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读完,钦佩。最后一段说鲁迅读法,尤其有感受。前年我按时间顺序读鲁迅,读到来上海之后的文章,几乎读不下去了,最后废书长叹。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老毛的脖子骑不得。
很赞同往事兄在“观念”上进行的批评,我初看觉得很爽快,仔细一想,却觉得有问题。至少,从鲁迅通往毛,这个推论过程论证不足,而且严重不足。基本停留在举例,然后比较,分析两者的“相似”。但相似性不等于相关性,尤其不等于相等。我赞同李先生的意思,即鲁迅的思想里有极权主义,这点和毛能相通。但第一,至少李先生的论证如我上面认为的,是不够有力的;第二,即便鲁迅有极权倾向有,是否中国的极权主义思潮就是鲁-毛传承关系,大可怀疑——与其往鲁迅那儿找,为什么不更多地从本土的韩非、祖龙和域外的列、斯那儿找呢,这些人同毛的亲缘性,恐怕更近,至少证据确凿。

不过往事兄说毛不是“知识分子”,按照你对知识分子的定义,我赞同;但按照大苗兄加了引号的“知识分子”定义,我觉得,毛是。毛正是那种典型的“哲人王”啊。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老毛的脖子骑不得。
往事兄似乎有点误解我的意思,我是说,按照你定义的知识分子,毛的确不是;但按照“哲人王”的标准,毛就是了。极权国家领袖有这特点。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老毛的脖子骑不得。
我很同意往事兄的看法,除了对三一八事件的具体看法,我觉得应该坦率承认,鲁迅错啦。

关于毛和鲁迅,我有篇旧作,有所涉及,冒昧贴来(其实是“趁机”浑水摸鱼,哈哈)

毛泽东:纵欲者和虚无者

  毛泽东,一个被宠坏的孩子,一个公认的理想主义者,有权说极端的怪话、做极端的怪事——普通人的疯魔仅仅是疯魔,领袖的疯魔则是高瞻远瞩的金科玉律。一旦披上理想主义的羊皮,狼牙都成了正义的核弹,炸死几亿人算什么,革命又不是请客吃饭。
  德国思想家马克斯·韦伯,在《以政治为业》里区分了两类政治家。一类胸怀远大志向,有着浓厚的道德感、使命感,乃至于为了将理想付诸实施、让世界走向自己心目中的道德王国,不惜代价不计成本。此之谓“意图伦理”。没有志向的从政者,韦伯斥为政客;但沉湎于意图伦理的从政者,韦伯也不感冒。韦伯赞赏这类政治家:具备“责任伦理”。他有志向、勇于实践,却绝不拿动机高尚的幌子掩饰过错、推卸责任。
  由此观照,毛是意图伦理型的政治家,他的敌手蒋介石同样如此——读蒋的日记,“革命”扑面而来,仿佛唯独他最革命,坏就坏在属下没有自己的意志和能力。毛的意图伦理更胜几筹,他要建造天国,成为“世界革命的领袖”。
  台湾学者钱永祥,独辟蹊径拈出“纵欲”和“虚无”两词,来解析对意图伦理的渴求及其后果。
  假如对意义、价值、道德、理念的追求是种欲望,那么对这些东西的存在有太多幻觉、对人类的创造力太过自信,便是“纵欲”。然而,纵欲的激情必将消退,随之而来的是虚脱挫败,幻觉和自信瞬间崩盘,沦为麻木于任何价值的“虚无”。
  似乎,毛晚年的折腾(折腾自己、折腾自己的党、折腾亲手缔造的王朝、折腾芸芸众生),正是纵欲和虚无撕扯下的扭曲变态。人民只是抽象名词,毛将自己的一厢情愿投射进去,收获的唯剩绝望。他向尼克松自嘲:“我没有能够改变世界,只改变了北京郊区的几个地方。”
  毛愈入晚境愈觉悲凉,这种悲凉同鲁迅形似,所以毛谬托知己,误认和鲁迅心灵相通。其实鲁迅是鲁迅,至死放不下“个人”;老毛是老毛,至死不悟“个人”,他是“孤家寡人”。孤寡老人越来越虚无,也就越来越无畏越来越任性。
  纵欲和虚无的另一层含义,是对现代性的逃避(汪晖所津津乐道的“反现代性的现代化”)。韦伯指出现代性是“祛魅”过程,不要妄图建立道德理想国,而应承认现实、承认常识、承认人性。意图伦理型的政治家拒绝如此“低调”,沉浸在纵欲和虚无中无法自拔。钱永祥说,纵欲者靠奢侈的希望而生,不敢正视希望的破灭;虚无者则放弃一切希望,不敢在废墟中有所坚持。毛很清楚,后人会背叛,于是他等死,既不正视也不坚持。
  1976年9月9日,83岁的毛死了,比上帝晚死76年,撒向人间无数灾妄。波普说:“每一个想在地上建造天堂的人,最后都把世界变成了地狱。”弥留之际,毛是否再次感觉到了大悲痛大孤独?若有,也并非为了被他害得死去活来的民众,而是为了终将踏空的“理想”。
  这种大悲痛大孤独,说到底无非是不负责任的巫术(马克思主义是现代宗教,毛又把它搞成邪教)。从责任伦理的角度考量,有多少权力就必须负多少责任,毛曾手握无限权力,因此,对于那段噩梦般的历史,他需要承担的责任无限。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老毛的脖子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