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魯拜集

黄克孙译本·附言等

出版說明

黃克孫先生以七言絕句衍譯「波斯李白」奧瑪珈音撼人心弦的詩篇《魯拜集》,在一九五二年初稿問世,一九五六年由啓明書局正式梓行。黃氏天才横溢,文采斐然,譯作刊行後,不知風靡了多少讀者。其中傳誦一時的佳句如:

眼看乾坤一局棋,滿枰黑白子離離。
鏗然一子成何刼,唯有蒼蒼妙手知。

不問清瓢與濁瓢,不分寒食與花朝。
酒泉歲月涓涓盡,楓樹生涯葉葉飄。

一簞疏食一壺漿,一卷詩書樹下涼。
卿為阿儂歌瀚海,茫茫瀚海即天堂。

冥冥有手寫天書,彩筆無情揮不已。
流盡人間淚幾千,不能洗去半行字。

讀來令人低迴不已。而做出這媲美費氏英譯的絕妙譯作的黃氏,當時正是英氣煥發,二十出頭的青年。

三十幾年過去了,這個膾炙人口的譯本也早已絕了踪跡。一九八五年底台大方瑜教授一篇文章〈暮秋重讀《魯拜》〉,又重新勾起人們的注意。許多舊識新知黃譯《魯拜集》的讀友紛紛打聽這本書的下落。有些著迷於黃譯《魯拜集》的讀友,甚至傳抄整本詩冊。承台大外文系翁廷樞教授的推薦與惠借,使我得以親炙黃譯《魯拜》。拜讀之餘,益增公諸同好之心。經多方訪察,得吾友譯壇先進汪永祺先生之雅助,獲知國外科學期刊上有屬名Kerson Huang者發表的物理學論文。因黃氏乃國際著名的物理學家,推測這論文乃其所作。於是根據期刊上的線索,寫信到麻省理工學院物理系給黃克孫教授。令人驚喜的是,沒有多久就接到黃氏的覆信,應允重刊舊譯,同時對舊刊的誤植之處也做了勘正。此外,承方瑜教授雅意,慨允將〈暮秋重讀《魯拜》〉一文收錄在本書之末,在此謹表深摯的謝意。

1986.9.20 蘇正隆

本書1989年第二版增加註譯43則,當有助於讀者之理解賞析。此次再版,徵得宋美璍教授同意,收錄了她發表在《聯合文學》上的精彩書評,在此一倂致謝。

書林編輯部 謹識 2003.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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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拜集》原作者奥瑪珈音(1050 — 1122)生在十一世紀的波斯(即伊朗),相當於我國北宋時代。「魯拜」指波斯的四行詩體。「珈音」是帳幕匠的意思。奥瑪珈音的先人可能以造帳幕爲業,但他本人是當時著名的天文家和數學家。他留下的著作中,除了750首魯拜外,還有《代數》,《歐基里德幾何難題》,《論印度平立方根求法》,《金銀比重》,和《天文表》等書。在《代數》書中,他研究了三次和四次方程式的解法。

二十四歲時(西元1074年),他被波斯國王任命爲天官。波斯於西元1079年頒布的暦法是由他領導考訂的。這暦法比現在世界公用的陽暦準確百分之三十。

無疑地, 奥瑪珈音主要的興趣是天文和數學。魯拜的寫作,不過是旁及的活動而已。然而,現在人們知道他的名字,完全是爲了他的魯拜,特別是費氏結樓(Edward Fitzgerald,1809 — 1883)選譯成英文的《魯拜集》。奥瑪珈音的魯拜在當時波斯文壇上的地位我們不得而知,但費氏的譯本,則是英國文學史上重要的著作。

費氏1826年畢業於英國劍橋大學,是詩人Tennyson和小說家Thackery同學。他對波斯文學,特別是對奥瑪珈音魯拜的興趣,是由友人波斯學者Edward Cowell啓發的。Cowell自己也曾翻譯過奥瑪珈音的魯拜十餘首。他說:「奥瑪珈音的詩在世界文學史上佔着獨一的地位。難得的是一個大數學家肯縱情於詩章以爲自娛。奥瑪珈音包涵了純科學需要的最嚴密的思維,和詩人所需的想像力和性靈。像羅馬門神Janus一樣,他可以說是一個兩面人。而這兩面不但沒有共同點,而是互相矛盾的。」關於Cowell的見解,以下再回來討論。

費氏先在牛津大學圖書館得見奥瑪珈音158首魯拜原文,是1460年的手抄本。在1859年他選譯了79首,刊行爲《魯拜集》。這集子當時並沒有引起多大的興趣,頭版250本只賣了50本。剩下的200本被書店拋在舊書攤上以每本一分錢出售。適巧名詩人Swinburne買了一本,讀下大爲歡賞,持示友人小說家George Meredith。由於這兩位文壇巨擘的表揚,費氏的譯本從此聞名。其後,費氏在1868及1889年把《魯拜集》添修重版二次。這裏的中文翻譯乃以最後一版爲本。

當然,費氏並不是最早翻譯奥瑪珈音的人。早於十七世紀便有拉丁文的翻譯。在十八世紀又有好幾種德文和英文的譯本。並且, 費氏的翻譯也不是最忠實於原文的。他自己也承認,往往把原文加以「潤色」。例如,Swinburne最欣賞的第81首引用了伊甸天園的蛇的典故。這是原文沒有的。但是,費氏的譯文吸引了,迷住了世代的讀者。原因很簡單:費氏寫的是詩,是在英國傳統文學標準上站得住的好詩。他借奥瑪珈音的靈感精神而重新創作。結果是詞藻優美,可以傳誦的詩章。相比之下,其他許多比較「忠實」的譯本不是引人入勝的文學,而是古板的學者的文據。

奥瑪珈音的靈感與精神在於什麼?這問題對不同的人往往引出不同的反應。Cowell的看法以上已提過,與費氏同時的評論家提到他「淡漠的悲哀」。有人說他是「泛神論者」,是「傳統宗敎束縛的叛抗者」。這些意見大都反映評論者的背景,尤其是十九世紀歐洲狭窄的基督敎文化的背景,與奥瑪珈音原意不一定有關係。正如Rousseau贊賞的「崇高的野蠻人」,經過理想化的對象往往與原物的眞相沒有關係。同樣地,我在這裏只能表示個人對奧瑪珈音的反應。

從中國傳統的文哲學立場來看,奥瑪珈音的許多形象都是「似曾相識」的。第一,四行詩體,馬上使我聯想到七言絕句。費氏韻律優美的譯文更加强了這個聯繋。在內容上,我並沒有體會到什麼「泛神論」,什麼「宗敎的束縛」。這些歐洲的包袱是中國文化裏面沒有的,波斯文化內也不一定有。奥瑪珈音的詩意,使我想起孔子說的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也使我想起莊子說的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
以有涯遂無涯,殆已!」

從而聯想到李白的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
光陰者,百代之過客,
而浮生若夢,爲歡幾何。」

所謂「淡漠的悲哀」,到底是有的。

但是,這些形象不過是「似曾相識」。《魯拜集》有另一方面對於我是新鮮的。這熟識與新穎的滙合就是《魯拜集》吸引力的來源。我意識到新穎的方面,在中國傳統文學裏沒有的一方面,是一個數理學者的觀點,信仰,和感情。

精通天文和數學的奥瑪珈音一定意識到,宇宙的規律是可以探知,並可以用嚴密而美妙的數學方式表示出來的。研究自然科學的人,都靠着一個不可少的信仰來鼓動及支持探索需要的苦功,就是,宇宙的眞理是簡單而美妙的;更根本一層的規律,更顯得簡單而美妙。這個信仰有宗敎的力量,因而有感情的成分。

從另一方面說,研究科學者也是人,也經歷體味到人事的複雜,命運的渺茫,和人生的脆弱。他最高的邏輯吿訴他,不管他剝去了多少層宇宙的秘密,不管他能多精密地計算天體的運動,物體的性質,他永遠不能了解自己,永遠不能了解人生最關鍵的問題:人生的目的是什麼?生死究竟是怎樣的一回事?這些問題需要能滿足心靈的答案,主觀的答案。這是客觀科學不可能供給的。

一般人當然同樣地有這些疑問,也同樣地找不到答案。所不同的是,科學者知道數學在科學範圍內的偉力。他有過求答成功的經驗,因而樹起一個比一般人較高的繩衡答案的標準。他深信宇宙是莊嚴,美妙,有一定法則的,但是人的死生問題是一扇永遠打不開的門。這就是奥瑪珈音「淡漠的悲哀」的起源。即使通過費氏多加潤色的自由衍譯,我們也可以體會到奥瑪珈音的一貫的觀點。
Cowell所指出的奥瑪珈音的獨到處是正確的,就是,他的詩包涵了科學者的觀點與詩人的靈感。但是他所說的矛盾是錯誤的。科學最高的靈感與文學藝術最高的靈感是同源而一致的。它們的分別,在於表現的方式和技巧。

《魯拜集》的翻譯,我的出發點是作詩第一。人必先有感然後爲詩。初讀費氏的譯詩時,我剛進研究院攻讀理論物理學,閱讀之下,心中怦然有感,如上所述。這快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現承書林出版公司重刊舊譯,因追遡個人感想一二,是爲序。

黃克孫

一九八六年八月六日
美國麻省理工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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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詩

草綠花紅夏又深, 滿天星斗讀珈音。
赤蛇頭對蒼龍尾, 指點微茫天地心。

結樓居士最多情, 重譜波斯古笛聲。
伊覽一城花似雪, 家家傳誦可蘭經。

留得詩心伴玉壺, 珈音仙去酒星孤。
一千年又忽忽過, 生死玄機解也無。

壬辰夏九月 克孫 題於康橋

暮雨長安古恨深, 秋風如醉對淸音。
獅旗夜展空沙晚, 十丈離懷漲海心。

夜分風雨正關情, 竟夕寒霜葉有聲。
遙想明駝歸路白, 穹廬香暗對金經。

皓月沈天酒滿壺, 平沙萬里一城孤。
帝前天使歸何處, 曾過長鯨大海無。

一九五三年十二月十二日 勞榦和韻

我愛黃君寄託深, 能翻舊調出新音。
詩腸九轉通今古, 四海東西一樣心。

抱甕持花甚有情, 醉來時發浩歌聲。
夕陽大漠無邊際, 埋沒明王劍與經。

醉鄉門券酒三壺, 飮者留名觚不孤。
我去君來猶故我, 陶然相繼豈空無。

一九五四年十二月七日 楊聯陞和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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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暮秋重讀「魯拜」

/方瑜

一夕新涼。晨起,秋風拂面生寒。鄰屋覆滿舊牆的藤蘿,在風中搖漾如波,靑綠間已有萎黃。今年因殘暑遲遲不去, 心中那股莫名的燥熱,頓時消隱無踪。這種天氣、這種心情,應該有最適合的書。

打開塵封已久,黃克孫以七言絕句形式精譯的『魯拜集』,一股淸冷寂寥之感,悄然襲來。那份縱然勘破生死,仍然難掩的寂寞與無奈,滲入詩句紋理血脈,伴隨醇厚酒香,緩緩散溢一室。泛黃的紙頁間,當年初識珈音曾令我目眩神迷的艷美,竟已淡褪如影。

珈音的詩眞正是由醇酒中釀製出來!他「不事神明事酒魔,前塵後事任蹉跎」,「忍敎智慧成離婦,新娶葡萄公主來」。但在這看似不悔的決絕之下,掩覆的沉哀深痛,又讓珈音的詩,在酒的芳醇中,兼有淚的苦澀。也許,世上最難堪的正是這種忍淚强顏,故作不羈的豁達吧!

「墾道求眞終不穫,便成果實亦酸辛」,這又豈只是奥瑪•珈音一人的悲悟?他擁有足以傲睨當世、淵博豐厚的學養,尤其是天文學的知識,但並無助於解決現實人生的諸多困擾。毎個晴夜,在波斯茫茫瀚海中,仰觀無邊天宇、歴歷星辰,珈音深知人的渺小、無知與無力。他說:

眼看乾坤一局棋,滿枰黑白子離離。
鏗然一子成何劫,唯有蒼蒼妙手知。

下棋的不是我們,我們只是枰上離離的黑白子。因此,「雖有智慧,難删半行;縱傾你淚,難洗一字。」這不就是老杜的名句:「眼枯即見骨,天地終無情」?深情銳感的詩人,心靈的距離,多麼相近!縱然時空遙隔,遠在光年之外,仍能契合無間。
珈音詩篇中,無常生死,是主旋律。往往與縱酒放歌的狂情交響並作:

春火珠紅酒裏天,心中塊壘碎尊前。
白駒此去無多路,歲月無情已着鞭。
不問淸瓢與濁瓢,不分寒食與花朝。
酒泉歲月涓涓盡,楓樹生涯葉葉飄。
遍訪乾坤總惘然,天垂日月寂無言,
海濤悲湧深藍色,不答凡夫問太玄。
茫茫天地有筵台,司命高持黑酒杯。
酒過數巡應到我,欣然盡飮莫徘徊。

問與答,疑與悟,灑脫和執著,耽溺又淸醒,詩中活生生呈現了詩人不斷痛苦掙扎的靈魂。我彷彿看見呵壁問天、披髮行吟的靈均,倒著接[上罒下離],高唱「百年三萬六千日,一日須傾三百杯」的太白。他們縱情潑灑的天才、彩筆,在詩篇中創出了「天堂」,可是, 他們心底却藏有多麼陰黑的「地獄」!

珈音有「波斯李白」之稱,似乎更近太白。在狂歌縱酒的表象之下,他們同樣洞徹人生虚幻無常的眞相,而潛埋心底的「天問」,却是連天地神祇都只有無言以對的大惑,但他們以絕美的純詩,將纏繞終身的「死結」,表達得如此淋漓盡致。詩篇晶瑩澄澈的美,淨化、柔和了驚心動魄的深悲至痛,觀者只見珠光眩目,不覺已輕輕掠過那光源深處的黑點。
淸冷

秋晨,重讀年少當日曾經深撼心弦的詩篇,竟然只「有感」如此!「可憐人意,薄於雲水,佳會更難重。」晏小山留情後的懺情;「何如十斛蘭陵酒,世界微塵一醉中」,珈音深情後的忘情;「襄王雲雨今安在,江水東流猿夜聲」,太白多情後的無情,畢竟都是遍嘗哀樂之後,眞實的體悟。不論酒量深淺,杯中的滋味,還是要飮過方知。到了那日,當司命之神的黑酒杯來到面前,我是否亦能欣然盡飮,更不徘徊?


遺貌取神

/宋美璍

前人有云:譯事難,難上青天。今之符號學學者則裁決翻譯犯有謀殺罪,藉語言的轉換,扼殺了文化所衍生、涵蓋的複雜「語碼」的生機。簡言之,信達雅常不能三全,而語言的「貌」(字母、句型等) 和「神」(「語碼」所攜帶的層層語義的指涉)無法兩分。但是,理論歸理論,古今翻譯史上確有二椿例外,二例皆可謂「遺貌取神」,面貌雖不合,精神卻未嘗偏離。十九世紀费氏結樓英譯波斯奧瑪珈音的《魯拜集》(The Rubaiyat of Omar Khayyam, 與黃克孫先生中譯費氏結樓英譯本的《魯拜集》。費譯與黃譯有甚多互相呼應之處,堪稱於殺機中造生趣,涉險難如履平地,皆叫人嘆服。

費氏英譯模仿原詩的四行詩體(「魯拜」一詞之原意),於第一、二和四行植韻,主題上重視原詩的未知論,歌頌醇酒美人,倡言把握今朝,作爲個人對付不仁之天地的終極手段。費譯攫抱這層詩意,將原詩的懷疑、淡漠、抗議、悲憤的語調傳達得極其神妙。但是在結構上,則盡捨原詩的面貌,將他所接觸的七百五十首散漫未連貫的魯拜原詩加以增刪、調動,或易其典故、或合倂省略,最後得到一百零一首。費式最明顯的「再創作」的企圇,見諸整個詩集的「框架」(frame),描繪奧瑪珈音在旅店的一日活動,始自日出,終於深夜,記述珈音的言止、思慮、困惑於生之攸忽無常,藉酒澆溶胸中塊壘,最後以絕念領悟結束。

黃譯也保存主題精髓,譯者稱爲「淡漠的悲哀」,是整個詩心的抒情中心。在結構上,黃譯一百零一首承襲費譯的「珈音一日談」的框架;但是除了幾首(七、十二、廿一、五十五)可謂神貌並存之外,其餘盡皆「易容」,以典譯(易)典,使《魯拜集》換上一副華夏的面貌。如十、十六、十八、六十七等首,「汨羅江」、「銅雀台」、「石崇」、「李廣」、「汴湘」等皆爲明顯的文化語碼的轉換:其他較晦斂的更是幾乎無行不有。黃譯的特色在於此項易容工作如天衣之無縫。譯本以英漢對照格式刊梓, 參比之下方知譯筆之高妙,單獨品讚中譯,則無絲毫斧鑿疙瘩。尤其,黃譯一百零一首皆採七言絕句,前三行埋伏主旨,以第四行直指核心,敲定主題。譯者對二種語言的掌握的確令人嘆服,不惟點明英譯中闕如的關鍵字(如六十之「酒」,六十三之「濁醪」等),更時有神來之筆(如七之「白駒此去無多路,歲月無情已著鞭」,十之「醉眼只宜看白日」,干卿底事哭英雄」,五十五之「落落心懷久不開,酒酣拔劍斷琴臺」),能賦予異域之詩情以華夏之采飾。若說修辭爲衣,黃譯《魯拜集》可以說是珈音再世——著上費氏「內衣」,外加黃氏「罩袍」。但是,珈音的「靈」猶然如故,自珈音費譯到黃譯,是一則文學的輪迴再生,精神不變,雖則皮嚢無常。黃克孫先生執教麻省理工學院,是世界知名的物理學家,年少即雅好詩文。費氏結樓是愛爾蘭裔英人,早歲喜讀波斯詩,乃因鄉黨先輩咸以爲伊朗(Iran 古波斯國之今名)和愛爾蘭(Erin)音近,故以爲同源同種。珈音除以《魯拜集》奠立詩名之外,亦是當時的天文與數學名家。三人之間或許也有「神」「貌」異同與衍變的關聯乎?

本文原刊载於《聯合文學》第三卷第五期〈責任書評〉(198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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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奧瑪珈音Omar Khayyam (1052 — 1122)

波斯著名的詩人,天文學家和數學家。他寫過多首膾炙人口的「魯拜」,即波斯的四行詩,後集為《魯拜集》。奥瑪珈音有「波斯李白」之稱,在縱酒狂歌的表象之下洞徹生命的虚幻無常,以絕美的純詩,將人生「淡漠的悲哀」表達得淋漓盡致。其詩作融匯了科學家的觀點與詩人的靈感,結合而為文學藝術上的輝煌傑作。

英譯者簡介

費氏結樓Edward Fitzgerald (1809 — 1683)

英國維多利亞時代文學家。費氏初以佚名發表《魯拜集》英譚本,後經名詩人D. G. Rossetti發現,加以推介乃廣為流傳。費氏借珈音的靈感精神重新創作,醞釀出詞藻優美的詩章,成為英國文學史上第一位以翻譯作品著稱於世者。

中譯者簡介

黃克孫

國際知名物理學家,美國麻省理工學院教授,詩人。黃氏以七言絕句衍譯撼人心弦的《魯拜集》,天才橫溢,文采斐然,堪與英譯媲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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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底讚語
「黃先生譯詩雅貼比美Fitzgerald原譯。Fitzgerald書札中論譯事屢云『寧為活麻雀,不做死鷹』(better a live sparrow than a dead eagle),況活鷹乎?」
——錢鍾書(文學家)
「我愛黃君寄託深,能翻舊調出新音。詩腸九轉通今古,四海東西一樣心。」
——楊聯陞(哈佛大學教授)
「譯者對兩種語言的掌握的確令人嘆服⋯⋯更時有神來之筆,能賦予異域之詩情以華夏之采飾。自珈音經費譯到黃譯,是一則文學的輪迴再生。」
——宋美璍(台大外文系教授)
「黃克孫教授譯著魯拜集詩篇一百零一首,深感哲味超絕、文采斑爛。」
——陳鼎環(詩人)
黄克孙译本
1
Wake! For the Sun, who scattered into flight
The Stars before him from the Field of Night,
Drives Night along with them from Heav'n, and strikes
The Sultán's Turret with a Shaft of Light.
醒醒遊仙夢裏人,
殘星幾點已西沉。
羲和駿馬鬃如火,
紅到蘇丹塔上雲。

2
Before the phantom of False morning died,
Methought a Voice within the Tavern cried,
"When all the Temple is prepared within,
Why nods the drowsy Worshipper outside?"
一抹朝暾染四埵,
隔門客舍語依稀:
『生涯莫放金尊嬾,
人易凋零酒易晞』。

3
And, as the Cock crew, those who stood before
The Tavern shouted — "Open then the Door!
You know how little while we have to stay,
And, once departed, may return no more. "
晨雞一唱起南柯,
門外羈人擊節歌:
『大地蒼天原逆旅,
怱怱客歲已無多』。

4
Now the New Year reviving old Desires,
The thoughtful Soul to Solitude retires,
Where the white hand of Moses on the Bough
Puts out, and Jesus from the Ground suspires.
東風吹醒夢中人,
碧野平蕪物又新。
摩世手伸千樹白,
耶穌氣吐一山春。
註:摩世(Moses)。可蘭經云摩西手白如雪,故借喩白花。
耶穌(Jesus)。據回敎傳說,耶穌氣息,能撫癒創傷。

5
Iram indeed is gone with all its Rose
And Jamshyd's Seven-ring'd Cup where no one knows;
But still a Ruby kindles in the Vine,
And many a Garden by the Water blows.
沉沉消息七環杯,
伊覽芳華盡劫灰。
唯有野花紅似昔,
年年爭向水邊開。
註:七環杯。古波斯王Jamshyd有七環杯,以象七天、七星、七海。杯中常盛不死藥。
伊覽(Iram)。古波斯名城,現已埋沒土下。

6
And David's Lips are lockt; but in divine
High-piping Pehlevi, with "Wine! Wine! Wine!
Red Wine!" — the Nightingale cries to the Rose
That sallow cheek of hers to' incarnadine.
繞樑音絕歌人渺,
猶有啼鵑格調高。
酒酒連聲玫瑰酒,
欲將雙頰染櫻桃。
註:歌人。指古波斯名歌者David。

7
Come, fill the Cup, and in the Fire of Spring
Your Winter-garment of Repentance fling:
The Bird of Time has but a little way
To flutter — and the Bird is on the Wing.
春火珠紅酒裏天,
心中塊壘碎尊前。
白駒此去無多路,
歲月無情已著鞭。

8
Whether at Naishápúr or Babylon,
Whether the Cup with sweet of bitter run,
The Wine of Life keeps oozing drop by drop,
The Leaves of Life keep falling one by one.
不問淸瓢與濁瓢,
不分寒食與花朝。
酒泉歲月涓涓盡,
楓樹生涯葉葉飄。

9
Each Morn a thousand Roses brings, you say;
Yes, but where leaves the Rose of Yesterday?
And this first Summer month that brings the Rose
Shall take Jamshyd and Kaikobád away.
聞道新紅又吐葩,
昨宵玫瑰落誰家。
瀟瀟風信瀟瀟雨,
帶得花來又葬花。

10
Well, let it take them! What have we to do
With Kaikobád the Great, or Kaikhosrú?
Let Zál and Rustum bluster as they will,
Or Hátim call to Supper — heed not you.
汨羅江水傷心碧,
銅雀臺花寂寞紅。
醉眼只宜看白日,
干卿底事哭英雄。

11
With me along the strip of Herbage strown
That just divides the desert from the sown,
Where name of Slave and Sultan is forgot—
And Peace to Mahmúd on his golden Throne!
平蕪携手看黃沙,
牧草靑靑瀚海涯。
白屋朱袍渾不認,
羲皇榻上是吾家。

12
A Book of Verses underneath the Bough,
A Jug of Wine, a Loaf of Bread — and Thou
Beside me singing in the Wilderness —
Oh, Wilderness were Paradise enow!
一簞疏食一壺漿,
一卷詩書樹下涼。
卿爲阿儂歌瀚海,
茫茫瀚海即天堂。

13
Some for the Glories of This World; and some
Sigh for the Prophet's Paradise to come;
Ah, take the Cash, and let the Credit go.
Nor heed the rumble of a distant Drum!
三生事業盡朦朧,
一世浮華總落空。
今日有錢須買醉,
鼓聲山外任隆隆。
註:鼓聲。喩遙遠渺茫事。

14
Look to the blowing Rose about us — "Lo,
Laughing," she says, "into the world I blow,
At once the silken tassel of my Purse
Tear, and its Treasure on the Garden throw."
玫瑰周遭向我開,
嫣然淺笑更低徊:
『看儂一解柔絲蕾,
紅向千園萬圃來。』

15
And those who husbanded the Golden Grain,
And those who flung it to the Winds like rain,
Alike to no such aureate Earth are turn'd
As, buried once, Men want dug up again.
一杯濁酒無餘恨,
死去誰憐金玉櫬。chèn
但見明珠出土來,
淒涼白骨無人問。

16
The Worldly Hope men set their Hearts upon
Turns Ashes — or it prospers; and anon,
Like Snow upon the Desert's dusty Face
Lighting a little Hour or two — is gone.
富貴當年想石崇,
銀鞍金絡氣如虹。
可憐雪落平沙裏,
曾幾何時日又中。

17
Think, in this batter'd Caravanserai
Whose Portals are alternate Night and Day,
How Sultan after Sultan with his Pomp
Abode his destined Hour, and went his way.
乾坤寥落一穹廬,
日夜循環起太初。
多少英雄來復去,
錦衣華蓋盡同途。

18
They say the Lion and the Lizard keep
The Courts where Jamshyd gloried and drank deep;
And Bahram, that great hunter — the Wild Ass
Stamps o'er his Head, but cannot break his Sleep.
華表丹墀一例空,
荒涼臺榭走蛇蟲。
虎蹤今遍英雄墓,
無復驚聞李廣弓。

19
I sometimes think that never blows so red
The Rose as where some buried Coesar bled;
That every Hyacinth the Garden wears
Dropt in her Lap from some once lovely Head.
紅花底事紅如此,
想是萇弘血裏開。
一地落英愁欲語:
『當年曾伴美人來。』

20
And this reviving Herb whose tender Green
Fledges the River-Lip on which we lean —
Ah, lean upon it lightly; for who knows
From what once lovely Lip it springs unseen!
芳茵綠遍淸江外,
弱草嬌柔人欲采。
寄語行人莫損傷,
離離草下知誰在。

21
Ah, my Belovéd, fill the Cup that clears
To-day of past Regrets and future Fears —
To-morrow? — Why, To-morrow I may be
Myself with Yesterday's Sev'n Thousand Years.
爲卿斟酒洗塵緣,
莫問明朝事渺然。
我便明朝歸去也,
相隨昨日七千年。

22
For some we loved, the loveliest and the best
That from his Vintage rolling Time hath prest,
Have drunk their Cup a Round or two before,
And one by one crept silently to Rest.
舊日湖山同醉客,
只今寥落已無多。
幾杯飮罷魂銷盡,
一一生涯酒裏過。

23
And we, that now make merry in the Room
They left, and Summer dresses in new Bloom,
Ourselves must we beneath the couch of Earth
Descend, ourselves to make a couch — for whom?
醉眠陵上草芊芊,
草下長埋古聖賢。
借問他年陵上客,
阿誰枕我骨頭眠。

24
Ah, make the most of what we yet may spend,
Before we too into the Dust descend;
Dust into Dust, and under Dust, to lie,
Sans Wine, sans Song, sans Singer, and — sans End!
時恐秋霜零草莽,
韶華一旦隨花葬。
微塵身世化微塵,
無酒無歌無夢想。

25
Alike for those who for To-day prepare,
And those that after some To-morrow stare,
A Muezzin from the Tower of Darkness cries
"Fools! your Reward is neither Here nor There!"
飯顆山頭飯顆生,
蓮花燈下蓮花起。
忽聞棒喝一聲來:
『道不在斯不在彼。』

26
Why, all the Saints and Sages who discuss'd
Of the Two Worlds so wisely — they are thrust
Like foolish Prophets forth; their words to scorn
Are scatter'd, and their Mouths are stopt with Dust.
地獄天堂說未眞,
恒恒賢哲幾多人。
玲瓏妙口今安在,
三尺泥中不復聞。

27
Myself when young did eagerly frequent
Doctor and Saint, and heard great Argument
About it and about: but evermore
Came out by the same door where in I went.
少年執麈好談玄,
鄒子雕龍衍子天。
猶是野狐心未悟,
金函不學學逃禪。

28
With them the Seed of Wisdom did I sow,
And with mine own hand wrought to make it grow
And this was all the Harvest that I reap'd —
"I came like Water, and like Wind I go. "
辜負高人細解蒙,
希夷妙道未能通。
此心本似無根草,
來是行雲去是風。

29
Into this Universe, and Why not knowing,
Nor Whence, like Water willy-nilly flowing:
And out of it, as Wind along the Waste,
I know not Whiter willy-nilly blowing.
渾噩生來非自宰,
生來天地又何之。
蒼茫野水流無意,
流到何方水不知。

30
What, without asking, hither hurried Whence?
And, without asking, Whither hurried hence!
Oh, many a Cup of this forbidden Wine
Must drown the memory of that insolence!
生本無因死亦空,
前身後世影朦朧。
何如十斛蘭陵酒,
世界微塵一醉中。

31
Up from Earth's Centre through the Seventh Gate
I rose, and on the Throne of Saturn sate,
And many a Knot unravel'd by the Road;
But not the Master-knot of Human Fate.
騎鶴神遊阿母臺,
七重天闕拂雲來。
玉皇仙籍偸觀盡,
司命天書揭不開。

32
There was the door to which I found no Key;
There was the Veil through which I might not see:
Some little Talk awhile of Me and Thee
There was — and then no more of Thee and Me.
太極莊嚴門矗立,
谷神縹緲帳深垂。
微聞玉鎖初開日,
度得紅塵一客歸。

33
Earth could not answer; nor the Seas that mourn
In flowing Purple, of their Lord forlorn;
Nor rolling Heaven, with all his Signs reveal'd
And hidden by the sleeve of Night and Morn.
遍訪乾坤總惘然,
天垂日月寂無言。
海濤悲湧深藍色,
不答凡夫問太玄。

34
Then of the Thee in Me who works behind
The Veil, I lifted up my hands to find
A Lamp amid the Darkness; and I heard,
As from Without — "The Me within Thee blind!"
聞道天人原合一,
微機分寸自能參。
如何緣業憑天結,
天道恢恢不可探。

35
Then to the lip of this poor earthen Urn
I lean'd, the Secret of my Life to learn:
And Lip to Lip it murmur'd — "While you live
Drink! — for once dead you never shall return."
紅泥酒爵在唇邊,
欲問前緣與後緣。
酒爵多情低語我:
『且將陶醉換華年。』

36
I think the Vessel, that with fugitive
Articulation answer'd, once did live,
And drink; and Ah! the passive Lip I kiss'd,
How many Kisses might it take — and give!
醉向冰壺問短長,
冰壺前世是劉郞。
試看此日壺唇上,
多少脂痕漬粉香。

37
For I remember stopping by the way
To watch a Potter thumping his wet Clay:
And with its all-obliterated Tongue
It murmur'd — "Gently, Brother, gently, pray!"
南山采土冶爲甌,
土語啾啾說不休:
『我亦當年塵上客,
勞君雕琢要溫柔。』

38
And has not such a Story from of Old
Down Man's successive generations roll'd
Of such a clod of saturated Earth
Cast by the Maker into Human mould?
不聞野老瓜棚下,
捫蝨荒唐說鬼狐。
見說天公能造化,
揑成骨肉自泥塗。

39
And not a drop that from our Cups we throw
For Earth to drink of, but may steal below
To quench the fire of Anguish in some Eye
There hidden — far beneath, and long ago.
獨對山川高酌罷,
臨風細細酹餘觴。
遙知幾滴馨香酒,
必有泥中醉鬼嘗。

40
As then the Tulip for her morning sup
Of Heav'nly Vintage from the soil looks up,
Do you devoutly do the like, till Heav'n
To Earth invert you — like an empty Cup.
鬱金花瓣朝天舞,
好趁晨風醉甘露。
日易盈昃露易晞,
空垂殘萼傷遲暮。

41
Perplext no more with Human or Divine,
To-morrow's tangle to the winds resign,
And lose your fingers in the tresses of
The Cypress-slender Minister of Wine.
成佛成仙渺果因,
明朝身世付煙雲。
携壺浪迹山林上,
翠柏蒼松供酒神。

42
And if the Wine you drink, the Lip you press,
End in what All begins and ends in — Yes;
Think then you are To-day what Yesterday
You were — To-morrow you shall not be less.
綠酒朱唇空過眼,
微塵原自化微塵。
今朝我即明朝我,
昨日身猶此日身。

43
So when that Angel of the darker Drink
At last shall find you by the river-brink,
And, offering his Cup, invite your Soul
Forth to your Lips to quaff — you shall not shrink.
茫茫天地有筵臺,
司命高持黑酒杯。
酒過數巡應到我,
欣然盡飮莫徘徊。

44
Why, if the Soul can fling the Dust aside,
And naked on the Air of Heaven ride,
Were't not a Shame — were't not a Shame for him
In this clay carcase crippled to abide?
一朝蟬蛻餘軀殼,
魂魄悠悠歸碧落。
低首煙寰應自羞,
幾年爲此皮囊縛。

45
'Tis but a Tent where takes his one day's rest
A Sultan to the realm of Death addrest;
The Sultan rises, and the dark Ferrásh
Strikes, and prepares it for another Guest.
皮囊甲帳駐蘇丹,
明日蘇丹又西作。
寥落穹廬野火中,
蘇丹駿馬飛沙漠。

46
And fear not lest Existence closing your
Account, and mine, should know the like no more;
The Eternal Sáki from that Bowl has pour'd
Millions of Bubbles like us, and will pour.
人來人去千秋事,
水瀉危崖泡沫輕。
泡沫刹那倶幻滅,
華嚴瀑布永奔騰。

47
When You and I behind the Veil are past,
Oh, but the long, long while the World shall last,
Which of our Coming and Departure heeds
As the Sea's self should heed a pebble-cast.
一入重幃客渺然,
無情天地自緜緜。
浮萍幾點隨波去,
不改蒼茫海色玄。
註:重幃。據波斯傳說,天堂有重幃,上帝高坐其後。

48
A Moment's Halt — a momentary taste
Of being from the Well amid the Waste —
And Lo! — the phantom Caravan has reach'd
The Nothing it set out from — Oh, make haste!
平沙萬里踄明駝,
尋得甘泉且放歌。
莫問遠鄕多少路,
遠鄕遙指是亡何。

49
Would you that spangle of Existence spend
About the secret — quick about it, Friend!
A Hair perhaps divides the False and True —
And upon what, prithee, may life depend?
儒者登壇墨者逃,
由來眞僞爽毫毛。
一生一死尋常事,
誰把天心示我曹。

50
A Hair perhaps divides the False and True;
Yes; and a single Alif were the Clue —
Could you but find it — to the Treasure-house,
and peradventure to The Master too;
眞偽由來爽一絲,
元眞故故在希夷。
憑君參盡人天理,
得見天心未可知。

51
Whose secret Presence, through Creation's veins
Running Quicksilver-like eludes your pains;
Taking all shapes from Máh to Máhi; and
They change and perish all — but He remains;
月明海上化仙禽,
忽幻魚龍入水深。
世界刹那千萬相,
盎然不變是天心。
註:月化魚。波斯俗以「化魚」喩變遷。

52
A moment guess'd — then back behind the Fold
Immerst of Darkness round the Drama roll'd
Which, for the Pastime of Eternity,
He doth Himself contrive, enact, behold.
浩蕩天門瞬息開,
千秋螻蟻浪疑猜。
雲山幾度成滄海,
造化紅塵遊戲來。

53
But if in vain, down on the stubborn floor
Of Earth, and up to Heav'n's unopening Door,
You gaze To-day, while You are You — how then
To-morrow, when You shall be You no more?
擧首叩天天不語,
低頭問地地無聞。
即今俯仰猶迷惘,
何況他年墓裏人。

54
Waste not your Hour, nor in the vain pursuit
Of This and That endeavour and dispute;
Better be jocund with the fruitful Grape
Than sadden after none, or bitter, Fruit.
墾道求眞終不穫,
便成果實亦酸辛。
何如獨到南山上,
摘取葡萄祭酒神。

55
You know, my Friends, with what a brave Carouse
I made a Second Marriage in my house;
Divorc'd old barren Reason from my bed,
And took the Daughter of the Vine to Spouse.
落落心懷久不開,
酒酣拔劍斷琴臺。
忍敎智慧成離婦,
新娶葡萄公主來。

56
For "Is" and "Is-not" though with Rule and Line
And "Up-and-down" by Logic I define,
Of all that one should care to fathom, I
Was never deep in anything but — Wine.
是非原在有無中,
竭想窮思總是空。
借問一心何所好,
滿盃春酒漾嬌紅。

57
Ah, but my Computations, People say,
Reduc'd the Year to better reckoning? — Nay,
'Twas only striking from the Calendar
Unborn To-morrow, and dead Yesterday.
曾司北斗與招搖,
玉曆天衡略整調。
紙上淋漓縱醉筆,
勾除昨日與明朝。
註:珈音乃古波斯名數學家,曾創新暦。

58
And lately, by the Tavern door agape,
Came shining through the Dusk an Angel Shape
Bearing a Vessel on his Shoulder; and
He bid me taste of it; and 'twas — the Grape!
蓬門昨夜有人敲,
王母仙童餽綠醪。
翠色新瓷包錦袱,
啓瓶一酌是葡萄。

59
The Grape that can with Logic absolute
The Two-and-Seventy jarring Sects confute:
The sovereign Alchemist that in a trice
Life's leaden Metal into Gold transmute;
葡萄美酒紫金鐘,
藥鼎丹爐笑葛洪。
輸與此時一杯酒,
琴心三疊十年功。

60
The mighty Mahmúd, Allah-breathing Lord,
That all the misbelieving and black Horde
Of Fears and Sorrows that infest the Soul
Scatters before him with his whirlwind Sword.
酒降人間感上蒼,
一杯洗盡九廻腸。
鍾馗手秉旋風劍,
獨立天庭百鬼惶。

61
Why, be this Juice the growth of God, who dare
Blaspheme the twisted tendril as a Snare?
A Blessing, we should use it, should we not?
And if a Curse — why, then, Who set it there?
上帝傳符造甘酒,
杜康降自九天遙。
若非天旨分明在,
誰敢皇皇犯戒條。

62
I must abjure the Balm of Life, I must,
Scar'd by some After-reckoning ta'en on trust,
Or lured with Hope of some Diviner Drink,
To fill the Cup — when crumbled into Dust!
天上何時禁酒觴,
人間甘露我偸嘗。
拚將縹緲三生債,
換得千秋醉道場。

63
Oh threats of Hell and Hopes of Paradise!
One thing at least is certain — This Life flies;
One thing is certain and the rest is Lies;
The Flower that once has blown for ever dies.
碧落黃泉皆妄語,
三生因果盡荒唐。
濁醪以外無眞理,
一謝花魂再不香。

64
Strange, is it not? that of the myriads who
Before us pass'd the door of Darkness through,
Not one returns to tell us of the Road,
Which to discover we must travel too.
道失冥關誰借問,
了無歸客說嶇崎。
漫漫別路深如許,
寂寞行人只自知。

65
The Revelations of Devout and Learn'd
Who rose before us, and as Prophets burn'd,
Are all but Stories, which, awoke from Sleep
They told their comrades, and to Sleep return'd.
哲人敧枕漫遊仙,
睡眼惺忪說太玄。
地獄天堂言未已,
轉身榻上又高眠。

66
I sent my Soul through the Invisible,
Some letter of that After-life to spell:
And by and by my Soul return'd to me,
And answer'd "I Myself am Heav'n and Hell. "
欲尋身後路茫茫,
自遣離魂到大荒。
魂魄歸來唯一語:
『我兼地獄與天堂。』

67
Heav'n but the Vision of fulfill'd Desire,
And Hell the Shadow from a Soul on fire,
Cast on the Darkness into which Ourselves,
So late emerged from, shall so soon expire.
醉拋衣帶成河漢,
淚灑雲山作汴湘。
火借愁心爲地獄,
酒空塵慾即天堂。

68
We are no other than a moving row
Of Magic Shadow-shapes that come and go
Round with the Sun-illumin'd Lantern held
In Midnight by the Master of the Show;
琉璃冰罩轉玲瓏,
巧鏤山河大匠功。
中有光明燈一盞,
紙人泥馬影憧憧。

69
But helpless Pieces of the Game He plays
Upon this Chequer-board of Nights and Days;
Hither and thither moves, and checks, and slays,
And one by one back in the Closet lays.
縱橫日夜爲棋局,
枰上千秋劫正濃。
轉換騰那猶未了,
殘棋一一入壺中。

70
The Ball no question makes of Ayes and Noes,
But Here or There as strikes the Player goes;
And He that toss'd you down into the Field,
He knows about it all — He knows — HE KNOWS!
眼看乾坤一局棋,
滿枰黑白子離離。
鏗然一子成何劫,
惟有蒼蒼妙手知。

71
The Moving Finger writes; and, having writ,
Moves on: nor all your Piety nor Wit
Shall lure it back to cancel half a Line,
Nor all your Tears wash out a Word of it.
冥冥有手寫天書,
彩筆無情揮不已。
流盡人間淚幾千,
不能洗去半行字。

72
And that inverted Bowl they call the sky,
Whereunder crawling coop'd we live and die,
Lift not your hands to It for help — for It
As impotently moves as you or I.
渾圓天蓋碧深沉,
月運星移古至今。
莫向蒼天求解脫,
蒼天旋轉不由心。

73
With Earth's first Clay They did the Last Man knead,
And there of the Last Harvest sow'd the Seed:
And the first Morning of Creation wrote
What the Last Dawn of Reckoning shall read.
天化勞人泥與水,
身滲苦水到窮途。
雲山滄海何年盡,
都在鴻濛紙上書。

74
Yesterday this Day's Madness did prepare;
To-morrow's Silence, Triumph, or Despair:
Drink! for you know not whence you came, nor why:
Drink! for you know not why you go, nor where.
風雲一一安排好,
世界如荼入眼來。
痛飮不聞狂客問,
明朝何處化塵埃。

75
I tell you this — When, started from the Goal,
Over the flaming shoulders of the Foal
Of Heav'n Parwin and Mushtari they flung,
In my predestin'd Plot of Dust and Soul
天馬長嘶振鬣毛,
溟濛馳道接雲高。
神明馬上伸天手,
摘取星辰向我拋。
註:星辰。指珈音所屬宮位。

76
The Vine had struck a Fibre: which about
If clings my being — let the Dervish flout;
Of my Base Metal may be filed a Key,
That shall unlock the Door he howls without.
神山一樹衆生出,
我是仙桃樹上蟲。
偸得人間金鎖鑰,
醉眠內府寶藏中。

77
And this I know: whether the one True Light
Kindle to Love, or Wrath-consume me quite,
One Flash of It within the Tavern caught
Better than in the Temple lost outright.
心中幻滅有明燈,
幻出人間愛與憎。
燈影酒中猶照我,
神明壇上見何曾。

78
What! out of senseless Nothing to provoke
A conscious Something to resent the yoke
Of unpermitted Pleasure, under pain
Of Everlasting Penalties, if broke!
天公取土彫成我,
愛欲癡嗔泥裏和。
爭又人間設果因,
三生却問他生過。

79
What! from his helpless Creature be repaid
Pure Gold for what he lent him dross-allay'd —
Sue for a Debt he never did contract,
And cannot answer — Oh the sorry trade!
天賜人間自在身,
形骸放浪是元眞。
此生那有他生債,
未向蒼天借一文。

80
Oh Thou, who didst with Pitfall and with Gin
Beset the Road I was to wander in,
Thou wilt not with Predestin'd Evil round
Enmesh, and then impute my Fall to Sin!
千山岐路何人闢,
要問冥冥造化來。
鞭底蒼茫征路遠,
亂蓬好自爲吾開。

81
Oh, Thou, who Man of baser Earth didst make,
And ev'n with Paradise devise the Snake:
For all the Sin wherewith the Face of Man
Is blacken'd, Man's Forgiveness give — and take!
蒼穹含缺女媧嗟,
伊甸天園尙有蛇。
草草衆生原帝力,
誰敎爲善與爲邪。

甕歌集
82
As under cover of departing Day
Slunk hunger-stricken Ramazán away,
Once more within the Potter's house alone
I stood, surrounded by the Shapes of Clay.
晨昏一例醉中眠,
過盡淒涼九月天。
又訪村家陶匠去,
泥甕秋客對蕭然。
註:九月。回俗九月絕食,名爲Ramazan。

83
Shapes of all Sorts and Sizes, great and small,
That stood along the floor and by the wall;
And some loquacious Vessels were; and some
Listen'd perhaps, but never talk'd at all.
紅猩綠翠采姿多,
短缶長瓶壁上羅。
黃目無言垂醉眼,
泥壺開口唱山歌:

84
Said one among them — "Surely not in vain
My substance of the common Earth was ta'en
And to this Figure moulded, to be broke,
Or trampled back to shapeless Earth again."
『彎彎壺嘴似蛾眉,
手做泥壺爲阿誰。
隨手揑成隨手碎,
到頭還是一堆泥。』

85
Then said a Second — "Ne'er a peevish Boy
Would break the Bowl from which he drank in joy;
And He that with his hand the Vessel made
Will surely not in after Wrath destroy."
瓦尊壁上曼聲呼:
『酒客猶知惜酒壺,
多少匠心成一器,
無端誰忍碎無辜。』

86
After a momentary silence spake
Some Vessel of a more ungainly Make;
"They sneer at me for leaning all awry;
What! did the hand then of the Potter shake?"
古瓶臲卼背穹隆,
獨坐塵埃訴苦衷:
『想是匠人年已老,
摩挱彫琢手龍鍾。』

87
Whereat some one of the loquacious Lot —
I think a Sufi pipkin — waxing hot —
"All this of Pot and Potter — Tell me then,
Who is the Potter, pray and who the Pot?"
小壺顏色火燒雲,
談笑懸河水瀉銀:
『漫說陶人與陶器,
孰爲陶器孰陶人。』

88
"Why," said another, "Some there are who tell
Of one who threatens he will toss to Hell
The luckless Pots he marr'd in making — Pish!
He's a Good Fellow, and 'twill all be well. "
說法泥甕貌岸然:
『成材成器總由天。
殘壺廢盌都抛去,
拋到無情火焰邊。』

89
"Well," murmur'd one, "Let whoso make or buy,
My Clay with long oblivion is gone dry:
But, fill me with the old familiar Juice,
Methinks I might recover by and by!"
寂寞凋零一斷壺,
年年愁待酒家胡:
『請君爲我勤斟酒,
垂老心腸久已枯。』

90
So while the Vessels one by one were speaking,
The little Moon look'd in that all were seeking:
And then they jogg'd each other, "Brother! Brother!
Now for the Porter's shoulder knot a-creaking!"
月照千家戶半開,
壺尊無語靜塵埃。
鞋聲細碎聞窗外,
疑是飄零酒客來。

甕歌集終

91
Ah, with the Grape my fading Life provide,
And wash the Body whence the Life has died,
And lay me, shrouded in the living Leaf,
By some not unfrequented Garden-side.
一旦魂歸萬事空,
勞君傾酒洗萍蹤。
遺身願裹葡萄葉,
葬在名花怒放中。

92
That ev'n my buried Ashes such a Snare
Of Vintage shall fling up into the Air
As not a True Believer passing by
But shall be overtaken unaware.
死化寒灰帶酒香,
河山千古葬遺觴。
他年遊子來憑弔,
猶得墳前醉一場。

93
Indeed the Idols I have loved so long
Have done my credit in this World much wrong:
Have drown'd my Glory in a shallow Cup,
And sold my Reputation for a Song.
不事神明事酒魔,
前塵後事任蹉跎。
借來年命償杯酒,
賣去浮名買醉歌。

94
Indeed, indeed, Repentance oft before
I swore — but was I sober when I swore?
And then and then came Spring, and Rose-in-hand
My threadbare Penitence a-pieces tore.
平生悔恨我何曾,
醉裏模糊說不淸。
見說人間春又到,
尊前莫作懊憹聲。

95
And much as wine has play'd the Infidel,
And robb'd me of my Robe of Honour — well,
I often wonder what the Vintners buy
One half so precious as the stuff they sell.
酒誤浮名猶愛酒,
轉憐賣酒村前叟。
賣來不過幾文錢,
何物能如酒一斗。

96
Yet Ah, that Spring should vanish with the Rose!
That Youth's sweet-scented Manuscript should close!
The Nightingale that in the Branches sang,
Ah, whence, and whither flown again, who knows!
墓裏古人渾不語,
楊花榭後飄香絮。
子規啼盡一春心,
飛到天涯何處去。

97
Would but the desert of the fountain yield
One glimpse — if dimly, yet indeed, reveal'd,
To which the fainting Traveller might spring,
As springs that trampled herbage of the field!
古野猶生春草綠,
茫茫大漠何寥哉。
行人遠道淒涼甚,
可有淸泉慰客來。

98
Would but some winged Angel ere too late
Arrest the yet unfolded Roll of Fate,
And make the stern Recorder otherwise
Enregister, or quite obliterate!
願見仙人啓玉樓,
天書細細寫從頭。
生涯不爲重斟酌,
便把微身一筆勾。

99
Ah Love! could you and I with Him conspire
To grasp this sorry Scheme of Things entire,
Would not we shatter it to bits — and then
Re-mould it nearer to the Heart's Desire!
夢遊昨夜到天池,
欲借神明劍一枝。
斬碎三千愁世界,
從頭收拾舊須彌。

100
Yon rising Moon that looks for us again —
How oft hereafter will she wax and wane;
How oft hereafter rising look for us
Through this same Garden — and for one in vain!
明月多情伴客身,
人來人去月無聞,
從今幾度黃昏月,
遍照園林少一人。

101
And when like her, oh Sáki, you shall pass
Among the Guests Star-scatter'd on the Grass,
And in your joyous errand reach the spot
Where I made One — turn down an empty Glass!
酒僮酒僮勸客來,
座中無我莫徘徊。
醉翁去後餘何物,
一隻空空覆酒杯。

魯拜集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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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後記
上奧瑪珈音《魯拜集》一百又一首。根據費氏結樓(E. FitzGerald)第五英譯本衍譯,旁參費氏第一譯本及其他散文英譯本。
參考材料見
THE SUFISTIC QUATRAINS OF OMAR KHAYYAM , IN DEFINITIVE FORM,
including the translations of Edward FitzGerald (101 quatrains) with Edward Heron-Allen's analysis,

E. H. Whinefield (500 quatrains)

J. B. Nicolas (464 quatrains)

(M. Walter Dunne, Publisher, New York and London, 1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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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譯《魯拜集》註釋
/蘇正隆

1 羲和:日御;日乘車,駕以六龍,羲和御之。
蘇丹:即Sultan,回人稱其君主。
8 寒食:淸明前二日,俗禁火二日。
花朝:俗以農曆二月十二或二月十五爲百花生日,稱作花朝。
10 汨羅江:屈原自沉之處。
銅雀臺:魏武帝曹操所築。魏武臨終,遺命葬於西陵,與銅雀臺相望,囑諸子每月初一、十五登台望其墓。
11 白衣朱袍:平民與帝王。
13 三生:前世、今世、來世。
16 石崇:晉人,其富足可敵國。
18 華表:城廓、衙門、墓前等所立之柱識。
丹墀:以丹漆階上地曰丹墀。墀,音遲。
19 萇弘:周大夫,被殺後流血成石(或曰成碧),不見其屍。
25 飯顆山頭飯顆生:喩爲現世操勞。李白:「飯顆山頭逢杜甫,頭戴笠子日卓午。借問別來太瘦生,只爲從前作詩苦。」
蓮花燈下蓮花起:喩凝注來世,寄望往生蓮花也。
27 執麈:麈,音主,大鹿也,古人以麈尾作拂塵,淸談時手執麈尾,用以指授聽衆。
鄒子雕龍衍子天:齊人騶衍、騶奭善談,人頌衍曰談天衍,頌奭爲雕龍奭。
野狐:禪家謂以外道講禪爲野狐參禪。
金函:《開元天寶遺事》:「明皇憂勤國政,或有章疏,則探其理道優長者貯之金函中,時取讀之。」
逃禪:杜甫:「蘇晉長齋繡佛前,醉中往往愛逃禪。」
28 希夷:聽之不聞曰希,視之不見曰夷。
30 蘭陵酒:蘭陵產美酒。
世界微塵:世界即宇宙,時間與空間的總稱;微塵,極細之物。《楞嚴經》:「一切因果,世界微塵,因心成體。」
32 谷神:谷中空虚之處,喩妙道。
36 劉郞:① 劉伶,竹林七賢之一,放情肆志,性尤好酒。
② 東漢劉晨與友入天台山,迷途,遇二女,設宴款待,行酒作樂。後求歸,至家,子孫已七世矣。
38 捫蝨:從容不迫,無所畏忌。
40 昃:日過午曰昃,日西也。
晞:乾。
45 西作:逝世。
50 故故:屢屢。
52 螻蟻:喩微小。
57 北斗與招搖:皆星名。
玉曆天衡:天文曆法。
59 葛洪:晉人,好神仙術,赴交趾煉丹,丹成尸解。
61 杜康:周人,善造酒。
65 敧:側倚、斜靠。敧,音欺。
68 憧憧:往來不絕貌。憧,音沖。
69 刼:棋奕中緊迫的關鍵。
騰那:變易。
74 如荼:盛大貌。
83 黃目:銅器
86 臲卼:音孽悟,動搖不安貌。
穹隆:穹然而隆起:長曲貌。
89 酒家胡:酒家之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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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者注:黄克孙重译的《鲁拜集》在众多中译本中占有相当独特的地位。黄教授放手施为,颇能将波斯原诗的含蕴,菲茨杰拉德英译的华彩,与中国古诗的意境熔铸一炉。可惜长久以来未能在网上觅得全本。今天看到与我同有鲁拜集收藏癖,功力则远非我能比的Dasha兄将黄译本整理上网,大喜过望,乃至不告而转。下面是Dasha的原始发布贴及整理附注,转贴时保存原貌:

http://bbs.poemlife.com:1863/for ... 7487&page=1
1. 英文版式“hyphen”与“dash”混用,乃据黄氏所据第五版底本分别;
2. 中文的手民之误,概不更改,以存原貌;
3. 黄氏对自己译本的绍介,见:http://www.mit.edu/people/kerson/rubaiyat.htm
4. 黄氏所据底本下载:http://www.archive.org/details/sufisticquatrain00omaruoft
5. Edward Fitzgerald的英译已属衍译,再衍译成汉语,必已尽失Omar Khayyam原貌。但黄氏衍译,佳句层出(似打油诗的败笔亦不鲜见),尚可当作游戏文字的技术以修习、当作黄氏自创的诗作以欣赏(所以钱锺书油滑地说“黃先生譯詩雅貼比美Fitzgerald原譯”而不说“比美Omar Khayyam”)。傻做汉语双层PDF,乃以之测试ABBYY FineReader 9.0.0.1019的汉语功能(第40页的序号“40”多方尝试,仍无法OCR出来)。
是为Dasha的汉语双层PDF处女作,欢迎……

Dasha发布的双层PDF版本保留原书所有扫描图,文件13M有余。为阅读方便,擅自提取纯文字版本于此。并将出版说明、序、题诗与附录四部分移于另篇。原书英文部分显系“手民误植”之处以红色标出,以免读者误会。]
读叶先生书时知道了这本书,费了不少劲儿才找到这个版本。本人亦是不告而转。

搬回燕谈一来好查,二来方便打印。

感谢原录入者。
画《鲁拜集》的人  
  
2007年9月17日 10:02
  
  古波斯诗人Omar Khayyam四行诗集《TheRubaiyat》英译本我少年时代有过一册,是我的家教英文老师送给我的,皮装袖珍开本,读高一那年我喜欢的一个女同学见了喜欢,我欣然转送给她。好几年后我买过两三次这本诗集,旅居英伦那些年更在旧书店里遇到过几十种精装版本,又漂亮又昂贵,摸摸翻翻过过瘾而已。郭沫若的中译本《鲁拜集》译文也典雅,读起来却比不上十九世纪英国作家Ed-wardFitzgerald的意译玄远,难怪菲茨杰罗的译本成了英国文学名著,连大诗人艾略特都着迷,从小读到老,老了写信给朋友还在念叨:
  
  For I remember stopping by the way
  
  To watch a Potter thumping his wet Clay:
  
  And with it all-obliterated Tongue
  
  It murmur’d-“Gently,Broth-er,gently,pray!”
  
  我最想要一本Edmund Dulac画彩图的英译《鲁拜集》,英伦旧书店里见过好几部非常精美,可惜价钱都超乎我囊中买书的涓滴。有些重装的真皮封面尤其贵气,我尤其想要也尤其要不起。听Cecil Court一位老书商说,英国书籍装帧名匠Francis Sangorski装帧的《鲁拜集》最为炫丽,一九○四年做的一部一九○六年在法兰克福书展上卖掉了。一九○八年再做的那部封皮上镶了各种宝石缀成的图案,一派东方贵冑气息,是大书商Henry Sotheran下面的人擅自订制的,讲明做得越奢华越好,做了出来账单吓坏老板,吵了半天才摆平。“一九一二年,这部书拿去伦敦苏富比拍卖,”老书商说,“纽约商人Gabriel Weis买了,托运商交给铁达尼号邮轮运去美国。四月十四日,首航的铁达尼在大西洋上触冰山沉没,船上一千五百多名乘客罹难,那部书也不幸海葬了!”
  
  老书商喜欢聊天,满肚子杂学随时等着客人去挖掘,越挖他越起劲,他说更可怕的是沉船不到十个星期,装帧那部《鲁拜集》的桑格斯基在Sussex游泳竟也溺毙了:“书和人一样,”他说,“各有吉凶运数,注定的!”又过了十几二十年,桑格斯基作坊里一个小师傅一时兴浓,照当年老前辈留下的图样又装帧了一部《鲁拜集》,装好了刚巧二次大战爆发,小师傅把书藏在地窖里,没想到德国飞机轰炸伦敦,一枚炸弹炸塌了地窖,那部精致的书终于也炸毁了!
  
  书籍装帧要有书卷气,要清贵不要华贵,太华贵了恐怕会折寿。我在大英图书馆见过的那部精装《鲁拜集》听说是桑格斯基作坊早年装帧的第三部《鲁拜集》,远远没有前两部奢华,命运境遇果然也安稳得多。这部四行诗集的原作者十一世纪波斯诗人欧玛·海亚姆一生用心用力的其实是数学与天文,学术成就不小,写《鲁拜集》听说继承了不少古波斯的文学遗产,海亚姆原创的哲理和诗句并不太多。这部书饮誉西方文坛一百五十多年,靠的真是菲茨杰罗的英文译本了。都说译文是借句发挥不是依句翻译,海亚姆笔端飘下一片落叶,菲茨杰罗的稿纸上瞬间是满山的秋色:教我读《七智柱》的阿拉伯作家说原作意境绝没有译作磅礴。
  
  等了好多年也找了好多年,我终于有缘收存一部杜赖克画彩图的《鲁拜集》,是伦敦Hodder and Stoughton一九○九年出版的布面烫金大开本,二十幅工笔浓彩插图跟菲茨杰罗的妙笔配成绿叶牡丹,随时翻阅都翻得出一缕古东方的神秘情调。那是杜赖克操控色彩勾勒人物点染背景的精绝本事,画勃朗特姐妹的小说画《暴风雨》画《睡美人》,他的画笔透露了西洋矜持的意绪和轻灵的体贴;一旦画《鲁拜集》画《天方夜谭》,他的艺术性情呵护的是灯火阑珊下月色的寂寥和市集的风霜,难怪英伦爱书猎书的同道都赞叹二十世纪初叶“插图礼品书籍”illustrated giftbook两位顶尖的插图画家:Arthur Rackham和Edmund Dulac。
  
  杜赖克其实比赖格姆小十五岁,一八八二年生于法国南部城市图卢兹,从小喜欢画水彩画,一生靠水彩画吃饭。他读过两年法律系才转去美术学院完成学业,一九○四年二十二岁到英国闯天下,先画勃朗特姐妹的小说插图,再替一些杂志画零星漫画。赖格姆画彼得潘的时候杜赖克画《天方夜谭》,然后是名著一本接一本画个不停。CecilCourt那位老书商说杜赖克一辈子赚钱却一辈子闹穷:“插图、漫画之外还给人画肖像,给人设计服装,给人布置舞台,给英国政府设计邮票设计钞票!”老书商说。“杂七杂八的差事他接得真多,做每一件差事倒是一点不马虎。那是老一辈人敬业的精神,二十二岁忙到一九五三年七十一岁临终还放不下心。”听说杜赖克的插图制版印书之后原画大半拿去卖,我到现在还在等机缘想买一张挂在书房里怀旧。



英译本《鲁拜集》插图

选稿:张敏  来源:新民晚报    作者:董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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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斯] 莪默·伽亚谟 著

                     郭沫若 译
                     
                      小  引
     
    波期诗人莪默·伽亚谟(Omar Khayyam),他的生日,迄今没有人知道,大概是生在十—世纪的后半。有人说他死在—一二三年,但是也不大的确。他的故乡是在可拉商州(Khorassan)的纳霞堡(Naishapur)。可拉商州在波斯的极东,为亚细亚大陆所拥抱。气候温和,土地丰美,适于农业。棉花的栽培最盛。棉织物、绢、呢等类自古驰名。更产突厥玉和其他诸种宝石。纳霞堡是州的首府,位于州之北部,在莪默当时,是波斯文化的中心地点。
    莪默的姓,伽亚谟(Khayyam),意思是“天幕制造者”(Tent maker)。有人以为莪默必然是靠着制造天幕过活的,所以用“天幕制造者”为诗人的雅号,考威尔教授(Professor Cowell)和费慈吉拉德(Edward Fitzgerald)便主张这一说。这种雅号通行于波期诗人之间,如阿塔尔(Attar)意为“药材师”,阿塞尔(Assar)意为“榨油者”之类。有人说恐怕是他的父亲的职业。又有人说,诗人幼年所住的学校有点贵胄的性质,制造天幕的人或其子弟没有入学的希望,阿拉伯族中有伽亚谟族,以制造天幕为业,莪默的祖先恐怕是从阿拉伯迁入波斯的。
    诗人幼年所住的学校便在纳霞堡。据他的学友尼让牟(Nizam al Mulk)的记录,当时有一位最大的哲人野芒(Imam Mowaffak)在纳霞堡教书。那就是他们的老师。尼让牟的父亲遣尼让牟来就学,尼让牟在这里遇着两个意气相投的朋友,一个是奔沙伯(Ben Sabbah),一个就是莪默·伽亚谟。尼让牟是图司(Tus)的人,奔沙伯是阿里(Ali)的人,莪默是纳霞堡的本地人。他们读的是“可兰经”,研究的是古代传说。有一天他们三人相聚,霍山(Hasan,即奔沙伯)向尼让牟和莪默说道:“世间一般的信仰,都说野芒先生的弟子会得到幸福(当时的信仰,凡读“可兰经”及古代传说的人都能够得到幸福,如我国以前读五经三传之类),但是我们假使不能都得到幸福的时候,我们会怎样来互相帮助?”尼让牟和莪默答道:“随便怎样都好。”霍山便说:“那末我们大家应该发誓:无论幸福落与谁人,都应得均分,不能专享。”尼让牟与莪默都同意了。后来尼让牟做了官,竟做到当时的教王阿尔士朗(Alp Arslan)的宰相。
    尼让牟做了宰相之后,他的两个旧友来访他,尼让牟请于教王,给了霍山的官职。霍山嫌升进太迟,他把官职丢了。后来竟成了专好杀人的一种宗派——依时美良派(Ismailians)的首领。他在一○九○年占据了里海南岸山国中的阿拉牟提城(Alamut),十字军时有名的“山中老人”就是霍山。尼让牟后来也是被他刺杀了的。诗人阿塔尔叙尼让牟将死时说道:“啊,大神哟!我在风的手中去了。”——这正和莪默诗“来如流水,逝如风”句(见第二十八首)相类。
    莪默去访问尼让牟宰相的时候,他不要官职,只向他说道:“你能给我最大的赐与,便是在你的福庇之下,使我得到一个清净的地点安居,我要开展科学的利益,并祝你福寿康宁。”宰相便从纳霞堡的财库中每年赠他一千二百密(Mithkal)的年金。
    莪默住在纳霞堡一直到死,一生之中忙于各种知识的探求,在天文学方面的知识更特别丰富,是当时的权威。在马利克夏(Malik Shah)教王时,他得过大量的赏赐。改正蒋牟西旧历的时候,他是委员八个学者中的一人。改正后的新历名叫雅拉里历(Jalali),从一○七九年三月十五日起施行。据英国史学大家吉朋(Gibbon)的批评:“时刻的推算比鸠良历(Julian Calendar)精确,和格利果良历(Gregorian Style)相近。”他又做了些天文图谱,做了部阿拉伯文的代数。
    诗人的生活,我们所能知道的,就只有这一点。关于他的临终另外有种传说,是从他的弟子撒马尔干的宽雅(Khwajah Nizami of Samarcand)传出来的。宽雅说:“我常常和我的先生莪默·伽亚谟在一个花园中谈话;有一天他对我说,‘我的坟墓所在的地方,北风会吹蔷薇花来复罩。’他所说的话,我觉得奇怪,但是我知道他的话不是没有意思的。几年之后,我偶尔去访问纳霞堡,我走到他长眠的地方,啊,奇怪!那恰在一座花园之外,果木带着果实把它们的树枝从园墙伸出;花片飞在墓上,墓碑是埋在花里。”——这种美化了的传说,恰合于诗人的永眠;正如李太白之死,人以为捉月骑鲸而去;印度诗人伽毗死后,尸化为白莲(见泰戈尔用英文译出的“伽毗的诗一百首”的序传)。但从这个传说我们可以知道莪默有他的弟子。有人说他也在纳霞堡教过书。他是死在尼让牟之后。(以上的叙述大抵取材于费慈吉拉德的“波斯的天文学家兼诗人莪默·伽亚谟”)
    莪默的诗,在他本国却不大出名。他的“鲁拜集”(Rubaiyat,四行诗集),据费慈吉拉德所说,原文有四五种,各种所含首数也各有不同,少的百五十八首,多的五百一十六首。费慈吉拉德开始把它译成英文。费慈吉拉德以一八○九年生于英国塞福克州(Suffolk)的布瑞费尔德(Bredfield)。父姓本是蒲舍尔(Purcell),父死后,改依母姓。萨克雷(Thackeray)、托姆孙(W.H.Thompson)、丁尼孙(Tennyson)等是他生平的好朋友。他爱花,爱音乐,爱舟游。使他永垂不朽,和莪默·伽亚谟之名相联如双子星座的,便是他的“鲁拜集”的英译。他死于一八八三年。
    费慈吉拉德“鲁拜集”的英译,是—八五七年正月十五日出版的。第一版只是一种薄薄的小册子,没有记名。出版者伦敦卡里奇(Quaritch)书店把它丢进四便士均一的书摊格子里,甚至减价到一便士,也没有人要。一八六○年罗舍蒂(D. G. Rossetti)首先发见了这部译诗的好处;接着斯文邦(Swinburne)、何通爵士(Lord Houghton)也极力称赞,一直到一八六八年又才出了第二版。
    其后七二年、七八年,出了三版、四版。第一版只有七十五首,第二版最多,有一百一十首,第三、四版一百零一首,次第和语句都有些不同。我这里所译的是他的第四版。第一版我在亨利·纽波特(Henry Newbolt)所选的“英国诗文钞”里看见过,第二版我看见过竹友藻风的日文译本,只有第三版我还不曾看见过。
    “鲁拜集”(Rubaiyat)的原名本是鲁拜(Rubai)的复数。鲁拜这种诗形,一首四行,第一第二第四行押韵,第三行大抵不押韵,和我国的绝诗相类似。“鲁拜集”的英译,在费慈吉拉德之后,还有文费尔德(E.H.Whinfield)、朵耳(N.H.Dole)、培恩(J.Payne)等人的译本,对于原文较为忠实,但作为诗来说,远远不及费慈吉拉德的译文。原文我不懂,我还读过荒川茂的日文译品(见一九二○年十月号的“中央公论”),说是直接从波斯文译出的,共有一百五十八首。我把它同费慈吉拉德的英译本比较,它们的内容几乎完全不同。但是那诗中所流贯的情绪,大体上是一致的。翻译的功夫,做到了费慈吉拉德的程度,真算得和创作无异了。
    我的译文又是英文的重译,有好几首也译得相当满意。读者可在这些诗里面,看出我国的李太白的面目来。(郭沫若)
   
   
              《鲁拜集》

       奥马尔·哈雅姆(Omar Khayyam)著
      
             郭沫若 译
      
             l
            
    醒呀!太阳驱散了群星,
    暗夜从空中逃遁,
    灿烂的金箭,
    射中了苏丹①的高瓴。
   
   【译注】① 苏丹(Sultan):回教徒之统治者。
   
            2
            
    朝昧的幻影破犹未曾,
    茅店内似有人的呼声,
   “寺院都已扫净了内堂,
    托钵人何犹门外打盹?”

            3
           
    四野正在鸡鸣,
    人们在茅店之前叩问——
   “开门罢!我们只得羁留片时,
    一朝去后,怕就不再回程。”
   
            4
            
    新春苏活着旧时的希望,
    使沉思的灵魂告了退藏,
    退到那树枝上露出“摩西的白手”,①
    耶稣从地底叹息的地方。
   
   【译注】① “摩西的白手”:《旧约·出埃及记》第四章第六节:“耶和华又对他(摩西)说,把手放在怀里,他就把手放在怀里,及至抽出来,不料手长了大麻疯,有雪那样白。”此首宜与歌德“浮士德”第一部“城门之前”参读。
   
   【肖毛注】译注① 的引文标点有误。按1989年南京基督教会“和合本”《新旧约全书》,这段译文应这样标点:
    “耶和华又对他说:‘把手放在怀里。’他就把手放在怀里,及至抽出来,不料,手长了大麻疯,有雪那样白。”
    另外,《旧约·出埃及记》第四章的前五节中提到了“moses's hand”,《圣经典故》(马佳编著 学林出版社2000年版)一书将其译为“摩西的杖”:
    “摩西的杖(moses's hand),典出《旧约·出埃及记》第4章1-5节。……耶和华对摩西说:‘你手里是什么?’他说:‘是杖。’耶和华说:‘丢在地上。’他一丢下去,就变作蛇,摩西便跑开。……此典喻指神迹。”
    那么,这里指的到底是哪个典故呢?不知道,因为这首诗译得实在生猛,我一句都看不懂。
     

            5
            
    夷朗牟的花园①已和蔷薇消亡,
    蒋牟西的七环杯②谁也不知去向;
    但有玛瑙殷红仍从葡萄破绽,
    水畔的花圃处处都是落英。   
   
   【译注】
        ① 夷朗牟花园(Iram):波斯名园,如我国金谷园之类,
    传言园在阿拉伯沙漠中也门地方。   
        ② 蒋牟西的七环杯:蒋牟西(Jamshyd,日天子之义)是
    派西地安(Pishdadian)王朝的第五世。七环杯象七天七星七
    海之灵杯,为凯科稣尔所作(参看第十首注),传言掌此杯者
    可知去来今三世。
   
          6
         
    大卫①的歌唇已锁;
    黄莺儿用着毗勒危语②高歌,
    “葡萄洒,葡萄酒,红的葡萄酒哟!”
    把蔷薇花苍白的脸儿唱酡。
   
   【译注】
       ① 大卫(David):古代之善歌者,出于“旧约”。
       ② 毗勒危语(Pehlevi):三世纪至七世纪波斯等地之古国语名。
   

            7
           
    来呀,请来浮此一觞,
    在春阳之中脱去忏悔的冬裳:
   “时鸟”①是飞不多时的——
    鸟已在振翮翱翔。
   
   【译注】① “时鸟”:即指春天之小鸟,或系以时辰喻作飞鸟之意。
   

             8
            
    莫问是在纳霞堡①或在巴比伦②,
    莫问杯中的是苦汁或是芳醇,
    生命的酒浆滴滴地浸漏不已,
    生命的绿叶叶叶地飘堕不停。
   
   【译注】
        ① 纳霞堡(Naishapur):已见“小引”中。
        ② 巴比伦(Babylon):在幼发拉底河畔,古代巴比伦国之首府。
   

              9
              
    君言然哉:朝朝有千朵蔷薇带来;
    可是昨朝的蔷薇而今安在?
    带来蔷薇的这初夏之季,
    也使蒋牟西、凯科白提①一去不回。   
      
   【译注】① 凯科白提(Kaikobad):波斯第二王统凯亚尼
    安(Kai anjans)王朝之第一君主。


           10
           
    去休,听随他们去休!
    凯科白提大帝、凯科稣尔①于我何有?
    查尔②、鲁士图牟③听随他们酣战,
    霍丁牟④招赴欢筵——也不用管。
   
   【译注】
        ① 凯科稣尔(Kaikhosru):凯科白提之孙,破巴
    比伦,释放犹太人之被俘虏者即此人。   
        ② 查尔(Zal):波斯之英雄。   
        ③ 鲁士图牟(Rustum):即查尔之子,雄武有力。   
        ④ 霍丁牟(Hatim Tai):东方贵族之一。
   
  
           11
           
    请来呀,请来随我沿此平芜,  
    这儿一边是荒原,一边是耕土,
    囚奴与苏丹的名分到此消亡——
    尽他穆罕默德①安坐在黄金座上!
   
   【译注】① 穆罕默德(Mahmud):十世纪末叶有名之苏丹。
   
   
            12
            
    树荫下放着一卷诗章,
    一瓶葡萄美酒,一点干粮,
    有你在这荒原中傍我欢歌——
    荒原呀,啊,便是天堂!

           13
           
    有的希图现世的光荣;
    有的希图天国的来临;
    啊,且惜今日,浮名①于我何有,
    何有于远方的鞺鞑的鼓音!②
   
      
   【译注】
        ① 浮名:Cash是现金,Credit是债券,Credit即指第一句的
    “现世的光荣”,故意译成“浮名”。
        ② 远方的鼓音:宫殿之外的大鼓。——此句是承说上文的天国。
   

           14
              
    请看周遭的烂漫的蔷薇,——
    她说道:“我笑着开来世里,
    一朝我的锦囊破时,
    我把囊中的钱财散满园地。”①
   
   
   【译注】① 此首喻花瓣飘飞之意。     

   【校记】:“烂漫”,原书作“烂缦”。


           15
            
    有的节谷如金,
    有的挥金如雨,
    玉女金童身归大梦,
    墓又为人掘启。

           16
           
    人所系心的现世的希望易灰,
    或则一朝繁荣,而又消毁,
    比如那沙面的白雪,
    只扬得一两刻的明辉。


           17
         
    天地是飘摇的逆旅,
    昼夜是逆旅的门户;
    多少苏丹与荣华,
    住不多时,又匆匆离去。①
   
   【译注】① 此首宜与李白“春夜宴桃李园序”并读。
  

           18
         
    蒋牟西宴饮之宫殿
    如今已成野狮蜥蜴之场;
    好猎王巴朗牟①之墓头,
    野驴已践不破他的深梦。
   
    【译注】① 巴朗牟(Bahram):三世纪至七世纪间萨沙尼安
    (Sassanian)王朝之君主,好色,造七城以象七天,涂以七
     色,以美女七人居之,谈七种之故事。此处把渔色之意用成
     田猎去了。   

          19
         
    帝王流血处的蔷薇花
    颜色怕更般红;
    花园中的玉簪儿
    怕是植根在美女尸中。①
   
   【译注】① 此首闻一多君有直译文,甚忠实,附见于此以供参考。
   
    我怕最红的红不过
    生在帝王喋血处的蔷薇;
    园中朵朵的玉簪儿怕是
    从当年美人头上坠下来的。
   
   
          20
         
    这河唇的青青春草
    我们在枕之而眠——
    轻轻地莫用压伤它罢!
    那怕是迸自美人的唇边!

          21
         
    啊,爱人哟,请再浮此—觞,
    解除昨日的后悔,明日的愁肠;
    啊,明日呀!明日的我呀,
    许已同七千岁①的生前一样。
   
   【译注】① 七千岁:依波特逊夫人解说,莪默时代波斯以
    地球的年龄为七千岁,此诗言到明日身死化为尘土之意。
     
     
          22
               
    往日的良朋,多少是貌美身强,
    滚滚的时辰把他的葡萄压成洒浆,
    他们只饮得一怀,或者两杯,
    已次第地进了那长眠的茔圹。

          23
              
    秾花被满了他们的华堂,
    我们正尽情地在此欢畅,
    我们又将要入土长眠——
    我们的尸骸呀又将替谁作床?

            24
            
    啊,在我们未成尘土之先,
    用尽千金尽可尽情沉湎;
    尘土归尘,尘下陈人,
    歌声酒滴——永远不能到九泉!①
   
   【译注】① 以上四首,宜与《诗经》“山有枢”一诗并读。  
   

            25
            
    有的在今生棘忧,
    有的又希图来生成就,
    牟也卿①自“黑暗的钟楼”宣告:
   “愚人哟!报偿是无处可求。”
   
   【译注】① 牟也卿(Muezzin):即钟楼守,“黑暗的钟楼”即
    是不可知的运命。
   
   【肖毛注】按梁实秋主编的《远东英汉大字典》,“Muezzin”的
    字义为:(在回教寺院叫拜楼上面的)报呼祷告时刻的人。

           26
         
    伊古以来的圣哲,
    惯会说现世与天堂——
    一朝口被尘封,自嘲莫解,
    同那江湖的预言者流一样。

           27
         
    当我在青春时分,
    也曾热访过博士圣人,
    炎炎的伟论听了多回;
    可我依然出来——由那原径。

           28
           
    我也学播了智慧之种,
    亲手培植它渐渐葱茏;
    而今我所获得的收成——
    只是“来如流水,逝如风。”
   
    【肖毛注】《倚天屠龙记》中曾言及此诗:“其时波斯大哲野
    芒设帐授徒,门下有三个杰出的弟子:峨默长于文学,尼若牟
    擅于政事,霍山武功精强……当十字军之时,西域提起‘山中
    老人’霍山之名,无不心惊……霍山不顾旧日恩义,更遣人刺
    杀波斯首相尼若牟。……首相临死时口吟峨默诗句,便是这两
    句‘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处来兮何处终’了。”
   

          29
         
    飘飘入世,如水之不得不流,
    不知何故来,也不知来自何处;
    飘飘出世,如风之不得不吹,
    风过漠地又不知吹向何许。

          30
         
    请君莫问何处来?
    请君莫问何处去!
    浮此禁觞千万锺,
    消沉那无常的记忆。
   
   【校记】“锺”,原书作“鐘”。
   

           31
           
    从地心升到第七天门,①
    升到土星座上高坐,
    沿途解释得无数的哑谜;
    人生的大哑谜却可猜推不破。
   
   【译注】① 第七天门:波斯天文学谓第七天即
    土星天(Heaven of Saturn)。
   

           32
         
    此处是无钥之门;
    此处是窥不透的帷幕;
    有的在暂时地呼帝呼神——
    少时间已不闻我我汝汝。①
     
    【译注】① 我我汝汝:我即人,汝即神。

   
           33
         
    大地不能言;披着紫衣①的海洋
    只是哀哭她见弃了的主上;
    滚滚的太空,连他十二宫的星辰
    隐现在晨夕的衣袖内也不作声响。
   
   【译注】① 紫衣:丧服。波斯诗人有向海洋发问者:为何缝绀
    青之丧服?海水答道:见背于神而哀之故为服丧。……
      
            34
           
    我便去叩问那帷幕后的“我中汝”,①
    举起我的两手求灯照我暗途;
    我听见有声如自外来——
    “汝中的我呀乃是盲瞽!”
         
   【译注】① 我中汝:指神言。汝中我:指人言。谓人之智力终
    无解决形而上的存在之希望。
   

           35
           
    我便俯就这土瓶的唇边,
    想探询我生命的幽玄;
    唇儿对我的唇儿默默道——
   “生时饮罢!——死去不可复还。”

           36
           
    幽幽对语的这个土瓶
    是曾生在世间,曾经痛饮;
    啊!我今亲着它的唇边,
    不知它又曾授受了多少接吻!

           37
           
    忆昔我纡徐路途,
    曾见过陶人捣土;
    土中有微弱的声音哀叫——
   “轻轻罢,朋友,轻轻地捣!”

           38
           
    君不闻,自古有口碑流传,
    人类是造化之所抟垸?
    人类的代代生生
    都是由粘土造成。

           39
           
    从怀中奠洒一滴酒珠,
    会潜入那地底的深处,
    地底有死者的双目难瞑,
    目中的焦火犹可借以消除。

           40
           
    郁金香从沙中仰望;
    承受着夜露以备朝觞,
    你也请举起杯来痛醉,
    醉到玉山倒地——如象空杯。

           41
           
    莫再为人神的问题播弄,
    明朝的忧虑付与东风,
    酒君的毛发软如松丝,
    请用你的指头替他梳理。

           42
           
    倘若你把酒压唇,
    融没在无始无终的梦境——
    你可知今日犹如昨日,
    明朝也是如今。

          43
         
    倘若那幽暗的酒乡仙使
    相遇在河水之濆,
    举怀邀你鲸吞
    ——你可莫用逡巡。

          44
         
    倘若你魂能离壳,
    赤裸地凌虚御风,
    常在这泥骸中跛脚踟躇——
    宁非是耻辱重重?

           45
           
    苏丹往死境去巡狩,
    天幕内曾作一日的勾留;
    黑暗的“匪拉虚”①待到苏丹起时
    把天幕卷来又为他人建起。
  
    【译注】①“匪拉虚”(Ferrash):张解天幕之奴仆;此处喻言
    造化,或运命之类。——“宛其死矣,他人入室!”(《诗经》)。   
   
           46
           
    啊,“存在”纵闭锁了你我的生存,
    莫忧尘世中便会没有生命,
    我辈是酒樽中的泡沫,
    永恒的“酾客”①彼将斟了又斟。
   
    【译注】① “酾客”(Saki):波斯语,此言托盏者,喻造化。

           47
           
    你我纵通过了帷幕之后,
    啊,世界是永远存留,
    你我的来而又去——
    大海里抛了个小小石头。

           48
           
    一刻的羁停——瞬时的吟味,
    吟味这荒漠中的泉水——
    哦!快饮哟!——幻影的队商
    才从“无”中来,已经到了“无”际。

           49
           
    朋友哟,你要去探此秘密,
    花费你宝贵的光阴——快请探去!
    真与伪之间几不容发——
    试问呵人生是何所依据?

           50
           
    真与伪之间几不容发;
    只有一个“阿里扶”①可为导引,
    ——只要你能够寻得它时——
    会把你引到“宝室”,乃至“真君”;
         
   【译注】① “阿里扶”(ALif):阿拉伯字母之首字。即回教
    至上神阿拉(Allah)之首字。
   
   
           51
           
    真君冥冥兮周流八垠,
    速如流汞兮消汝苦辛;
    自月至鱼①兮万汇赋形;
    万汇毁变兮真君永存;
   
   【译注】① 自月至鱼:东方创世论,万有始于月,终于鱼。
   
   
           52
           
    一瞬显现兮瞬印深藏,
    舞台周遭兮黑暗无光,
    彼自登场兮彼自观赏,
    自作消遣兮为乐无疆。①
   
   【译注】① 以上两首只是一首,是—种形而上学的理论;颇含
    嘲笑之意,故变调译之。


           53
         
    假使探之不能,在这无情的地上,
    你瞻仰着那永不开门的天乡,
    今日你还是你时,你可观瞻——
    明日你已不是你时,你又怎样?

           54
           
    啊,请莫用滥费了你的时辰,
    也莫用追求那彼是的空论;
    与其凄切地追求苦果,虚无,
    何如呵与这肥甘的葡萄共命?

           55
           
    朋友们哟,你们是知道的,
    我家中开了个盛大的欢筵;
    我休了无育的“理智”老妻,
    娶了“葡萄的女儿”①来续弦。
   
   【译注】① “葡萄的女儿”:即指葡萄酒。
   
   
           56
           
    是与非是虽用几何可以证明,
    上与下虽用名学可以论定,
    人所欲测的一切之中呀,
    除酒而外,我无所更深。

           57
           
    啊,人们说我的推算高明,
    我曾经把旧历的岁时改正——
    谁知道那只是从历书之中
    消去未生的明日和已死的昨晨。①
   
   【译注】① 此首本事参看”小引”。意思是历数只在客观的现实上
    略加界别,于现实流动的本体无所发明。
   

           58
           
    在日前,茅店之门未闭,
    黄昏之中来了一个安琪;
    肩着的一个土瓶,她叫我尝尝;
    土瓶里原来是——葡萄的洒浆!①
   
   【译注】① 歌德有“掘宝者”一诗(见本书第37页),内容与此颇相类。  
   

           59
           
    葡萄酒呀,你是以绝对的逻辑
    说破七十二宗①的纷纭:
    你是崇高的炼金术士
    瞬时间把生之铅矿点化成金;
   
   【译注】① 七十二宗:当时伊斯兰教有七十二宗派。


           60
           
    你是大圣穆罕默德,崇高的教皇。
    你驱除尽一切的妖魔魍魉,
    那侵人灵魂的恐怖,悲伤,
    你用旋风的利剑扫荡。①
   
   【译注】① 以上两首歌颂酒德。李白诗“三杯通大道,
   一斗合自然”,可移此作注。
   
      
           61
           
    啊酒浆若是大帝之所产生,
    谁敢把蜷屈的卷须咒成陷阱?
    天赐的福祜,当受的可不受么?
    若是祸灾——试问谁为此祸?

           62
           
    我若为莫须有的“来世果报”①所惊,
    或者为“神酒的希望”所诱,
    我一定要断此“生命的灵浆”②
    ——但要等待到我死了的时候!
   
   【译注】
        ① “来世果报”:回教以为今世行禁欲生活,来世
    得生天堂,有美女与醇酒为乐。反是者则落地狱。
        ② “生命的灵浆”:即指酒。


           63
           
    啊,地狱之威胁,天堂之希望!
    只有一事是真——便是生之飞丧;
    只有此事是真,余皆是伪;
    花开一次之后永远凋亡。

   【校记】“凋”,原书作“雕”。


           64
           
    奇哉,宁不奇乎?
    前乎吾辈而死者万千无数,
    却曾无一人归来
    告诉我们当走的道路。

           65
           
    古代圣哲的宣传
    不过是痴人说梦,
    醒后告了同侪,
    匆匆又归大梦。

           66
           
    我遣我的灵魂通过不可见的世界,
    走去翻读些未来世的文章。
    我的灵魂渐渐转来告道,
   “我自己便是地狱,便是天堂!”

           67
           
    天堂是心满意足的幻形,
    地狱是心焦在“暗”中的虚影,
    我们是才从“暗”中起来,
    不久又将要死在“暗”里。

           68
           
    我们是活动的幻影之群,
    绕着这走马灯儿来去,
    在一个夜半深更,
    点燃在魔术师的手里。

           69
           
    我们是可怜的一套象棋,
    昼与夜便是—张棋局,
    任“他”走东走西或擒或杀,
    走罢后又一一收归匣里。

           70
           
    皮球呵也只有唯命是从,
    一任那打球者到处抛弄;
    就是“他”把你抛到地来,
    一切的原由只有他懂——他懂!

          71
            
    指动字成,字成指动;
    任你如何至诚,如何机智,
    难叫他收回成命消去半行,
    任你眼泪流完也难洗掉—字。

          72
         
    人称说天宇是个复盆,
    我们匍匐着在此生死,
    莫用举手去求他哀怜——
    他之不能动移犹如我你。

          73
         
    最初的泥丸捏成了最终的人形,
    最后的收成便是那最初的种子:
    天地开辟时的老文章
    写就了天地掩闭时的字句。

          74
         
    昨日已准备就今日的发狂;
    明日的沉默,凯旋,失望:
    饮罢!你不知何处来,何故来;
    饮罢!你不知何故往,何处往。

          75
         
    我且告你——自从初出世时,
    他们把“帕尔温”与“牟虚他犁”,①
    越过“天驹”②的炎肩,
    投入了我们尘与魂的定运里。
   
    【译注】
        ① “帕尔温”与“牟虚他犁”(Parwin and Mushtari):前者为昴宿
    (Pleiades),牡牛(Taurus)星座中之—群小星。后者为木星(Jupiter)。
        ②“天驹”:太阳也。此首乃占星术上之智识,太阳所在之处,定人命
     运之吉凶。上举二星均在黄道上。  


          76
         
   葡萄生了根:将要盘络着我的存在
   ——让他“德尔威邪”①嘲笑吧;
   从我这贱矿之中铸成一个钥匙,
   可把他在外咆哮的门儿打开。
   
   【译注】①“德尔威邪”(Dervish):回教之托钵僧。


          77
         
   我知道:无论是燃烧于情
   或者是激怒灼焚我身,
   在这茅店内能捉得一闪“真光”,
   比在寺院中出家的优胜。

          78
         
   什么话哟!从没感觉的“无”中
   激发出一种有意识的“有”,①
   咒诅这禁断了的欢乐为枷,
   若是破了戒时,便要受罪不宥!
      
  【译注】① 有意识的“有”指宗教家所奉仰的有受想行识的人格神。


          79
         
   什么话哟!造物借烂鉄于人,
   归还借债时要人偿以纯金——
   这是几时定下的合同?——
   啊,这种交易是太不公平!

          80
         
   啊,你①呀,你做些陷阱蹄筌
   阻塞着我徘徊的路径,
   你不是四处散布魔障,
   待我陷落后又加上我以罪名!
   
  【译注】① “你”即指上帝。此首和下首都是诅咒上帝之词。


          81
         
   啊,你呀,你用劣土造人,
   在乐园中你也造出恶蛇;
   人的面目为一切的罪恶所污——
   你请容赦人——你也受人容赦!

          82
         
   饿瘦了的“拉麻桑”①
   在黄昏的衣被中爬去,
   我又独立在陶人小屋中,
   环绕着一些土盂。
   
  【译注】① “拉麻桑”(Ramazan):回教之九月。此月凡信徒皆清
   斋断食。此句言九月已去之意。自此首以下关于土瓶数首,在第一
   版中别为一组,名“Kuza Nama”。陶人制器的喻言,外国文字中多
   见,请参看《新约》“罗马人书”第九章第二十一节。


          83
        
   种种品类规模的形状,
   大大小小都站在地面,壁旁;
   有的是唠叨多言;
   有的疑在倾听,但总一言不讲。

          84
        
   其中一个道——“真的不是徒劳!
   我的体质是从泥土塑成,
   到头又要被他毁掉,
   践成泥土,复归无形。”

          85
   
   第二一个道——“不会有顽皮的儿童
   肯打破他欢饮过的器皿:
   他亲手做出了我们的,
   不会在日后发怒之中破损。”

          86
   
   沉默了一瞬之后,
   几个外形更怪的发言;
  “世人都在嘲笑我苦窳歪斜:
   哼!难道是陶师的手儿颤也?”

          87
  
   随后有雄辩的一个小瓶——
   怕是“稣非”①之流——奋励一声——
  “陶器与陶师何殊——我且问你,
   究竟谁是陶师,谁是陶器?”
        
  【译注】①“稣非”(Sufi):波斯学派之一,主张泛
   神主义。此章讽刺最明显。  


          88
        
   又有—个道,“汝等在胡言妄语:
   赫赫我主会把汝等投入地狱,
   他边做边打破不幸的土瓶——静!
   他是好人,一切都无可非议。”①
   
  【译注】① 此首讽刺宗教家。
   
      
          89
        
   一个默默地道,“不论是谁做谁买,
   我的土质在长久的忘却之中已经干坏。
   我只求把亲热的酒浆装满一身,
   我想我可以渐渐地苏活转来。”
  
          90
   
   土瓶们挨次地在倾谈时候,
   翘望着一钩新月窥入窗头:
   他们便互相拐着手儿说道:
   担脚的肩饰①响了!朋友!朋友!
   
  【译注】① 此首初译于心不安,改译如此;但不知肩饰(Shoulder Knot)
   究指何物。肩饰是西人礼服上用的,波斯的脚夫当然不会穿西洋礼服了。
   初稿意译为“扁担”,以其形似,但亦嫌其不文,故今直译以存疑。
   
   
          91
   
   啊,我生将谢,请为我准备酒浆,
   生命死后,请洗涤我的皮囊,
   请把我埋葬在落叶之下,
   间有游人来往的花园边上。

          92
   
   我的死灰也要迸出葡萄,
   卷须在空气之中高标,
   信仰真理之人路过我时,
   无意之间却要被它缠绕。

          93
   
   诚哉,我爱了这么久的
   偶象们把我的品行坏了:
   把我的光荣溺在个浅杯之中,
   把我的名闻换首歌儿卖了。

          94
   
   诚哉,诚哉,我久已立誓忏悔——
   但当我立誓时我是清醒耶非?
   渐渐地渐渐地阳春又来了,
   蔷薇在我手中时一线的悔心又溃。

          95
   
   酒呀,你便是我的叛徒,
   屡次把我“荣名的衣裳”剥去——
   剥去吧,我不解卖酒之家,
   何故要换取这半价的敝屣。①   
   
  【译注】① 末二句直译当为“我不解卖酒的买什么东西有他
   卖的货物一半贵重”。


          96
   
   但是,啊,奈阳春要和蔷薇消亡!
   甘芳的青年时代的简篇要掩闭!
   花枝里唱着歌的黄莺儿,啊,
   谁知他飞自何来,又将飞向何去!

          97
   
   但只愿那“有流泉的荒漠”
   即使暧昧,也请显现一时!
   衰弱了的行人可以跳往泉边,
   犹如被践踏的草儿从原中跳起。

          98
   
   但只愿有有翼的天使及早飞来
   停止这尚未完篇的“命运书稿”,
   使那严肃的“记书人”另写一回,
   不然啊,就请他全盘涂掉。

          99
   
   啊,爱哟!我与你如能串通“他”时,
   把这不幸的“物汇规模”和盘攫取,
   怕你我不会把它捣成粉碎——
   我们从新又照着心愿抟拟!

          100
   
   方升的皓月又来窥人了——
   月哟,你此后仍将时盈时耗;
   你此后又来这花园寻人时,
   在我们之中怕有人你难寻到!

          101
   
   啊,“酾客”哟!当你象那月儿
   在星罗草上的群客之中来往,
   你酾到了我坐过的这个坐场
   ——你请为我呀,祭奠一觞!
   
   
   【《鲁拜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12月初版,1978年5月第3次印,定价0.29元】

     03-10-17晚扫,17:53 03-10-19校对
     
    附:《鲁拜集》中译本种种(形声字整理) 
     
    1.郭沫若译 莪默·鲁拜集 上海泰东书局 1924年,人民文学出版社 1958年,1978年
    2.吴剑岚、伍蠡甫 《鲁拜集》上海黎明书局 1935年
    3.孙毓棠,《鲁拜集》韵体译本,1939年全部刊于上海《西洋文学月刊》
    4.李竟龙《鲁拜集》旧诗体译本,1942年毛边纸自印
  5.潘家柏,《鲁拜集》新诗无韵体译本,依Le Gallienne Richard (1866-1947英国诗人)无韵散文诗体的英译本   
  6.陈次云、孟祥森 狂歌集 晨钟出版社1971年
  7.黄杲炘,《柔巴依集》, 上海译文出版社 1982
  8.虞尔昌(1985年?)
  9.黄克孙,鲁拜集 1986年 台北:书林
  10.张晖译 《柔巴依诗集》(波斯)欧玛尔·哈亚姆著,湖南人民出版社1988年,有20多幅彩色、黑白插图,从波斯文直接译来的,共有一百八十九首。 
  11.孟祥森 鲁拜集 远景出版社1990年 
  12.柏丽汉译《怒湃译草》英汉对照插图本,,中国人民大学 1990年
  13.邢秉顺 鲁拜(载于人民文学出版社的《鲁达基海亚姆萨迪哈菲兹作品选》),收154首。译自波斯文,1999出版
  14.张鸿年 《鲁拜集》 ,2000年,波斯原著翻译的中译本(收380首)

[肖毛扫校,转自http://5352919.blog.hexun.com/10118936_d.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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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样的翻译,惟有赞叹,说不出话了!
BTW:插画不太像波斯细密画啊。

每一代人的偶像

每一代人的偶像
今天抱恙在家,既做不成物理,也读不成物理,索性到网上搜搜关于黄克孙的资料,不料就看到有人谈他翻译的《鲁拜集》。

学物理的大概没有不知道黄克孙的,我读过他的《 Quarks, Leptons and Gauge Fields》,原版英文的,那时在科大读研究生,在一个规定教师和研究生才能进的专门图书室才有这种书。也读过部分《统计物理》,最近他还出了《Lectures On Statistical Physics And Protein Folding》,年纪这么大了还在研究新领域,出新书,了不起。

比写物理书更加了不起的是他还出了英文的《易经》,中文版的《鲁拜集》。他翻译费兹杰拉德版的《鲁拜集》的时候,还是23岁的研究生。

黄克孙版的《鲁拜集》不是我今天要谈的,我要谈的是有一回闲聊时他透露出像他这么一个饱学儒雅的人,还会崇拜明星。

那回是在台湾,他在台大讲蛋白折叠还是玻色-爱因斯坦凝聚,讲完后一干人去台大的一家咖啡馆。不知谁先提起喜欢哪个歌星这个事,黄克孙说他最喜欢的歌星是周璇。

周璇出生于1920年,黄克孙出生于1928年,小周璇8岁,这并不妨碍他粉周璇。当时我们就谈起每个人粉的歌星,我当然是粉邓丽君,谁让我是在70年代末80年代初进入校园里的呢?那时候只要有谁用当时非常时髦、现在看起来只是古董的简易录放机(很像一块砖头) 放一首《千言万语》,会有很多人立刻进入状态。邓丽君生于1953年,大我9岁,所以我和黄克孙一样,偶的是大姐式歌星。

然而,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周璇活了37岁,邓丽君活了42岁,就像李夫人之于刘彻同学,周和邓之于世人永远留下青春的形象,尽管两人在去世时无限悲凉。


其他人的偶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台大何小刚教授的偶像是张惠妹,何教授的心理年龄比我们小多了。

我是一个非常没有艺术细胞的人,只喜欢软软的流行音乐。除了邓丽君外,喜欢的较年轻的歌星是周蕙和梁静茹。梁静茹的风格很对我的胃口,只是真正喜欢的歌并不多,如她翻唱的《夜夜夜夜》。

至于我的演艺明星偶像,地球上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是张曼玉。

黄克孙主页上的关于《鲁拜集》的介绍

一位博客关于黄克孙翻译的《鲁拜集》的介绍

《鲁拜集》中有下面一首,我试译献给周璇和邓丽君

Oh, come with old Khayyam, and leave the Wise
To talk; one thing is certain, that Life flies;
One thing is certain, and the Rest is Lies;
The Flower that once has blown forever dies.

暂离理性跟随海亚老诗人
对酒当歌朝露苦短叹人生
一切虚幻如电只此是真谛
生如夏花死如秋叶却永恒

————————————————————–

再多嘴两句关于黄克孙和《鲁拜集》。从黄克孙的主页上看,他因为钱锺书夸奖他的翻译而得意,他说,如果百年之后还会有人记得他的名字的话,一定是因为他翻译的这些诗句。《鲁拜集》的作者奥·海亚姆其实是一个数学家和天文学家,想不到却以一本诗集流传百世,黄克孙想必暗想自己也可能会和海亚姆一样,真正留下去的是《鲁拜集》和《易经》。我想黄克孙的确有他可以骄傲的地方,很多人认为他的翻译高出郭沫若的翻译许多。

转自博客李淼
黄克孙先生的译诗,功底实在好。
博客:
http://blog.sina.com.cn/lidaxing
http://daxingli.blog.so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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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种文本一起读才有意思。可惜我不认得英文,只好读把两个中译本放在一起读了。
物理学家译天文学家的作品。偏偏还是诗作。以前好诗的作者罕见是专职诗人写的,差不多都是他们业余玩票的结果。
喜欢这本书的还有一个原因,作者生活的年代是中国的北宋时期,对照他们的作品很有意思,作者比苏轼只小几岁。
黄克孙译本极具才华,虽未必尽合原意,然自成好诗,令人叹为观止。
相比之下,郭译但平常耳。
博客:
http://blog.sina.com.cn/lidaxing
http://daxingli.blog.sohu.com/
与其说是翻译,不如说是创作。“汨罗江”“铜雀台”等中华名物的频频出现,更现出译者蓬勃的自创心。
译诗,忠实与灵动,恐怕难以两全。我觉得,把它读成黄克孙先生所创的一组富含异域情调的近体诗,或许更贴切。
语言天才垂青于年轻人,这又是一个证据。
这本书,我好像有的

我的感觉是孙本

里面添加和随意成分有点多。
郭本里面问题也不少。
不过说起来也可以理解,这本诗集就是一个改写版。
郭沫若译 莪默·鲁拜集 上海泰东书局 1924年,人民文学出版社 1958年,1978年
——从第一次出版时间看,这是郭30出头翻译的。

他(黄)翻译费兹杰拉德版的《鲁拜集》的时候,还是23岁的研究生。
——黄四十年代翻译,也这么年轻。

这两天细读两个版本,感觉有几首郭比黄译得好。大部分我还是喜欢黄本。
原帖由 栏杆拍碎 于 2009-2-3 15:26 发表
里面添加和随意成分有点多。
郭本里面问题也不少。
不过说起来也可以理解,这本诗集就是一个改写版。
你可能没注意到这段话。我再粘贴一下:

費氏並不是最早翻譯奥瑪珈音的人。早於十七世紀便有拉丁文的翻譯。在十八世紀又有好幾種德文和英文的譯本。並且, 費氏的翻譯也不是最忠實於原文的。他自己也承認,往往把原文加以「潤色」。例如,Swinburne最欣賞的第81首引用了伊甸天園的蛇的典故。這是原文沒有的。但是,費氏的譯文吸引了,迷住了世代的讀者。原因很簡單:費氏寫的是詩,是在英國傳統文學標準上站得住的好詩。他借奥瑪珈音的靈感精神而重新創作。結果是詞藻優美,可以傳誦的詩章。相比之下,其他許多比較「忠實」的譯本不是引人入勝的文學,而是古板的學者的文據。


我想黄先生中译本吸引人的原因,很可能同费氏英译本吸引英文读者的原因一样。

没读过从波斯文直接翻译过来的中译本,也许并不好看。
这个帖子,我得每日一品~~~
已是残花落池塘   教人魂梦逐荷香
我是把黄本郭本同一首诗的翻译编辑在一起,打印出来读的。
如果你喜欢那样读的话,明天我到办公室把编辑后的文本再贴出来。
原帖由 梅茗 于 2009-2-4 22:08 发表
我是把黄本郭本同一首诗的翻译编辑在一起,打印出来读的。
如果你喜欢那样读的话,明天我到办公室把编辑后的文本再贴出来。
好啊,对照着读蛮有意思的,只是又要辛苦你了~~~
已是残花落池塘   教人魂梦逐荷香
呵呵。已辛苦完了。不过编辑也不算麻烦。等于多读一篇。
办公室电脑上现存着。
明天只用贴出来就行了。

zt

《柔巴依集》——富有传奇色彩的诗篇
卡尔维诺中文站


 (按:此文系黄杲炘为《柔巴依一百首(英汉对照) 》所作之译序)
 
 拙译《柔巴依集》自1982年初版以来,整整十五年过去了。在此期间,新译和有关的文章经常出现。其中,张晖先生从波斯文直接译出的《柔巴依诗集》(湖南人民版,1988)与莫渝先生所撰的《〈鲁拜集〉一甲子翻译史》(《台湾时报》1987年3月6日)都提供了丰富和翔实的材料,使我获益尤多。我惊奇地得知,在我之前,至少已有14人译过此书的全部或局部。而我事先更想不到的是:拙译出版后,至少还有8人译过此书,以致八十年代里,海峡两岸一下子至少出了5种新的全译本。
 在六十多年的时间里,有这么些译者不断地重译这些诗篇,这不仅说明原作的价值,也使这部作品在我国更显得光辉夺目。
 在拙译的初版前言(见本书附录三)中,录有美国诗人J.R.洛威尔的一节诗。他在诗中把欧玛尔•哈亚姆的原作喻为波斯湾出产的一颗颗思想之珠。但现在我感到,无论是欧玛尔•哈亚姆的原作,还是菲氏的英译,更像是璀璨的钻石,而每一个译者就像是工匠,各自在这钻石上打磨出一个有特定角度的反射面。译者越多,这样的反射面就越多,钻石也就更光华四射。
 当然,这些反射面还有折射作用,能够折射出一些文学和非文学现象,折射出诗歌翻译在我国的发展历程,为有志于作这方面研究的人提供了宝贵的材料。
 另一方面,尽管我知道每本书的背后都有一个故事,但以前我不曾想到,篇幅这样小的一本译诗,竟彻底改变了我的后半生,使一个只是在业余时间里以译诗自娱的人,顾不上考虑自己的种种不利条件,就此走上了文字工作的道路。
 所有这些,再加上有时看到的一些相关文章(例如1994年某“研究”类的刊物中有一篇文章,竟说此书“译本甚少,流传也不广泛”),常使我感到有话要说。因此,在这个英汉对照本出版之际,我想就我所知道的有关此书原作和译本情况以及拙译所涉及的一些事,较系统地作一介绍。
 
 《柔巴依集》原作的情况
 
 我早就知道有一本叫做《柔巴依传奇》的英语书,可惜至今未曾见到。但是凭我目前知道的事实来看,《柔巴依集》一书在很多方面都可说富有传奇色彩。这里摘要列举于下:
 1)柔巴依是九、十世纪出现于波斯和塔吉克一带的四行诗体,而欧玛尔•哈亚姆(1048—1122)是以这种诗体写作的诗人之一。然而,尽管从波斯的诗歌之父鲁达基(858—941)以来,波斯几乎所有的重要诗人都写过柔巴依。但现在只要提到被称为世界文学瑰宝的《柔巴依集》,指的总是归在欧玛尔•哈亚姆名下的那些短诗,甚至是指英国人爱德华•菲茨杰拉德(1809—1883)那些创作程度极大的译诗。这种情况极为罕见,例如欧洲有许多十四行诗集,但即使是莎士比亚的,也不能单以“十四行诗集”名之。
 2)其实,即使在欧玛尔•哈亚姆的故乡,在他去世后的几百年,他的这些诗已被人淡忘。但偏偏有一位半隐居的英国文人菲茨杰拉德对之发生了兴趣,以极其自由的方式“译出”了一批英国式柔巴依并编成集子。这一集子不仅引起全世界对其波斯原作的注意,其本身也成为英国诗歌中的精品并获得世界性声誉,以致在不少国家,其本身就成了频繁翻译的对象。这种情况在诗歌史、翻译史乃至文学史上都可说是独一无二的。
 3)菲氏隐名并自费出版他的《柔巴依集》是在1859年。这似乎注定了它日后不平凡的经历。因为就是在这一年,达尔文出版了他的《物种起源》。这两本书分别从文学上和科学上对宗教思想提出了挑战,成为该年出版的英语作品中最重要的两本书。
 4)菲氏的《柔巴依集》出版之初备受冷落,因无人问津,售价从五先令惨跌至一便士,落进了专放‘垃圾书’的箱子。幸好不久后被英国著名诗人斯温伯恩和罗塞蒂发现并给予高度评价,于是售价陡增。到1929年时,一本这样的初版书在纽约拍卖,价格竟高达8000美元!
 5)菲氏的这本初版书中,收有75首柔巴依。后来他不断修改和重译重编,1868年出版了含110首柔巴依的第二版,此后几版则固定为101首(文字上的差别也远没有前两版大)。可见,无论哪一版,篇幅都极小,以这样小的篇幅而列为世界级名作,这恐怕也是绝无仅有的吧。
 6)从翻译上看,菲译并不忠实,但其影响之大、流传之广,却叫人称奇。单是从印次上讲,它到1925年时已印了139次。而其中半数以上的诗句已收入《牛津引语词典》,入选率之高,在这本词典中无有其匹。
 7)菲译的成功在世界范围内掀起了翻译柔巴依的持久高潮。据伊朗学者的粗略统计,《柔巴依集》有32种英文译本,16种法文译本,12种德文译本,11种乌尔都文译本,8种阿拉伯文译本,5种意大利文译本,4种土耳其文及俄文译本,另外,丹麦文、瑞典文、亚美尼亚文各有2种译本①甚至还有冰岛文和拉丁文译本——当然很多译本是菲译的转译。作为文学作品,译本之多可谓举世无双,而版本之多与印数之大几乎也难统计,因为单是在纽约图书馆,便藏有五百多种版本。②尽管如此,二十世纪下半叶仍有新的译本不断出现。
 8)据伊朗学者统计,到1929年时,有关哈亚姆及其诗歌的论著和重要论文,仅在欧美各国就达1500多种。③
 9)《柔巴依集》的装帧与插图也是千姿百态的,很多名家乐于为之作装帧设计,其中包括被认为是十九世纪伟人之一的莫里斯(1834—1896)。有些真正的豪华本出版时售价已高达200美元。有一本以珠宝装饰的极为著名,却随“泰坦尼克号”巨轮沉入了海底。至于插图,只要翻阅一下国内出版的种种外国插图选,就总会发现《柔巴依集》的插图。值得一提的是,在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的《外国插图选》中,一般名著的插图大多只选一二幅,而巴尔福特为此书作的插图竟收入22幅,其精彩可想而知!
 10)菲译《柔巴依集》的成功,竟在英国形成了“欧玛尔•哈亚姆俱乐部”,其成员经常胸佩玫瑰聚在一起,品尝红酒,吟咏柔巴依,甚至结伴去欧玛尔•哈亚姆的故乡内沙布尔,并带回他墓前玫瑰的种子种在菲氏墓旁———所以现在他们两人墓旁的玫瑰也是一脉相承的。此外,以此命名的旅馆、饭店、酒家、酒吧也时有所见,至于五花八门的“专题柔巴依”写作,那就不胜枚举了。
 
 《柔巴依集》的汉译情况
 
 从上文可以看出,如果说有什么文学作品风靡世界,那么《柔巴依集》可谓当之无愧。当然这还只是中国以外的情形。事实上,它在我国被翻译的情况同样令人眼花缭乱,译本之多,当为诗集之冠。
 可以说,菲氏柔巴依汉译的事,从一开始就带有某种不寻常的意味。首先,胡适于“五四”之前的1919年2月28日译了两首(第7与第99首),称之为“绝句”,收在我国第一本新诗《尝试集》中。应该说,这两首诗是最早译成新诗的外国诗。接着,郭沫若干1922年译出了菲氏第四版的全部101首,又写了两篇有关的文章,一起发表在1922年10月的《创造季刊》1卷3期上,后来在1924年1月出单行本时添上了诗集的译名《鲁拜集》①。看来,这既是我国翻译史上第一部完整译出的抒情诗集,也是第一本以新诗形式译出的诗集。
 闻一多读了《创造季刊》上的郭译之后,在《创造季刊》2卷1期发表长文《莪默伽亚漠之绝句》,对郭译既作了热情评价,也指出九处误译,要求郭今后再译三译。对此,郭沫若表示:“你这恳笃的劝诱我是十分尊重的。我于改译时务要遵循你的意见加以改正。”看来,早期的这一正常的文学批评不仅已成为一段译坛佳话②,而且很可能也是我国最早的诗歌翻译批评。
 在这篇文章中,闻一多也译了几首柔巴依。所以,如果哈亚姆和菲氏泉下有知,当为他们在中国有这样几位译者而高兴吧。
 此后,从1934年起到整个四十年代,菲氏此诗的汉译又出现了不少,其中全译的有吴剑岚、伍蠡甫③的英汉对照本(1935),孙毓棠的韵体新诗译文(1939),李意龙的旧体诗译本(1942自印)。同年,潘家柏以无韵新诗的形式译出了另一位英国译者的无韵散文体《柔巴依集》。除此之外,朱湘在1934年译出了15首柔巴依,李霁野则在四十年代以五、七言形式译完这本诗集(可惜译稿在几经变乱后终于在十年浩劫中被抄走,后幸而得知友人抄有一份,遂收入其全集)。
 从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大陆上没有新译本出现,只是在1958年和1978年重印了郭译的《鲁拜集》。1982年笔者出版了《柔巴依集》后,1986年与1988年,张鸿年与张晖分别发表了直接从波斯文译出的《鲁拜集》与《柔巴依诗集》。1990年柏丽出版了英汉对照的《怒湃译草》,其中有七言与语体两种译文。
 而在海峡彼岸,五十年代有黄克荪的七绝译本。1971年,一出版社在同一本英汉对照书内推出孟祥森和陈次云的两种译本。其后,八十年代还出了虞尔昌的译本。
 此外,海峡两岸和海外译过部分菲氏英译的还有不少人,如飞白 (27首),施颖洲(12首),唐德刚
(4首)等等。当然,还有一些译者,虽已译出全文,但因这样那样的原因而未能出版,这样的例子五十年代有,八十年代也有。①
 可以看出,菲氏的《柔巴依集》自胡适以新诗形式译出两首以来,六七十年间,单是按此书译出的中文全译本已达十多种。一本诗集能有这样多的中译本,这不仅是我国翻译界和出版界的一种奇观,也为研究我国诗歌翻译的发展及中外诗歌翻译比较提供了不可多得的材料。
 
 《柔巴依集》和我
 
 我想,在上述所有的译者中,我与其他译者恐怕有一个很大的不同之处,就是在翻译此诗时,我非但不知道如此丰富多彩的背景,甚至连早已有郭沫若译本之事也一无所知。因为我只是在文革开始后才对诗歌翻译产生了兴趣,而那时手边只有借来的一本没什么注释的The
Golden Treasury与一本平装的袖珍本诗集,偏偏它们分别收有菲氏《柔巴依集》的第一版与第四版——这是他五个版本中最著名的两个,内容也有较大差异。
 其实,我早先对《柔巴依集》原作及汉译历史的无知并不奇怪。因为我生于工程技术人员之家,原先只是准备当个建筑师什么的,从未想到要搞外国文学,更别说什么外国诗歌了。但说来也是一种缘,在我记忆中,我接触过的第一本外国诗集却是一本插图精美的英语《柔巴依集》。我相信,在我父亲的书籍中,这是唯一的诗集。
 我还记得,这本书开本很大,纸张较厚,每首诗配有一幅不小的画,画似乎都由铅笔画成,笔法细腻淡雅。但我当时识不得几个英文字,因此虽听父亲说起这是英国人译的一本古代波斯作品而略感好奇,但是翻翻这本书只是为了看看图画而已。
 后来,我曾问过父亲:他怎么会有这样一本诗集?原来我父亲从上海约大毕业后,曾一度去芜湖广益中学教英语,遇到了后来在北大任教的语文老师陈梦家。听了他介绍并看到他的一本菲氏《柔巴依集》,这才知道世界上有这样一本书。所以,后来看到插图如此精美的版本,也就买了回来。可惜的是,在我开始译《柔巴依集》时,这本书已同我家所有的书一起(包括从解放前保存下来的斯诺《西行漫记》的原版书和作者署名萧华,后得知实际作者为黄镇的《西行漫画》等等),早已在文革初期遭到了灭顶之灾。
 说也奇怪,借来两本英语诗集时,虽说外面天昏地暗,自己又朝不保夕,却居然有心思开始阅读以前从未读过的英语诗歌,而且读着读着,竟忍不住开始试着翻译了。待读到菲氏《柔巴依集》时,更觉得这是练习翻译的好材料。因为这种诗每首仅四行,每行含抑扬格五音步(十音节)而韵式一致,所以极易背诵。每天上班前花上几分钟读一读、背一背,然后上班有空时就可以不露声色地在心中暗暗翻译。由于译文往往也很整齐,所以也便于记忆,回家后便可把译好的东西抄录下来——译这诗的另一“好处”是,花很多时间译出的东西很少,便于收藏,不致被发现。
 可以一提的是,这时我已与黄杲昶发生了一次“争论”,争论的焦点是,英诗汉译是否有可能在内容和形式两方面都忠实于原作。结果我成功地译出他写的莎士比亚式英语十四行诗组诗《自然和人生:春•夏•秋•冬》①。这就使我对用同样要求译出《柔巴依集》产生了信心,因为英语柔巴依的诗行同这些十四行诗的诗行一样,都是五音步十音节。
 现在想来,比较幸运的是,我在一开始的时候,所译出的第29首柔巴依就与现在的文字差不多。当时我对这首译诗相当满意,而且常常这样想:如果我能把每首柔巴依译到这地步,那么我这一生就不是虚度的了。正是怀着这种想法,我后来不断地修改和重抄自己的译文,结果在不知不觉间,已有了十来个“抄本”。然而,对此书的背景我依然一无所知
 粉碎“四人帮”后,一天我在报上看到消息,说是我国某领导人将出访伊朗。同时按惯例,报上还有对伊朗的介绍,说到其丰富的文化遗产并提到“莪默•伽亚谟的《鲁拜集》”。我心中一动,觉得这发音同OmarKhayyam的Rubàìyat的发音有些相像,这时才想到这集子也许已有人译过,而且看那人名的译法,我猜想那是二三十年代的译文。接着我又想到,既然报上仍用这样的译名,想必这译文很有影响。
 于是我去图书馆,果然找到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刚再版的《鲁拜集》。我把书借到手里一看,不禁吃了一惊,原来是郭沫若翻译的!我顿时感到背脊一凉,心想有了他的译本,我的译文就没有出版希望了。①我翻开书来,拜读了几首,又特别读了我在翻译时感到犹豫的几首,例如第15首的郭译是:
 有的惜谷如金,
 有的挥金如雨,
 玉女金童身归大梦,
 墓又为人掘启。
 我看到我的译文与他的区别较大,对形式和内容的处理方式都有所不同。于是怀着一丝希望,开始向外地投稿。结果,虽说对拙译评价都不错,却都未接受。这时我看到某诗刊载有从维吾尔文译出的柔巴依,便选了拙译的16首柔巴依,连同原文一起寄去,同时附去一信,说明我的译诗要求以及不用“鲁拜”而用“柔巴依”这一名称的理由,并提出对菲氏《柔巴依集》这样的名著不应当只有一种译本……
 这次过了很长时间才收到退稿,得知“本拟在适当时候考虑的,但由于刊物调整版面及积稿较多”而遭退稿。
 我完全相信,当初该刊物确实已读过此稿并考虑要用的。因为16首柔巴依中有5首留有编辑改稿的铅笔字。但看了那些改动,我就不再为退稿而遗憾了。首先,改过的柔巴依都有非格律化倾向,同未改过的形成强烈反差。例如第29首被改为:
 不知什么是根,哪里是源,
 就像是流水,无奈地流进世间;
 不知哪里是尽头,也不再勾留,
 我像是风儿,无奈地吹过沙滩。
 我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这样修改,而宁可放弃每行十二字五顿的格律形式。但更叫我吃惊的是:第49首第2行中的“生命的珠片”(spangle)改成了“生命的珠宝”———珠片者,装饰服装用的闪光金属片或塑料片也,看似五彩斑斓却并不值钱,怎能改成珠宝?这还不算,第61首第2行中,攀援植物的“卷须”(tendril)改成了“虬髯”!我真不懂,落笔修改时为什么不看看原作,不查查词典?
 几次投稿的经历,可说一次比一次令人啼笑皆非。转眼已到了1981年,离菲茨杰拉德逝世一百周年只有两年了。于是在一位热心朋友和一位热心编辑的鼓励下,我把稿子送进了听说“门槛较高”的上海译文出版社。不久便接到通知,译文社决定出版拙译,但更令我意外的是,译文社希望我调到那里工作。我心头一热,就放弃了两年多前通过考试才获得的大学教职,在45岁那年开始学习干编辑工作,却几乎没有考虑自己所患的视网膜色素变性这一眼科绝症。
 《柔巴依集》的出版使我大受鼓舞。此后,我所有的业余时间都花在译诗或写译诗论文上。幸运的是,我从这本可算英诗中最小的诗集开始,凭仅存的一点眼力,沿着《柔巴依集》中的译诗路子一路摸索着,最后总算译出了可称英诗中篇幅最大的名作《坎特伯雷故事》。
 我确实感到《柔巴依集》的奇妙力量,在全国只有8部样板戏的日子里,它充实了我的生活,既让我以译诗自娱、自慰、自勉,也促使我不断自学,使我在文革结束后,尚不至于因荒疏了二十年学业而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由于《柔巴依集》,我结识了不少朋友,还有一些不相识的人在文章中提及此译本,这些都很正常。但我觉得,在出版社、专家与读者等方面,下面几点还是颇为特别的:
 1)拙译《柔巴依集》的初版售价为0.41元。1992年再版后的售价为1.85元。作为一本世界级名作的译本,这大概可算是最低价了,何况这两版书中都有多幅精美插图。值得在此一提的是,此书虽经多人审稿,最后的责任编辑是我国著名译家方平,而负责此书装帧及封面设计的美术编辑也是颇负盛名的陶雪华——说也奇怪,我进了出版社后,虽也出了十来本书,但那些书却再也没有《柔巴依集》这么荣幸了。
 2)1990年,柏丽出版了也按菲氏《柔巴依集》译出的《怒湃译草》。①在这本钱钟书先生题写书名的书中,一开头就有我国译界前辈李霁野先生为此书写的短序。其中写道:“去年(按:指1988年)曾读到此诗的语体译文———黄杲炘译《柔巴依集》。我以为也很好。读者可以对照,对译诗的途径可以增加若干经验,精益求精。”我得知这个情况后很感动。这不单是因为这是在给菲氏《柔巴依集》的另一译本作序,更因为李先生自己也译过此书,而且是用五、七言翻译的。我感到这既反映了一位前辈的公正,也表明了他对译诗方式新探索的敏感。
 3)《柔巴依集》给我带来了最热心读者。从1990年起,这位读者从天津等地给我写来二十多封信(后来考虑我眼力差,便常来电话)。并曾利用调去学校工作的第一个暑假,特意来上海找我谈有关此书的种种问题。他虽然是学经济的,却“多次读了《柔巴依集》”,还参看原作及其它中译本,甚至在1988年写了一篇英语论文ThespiritofRubáiyàt。
 在给我的第一封信中,他讲了自己接触《柔巴依集》的前后经过:
 “大约是在1983年,那时我可能读(大学)二年级。我俩第一次深谈是在一个傍晚,我和她来到靠近农场的一片草地,在一棵大榕树下坐下。我的话很多,她却很少言语。我记得那一次她背诵过这样一首美丽的诗:
 在枝干粗壮的树下,一卷诗抄,
 一大杯葡萄美酒,加一个面包——
 你也在我身旁,在荒野中歌唱——
 啊,在荒野中,这天堂已够美好!
 “我问她这是哪一首诗,她便从书包里拿出那本
 《柔巴依集》送到我眼前,我把那本书连同她纤小的手一起紧紧握住……
 “一种奇怪的心理促使我去了解伊斯兰文化,我读了《蔷薇园》、《哈菲兹爱情诗选》等古波斯的诗歌、散文,也读了《可兰经》……”
 能够有这样的读者是我的幸运,而迄今为止,也只有《柔巴依集》带给了我这样一位读者。
 
 从菲氏《柔巴依集》的汉译看我国译诗的几种方式
 
 菲氏《柔巴依集》既在我国有十多种全译本,自然就使这一诗集常常成为某种观点的论据或其种实践的例子。关于前者,例如曾有人提出:不求形似,但求神似而获得成功者,最著名的例子是菲氏《柔巴依集》。而持相反意见的人认为,从翻译的角度看,菲氏柔巴依总的来说并不是忠实的翻译,谈不上是意译,除非把意译与并不忠实的翻译等同起来;而菲氏《柔巴依集》之所以成功,除其它原因外,实际上还恰恰得益于“形似”,即引进了具有东方色彩的“柔巴依”来做具有异国情调内容的载体。
 关于后者,我这里想通过柔巴依这种诗体来看看,它在汉语中可能以哪些形式译出以及各种汉译形式的合理性如何。为方便起见,我们就看菲氏《柔巴依集》第四版的第一首,下面是其原文:
 Wake! For the Sun, who scatter’d into flight
 The Stars before him from the Field of Night,
  Drives Night along with them from Heav’n, and strikes
 The Sultan’s Turret with a Shaft of Light.
 这是一首典型的英语柔巴依,也就是说,它的格律是每首四行,每行由十个音节构成五个音步(音步是英语诗中的节奏单位,柔巴依中的音步大多由一轻一重的两个音节合成,只有少数音步允许略有变化,例如这里第一行中的第一个音步即由一重一轻两个音节构成),四行诗的尾韵韵式为aaba,
但也可以四行押一个韵,也即韵式为aaaa。可以附带说明一下的是:1)第三行缩进一格,为的是在排印上突出aaba这种东方韵式;2)Heaven写成Heav’n,表明此词现作单音节词,以符合格律上的要求;3)很多名词虽不在句首或行首,但按一些诗歌排印惯例,可用大写字母开头。
 现在我们来看,这样一首诗在译成汉语时就形式而言,可以有几种译法:
 1)
自由-半自由译法:最自由的译法当然是把诗当散文译,但在这样的短诗中倒还不曾见过把诗不当诗译的。下面两种情形似可视为自由的译法与半自由的译法,因为前者既不管原作的行数,也不管原作的韵式,例如:
 太阳射出一支光箭,
 正中苏丹王宫的塔尖,
 醒来吧!
 太阳已把夜空的群星驱散,
 也已赶走了沉沉的黑夜。
 (虞尔昌译)
 后者则行数及韵式与原作一致,只是诗行长短不一,颇为自由,例如:
 醒呀,太阳驱散了群星,
 暗夜从空中逃遁,
 灿烂的金箭,
 射中了苏丹的高瓴。
 (郭沫若译)
 2)
自由-补偿式译法:译诗的格律与原作的格律之间并无多大关联(因此实际上是自由的),只是作为对原作格律的一种补偿。这种格律可以是译者自制的,也可以是某种现成的格律。后一做法中比较极端的例子,是以某种词牌之类的形式去译外国诗歌,而最常见的则是以我国传统的五、七言形式译诗,例如:
 醒醒游仙梦里人,
 残星几点已西沉。
 羲和骏马鬃如火,
 红到苏丹塔上云。
 (黄克荪译)
 3)对应式译法:即译诗的形式与原作有一定的对应关系,这里可以有三种情况:
 i)译文诗行中的字数与原作诗行中的音节数相应,即限定译文诗行字数的译法,例如限定每行诗由十个字构成(当然也可以由十一或十二等相近的字数构成):
 醒来!太阳驱散面前星宿,
 星群从夜域中纷纷逃走。
 它撵跑裹挟星湍的黑夜,
 一道光,把苏丹塔楼刺透。
 (柏丽译)
 ii)“以顿代步”的译法,即要求译文诗行中的顿数与原作诗行中的音步数相合,而不要求译文诗行中的字数与原作诗行中的音节数相应,例如:
 醒来吧,太阳已经从黑夜的田园
 把满天的星驱赶得纷纷逃散,
 把夜色也连同星星赶离了天际,
 阳光的箭已射中苏丹塔尖。
 (黄杲炘译)
 iii)兼顾译诗诗行顿数与字数的译法。这实际上是上两种译法结合的产物,即让译诗诗行的顿数与字数分别与原作的音步数与音节数相同和相应,例如本书正文中译作:
 醒醒吧!太阳已把满天的星斗
 赶得纷纷飞离了黑夜的田畴,
 叫夜色也随同星星逃出天庭,
 阳光之箭已射上苏丹的塔楼。
 (黄杲炘译)
 看来,要将一首外国诗译成汉语,就不外乎这几种方式。当然,即使用同一种方式,还可以有宽严的差别,有语言的差别等等,从而使结果大为不同。事实上,如果译诗的目的是为了自娱,为了传达自己在阅读原作时感受到的诗情,那么任凭怎么译也无所谓。因为用任何一种方式译,都可以译出好诗或坏诗,而且对译诗的形式与好坏人们也各有各的标准。有的人喜欢格律诗,有的人喜欢自由诗,有人看到五、七言诗歌就感到亲切,有的人看译诗先要看译者姓名……结果,对于同一首译诗,不同的人可以有截然相反的看法。所以我觉得,在目前没有公认的标准这一情况下,对译诗作比较要分两种情况:一种是在按同一种标准译出的诗之间进行比较;另一种是在按不同标准译出的诗之间进行比较。当然前一种比较问题不大,而后一种比较则牵涉到各种译诗标准之间的比较。因为事实上,各种译诗标准的合理性和难易程度是不一样的。讨论译诗而不把这两点考虑进去,这种讨论自然很难全面。但可惜的是,尽管译诗至今在我国已有一百多年历史,尽管对译诗的评论时有所见,尽管译诗的各种标准——包括无标准,即把诗当散文,当小说译——之间差别极大,但尚未见到有谁来作这种比较。
 这方面的工作当然迟早有人来做,但晚做不如早做,所以我愿意以柔巴依为例子,来进行这方面的尝试。一方面是因为柔巴依译文众多,情况比较典型;另一方面是因为,我在译柔巴依时几乎实践过上面的各种译诗标准。
 这里,在对各种译诗标准的合理性作一比较前,我认为有一点是不言而喻的,那就是,诗歌翻译的目的,是尽可能全面而正确地复制原作的内容与形式,传达出原作中所含有的各种信息;而柔巴依的格律形式,既决定了这种诗体的节奏特性,也反映了这种诗歌的民族性与时代性,再说,各首柔巴依尽管内容不同,却可以编在一本集子中,正是因为它们具有柔巴依的共同格律。
 从这个角度,我们来看看以上这些译文所体现的各种译诗标准。
 1)自由—半自由译法
 i)自由的译法:从道理上讲,这种译法既然极其自由,应该说文字上可以曲尽原作的全部含义,但前面所引译文中还是没有把fromtheFieldofNight表达出来。然而这样的自由已使这首译诗丧失了柔巴依的一切特征,已不能称为柔巴依或鲁拜。一首短短的四行诗既可以译成五行,那么译成六行七行或二行三行也就未尝不可了。事实上,以现代汉语译诗,要译文的行数与原作一致并押上几个韵并非难事,如果对原作的形式连这一点尊重也没有,那么又怎能保证对原作内容的尽可能忠实呢?现在,有些人抱有诗不可译的观点。我担心,这样的译诗将为他们提供最方便的证据。
 ii)半自由译法:现在我国的译诗中这种译法似最为多见,至少比上面一种多得多。由于这种译法对诗行的长短不作什么限制,除了行数与韵式外,基本上无须考虑原作格律,因此在各种译诗标准中,方便程度仅次于上面的自由译法。这种译法最大的问题是:难以看出柔巴依与其它四行诗的区别,①因为在一般情况下单凭韵式不足以判断一首诗的格律,而半自由译法中,对韵式往往也是半自由的。
 2)自由-补偿式译法
 这种译法中最值得注意的,是以我国传统诗歌的五、七言形式来译诗(偶尔也有用四言的或词曲形式的)。
以前采用这种译法的人似乎较多,现在虽较少,但仍时有所见。采用这种译法的人往往深受传统文化的薰陶,多少养成了一点除却五言七言不是诗的欣赏习惯,另一方面又感到将格律诗译成非格律诗不尽合理,于是就拿现成的我国传统格律来作外国诗歌内容的载体。①当然,这种译诗容易上口,读起来或许多一些亲切感,但由于诗歌形式与民族文化的关系实在太密切了,因此我们很难想象一位口吟绝句译文的竟是穿西服、登革履、戴夹鼻眼镜的洋人。再说,五言、七言只是我国传统诗歌中的两种样式,而我们自己以这种形式写诗的人也越来越少了,为什么一定要以这种固定的形式去译形式千变万化的外国诗呢?事实上,这样的译诗虽很辛苦,却有三个问题很难解决。一是这种形式较短小,句型变化有限,较难适应原作中那种与口语差别并不是太大而结构却可以很复杂的语言。就以第一首柔巴依来说,原作是一听就可以明白的,但译成绝句后听得明白吗?二是在译长诗上有问题。因为译成五、七言后,节奏变化不多,一碰到译长诗,这种节奏就显得单调而使人读不下去——也许正是这种原因,我国的五、七言长诗极少,远不如英语诗中多见。三是在五、七言的模式中往往难以装进五花八门的外国诗内容,这就势必影响到对译文的忠实。这里,我们不妨以另一种七言译文来与上一种七言译文比较:
 日逐星飞出大荒,
 廓清夜域靖天疆。
 苏丹殿塔谁能刺?
 醒!看!初阳一道光!
 (柏丽译)
 这样两首译诗中如果没有“苏丹”两字,谁能想到其原作竟是同一首诗?另外,原作中一些重要的词,在两种译文中都出现的只有“醒”、“星”、“塔”三字。可见,这类译诗中创作的成分很大。再如前面一首译诗中,只用到原作中Wake,Scatter’dstars,thesunstrikessultan’sturret几个词,就是说,译诗是凭“醒吧!星已残,日照苏丹塔”这点内容“化”出来的。这自然很难传达出原作的“具体”内容。
 3)对应式译法
 如果说上面两类是“定性”翻译,那么这里就是“定量”翻译,即要求译诗诗行的长度与原作诗行的长度有一定的对应关系。总的来说,这种要求比上述两类合理,因为诗行的长度说到底是一个“量”的问题(这一点在一些诗歌用语中表现得很清楚,例如:foot,metre,measure等),但在具体做法上却有三种情形:
 i)
限定字数的译法①,即根据原作每行为十个音节,译者可按需要,限定译文诗行的字数为十个字、十一个字或十二个字等,例如上面柏丽的译文中,每诗为十个字,而朱湘译的“鲁拜”中,每行是十一个字(可惜只译了十五首)。
 然而,这种译法常忽视一个问题,即原作的十个音节是构成五个音步的,而由于音步是决定诗歌节奏的,所以实际上比音节数更为重要,例如一首五音步的诗,其诗行都是五音步,但未必都是十个音节,其中可以有所变动。因此,只考虑译文诗行的字数而不考虑其顿数就存在着一定的缺陷。例如前面那首每行十个字的译诗中,节奏情况如下:
 醒来!/太阳/驱散/面前/星宿,
 星群/从夜域中/纷纷/逃走,
 他撵跑/裹挟/星湍的/黑夜,
 一道光/把苏丹/塔楼/刺透。
 可以看出,这些诗行含五顿或四顿不一。我们再举一首限定每行十一字的,但由于这位译者未译第一首,且他的译文似按菲译第一版译出,原文就与第四版相差较大,所以只能选一首第一版文字与第四版文字最为接近的,即第四版的第96首(第一版的第72首):
 带上/玫瑰,/唉,/春天/一去/不回!
 少年/这书卷,/虽是/含蕴/芳菲,
 也要/关起!/夜莺/歌咏在/枝上,
 哪知道/她何处来,/去的,/有谁?
 可以看出,诗行中含四到六顿不等。
 ii)“以顿代步”的译法:看来,这种由孙大雨、卞之琳提出并身体力行的译法比较合理,因为它按原作诗行中的音步数来确定译诗诗行中的顿数(或称音组、拍、拍子等)。这样,译诗的节奏才可能与原作的相应,并由此反映出原作中千变万化的格律以及格律所体现的诗歌的民族性、时代性、诗人风格、诗与诗之间的历史渊源等等。而事实也证明,汉语中的“顿”与英语中的“音步”(特别是两音节音步)容量差不多,①也正因如此,译诗诗行的字数可与原作诗行的音节数差不多。
 所以我认为,任何一位不甘心把原作形式随意抛弃的译者,都有必要研究这种译诗要求。单凭笼统地说一句“在译诗中如何反映原作形式这一问题上,至今尚无统一意见”之类的话,恐难以心安理得地置原作的格律于不顾。因为诗歌格律毕竟是诗的重要组成部分,而这种译法也毕竟为比较合理地反映原作格律提供了一种切实可行的办法。
 如果说“以顿代步”的译法还有什么遗憾的话,我想,唯一的遗憾是没有照应到原作诗行中往往有一定规律的音节数。汉语中,构成一顿的字数可以是二、三字,也可以是一、四字,因此同样是五顿的诗行,字数却常有差异,甚至会相差较大。而我国的译诗读者既不熟悉原作的格律,也未必知道译者“以顿代步”的用心,结果看了参差不齐的诗行,也许仍以为是一首半自由译诗,而未体会到这是一首格律很严的译诗。这就非常可惜,于是就有了下面的译法。
 iii)兼顾顿数与字数的译法:在译诗中,我既用过限定字数的译法,也用过“以顿代步”的译法,结果发现,在这种译诗的基础上只要再加把劲,再推进一步,就有可能使译诗做到既有顿数要求,又有字数要求,同原作中既有音步数要求,又有音节数要求一样。而这也就是本诗集中所用的译诗要求。
 当然,挑剔一点的话,拙译的这种柔巴依在格律上还有一不足之处,即每行诗是构成五顿的十二个字,而在原作中,每行诗是构成五个音步的十个音节,用十二个字译十个音节并不完全相当(所以只能说“相应”)。
 当然,这问题可由下面这种译法解决:
 醒醒!太阳已把满天星斗,
 赶得纷纷飞出夜的田畴,
 叫夜随同星星逃出天空,
 阳光之箭射上苏丹塔楼。
 这样,每行诗都是十字五顿,完全符合原作的格律。但我没有按这种要求译《柔巴依集》。因为按此要求译诗,回旋余地极小,译出的诗也往往比较局促,不易安排现代汉语中不少的三字顿与四字顿(因为,如果要维持十字五顿,那么诗行中每用一个三字顿或四字顿,就必须安排一个或两个一字顿)。所以要按这要求译诗是相当困难的,但问题还不仅如此。由于汉语中多的是两字顿,按这种要求译出的诗绝大多数将纯以两字顿构成,这样的诗行一多,读起来就不免有单调平板之感(英语中虽自始至终由两音节构成一音步,却不会产生这种感觉,因为英语的文字不是一音节一字,字的音节数变化多端,因此诗歌的文字有如旋律,而以轻重安排的音节有如相伴的节奏)。但如果以构成五顿的十二字建行,那么不仅在表达原作意义上有较大余地,而且诗行中各种顿的排列组合也远为丰富多彩,从而使整个译文的节奏读来更舒展流畅,变化多姿。再说,在上述例子中,十二字五顿与十字五顿的译诗相比,只是多了
“吧、的、了、色、色、也、已、的”这样八个字,其中大多是虚词,它们一方面像润滑剂,使诗行读来流畅,另一方面,那些在词尾的虚词,如“的、了”等等,在阅读时一带而过,犹如英语词尾不计音节的-d或-l。
 从上面对菲氏柔巴依的各种译法所作的讨论,可以看出,尽管在怎样译外国格律诗这点上作法不一,但总的趋势似乎是“定性翻译”向“定量翻译”过渡。这是因为,一方面随着对外国诗歌的了解越来越深入,人们越来越不满足于不反映原作形式的翻译,而要尽可能传达出原作内容与形式中所包含的一切信息(也有人称这种翻译为全息翻译)。另一方面,随着译诗实践的增多,人们逐渐发现汉语的潜力,看到用汉语译诗,确实有可能在内容与形式两方面都使译文忠实于原作。也许正因为如此,在译诗这一文学翻译的高难领域,会有种种不同的尝试并提出在内容与形式两方面忠实于原作的要求。
 上面,我们把诗歌翻译分为“定性翻译”与“定量翻译”,我想,我们似乎也同样能把它们分别称为“感性翻译”与“理性翻译”吧。特别是,如果我们把诗歌中的格律视为一种理性因素,视为对诗歌中那些感性成分进行制约的因素,那么这样的说法更应当是顺理成章的。
 
 本译作的存在理由
 
 菲译《柔巴依集》既然有这样多的汉语译本,我自然不希望拙译被淘汰出局。为此我想谈谈拙译存在的理由。要谈这个问题,通常的作法往往是举出一些译诗来,对某些章句进行分析比较,然后得出结论。当然这样做也未尝不可,但我常感到这种作法往往带有片面性和倾向性,何况拿现在的译文同几十年前的译文比较,事实上也并不公正。因此我决定避免这种寻章摘句式的分析比较,而采用平时不常见到的“宏观式”的评价。
 我感到,宏观地来看,拙译有三方面的意义:1)在英汉翻译中为“柔巴依”正名。自从郭沫若按菲译第四版全文译出并定名为《鲁拜集》以来,很多译者都采用这一译名,甚至词典上也如此。这非常自然,因为郭乃一代名人,《鲁拜集》也一代名译,不仅是菲氏译本的第一个完整中译本,而且可能是我国译出的第一部完整的抒情诗集,同时,它在以自由诗译格律诗方面、冲破我国传统诗律方面都起过重大作用,①影响之大自不待言。何况,以“鲁拜”译英语的Ruba‘i确实也很合适。②
 但这一切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即Ruba‘i这种诗体不仅波斯古代许多著名诗人都使用过,而且也是我国维吾尔族、乌兹别克族、哈萨克族等民族文学中的传统诗歌形式,而且在我国早已有了约定俗成的译名——柔巴依。
 我于1980年为拙译定稿时已经明白,Ruba‘i这种诗体就是我国的柔巴依,而且从维吾尔族诗人克里木•霍加对柔巴依的解释中,更发现两者的特点是一致的。于是我决定不用“绝句”或“鲁拜”这些译名,也不自搞一套另立新名,而直接以“柔巴依”为名。我觉得这样做是合理的。因为翻译的目的是介绍外国文学;而在介绍外国文学时,如果发现某一作品与我国的某一作品存在渊源关系,那不仅令人高兴,而且应当把这种关系告知读者。而将Ruba‘i译成柔巴依后,正好让人看出,存在于英国文学及世界文学中的著名的Ruba‘i同我国柔巴依的关系,看出它们之间的渊源。
 坦率地说,尽管我当初几乎已完全断定Ruba‘i就是柔巴依,但我毕竟没有十分确凿的材料来证明这一点。说起来也巧,在拙译《柔巴依集》出版后,接连发生了这样几件事:①
 i)据作家王蒙说,他七十年代在新疆“干校”时,接触到乌兹别克文的柔巴依手抄本,因乌孜别克文与维吾尔文相近,所以他能阅读。其“格律之严格与比喻之奇特令我叫绝”。作为例子,他写给我这样三首:
 我们是世界的心愿和果实,
 我们是智慧之目的黑眸子,
 若把偌大的宇宙视为指环,
 我们定是镶在上面的宝石。
 空闲的时间要多读快乐的书本,
 不要让忧郁的青草在心里生根,
 再干一杯吧,再饮一杯葡萄酒,
 哪怕是死亡的征兆已渐渐临近。
 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着可兰经,
 有时我是异教徒,有时是穆斯林,
 生活在同一个蓝宝石般的天宇下,
 为什么要把人们分成不同的教群?
 尽管对这里的第二首诗王蒙也“曾戏译为‘五绝’”
 无事须寻欢,有生莫断肠,
 遣怀书共酒,何问寿与殇。
 但我从上面三首译诗看出,它们的韵式为aaba,
每行诗的长度在十二字左右,而每首诗中四行诗的长度几乎一致,这些也正是英译柔巴依的特点(但要是都“戏译”为五言,那就无从判断了)。
 ii)接着,在《诗刊》1984年第7期上,我读到赛福鼎写的10首柔巴依,由艾克拜尔从维文译出,各诗行都是十一个字(绝大多数构成5顿),例如其中的第一首是:
 莫要说人的生命永无止境,
 莫要说四季常春没有严冬;
 花蕾固然会在花丛中怒放,
 但是它最终也会枯萎凋零。
 看了这十首柔巴依,我感到已完全可以确认:Ruba‘i就是柔巴依。同时我也感到惊讶,从古代波斯的柔巴依到西欧乃至全世界的Ruba‘i,时间上相差近千年,地域上相距逾万里,但经过辗转翻译,居然仍能保持其一些固有的特色,使人一眼就能认出。这一方面固然证明其强大的生命力(这也说明,当今世界上为什么仍有很多东西方诗人以此形式写作),另一方面也清楚地表明,在诗歌翻译中保持或反映原作形式的重要性。
 但是有一点我感到奇怪,为什么这10首柔巴依的诗行都以十一字构成?我知道这必定有缘故,但这缘故是什么呢?
 iii))1988年,张晖在湖南人民出版社推出了《柔巴依诗集》。这是他直接从波斯文译出并重新作了编排的集子,其前言丰富翔实,使我得益不少。其中特别提到,柔巴依这种诗体的“每一诗行的音节及重音都有严格规定,都须符合Lahulu-lagovāt-ala-balāleh这一音韵”。我数了一下,正好是十一个音节。我终于明白,艾克拜尔的诗行为什么是十一个汉字。①
 张晖先生熟知英译本及波斯原作的悄况,他也采用“柔巴依”这一译名,表明他完全赞同Ruba‘i即柔巴依这一看法,而且他也采用每行十二个汉字的做法,并在其前言中作了说明。
 尽管用柔巴依译Ruba‘i完全正确,但我觉得,别人爱用什么译名是别人的事,而且,毕竟不是人人都知道Ruba‘i同柔巴依之间的这样一段渊源。我甚至觉得,让Ruba‘i在我国存在两种或两种以上的译名也好,因为英语Ruba‘i的汉译有的具有柔巴依的特点,有的没有这种特点,因此让译名上保持这种区别倒也是实事求是的做法(但当然应当说明)。
 然而遗憾的是,拙译的柔巴依常被冠以“鲁拜”之名,或被收在别人译的“鲁拜”之中。我不懂,为什么要用“鲁拜”来统一“柔巴依”?如果真要这样的“统一”,那么古往今来写柔巴依的外国诗人和我国少数民族诗人多着呢,难道把他们写的柔巴依也叫鲁拜?
 2)这是我国第一本按兼顾诗行顿数与字数这一要求从英语译出的诗集。①这既表明这种译诗要求虽然严格,但的确是切实可行的,也证明:英诗汉译中,汉语确实可以在忠实地反映原作内容的前提下,忠实地反映原作诗行的长短与韵式。不仅如此,由于汉语一字一音的特点,以这种译诗要求译出的诗排列整齐有序,其构成的图形就是对诗歌格律的明显提示,读者即使不了解英语诗格律,看到这样的译诗,自然也会注意到这是一首格律诗并从而了解这是一首什么样的格律诗。由于英语(恐怕其它语言也一样)诗歌的历史基本上是一部各种格律诗更迭交替的历史,既然汉语有这样的潜力,能把这种形式上的差别也译出来,那又何乐而不为呢?①
 事实上,在我们的白话诗中,早就有了兼顾诗行顿数与字数的实践,而且相当成功,例如闻一多的《死水》便是。下面请看该诗的第一节: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
 不如多扔些破铜烂铁,
 爽性泼你的剩菜残羹。
 很明显,这节整齐的诗中,每行的九字构成四顿。然而,尽管每行只要再加一个两字顿,并在第一行押个韵,就是一首地道的柔巴依,他的这种写诗要求却没有成为他的译诗要求。我们读他的《莪默伽亚谟之绝句》,可以看到他对郭译的热情赞扬和严厉批评,却见不到对这种半自由译诗的看法。再看本书注释中所录闻一多译的第19、90、99、100四诗的译文,可以发现,尽管他写的诗格律很严,但对译诗却“网开一面”,并不要求在形式上也忠于原作。
 文中,闻一多对郭译的第一首“鲁拜”的评价为:“很得法地淘汰了一些赘累的修辞,而出之以十分醒豁的文字,铿锵的音乐,毫不费力地把本来最难译的一首诗译得最圆满。”由此看来,他认为在译诗中略去原作内容也是可以的。当然,这样的译诗要求同现在的有所不同。然而这在早期译诗中应当说是正常的,因为对于汉语在译诗中是否能忠实的反映原作这一点,也有一个认识的过程。而现在,根据译诗前辈们的探索以及我自己的实践,我感到,兼顾诗行顿数与字数的做法,既能用于新诗创作,也同样能用于诗歌翻译,使译文的内容与形式忠实于原作的内容与形式。
 3)《柔巴依集》的出版,可说是新时期文学翻译事业开放的一个反映,是诗歌翻译繁荣的一个标志,证明了这样一个事实:前面即使已有名人的名译,也是可以重译并应该重译的,因为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翻译要求,而对于名著,不同的时代更应当有不同的译本。
 反观二十年代郭译《鲁拜集》问世以来的情况,可以看到对菲氏译本的翻译络绎不绝,几乎每一个十年中都有二三种新译出现。只是在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的三十多年间,大陆上无新译问世。然而,自从1982年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了拙译后,短短的六七年间,海峡两岸一下子出现了五种新译,且其中两种直接译自波斯文,可谓盛况空前。这确实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文学翻译在新时期的繁荣局面———特别是考虑到在我国这不是一本商业性很强的书。
 《柔巴依集》篇幅极小而魅力极大,连我这样一个本来与外国诗歌无缘的人,都在其吸引下改变了人生的道路,它对其他人的影响可想而知。我希望它的中译本将不断地出现,因为这是我国译诗事业兴旺发达的一个反映。
 最后,我要感谢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的副编审周欣女士。她在看到上海译文版的《柔巴依集》之后,力主把此书收入英汉对照的“一百丛书”,从而使我有机会对拙译再作了两次全面修订,而通过这两次修订更使我确信一点:诗歌翻译是可以无限修订的,而只有通过无限的修订,译诗才能无限地接近于原作。我希望,英汉对照的出版形式将有助于热心的读者发现问题,并像我那位年轻的天津读者一样向我提出。
 对这个修订本,我还有两点需要说明。一是初版时,我把波斯原作者的姓名译为“奥马尔•哈亚姆”。现在张晖等译者根据波斯文译为“欧玛尔•哈亚姆”。按“名从主人”的原则,我将拙译中的“奥马尔”改为“欧玛尔”。
 二是本书为“一百丛书”之一,正文按理只能收诗100首。然而,菲译的第三、四、五版均为101首,如硬是删掉一首就必然造成缺憾。因此本书稍稍破例,将101首全部收录。
 黄杲炘
 1997年6月
 
译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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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杲炘
1980年开始出版译诗集。主要译作有《柔巴依集》、《华兹华斯抒情诗选》、《丁尼生诗选》。司各特的《末代行吟诗人之歌》、乔叟的《坎特伯雷故事》、《英国抒情诗选》、《美国抒情诗选》《英美爱情诗萃》
《英国抒情诗100首》、《美国抒情诗100首》、《英语爱情诗100首》(均为英汉对照 内容与前三者不同)
高尔斯华绥的《殷红的花朵》、笛福的《鲁滨逊历险记》(上下两部)、《伊索寓言》、《拉封丹寓言》(16卷)。著有论文集《从柔巴依到坎特伯雷》
讨论诗的可译性和如何忠实地翻译格律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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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拜集》
1
Edward Fitzgerald英文版
Wake! For the Sun, who scattered into flight
The Stars before him from the Field of Night,
Drives Night along with them from Heav'n, and strikes
The Sultán's Turret with a Shaft of Light.

黄克孙译本

醒醒遊仙夢裏人,
殘星幾點已西沉。
羲和駿馬鬃如火,
紅到蘇丹塔上雲。



郭沫若 译本



醒呀!太阳驱散了群星,
    暗夜从空中逃遁,
    灿烂的金箭,
    射中了苏丹①的高瓴。
   
   【译注】① 苏丹(Sultan):回教徒之统治者。

2
Before the phantom of False morning died,
Methought a Voice within the Tavern cried,
"When all the Temple is prepared within,
Why nods the drowsy Worshipper outside?"
一抹朝暾染四埵,tūn
隔門客舍語依稀:
『生涯莫放金尊嬾,
人易凋零酒易晞』。

           
    朝昧的幻影破犹未曾,
    茅店内似有人的呼声,
   “寺院都已扫净了内堂,
    托钵人何犹门外打盹?”

   
3
And, as the Cock crew, those who stood before
The Tavern shouted — "Open then the Door!
You know how little while we have to stay,
And, once departed, may return no more. "
晨雞一唱起南柯,
門外羈人擊節歌:
『大地蒼天原逆旅,
怱怱客歲已無多』。



           
    四野正在鸡鸣,
    人们在茅店之前叩问——
   “开门罢!我们只得羁留片时,
    一朝去后,怕就不再回程。”

4
Now the New Year reviving old Desires,
The thoughtful Soul to Solitude retires,
Where the white hand of Moses on the Bough
Puts out, and Jesus from the Ground suspires.
東風吹醒夢中人,
碧野平蕪物又新。
摩世手伸千樹白,
耶穌氣吐一山春。
註:摩世(Moses)。可蘭經云摩西手白如雪,故借喩白花。
耶穌(Jesus)。據回敎傳說,耶穌氣息,能撫癒創傷。

            
    新春苏活着旧时的希望,
    使沉思的灵魂告了退藏,
    退到那树枝上露出“摩西的白手”,①
    耶稣从地底叹息的地方。
   
   【译注】① “摩西的白手”:《旧约•出埃及记》第四章第六节:“耶和华又对他(摩西)说,把手放在怀里,他就把手放在怀里,及至抽出来,不料手长了大麻疯,有雪那样白。”此首宜与歌德“浮士德”第一部“城门之前”参读。
   
   【肖毛注】译注① 的引文标点有误。按1989年南京基督教会“和合本”《新旧约全书》,这段译文应这样标点:
    “耶和华又对他说:‘把手放在怀里。’他就把手放在怀里,及至抽出来,不料,手长了大麻疯,有雪那样白。”
    另外,《旧约•出埃及记》第四章的前五节中提到了“moses's hand”,《圣经典故》(马佳编著 学林出版社2000年版)一书将其译为“摩西的杖”:
    “摩西的杖(moses's hand),典出《旧约•出埃及记》第4章1-5节。……耶和华对摩西说:‘你手里是什么?’他说:‘是杖。’耶和华说:‘丢在地上。’他一丢下去,就变作蛇,摩西便跑开。……此典喻指神迹。”
    那么,这里指的到底是哪个典故呢?不知道,因为这首诗译得实在生猛,我一句都看不懂。

5
Iram indeed is gone with all its Rose
And Jamshyd's Seven-ring'd Cup where no one knows;
But still a Ruby kindles in the Vine,
And many a Garden by the Water blows.
沉沉消息七環杯,
伊覽芳華盡劫灰。
唯有野花紅似昔,
年年爭向水邊開。
註:七環杯。古波斯王Jamshyd有七環杯,以象七天、七星、七海。杯中常盛不死藥。
伊覽(Iram)。古波斯名城,現已埋沒土下。


            
    夷朗牟的花园①已和蔷薇消亡,
    蒋牟西的七环杯②谁也不知去向;
    但有玛瑙殷红仍从葡萄破绽,
    水畔的花圃处处都是落英。   
   
   【译注】
        ① 夷朗牟花园(Iram):波斯名园,如我国金谷园之类,
    传言园在阿拉伯沙漠中也门地方。   
        ② 蒋牟西的七环杯:蒋牟西(Jamshyd,日天子之义)是
    派西地安(Pishdadian)王朝的第五世。七环杯象七天七星七
    海之灵杯,为凯科稣尔所作(参看第十首注),传言掌此杯者
    可知去来今三世。
6
And David's Lips are lockt; but in divine
High-piping Pehlevi, with "Wine! Wine! Wine!
Red Wine!" — the Nightingale cries to the Rose
That sallow cheek of hers to' incarnadine.
繞樑音絕歌人渺,
猶有啼鵑格調高。
酒酒連聲玫瑰酒,
欲將雙頰染櫻桃。
註:歌人。指古波斯名歌者David。
  6
         
    大卫①的歌唇已锁;
    黄莺儿用着毗勒危语②高歌,
    “葡萄洒,葡萄酒,红的葡萄酒哟!”
    把蔷薇花苍白的脸儿唱酡。
   
   【译注】
       ① 大卫(David):古代之善歌者,出于“旧约”。
       ② 毗勒危语(Pehlevi):三世纪至七世纪波斯等地之古国语名。

7
Come, fill the Cup, and in the Fire of Spring
Your Winter-garment of Repentance fling:
The Bird of Time has but a little way
To flutter — and the Bird is on the Wing.
春火珠紅酒裏天,
心中塊壘碎尊前。
白駒此去無多路,
歲月無情已著鞭。
    7
           
    来呀,请来浮此一觞,
    在春阳之中脱去忏悔的冬裳:
   “时鸟”①是飞不多时的——
    鸟已在振翮翱翔。
   
   【译注】① “时鸟”:即指春天之小鸟,或系以时辰喻作飞鸟之意。





8
Whether at Naishápúr or Babylon,
Whether the Cup with sweet of bitter run,
The Wine of Life keeps oozing drop by drop,
The Leaves of Life keep falling one by one.
不問淸瓢與濁瓢,
不分寒食與花朝。
酒泉歲月涓涓盡,
楓樹生涯葉葉飄。

莫问是在纳霞堡①或在巴比伦②,
    莫问杯中的是苦汁或是芳醇,
    生命的酒浆滴滴地浸漏不已,
    生命的绿叶叶叶地飘堕不停。
   
   【译注】
        ① 纳霞堡(Naishapur):已见“小引”中。
        ② 巴比伦(Babylon):在幼发拉底河畔,古代巴比伦国之首府。
   


9
Each Morn a thousand Roses brings, you say;
Yes, but where leaves the Rose of Yesterday?
And this first Summer month that brings the Rose
Shall take Jamshyd and Kaikobád away.
聞道新紅又吐葩,
昨宵玫瑰落誰家。
瀟瀟風信瀟瀟雨,
帶得花來又葬花。

君言然哉:朝朝有千朵蔷薇带来;
    可是昨朝的蔷薇而今安在?
    带来蔷薇的这初夏之季,
    也使蒋牟西、凯科白提①一去不回。   
      
   【译注】① 凯科白提(Kaikobad):波斯第二王统凯亚尼
    安(Kai anjans)王朝之第一君主。



10
Well, let it take them! What have we to do
With Kaikobád the Great, or Kaikhosrú?
Let Zál and Rustum bluster as they will,
Or Hátim call to Supper — heed not you.
汨羅江水傷心碧,
銅雀臺花寂寞紅。
醉眼只宜看白日,
干卿底事哭英雄。

去休,听随他们去休!
    凯科白提大帝、凯科稣尔①于我何有?
    查尔②、鲁士图牟③听随他们酣战,
    霍丁牟④招赴欢筵——也不用管。
   
   【译注】
        ① 凯科稣尔(Kaikhosru):凯科白提之孙,破巴
    比伦,释放犹太人之被俘虏者即此人。   
        ② 查尔(Zal):波斯之英雄。   
        ③ 鲁士图牟(Rustum):即查尔之子,雄武有力。   
        ④ 霍丁牟(Hatim Tai):东方贵族之一。
11
With me along the strip of Herbage strown
That just divides the desert from the sown,
Where name of Slave and Sultan is forgot—
And Peace to Mahmúd on his golden Throne!
平蕪携手看黃沙,
牧草靑靑瀚海涯。
白屋朱袍渾不認,
羲皇榻上是吾家。

请来呀,请来随我沿此平芜,  
    这儿一边是荒原,一边是耕土,
    囚奴与苏丹的名分到此消亡——
    尽他穆罕默德①安坐在黄金座上!
   
   【译注】① 穆罕默德(Mahmud):十世纪末叶有名之苏丹。


12
A Book of Verses underneath the Bough,
A Jug of Wine, a Loaf of Bread — and Thou
Beside me singing in the Wilderness —
Oh, Wilderness were Paradise enow!
一簞疏食一壺漿,
一卷詩書樹下涼。
卿爲阿儂歌瀚海,
茫茫瀚海即天堂。




树荫下放着一卷诗章,
    一瓶葡萄美酒,一点干粮,
    有你在这荒原中傍我欢歌——
    荒原呀,啊,便是天堂!



13
Some for the Glories of This World; and some
Sigh for the Prophet's Paradise to come;
Ah, take the Cash, and let the Credit go.
Nor heed the rumble of a distant Drum!
三生事業盡朦朧,
一世浮華總落空。
今日有錢須買醉,
鼓聲山外任隆隆。
註:鼓聲。喩遙遠渺茫事。

有的希图现世的光荣;
    有的希图天国的来临;
    啊,且惜今日,浮名①于我何有,
    何有于远方的鞺鞑的鼓音!②
   
      
   【译注】
        ① 浮名:Cash是现金,Credit是债券,Credit即指第一句的
    “现世的光荣”,故意译成“浮名”。
        ② 远方的鼓音:宫殿之外的大鼓。——此句是承说上文的天国。
   
14
Look to the blowing Rose about us — "Lo,
Laughing," she says, "into the world I blow,
At once the silken tassel of my Purse
Tear, and its Treasure on the Garden throw."
玫瑰周遭向我開,
嫣然淺笑更低徊:
『看儂一解柔絲蕾,
紅向千園萬圃來。』




请看周遭的烂漫的蔷薇,——
    她说道:“我笑着开来世里,
    一朝我的锦囊破时,
    我把囊中的钱财散满园地。”①
   
   
   【译注】① 此首喻花瓣飘飞之意。     

   【校记】:“烂漫”,原书作“烂缦”。

15
And those who husbanded the Golden Grain,
And those who flung it to the Winds like rain,
Alike to no such aureate Earth are turn'd
As, buried once, Men want dug up again.
一杯濁酒無餘恨,
死去誰憐金玉櫬。chèn
但見明珠出土來,
淒涼白骨無人問。


有的节谷如金,
    有的挥金如雨,
    玉女金童身归大梦,
    墓又为人掘启。








16
The Worldly Hope men set their Hearts upon
Turns Ashes — or it prospers; and anon,
Like Snow upon the Desert's dusty Face
Lighting a little Hour or two — is gone.
富貴當年想石崇,
銀鞍金絡氣如虹。
可憐雪落平沙裏,
曾幾何時日又中。


人所系心的现世的希望易灰,
    或则一朝繁荣,而又消毁,
    比如那沙面的白雪,
    只扬得一两刻的明辉。









17
Think, in this batter'd Caravanserai
Whose Portals are alternate Night and Day,
How Sultan after Sultan with his Pomp
Abode his destined Hour, and went his way.
乾坤寥落一穹廬,
日夜循環起太初。
多少英雄來復去,
錦衣華蓋盡同途。




天地是飘摇的逆旅,
    昼夜是逆旅的门户;
    多少苏丹与荣华,
    住不多时,又匆匆离去。①
   
   【译注】① 此首宜与李白“春夜宴桃李园序”并读。




18
They say the Lion and the Lizard keep
The Courts where Jamshyd gloried and drank deep;
And Bahram, that great hunter — the Wild Ass
Stamps o'er his Head, but cannot break his Sleep.
華表丹墀一例空,chí
荒涼臺榭走蛇蟲。
虎蹤今遍英雄墓,
無復驚聞李廣弓。


蒋牟西宴饮之宫殿
    如今已成野狮蜥蜴之场;
    好猎王巴朗牟①之墓头,
    野驴已践不破他的深梦。
   
    【译注】① 巴朗牟(Bahram):三世纪至七世纪间萨沙尼安
    (Sassanian)王朝之君主,好色,造七城以象七天,涂以七
     色,以美女七人居之,谈七种之故事。此处把渔色之意用成
     田猎去了。

19
I sometimes think that never blows so red
The Rose as where some buried Coesar bled;
That every Hyacinth the Garden wears
Dropt in her Lap from some once lovely Head.
紅花底事紅如此,
想是萇弘血裏開。
一地落英愁欲語:
『當年曾伴美人來。』

帝王流血处的蔷薇花
    颜色怕更般红;
    花园中的玉簪儿
    怕是植根在美女尸中。①
   
   【译注】① 此首闻一多君有直译文,甚忠实,附见于此以供参考。


    我怕最红的红不过
    生在帝王喋血处的蔷薇;
    园中朵朵的玉簪儿怕是
    从当年美人头上坠下来的。






20
And this reviving Herb whose tender Green
Fledges the River-Lip on which we lean —
Ah, lean upon it lightly; for who knows
From what once lovely Lip it springs unseen!
芳茵綠遍淸江外,
弱草嬌柔人欲采。
寄語行人莫損傷,
離離草下知誰在。


这河唇的青青春草
    我们在枕之而眠——
    轻轻地莫用压伤它罢!
    那怕是迸自美人的唇边!
21
Ah, my Belovéd, fill the Cup that clears
To-day of past Regrets and future Fears —
To-morrow? — Why, To-morrow I may be
Myself with Yesterday's Sev'n Thousand Years.
爲卿斟酒洗塵緣,
莫問明朝事渺然。
我便明朝歸去也,
相隨昨日七千年。

  啊,爱人哟,请再浮此—觞,
    解除昨日的后悔,明日的愁肠;
    啊,明日呀!明日的我呀,
    许已同七千岁①的生前一样。
   
   【译注】① 七千岁:依波特逊夫人解说,莪默时代波斯以
    地球的年龄为七千岁,此诗言到明日身死化为尘土之意。





22
For some we loved, the loveliest and the best
That from his Vintage rolling Time hath prest,
Have drunk their Cup a Round or two before,
And one by one crept silently to Rest.
舊日湖山同醉客,
只今寥落已無多。
幾杯飮罷魂銷盡,
一一生涯酒裏過。



往日的良朋,多少是貌美身强,
    滚滚的时辰把他的葡萄压成洒浆,
    他们只饮得一怀,或者两杯,
    已次第地进了那长眠的茔圹。







23
And we, that now make merry in the Room
They left, and Summer dresses in new Bloom,
Ourselves must we beneath the couch of Earth
Descend, ourselves to make a couch — for whom?
醉眠陵上草芊芊,
草下長埋古聖賢。
借問他年陵上客,
阿誰枕我骨頭眠。



秾花被满了他们的华堂,
    我们正尽情地在此欢畅,
    我们又将要入土长眠——
    我们的尸骸呀又将替谁作床?








24
Ah, make the most of what we yet may spend,
Before we too into the Dust descend;
Dust into Dust, and under Dust, to lie,
Sans Wine, sans Song, sans Singer, and — sans End!
時恐秋霜零草莽,
韶華一旦隨花葬。
微塵身世化微塵,
無酒無歌無夢想。



啊,在我们未成尘土之先,
    用尽千金尽可尽情沉湎;
    尘土归尘,尘下陈人,
    歌声酒滴——永远不能到九泉!①
   
   【译注】① 以上四首,宜与《诗经》“山有枢”一诗并读。




25
Alike for those who for To-day prepare,
And those that after some To-morrow stare,
A Muezzin from the Tower of Darkness cries
"Fools! your Reward is neither Here nor There!"
飯顆山頭飯顆生,
蓮花燈下蓮花起。
忽聞棒喝一聲來:
『道不在斯不在彼。』

有的在今生棘忧,
    有的又希图来生成就,
    牟也卿①自“黑暗的钟楼”宣告:
   “愚人哟!报偿是无处可求。”
   
   【译注】① 牟也卿(Muezzin):即钟楼守,“黑暗的钟楼”即
    是不可知的运命。
   
   【肖毛注】按梁实秋主编的《远东英汉大字典》,“Muezzin”的
    字义为:(在回教寺院叫拜楼上面的)报呼祷告时刻的人。

26
Why, all the Saints and Sages who discuss'd
Of the Two Worlds so wisely — they are thrust
Like foolish Prophets forth; their words to scorn
Are scatter'd, and their Mouths are stopt with Dust.
地獄天堂說未眞,
恒恒賢哲幾多人。
玲瓏妙口今安在,
三尺泥中不復聞。


伊古以来的圣哲,
    惯会说现世与天堂——
    一朝口被尘封,自嘲莫解,
    同那江湖的预言者流一样。









27
Myself when young did eagerly frequent
Doctor and Saint, and heard great Argument
About it and about: but evermore
Came out by the same door where in I went.
少年執麈好談玄,
鄒子雕龍衍子天。
猶是野狐心未悟,
金函不學學逃禪。



当我在青春时分,
    也曾热访过博士圣人,
    炎炎的伟论听了多回;
    可我依然出来——由那原径。










28
With them the Seed of Wisdom did I sow,
And with mine own hand wrought to make it grow
And this was all the Harvest that I reap'd —
"I came like Water, and like Wind I go. "
辜負高人細解蒙,
希夷妙道未能通。
此心本似無根草,
來是行雲去是風。

我也学播了智慧之种,
    亲手培植它渐渐葱茏;
    而今我所获得的收成——
    只是“来如流水,逝如风。”
   
    【肖毛注】《倚天屠龙记》中曾言及此诗:“其时波斯大哲野
    芒设帐授徒,门下有三个杰出的弟子:峨默长于文学,尼若牟
    擅于政事,霍山武功精强……当十字军之时,西域提起‘山中
    老人’霍山之名,无不心惊……霍山不顾旧日恩义,更遣人刺
    杀波斯首相尼若牟。……首相临死时口吟峨默诗句,便是这两
    句‘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处来兮何处终’了。”



29
Into this Universe, and Why not knowing,
Nor Whence, like Water willy-nilly flowing:
And out of it, as Wind along the Waste,
I know not Whiter willy-nilly blowing.
渾噩生來非自宰,
生來天地又何之。
蒼茫野水流無意,
流到何方水不知。

飘飘入世,如水之不得不流,
    不知何故来,也不知来自何处;
    飘飘出世,如风之不得不吹,
    风过漠地又不知吹向何许。




30
What, without asking, hither hurried Whence?
And, without asking, Whither hurried hence!
Oh, many a Cup of this forbidden Wine
Must drown the memory of that insolence!
生本無因死亦空,
前身後世影朦朧。
何如十斛蘭陵酒,
世界微塵一醉中。


请君莫问何处来?
    请君莫问何处去!
    浮此禁觞千万锺,
    消沉那无常的记忆。
   
   【校记】“锺”,原书作“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