声了。医生无奈地摇摇头,歉疚地说:“只能这样了,这比我们预测的结果好很多……她现在这个情况基本上稳定了,需要的只是时间和机遇。对了,你可以在近期办出院手续,回老家医院或是家里静养。没事了,小伙子,坚强一些!”
    这怎么叫没事了?这怎么叫没事了呢?易非嘴里喃喃地念叨着从医生办公室出来,然后又这样疯疯癫癫地回到病室。显然,他受不了这个打击,他的精神快崩溃了。很多病友和医生护士都来到粟麦的床前,他们一来想看看这个昏迷很多天的病人是怎样创造奇迹苏醒的,二来想看看失忆的人究竟什么样子。
    易非一见这个阵势,情绪完全失控。只见他歇斯底里地抱着粟麦大喊大叫:“粟麦,你告诉我,告诉身边这些人,你是粟麦,我是易非,你是我老婆,我是你丈夫……你说,你说呀,你告诉他们,快,说呀……”
   “我不认识你,请你放尊重点。”突然,从粟麦的嘴里冒出这样一句话。
    这话让易非透心寒凉,他惊讶地张大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小伙子冷静点,这是医院,不要大声喧哗。”许多人担心他再度失控,赶紧提醒他。
    易非可怜巴巴地看着粟麦,粟麦却根本不理他,也不看他一眼,这让他更加难过,无法接受,憋了许久,他站起来推开众人,长吼一声夺路而逃。
易非刚冲出门,看见帅歌手里捧着一束蓝荷,风尘仆仆、大步流星地向病房走来。

    帅歌神奇般出现在病房门口,粟麦一下子瞪大眼睛,神采奕奕地看着他。
    “粟麦,你醒啦?我的天哪!” 帅歌惊喜道。
    还没等他上前,粟麦赤足下了床,嘴里大声叫着:“易非,你终于来了……”扑过去便紧紧抱住帅歌,像离别很久的一对夫妻,情不自禁地张嘴贴在一起,久久不能分开。围观的人一下子全懵了,不是说刚才那个是她老公吗?怎么又来了一个老公?看来这个老公是真的,瞧人家小两口多亲热,感情多深。大家不好意思看别人接吻,一哄而散。
    病房里只留下易非、帅歌和粟麦三个人。
    帅歌这时有些清醒了,面对易非的隐忍,他有些尴尬,想放开粟麦,可是粟麦不肯放手,死死抱住他说:“易非,你可来了,刚才真吓死我了,这个人趁你不在时想占我便宜,他在这儿冒充你,说他就是易非。你说,他是不是很奇怪?难道他是一个疯子?”
    帅歌不知如何回答她的话,两眼抱歉地看着易非。粟麦的举动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笼罩了帅歌,使他在兴奋和快乐中浑身发抖,两眼发光。易非气呼呼地瞪他一眼,痛苦地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帅歌你这个混蛋,你是个别有用心、趁火打劫的人——”突然,易非跳起来冲着帅歌一拳挥过去。帅歌没有躲闪,让那一拳狠狠砸在他脸上。不料,一直抱着帅歌的粟麦紧接着给了易非一巴掌。这一巴掌像是把积累了一生的力气都用尽了,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易非就像砍倒的玉米杆猝然倒下。
    半晌,地上传来易非痛苦欲绝的哭声。
    粟麦慢慢地放下手臂,茫然地注视着帅歌,她说:“我是不是在做梦?”
    帅歌轻轻地搂着她,耳语般温柔地对她说:不,你不是在做梦,你很清醒。
   “真的吗?”
   “真的。不信,你看看窗外那棵枝繁叶茂的丁香树。它是不是开着花?那花儿是不是很香?”
   “是,开着花儿,花儿很香……”
   “这就对了,你想啊,做梦的人怎么会看见花儿?又怎么闻得见风中散发的阵阵香气呢?”
    粟麦的情绪在帅歌的安慰下渐渐稳定。她支起身子,将垂散在脸颊的头发拨开,把脸亲热地贴到帅歌的脸上,笑眯眯地说:“嗯,真的好香好香。”
    帅歌这时在心里告诉自己,粟麦失忆了。   
    现在,尽管帅歌确信她失忆了,但他却不觉得悲伤和痛苦,反而感到万分庆幸,庆幸粟麦能够醒过来,这是老天赏赐给他的一个意外惊喜。
    “你们表演够了吧?尤其是你,帅歌,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太过分,太卑鄙了吗?她明明就是个失忆的人,你……你居然还占她便宜。”易非忍无可忍地说。
   “什么?失忆?我真的是一个失忆的人吗?”粟麦懵了。突然,粟麦的情绪激动起来,说话由喃喃私语变成声嘶力竭的大声喊叫。
    医生很快赶来,说:“你们为什么要让她受刺激?难道我没有跟你们讲清楚吗?你,跟我过来。”医生指着帅歌说。
    帅歌马上站起来,拉上胸前的拉链跟着医生走。粟麦一见帅歌要走,嗓子干哑地大叫:“易非你别走——”
    易非忍无可忍地冲着粟麦说:“他不走,我走!”说完起身冲了出去。
    “易非……”帅歌追着他叫了一声。他内心很矛盾,也很愧疚,这种复杂的心情他一时也说不清楚,医生还在门外等着他,他只好哄粟麦,说自己去去就来。他刚转过身,就听粟麦大声惨叫,一头栽倒在地。原来他刚才拉上夹克拉链时把她的头发搅进去了,现在,他一动脚,她便抱着脑袋尖叫,引得医院的人纷纷跑过来,大家一见这情形,都过来帮忙,一手揪住粟麦的头发,一手揪住他,纷纷指责他的粗心。帅歌这时心乱如麻,想,我现在和她无法分离了……真的不能分离了……
    粟麦双手抱着头,浑身颤抖。紧接着,她又抱紧帅歌,整个身子汗湿淋漓,像秋风中一片萧瑟的树叶,紧贴在帅歌胸口,令他疼痛无比地说:“易非,别离开,你走了我会很痛苦,很害怕……”
    她一边说一边泪如雨下。

长篇连载:《亡命生涯》(三十三)

五十三

    帅歌抱紧粟麦的头,长时间凝望着她,眼泪禁不住涌满眼眶,夺眶而出,顺着脸腮落下。他的表情十分痛苦,这种痛苦来自于粟麦,是粟麦把她真实的痛苦传染给了他,让他满怀悲怆,难以自持。
    他像一尊雕塑般肃然冷静地站着,低头无语,凝固不动。他在思考着一件大事,这件大事需要他马上做出决定。
    不知道过了多久,粟麦的情绪慢慢平伏下来,对帅歌说:“易非,我们回家吧,我很久没有回家了,我想跟你一起回家。”
    粟麦轻而易举说出了帅歌心头的重大决定。有她这句话,他更加坚定了决心和信心。帅歌说:“好,我们回家。但你知道我们的家在哪里吗?”
    “家在哪里?”粟麦困惑地望着他,重复着他的话,并希望他能告诉她。
     帅歌继续问她:“你确定要跟我走吗?”
    “确定。”
    “那你爱我吗?”
    “爱。我爱你,我很爱你,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你……”
     帅歌听她说得这样肯定,心一下子碎了。他知道她这是患了选择性失忆。李翊君有一首歌唱道:“你选择性失忆,把过错都忘记,你越说得笃定,我就越担心……” 帅歌心想,哪怕她现在只是错误地把自己当成易非,将来一旦恢复记忆恨自己,决定离开自己,他也愿意为她现在的选择而坚持下去,决不逃避。他爱她,这是清醒的,理智的,同时,也是毫无选择的。想到这儿,他对她说:“好,我们回家,我们永不分离。”   

    翌日,在医生办公室,帅歌和易非不期而遇。
    易非没等他开口说话,就像一头受伤的狗,冲上来对他又咬又叫。帅歌没有回手,也没有动弹,等他发泄够了之后冲着医生说:“大家坐下来谈谈吧,我们现在需要冷静地讨论一下关于病人的恢复治疗问题。”
    医生说:“对对,这很正确。”
    讨论结果,医生根据病人的病情和目前的情绪状况,同意帅歌的建议,希望易非答应让粟麦跟帅歌在一起,这有利于帮助病人尽快恢复记忆。医生说得很明白,失忆症患者在治疗方面通常是以心理治疗为主,包括找出并适当处理压力源,适度的倾听,催眠治疗或以药物辅助式的会谈、回忆,鼓励病人去克服症状。
    “我不同意。凭什么我的老婆要跟他呆在一起。”易非坚决反对,情绪激动。
    “可她现在根本不认识你,她已经忘记了自己以前的身份,将过去的易非和现在的帅歌张冠李戴了。”医生说,“你这样是很不明智的。我已经跟你说过,这个病人很特殊,不仅患有神经衰弱和精神忧郁症,小时候脑部还受过损伤,最近,病人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脑子又接连受到重创,现在她能苏醒已经是个奇迹了,如果再让她面对生活压力和恐惧,病人会产生强烈的心理反应,更加严重地诱发脑神经萎缩,最后导致重度失忆或完全失忆。”
    医生的话对易非起到很大的震慑作用。
   “这么说,我成了局外人和不安全因素了?”易非呜呜哭泣道。
   “在病人的意识中是这样的。”医生说。
    易非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经过刚才的发泄和较量,他已经感觉到帅歌的意志并且彻底败下阵来。
    “你要是觉得委屈,你可以选择离婚。”帅歌冷峻而又严肃地说。
    他终于说出了心里话。除了他自己不感到惊讶,其余的人都惊讶地望着他。
   “我肯定要跟她离婚。我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恬不知耻地戴顶绿帽子招摇过市,我又不是千年王八万年龟。”易非咬牙切齿地冲着帅歌恨道。
   “那最好,你最好行动快点,要不然,小镇传谣很快,这会有损你易主任的形象。”帅歌说。
    “你别逼我!”易非怒目圆睁,但他身体却退后了半步。“你也别得意太早,她也许只是暂时性失忆,一旦恢复记忆我看你怎么办。”
   “我完全尊重她的意志。她的任何意愿都代表着我的抉择。” 帅歌掷地有声地说。
易非不再哭了。听了帅歌的话,他内心也翻腾不已。无论如何,他是受过教育的人,他自己也认为继续胡搅蛮缠下去行不通,没意义,而且这种行为非常可耻。他痛苦地低下了头,清楚地感觉到羞愤与可耻正在把他的心撕成碎片。
   
    帅歌回到病室,看见熟睡中的粟麦脸上留有几行泪水。
    这是易非临别时留下的,还是粟麦自己流下的呢?帅歌在心里打了一个问号。
    粟麦在睡梦中翻了一个身,嘴里呢呢喃喃说着梦话。帅歌坐在床边,从被子里握住粟麦的手,痴痴地望着她,痛心地想着医生刚才说的那些话。他想,粟麦活得真是不容易,神经衰弱、梦游、梦呓、精神忧郁、失忆,怎么这些脑子的毛病都粘上她了呢?就像刘强说的,粟麦是个脑子有毛病的女人,但这个女人心灵十分完美。帅歌此时此刻也是这么认为的。通过粟麦失忆之后对自己表现出来的真情实感,让帅歌感到这是上苍降赐给他的非比寻常、非同一般的天恩,粟麦对于他来说,不仅仅是他生命中一段令人割舍不下的爱情,而且是非常具体,迫切需要,不可或缺的生存元素,犹如空气和水分。
    一个人没有爱情或许可以活下去,但没有空气和水分肯定会窒息而死。
    帅歌在心里默默地对她说,粟麦,我不会撇下你,独自面对一生的遗憾。我要娶你,和你在一起好好生活。我一定要让你恢复记忆,重新做人,过上轻松快乐的好日子。
    “二茨是我用砖头砸伤的……”
    就在这时,粟麦说了一句梦呓。帅歌听得很清楚,并且一字不漏。
    这句话,帅歌等了多长时间才等到,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地看着她,希望她再说一遍。同样的话,此刻在他看来有不同的意义。但粟麦接下来睡得很安详,没有继续梦呓。帅歌突然想起民间有种做法,就是将梦呓者鞋子翻扑过来,据说这样便可以跟梦呓者对话,问什么梦呓者便回答什么,很灵验。他真想这么做,但这只是一闪念,他没有这样做。他不这么做并不是因为他清楚法律不会根据一个人的梦呓或者忏悔来定她的罪,而是他内心因爱起了变化,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从现在起,我已经不再是个警察,我要撤消对她的一切怀疑和追踪,简简单单只做她的爱人和丈夫。
    粟麦的梦呓让学过医学和心理学的帅歌看到一线希望和曙光。通过仔细分析,他得出结论,粟麦的潜意识里还有记忆在活动, 看来她并没有完全丧失记忆。当然,也有可能只是某些深刻记忆在她脑子里保留的残缺片段,仅此而已。
    一个小时后,粟麦睡醒过来。
    不需要医生授意,帅歌代替心理医生向粟麦问话。
    他对粟麦说的第一句话是:“粟麦,我们这就出院回乌宿镇好吗?”
    粟麦静静地看着他,轻轻地地重复着他的话:“乌宿镇。回乌宿……”
    帅歌冲她点点头,希望她想起更多有价值的记忆。可是,他没想到粟麦最后说出这样的话:“我们的家在乌宿吗?”  
    听了粟麦的问话,帅歌心里的希望暗暗沉下去。
    医生这时也站在帅歌的背后,轻轻地按了按帅歌的肩膀,无声地提醒他,粟麦的确失忆了,这是百分之百的事实,不要抱太多的希冀。
    “既然她有梦境,有呓语,那就说明她潜意识里有那段记忆或恢复那段记忆了啊。” 帅歌瞒着粟麦跟医生探讨这个问题。
   “科学方面的定论不太好说。”
   “会不会是哪根神经错乱了呢?” 帅歌心中的疑问无法消除,他真想在瞬间来个真相大白。
    医生说:“是你自己哪根神经错乱了呢,我看你根本就不是在琢磨病人的病,你是在为你的案子找问题和答案。”
    医生的话一针见血。帅歌大吃一惊,他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和职业的?易非告诉你的?”
   “是的。我真后悔没听易非的话,居然帮着成全了你。”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不是帮你。我是医生,我尊重病人的意愿和选择。”
   “你现在后悔吗?”
   “是的。因为你身上有一种后天刻意培养起来的惯性,你无法放弃原则和信念,改变不了职业习惯和本能,所以你会害了她。”
   “不可能。我不可能害她,我爱她胜过爱我自己。”
   “我不信。年轻人总是喜欢说过头话。”
   “你可以试着相信我。为了她,我可以放弃自己的原则和信念。”
   “年轻人,一个人能够恪守原则和信念没有什么不好,你不必为之放弃,其实,我也是一个很讲原则和信念的人……有些话我不想说,就是出于我的职业原则和信念……请你原
谅。”

    医生始终没有给帅歌解答疑问和困惑,他只是给帅歌提供一些有关书籍和资料,让帅歌自己耐心寻找答案。   
    帅歌的确是很有耐心的一个人。回到乌宿镇,他仍在回想他和医生之间的谈话,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回放粟麦的梦呓。他还有意带着粟麦在小镇各熟悉的地方行走,说这样有利于帮助她尽快恢复记忆。
    粟麦照样整天傻傻地跟着他跑,只要离开两步远,她就会惶惶失措,神态不安。没多久,风言风语便传遍小镇。帅歌每天上班,都会发觉所里弥漫着一种异常气氛。大家三五成群,窃窃私语,似乎议论着什么。刘强主动找到他,面带愠色,将他带进一间僻静的小会议室,两个人进行单独谈话。
    谈话内容令帅歌感觉头皮阵阵发麻。谈话完之后,帅歌没有半点气馁的意思,而是脑子飞快转动,思忖着如何改变策略,做到从容镇定地应对尴尬局面。
    不久,易非在经过无数次对粟麦和帅歌的细心观察和心理矛盾冲突之后,终于顶不住社会舆论和市井世俗的压力,选择了一个他认为可以放弃的日子,悄悄在当地民政部门与粟麦办了离婚手续。

长篇连载:《亡命生涯》(三十四)

五十四

粟麦离婚这天,帅歌专门请假在家里做了满桌菜,还开了香气四溢的衡水老白干,庆贺粟麦重获自由。那天,他俩都尽情尽兴地喝了很多酒,直到差不多把彼此灌醉。醉意朦胧,他俩像两只栖息在枝头的鸟儿窃窃不休,相互之间说了很多甜蜜的话,接了很多可创世界吉尼斯纪录的长吻,他们用疯狂的爱抚慰彼此的灵魂和彼此渴望的肉体,在一阵阵令人惊悸的黑暗中感受有生以来的初次强烈快感与颤抖。

[ 本帖最后由 姚筱琼 于 2009-2-5 16:10 编辑 ]

长篇连载:《亡命生涯》(三十五)

五十五

    翌日醒来,两个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帅歌,平生第一次在一个女人面前裸睡,想起来就觉得难为情,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很快用被子将自己的身体裹了起来。
      
   

作者简介 姚筱琼,女,苗族,怀化市作家协会副主席。1984年发表作品,在国内省级以上报刊杂志先后发表作品百余万字,多部(篇)作品获奖。出版短篇小说集、散文集、长篇小说各一部,发表长篇小说两部。
   
                                                                                              责任编辑  蒋建伟

[ 本帖最后由 姚筱琼 于 2009-2-5 16:11 编辑 ]
小说连载完了,谢谢各位朋友赏光!
等有新作再来,烦请大家批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