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腔走板

这几天上海的月分外明，清水样淋下来，连热气都惊呆了，银盆白光铺满了阳台。这样的时辰vampire会格外活跃，蚊子有把血吸光的架势。尖耳朵面片跟着我跑进跑出，时常用他的阴阳眼凝视我，欲言又止的样子。大概是恐怖片陪人看多了，狗也可以上起点写玄幻了。

衡山路玻璃房子，诺大的圆桌放着几盘秀气的菜，吃菜和喝酒的胃口都不大。见的人都蛮有趣，陈村、孙甘露、毛尖等，闲谈也围绕工作。这和我在北京的宴席何等不同啊。在北京是江湖浪人，大口喝酒，大碗吃菜，所谈东拉西扯、言不及义。在北京多生疏的人都可以瞬间闹热，在这里即便熟捻也还不失进退有度。饮食和礼仪，南方都透着精细，北方总有点粗疏。我是南方人的骨骼，心窍还是北方人，经常走板荒疏。

热气蒸腾中行走于衡山路，淮海路，10点时分的街道是一桢桢发黄的老照片。酒吧里人可罗雀，这花园那花园安静地待在梧桐暗影中。怪不得人们喜欢老上海，老腔调的上海，有拿腔拿调的媚，又有低眉顺眼的柔，有见惯世面的荡，又有小家碧玉的纯。

这样的意象不适合想遥远的事，只是促手可及的小欢喜、小悲愁。

还是不可避免地说起了边疆的事。从我多年新闻报道的经验，我知道真相是很难获得的，即使真相也是一面多棱镜，从不同的光线反射不同的侧面。对同一个事件会有罗生门式的不同阐释。而立场在知晓真相之前已经决定了，立场更加剧了信息的倾斜和闭塞。比如民族情绪的蒸腾，由悲悯到愤怒的情绪转变。而一个政治体制应该提供的，便是尽可能的信息公开与透明，才能尽可能避免偏执的立场和偏隘的情绪。暴力是一种智力上的偏执，而这种偏执还经常受到挑唆和鼓励。

20出头的时候，我看张承志的《心灵史》，最初是很感动，想想一个弱小的种族的持之以恒的仇恨与反抗，绝对不惜身的锐利和勇悍。我小时候觉得，坚持真理就必须不懈地斗争，为此不惜身是一种高贵的品格。但我现在不喜欢这种孔武的调调了，我赞同加谬的抗争，人首先要决定“是否值得生存”，人首先要学习自由（这恐怕是人面对的最大困境，其实我们永远无法获得自由，这就是荒诞的悖论）。信仰往往教人不惜身，而不惜身往往变成一种奴隶式的臣服，为了支零破碎的真理或者猎杀牲畜的祭祀。在这个过程中被驱使的人没有选择的自由。生命蠢蠢不息地蠕动，而在自然的秩序里只是可悲的造化拨弄。

又想起二战时的故事。一些解密的历史资料说明，在日本对珍珠港发动攻击之前，罗斯福已经收到了情报，但他没有做任何反应，只是让红十字会准备了大量的医疗物资。日本进攻了，人民沸腾了，美国宣战了。一直享受和平的美国人民终于全体发出怒吼，国会全票通过宣战，二次世界大战就此决定了去向。政治，是普通人搞不懂的游戏。即使是为所谓正义而战，要付出的代价也往往是血腥、吊诡的。

话绕远了，还得绕回淮海路。10点半的淮海路，一个老妈妈还坐在商厦前，篮子里是茉莉花手串，白玉兰。我买了3串，她很欢喜。从我的角度，老妈妈有点可怜，这么晚了还在街头卖一元一串的花，好象也乏人问津。但一想，对她而言，串起这些花，在外面卖，也许也是一种打发时间，一种欢喜。

茉莉花、白玉兰、栀子花，洁白的花瓣是洁白的心事、芬芳的气味是童年的体息。我在这样的气息中睡着，仿如行走于故乡悠长多雨的街道，何等快乐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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