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二十四节气(连载中)

本帖最后由 杜进明 于 2009-11-1 14:14 编辑

立  春

  立春:立是开始的意思,立春就是春季的开始。

    是谁说立春了?我没有听清,但我听见,母亲随之附合了一声,也说立春了。可母亲说得有些凄凉。
    外面的雪还在下。这是北方,寒冷依旧,春的气息似乎并没有到来。
    母亲没有多余的衣服,她只贴身穿一件棉袄,好多年了,棉袄已经破旧,没有了多少火气。所以,我能够感觉到母亲的哆嗦,母亲哆嗦的时候,我也跟着打颤。那个缺衣少食的年月,老天爷好像并不吝啬雪,漫天的雪总是没有个消停,大雪经常在夜晚把出行的门口封堵。可是多年以后,我并没有走出北方,老天爷却不知怎么着,变得格外吝啬起来,该下雪的时候,盼得人眼睛滴血,也不见雪花飞扬。我孕育在下雪的日子里,尽管寒冷,但寒冷掩盖不了雪的晶莹和纯洁,因此便注定我对雪的情有独钟。
    惟一的温暖来自火炕。火炕燃烧的是牲口踩踏出的粪草。雪覆盖了堆垛在场院里喂炕的粪草,一大早母亲吃力地将雪耙开,用一把铁叉将粪草取出,装在背篓里背回来倒在炕眼门前,再吃力地捣进炕洞里。粪草有些潮湿,不易燃烧,母亲便爬在炕洞口发出“噗,噗”的声音,试图以她的肺为动力,给微弱的火苗提供一丝助燃的氧气。母亲每发出一声“噗”,我就感觉到有些缺氧,不安地在母亲的腹中乱动起来,这时候母亲的脸上会绽出难得而幸福的微笑,但随之炕洞里倒出的死烟,呛得母亲喘不过气来,母亲的咳嗽使我一阵阵痉挛,母亲揉揉被烟薰得流泪的眼睛说,这小东西快了。
    粪草在炕洞里熏熏燃烧的时候,屋子里终于有了春的气息,紧接着一个农耕文化酝酿出的大节就要到来,这个节日是这个农耕民族最富有的图腾,是压抑了四季的人们的集体狂欢。即使在那个奉行革命的年代,民命倒悬,也不能不略微消停一下,喘口气,给门上贴上大红大红的对联,放响一挂鞭炮,准备过年。过年是孩子们一年四季天然的期盼,无论有没有新衣服,无论有没有压岁钱,也无论能不能吃上饺子和长面。过年是春天惟一的馈赠,无论大人还是孩子。然而,我分明听见母亲接受这份馈赠时,发出忧伤的感叹:年好过,日子难过。
    和所有的乡亲父老一样,母亲把春天不叫春天,叫“春上”。春天是一个充满希望的词,而“春上”,听起来更多的是悲凉和忧伤。春就在这悲凉和忧伤的气氛中开始了,难过的日子也将这样从头开始了,命中注定我将在这个并不充满希望的春天降生,母亲也已经开始做迎接我到来的准备,那么哪一个难过的日子会是我的生辰呢?母亲掐着指头在等待,可是,为坐月子准备下的小米已经被年吞噬殆尽,母亲愁肠得流下两股清泪,两股像雨水一样的清泪。于是一个叫雨水的节气伴随着母亲的眼泪接踵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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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感人。对母亲在炕洞口吹火的描述,尤其动人。
敢情,进明兄在尝试一组系列文章?
鼓掌。请继续。
情真意切的文章就是感人。
也盼续。
粥稀后坐,床窄先卧,耳聩爱高声,眼昏宜字大。
感谢泽兄的热情鼓励和设置高亮。俺是在尝试写一组有关二十四节气的系列散文。前半部分应该说已属旧文了,而后半部分因懒惰还在陆续写作中,有了你的鼓励,我想我会尽快写完它。本打算像泽兄《性格卡片》那样分开贴,但为了阅读的气息不被打断,我还是不再另开,就跟在后面吧。

也感谢闲人兄的阅读和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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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    水

   雨水:降雨开始,雨量渐增。

    雨水。这个节气湿漉漉的,我仿佛嗅见一股泥土散发出的清香,那是雨水洒落在干涸的土地上才有的清香。可是,母亲的眼泪毕竟不是雨水。雨水是甜的,母亲的眼泪是咸的,还有一股淡淡的苦涩味。母亲的眼泪并不光向外流,更多的时候则流进了肚子里,——我躲在她的腹中,饱尝了她的眼泪,母亲的眼泪把我的命都浇苦了。但我却不能怪罪母亲,只能怪我天命本苦,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母亲也没有办法,母亲常说,要有办法就好了,可就是没有办法,实在没有办法,惟一的办法就是听天由命。
    然而,天总是不遂人愿。我的嗅觉欺骗了我,雨水在这个季节只是一种奢侈的向往。在我生长的北方,这个节气是荒谬的,根本没有什么雨水,有的依然是天寒地冻。大概这二十四节气的划分是一个南方佬的所作所为,他只顾他眼前所看到的景象,而没有统筹兼顾,致使雨水在北方名不符实,长这么大我一直像农人一样祈求,雨水却从来没有在雨水的节气降临过。我的命是北方农人的命的分支和延续,我和北方的农人一样命苦,所以,我的命中缺少雨水,只有对雨水,那生命的甘霖如饥似渴的期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当然,乍暖还寒的时候,偶尔也有雨夹雪的天气出现,是雨水吗?不,那不是纯粹意义上的雨水,只能说雪到地上变成雨。哦,这使我想起一个笑话。一个老先生面对这雨夹雪的天气作了一首打油诗:天公本是下雪不下雨,雪到地上变成雨,不如当初就下雨。一位老农听见,当即和了一首,曰:先生本是吃饭不吃屎,饭到肚里变成屎,不如当初就吃屎。呵呵,且慢说老农的粗鄙,也休怪老农不尊重知识分子,实在是老农把这节气看得更为通透。是的,这个季节哪有什么纯粹的雨水嘛!而那老先生责怪天公不下雨真是好没道理,老了,老了,还连天公的这点脾性都没有掌握,难道书白念了?饭白吃了?我以为老农挖苦得有理。
    母亲没有念过书,母亲甫一降生,就落在土上,母亲的命是土生土长的土命,母亲不知道西方的上帝说:“你生于尘土,终归于尘土”,但母亲知道土能养人,土能活人,所以在雨水到来却没有雨水的日子里,母亲将初春的阳光晒暖的一盆土倒在炕上,作为迎接我出生的温床。母亲想应该到时候了。
    也许是我命中注定缺少雨水的缘故,我没有打算在这个节气降生。而只要我尚未落土,母亲就不能停止劳作,甚至在我出世的前一天,母亲依然卑微的挺着高傲的弧线,在生产队的羊圈里出粪。男人们把板结成块的羊粪挖起来,女人们用榔头砸碎,然后运送到田野,等待真正的雨水到来时播种渺茫的收成。粪块冰冻如铁,母亲砸了一上午,汗水浸透了她单薄的棉袄。回家的路上,风从领子里灌进,冷入骨髓,我听见母亲的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只响。远处,不知谁家的媳妇穿红带绿,骑着一头毛驴,去串娘家。这是正月,是走亲串友大红大绿的正月,母亲羡慕得眼睛生疼。我想,为了让母亲能够稍事休息,我也该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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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土接生,这种习俗如今恐怕已绝迹了。
我家乡虽是西北,却无这习俗。
粥稀后坐,床窄先卧,耳聩爱高声,眼昏宜字大。
质朴好文啊
以节气为引子的写法,很中国,多年前,苇岸似乎写过,有个叫安民的送我一本《观察日记》也是这种写法,新疆的刘程亮似乎也以写四时五谷名于世。

期待进明后文~
我为自己唱了一支暗淡的天鹅之歌!
用土接生,这种习俗如今恐怕已绝迹了。
我家乡虽是西北,却无这习俗。
闲人一名 发表于 2009-11-1 14:51
闲人兄的家乡也是西北,俺可算找到同乡了。呵呵。
闲人兄大概是在城里长大的吧,所以不知道这习俗的可能性更大。据我所知,用土接生至今在西北偏远农村并未绝迹,而俺实实在在就是落在土上的。另外,在我的家乡至今还有一种用坐月子的土治病的习俗,就是把产妇的血染红的土当药,据说可治百病,且药效不俗。后来我知道脐带血可治疑难杂症,道理大概不出其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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质朴好文啊
以节气为引子的写法,很中国,多年前,苇岸似乎写过,有个叫安民的送我一本《观察日记》也是这种写法,新疆的刘程亮似乎也以写四时五谷名于世。

期待进明后文~
兮兮 发表于 2009-11-1 18:02
多谢兮兮兄鼓励。我知道这写法很老土,只是想再尝试一下这土味。苇岸的二十四节气我没有读过,刚才百度了一下,说他还没有写完就死了,真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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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候杜兄。
春天是一个充满希望的词,而“春上”,听起来更多的是悲凉和忧伤。
杜进明 发表于 2009-10-31 16:48
真有这种感觉,多谢感人好文。
问候杜兄。
吹笛在湖北 发表于 2009-11-2 04:32
同样问候吹笛兄。我没有忘记吹笛兄在真名网俺热腾腾贴出我的二十四节气(那时叫“一个人的二十四节气”,受了某人“一个人”的蛊惑)时,对俺的鼓吹,所以俺才敢鼓起勇气,在燕谈继续将俺的不算旧文实属旧文的“二十四节气”贴出来,当然我不期望得到你的鼓吹,而是那煽风点火般的批评。期待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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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有这种感觉,多谢感人好文。
kemingqian 发表于 2009-11-2 10:48
kemingqian 兄能有这样的同感,我又不得不谬认同乡了。俺真的很自负,也很自恋。就谬同乡的份上,俺就超计划,贴出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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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  蛰
   

    惊蛰:蛰是藏的意思。惊蛰是指春雷乍动,惊醒了蛰伏在土中冬眠的动物。   

    一个人降生了。
    我知道,我的降生是母亲在劫难逃的灾难,但母亲温暖的子宫不是我的长生殿,所以,我不能再蛰伏了,我不忍心让母亲再拖着我继续劳累。
    阵痛肇始于雨水的最后一个夜晚,汗水弥漫了母亲的整个身体,倘若母亲是一片干涸的土地,这汗水是否意味着雨水的最后降临呢?不,汗水蒸发于母亲的体内,而雨水是来自上苍的滋润,母亲和她劳作其上的土地一样,没有这样的福气。
    我的的哭声划破了惊蛰的黎明,母亲终于可以缓一口气,舒展在她身下的热土上了。我和母亲一样,一出生,浑身就沾满了泥巴。我知道,不管今生今世,我将如何油头粉面西服革履地包装自己,都抖落不掉这身泥巴;我也知道,即使我娶了城里的女人做老婆,我照旧土得掉渣。土是我生命的基因,泥巴是我天然的皮肤,生长在土上的人啊,你知命吧。
    是的,今日惊蛰。所有冬眠的虫子,都将在这一日苏醒,惊蛰是虫子们的复活节,不管外面是冷是热,它们都会出来迎接这个节日的来临,舒展一下蜷缩了一个冬天的腰肢,它们不会像人一样撒懒。
    惊蛰是我的生日。那么,我是不是也是一只曾经冬眠的虫子?没错,我原本就是一只虫子,我的前世和今生,其实就是一个虫子的冬眠和复苏,所不同的只不过是我冬眠的时间可能比一般的虫子长了一些,而在我复苏后不会再有冬眠的福气罢了。但就生命的本质而言,我和一只虫子没有什么二致。我是虫子,虫子是我,在造物主的眼里,我们应该没有孰优孰劣,没有高低贵贱,我们都是这宇宙的尘埃,一撮黄土随时都会将我们掩埋,可悲的是虫子还有可能在下一个惊蛰到来时复活,而我的生命却只有一个惊蛰,不可能再有我出生的另一个惊蛰了。如此说来,我是连一只虫子也不如了。
    然而,一个算命先生却对我说,惊蛰是春雷乍动,万物复苏的节气,在这一天出生的人是干大事的人。可多年来,我却一直不知道,所谓的“大事”究竟指什么,又能有什么大事等待我去干。倘若年少时听到这样的鼓吹,我也许有可能萌生干大事的理想,但当我自甘被命运流放到一个孤岛般的蛮荒矿区,为了讨得一口饭吃,我一直像一个屈从命运摆布的虫子一样,为生存而蛰居,我常常为如此苟延残喘的蛰居而羞愧,我也曾朦胧地意识到,我不能再这样蛰居了,不能再这样活下去了,我必须冲出洞穴去,就像冲出母亲的子宫一样,到外面去,外面有充沛的阳光,和阳光下美丽的风景。但我始终无法确知,我还有没有一个改变命运的惊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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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kemingqian 于 2009-11-3 09:53 编辑
kemingqian 兄能有这样的同感,我又不得不谬认同乡了。俺真的很自负,也很自恋。就谬认同乡的份上,俺就超计划,贴出下文。
杜进明 发表于 2009-11-2 20:41
我老家是江苏武进县东青公社乡下,和杜兄不是一个地方,但也是一个农村。我在那里住过几年。四十年前。

老家常用“春上头”这个词。春上头一般不吃干饭,两顿稀的。过冬的米、红薯、豆类和白萝卜等煮在一起,一个大腕装着站在门口喝。屋里是泥地,屋外也是泥地。碗里的热气能飘出一米多远,印象很深。

杜兄好文慢慢发,一直发到来年春上吧。
春    分



    春分:分是平分的意思。春分表示昼夜平分。

    春分?还是春风?不会弄错吧。
    不,没有错。春分是个时间概念。
    我不懂时间,我不懂昼夜在哪一刻划分,时间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我不知道时间会跟我发生什么关系。我只听见风,春分里的风,不分黑白昼夜地刮,一场接着一场。门得靠一根棍子顶住,窗户刮破了,母亲用一团烂棉布堵上,继续刮。这风无处不在,哪里都想刮,哪里都能刮到;这风是有声音的,鬼哭狼嚎一般;这风是有颜色的,黄得比黄鼠狼还黄;这风是有气味的,腥得比土还腥;这风是有脚印的,刮到哪儿,那儿就是一层土。窗台上,被窝里,案板上,锅碗瓢盆上,到处都是风。后来我听见人们把这风叫沙尘暴,强暴的暴,我刚来到这世上,就被风强暴了,强暴在春分里。
    我也不省心。刮风的时候我就哭,也不分黑白昼夜。我的出生非但没有使母亲得到丝毫地消停,反而更累了。我一哭叫,母亲就抱着我在地上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地哼着猫来了,狗来了,舅舅打狼娃子来了,哼着哼着,不耐烦了,就骂我这“哭鼻胎”跑世上干啥来了。是的,我也不知道我到这世上干啥来了,我干嘛要到这世上来,这世上有什么好,非要让我来瞧一瞧。是瞧这风吗?这天荒地老的风有什么好瞧的?不瞧,它也把我强暴了,我至今的沙眼,就是这风强暴我留下的后遗症。
    风在外面刮,我在屋里哭,仿佛跟风商量好了似的,一张一弛,配合默契。母亲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咋就那么爱哭。不,不是我爱哭,是因为我的确不喜欢到这世上来,这娑婆世界真的不是什么好地方,虽说迎接我的是春天,但这春天实在令人恐惧,我怕,尤其在这刮春风的夜晚,我真的很怕,可我又不知道我怕的究竟是什么,至今,我也不知道,活了四十岁,我花了那么多时间,一直没有弄明白,我怕的究竟是什么。
    总得想个办法吧。母亲对父亲说,我老这么哭,总不是个事情,得想个办法吧。父亲去了,不知道找谁想办法去了。父亲回来,手里捏着一张黄纸,父亲将黄纸裁成十六开,在炕桌上用毛笔往黄纸上面写字。父亲做这件事显得很认真,也很严肃。第二天早晨,路边的墙上,树上都堂皇地贴着父亲写的字:

     天惶惶
     地惶惶
     我家有个夜哭郎
     过路的君子念一遍
     一觉睡个大天亮

    一群上早学的孩子很快将父亲写的字,一张一张揭去,他们有的还不大识得那上面的字,但在跟高年级同学的共同探究下,“天惶惶,地惶惶”的童音就响彻了整个校园,他们觉得这比课本上的“语录”,好玩多了。几年以后,我也加入了这支队伍,“天惶惶,地惶惶”的歌唱,一直伴随着我的童年,迎风而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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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   明



  清明:天气晴朗,草木繁茂。

    应该有个好天气了。
    太阳穿透云曦,刺破了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一束光照在我的脸上,我的眼前一片五彩缤纷的朦胧,但当我睁开眼睛时,眼睛却一阵生疼。光!母亲说,我呀呀学语的时候发出的第一个字音不是“妈”,也不是“爸”,而是“光”,于是在清明那天便给我取了乳名叫“明”,光明的明,也是清明的明,于是我便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字。
    上帝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事情就这么成了。
    事情似乎就这么成了。
   “明”。多好的一个字呀,既有“日”,又有“月”,无论白天黑夜都有光照着我,多好的事情,我从此没有了黑暗,没有了黑暗的日子该是多好的日子呀。上帝说光是好的,母亲大概也是这么认为的,母亲和上帝一样,都把他们认为好的东西赐给了我,他们都对我充满了爱。
    母亲是在清明这天给我命的名。清明天气晴朗,阳光充沛,清明应该是个好日子,好节气。
        然而,是谁的干活,将清明定为祭奠亡者的日子。我总觉得这对我不怀好意,预示着一种不祥之兆。难道母亲给我命名时就没有想到过这一点吗?没有。母亲不是上帝,也不是神仙,母亲只是觉得“明”,应该是个好字,母亲对我的前途和命运寄予了无限光明。可是事情后来并没有完全按照母亲良好地愿望进展,我十二岁那年,事情走向了母亲愿望的反面。那一年父亲突遭横祸身亡,使我们一家彻底陷入了无底的黑暗,从此美好的光明变得异常的缥缈,从此清明给父亲上坟就和我结下了不解之缘,上坟开始成了一个十二岁孩子必修的功课,成了这个孩子对清明节唯一的概念。所以在读到老祖尊写下的“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时,我便自作主张,改成了“清明时节泪纷纷,上坟之人欲断魂”。可以想见,我是多么的凄惶。然而,事情远未至此,父亲去世的二十年后,在我们祭奠他的双十周年时,母亲又暴病身亡,呜呼哀哉。清明,这个透亮的节气总是和死亡与祭奠联系在一起,就无论如何让我觉得有些晦气。而当我在清明祭奠过父亲又祭奠母亲时,我才真的突然产生了一种“光”的感觉,一种赤裸裸的孤独。“光”,这个我呀呀学语时从嘴里迸出的第一个字眼,竟然成了我命运的征兆,莫非我甫一开口,就说出了一句谶语?   
        走了,父母都走了,走光了。可见这“光”,不是个什么好词。我讨厌“光”,可我至今依然向往并执著地追求着光明。唉唉,事情总是这样矛盾和无奈。可上帝说,事情就这样成了。我想,对上帝我们除了信奉,没有别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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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搬凳!

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你的梦
谷       雨


    谷雨:雨生百谷。雨量充足而及时,谷类作物能茁壮成长。

    母亲的奶水不够充沛,出生尚不到四个月,我就开始品尝五谷的味道了。那是怎样的一股味道呀,甘醇而又稀松,清香而又粘稠。我不知道这味道来自土地,我不知道这是土地的乳汁,我也不知道母亲正是吮吸了这乳汁,才能生产奶水供我吮吸。我是在谷雨的节气里,初尝了五谷。谷雨之于苍生,犹如母乳之于幼婴。谷雨是母亲的奶水。
    雨生百谷。雨来自于天,谷生长于地,天地交合,布云施雨,便有了万物生长,而谷雨乃是谷物的专利,有了谷雨的滋润,便有了或卑微或高傲,或贫贱或富贵的生命繁衍生息,绵延不尽。
    谷雨,这个节气多么温馨,多么馥郁芬芳。此刻并非谷雨的节气,可一念叨这两个字,我的窗外即刻响起了令人陶醉的挲挲声,我的鼻腔里也立马弥漫了小米粥煮熟后散发出的芳香,那是多么诱人的芳香啊,沁人心脾。谷雨有雨,母亲便有福了,我也便有福了。谷雨凝聚着梦想,凝聚着渴望,凝聚着农人丰韵的期待。可谷雨并不总是在这个诱人的季节垂青母亲和母亲的土地,缺少了谷雨的滋润,母亲的乳房和母亲的土地都失去了丰腴,接踵而来的年馑,便成了肆无忌惮的摧残,饥饿无孔不入,甚至不放过一个幼婴小小的嘴巴。母亲说,我没福,赶上年馑投胎,遭罪哩!我不知道,我是怎样度过一个个年馑的,我也不知道我是怎样活过来的,我想我能活着拥有今天,简直就是一个奇迹,母亲创造的奇迹。
    靠天吃饭的农人,祈求谷雨的降临,神圣而又滑稽。然而,在那信奉革命领袖的年月,草民供奉天神的庙宇,被领袖忠实的信徒们摧毁,神圣唯领袖一人独享,那香火朝圣的神圣祈雨场面,便只残留在老人们的记忆中了。神圣不再,滑稽便无处不有,悄然上演,而最令我感到滑稽不过的却是我亲自所为的滑稽。谷雨无雨,焦涸的田野里谷物垂头丧气,眼看着又一个年馑酿成。天空好不容易有了云朵,那是多么诱人的云朵啊,为了使这云朵不被风刮走,而变成细雨降临,母亲让我憋足一泡尿,上到房顶,站在屋檐撒落。一泡童子尿沿着屋檐哗哗而降,恰如下雨时屋檐滴水之声,而母亲的用意就是试图让我用这一泡童子尿的哗哗声,逗引老天也哗哗地下起雨来。多年以后,我有了些许知识,懂得了一个叫“条件反射”的科学术语,我想母亲教我祈雨的这招数,也可归入条件反射之类了;再后来,类似于这条件反射的神奇效应,与我再次不期而遇时我已长大成人,正处在恋爱的季节,我遭受了一次意外创伤,躺在病床上撒不出尿来,好心的小护士便用水壶往盆子里哗哗倒水,逗引我撒尿。起初我很害羞,但我最终还是没能架住这条件反射,撒出尿来。当一泡尿一泄而空之后,我轻松惬意地躺在病床上对小护士讲起小时候我以类似的方法求雨时,逗得小护士咯咯直笑,乐得差点没将我爱上。小护士说,你的母亲真伟大,并问我的童子尿引来雨没有?我说有一回还真引来一场瓢泼大雨,不过那只是偶然。小护士笑着说,要不是偶然,你该整天行云施雨,济世救民了。小护士说到“行云施雨”时,满脸的绯红,像天边的云彩一样美丽,而那一刻我的心田仿佛久旱的田野浸透了一场谷雨,尤其她那迷人的笑声,更使我想起谷雨时节布谷鸟的叫声。
    是的,谷雨时节,最动人的歌唱是布谷鸟的叫声,“布谷”,“布谷”。一听见这叫声,我就莫名其妙地兴奋,嘴里也鹦鹉学舌地发出“布谷”,“布谷”地声音,母亲听到呀呀学语的我学布谷鸟的叫声竟惟妙惟肖,就乐得将我在空中抛来抛去,这是母亲难得的开心一刻。布谷鸟总是比谷雨来得及时,所以即使在谷雨时节没有雨,但能听到布谷鸟的歌唱,我的心里依然充满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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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沙发!

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你的梦
谢谢皮皮的沙发,尽管没人坐还是得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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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      夏


    立夏:夏季的开始。   
天气是一天比一天暖和了,太阳也不再显得无精打采。母亲脱去了身上的夹袄,换上了惟一的汗衫。这是一件红汗衫,是母亲的嫁衣,惟一的嫁衣。红汗衫照亮了母亲,也照亮了整个屋子。身着红汗衫的母亲像新嫁娘一样美丽。这使我坚信母亲也曾有过美丽的夏天。
    或许还有红汗衫一样动人的爱情?
    可惜,母亲所处的年代不讲爱情,爱情对母亲来说太过奢侈,对母亲所处的年代来说太过小资,母亲婚嫁的年代只讲革命,要命的革命不仅革去了母亲应有的爱情,也革去了母亲追求幸福的权利,但能有一件红汗衫,母亲已经满足,母亲的红汗衫映红我脸庞的同时,也映红了母亲廉价的幸福。而我的全部幸福却寄托在母亲被红汗衫包裹着的乳房上。可是母亲的乳房已越来越贫瘠,以至于无法满足我小小的贪婪的嘴巴,以至于被一件小小的红汗衫就遮蔽得严严实实。然而遮蔽得越严实,越对我构成诱惑,即使在梦里,我也一刻不会放弃将母亲的乳房叼在嘴上。也许正是出于幼婴时期的饥饿和对母乳的无法满足,以至于我长大成人后,依然对女性的乳房充满渴望,那丰满挺拔的乳房,对我所产生的诱惑是无以复加的,也是其他任何器官所无与伦比的。我甚至怀疑我有恋乳癖,这恋乳癖的渊籔我想肯定不仅仅源于性。
    立夏了,各种花儿次第开放,连小草都显得那样的矫情,地里的庄稼就更不用说,只要有足够的雨水,它们会尽情诱惑农人。这个节气也叫初夏,初夏无疑是一个适合恋爱的季节。可是母亲没有过恋爱的季节,这季节倒是被我赶上了,那时我是一个被高考抛弃的落魄者,也是一个“一块砖头掉下来能砸着三个”的文学爱好者,在我刚刚开始学习摆弄文字时,曾写下过一首叫《初夏》的小诗,立此存照:

     谁家少女的初潮摧开一束花香
     初夏来临的日子
     挑逗了一只蜜蜂
     我是一个伴着饥饿长大的孩子
     头顶的月亮是我枕边的烧饼
     原谅我,分不清月季和玫瑰
     是一场风给我指点迷津
     沿着手掌上的爱情线我走进初夏
     走进初夏的早晨和每一个夜晚
     初夏夜晚的星星至少有一颗
     是被我吻出的
  
    可就在我和初恋情人从天幕上吻出“我的那颗星星”时,我的手竟本能地伸进了她的胸脯,当我触摸到那对儿令我着迷的乳房时,我的脸上被火辣辣的地煽了一巴掌。那还不是一个得心应手的时候,所以,惯于寅吃卯粮的我,便被初恋那小小的一巴掌葬送了。唉唉,一个能把月亮当成烧饼的人,岂能不会把那对饱满的乳房当成洁白的馒头呢,只是我没预料到的是我的“恋乳癖”竟会在我恋爱的季节付出如此承重的代价。   
    立夏后的日子变长了,但那个初夏很短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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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的文章让我想起了何平导演的《青红》,很压抑的一部电影。
立夏读了。
盼续~
这样的立夏记忆,很真实呀!
师傅教导:刨花直窜过肩膀,方显木匠功夫深

老木匠的工坊
21# 杜进明
谢啥子嘛!
喜欢的说,敬请继续哈

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你的梦
怎么还没有更新?
进来几次了都~~
谢谢何博士、梅总版、木匠师傅和皮皮的阅读、跟帖。尤其是梅总版,进来好几次,令俺感动,小可这就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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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满

    小满:麦类等夏熟作物籽粒开始饱满。
    世上的所谓大与小总是相对而言的,有小就有大。比如在二十四节气中,有小暑就有大暑,有小寒就有大寒。但唯独小满这个节气很奇怪,只有“小满”而没有“大满”,这似乎是一个特例,由此一来,小满就像一个独生子或独生女一样令人怜惜,但我更愿意把小满看作一个女孩儿,因为我有个表妹就叫“小满”。
小满是舅舅的女儿,大约出生在小满的节气里,所以取名“小满”。我比小满大一岁,四岁那年母亲将我带到姥姥家去玩,指着在院子里光屁股玩耍的小满对舅母说,让小满长大给我当媳妇。我不懂得媳妇是干什么的,我也不知道,为何我长大了就要娶媳妇,但就在四岁那年的混沌中,我依然发现了小满与我的不同,这个发现我至今都以为非同小可,它标志着我有了最初的性别意识,——我开始知道了小满是个女孩。小满一天天长大了,我也一天天长大,朦朦胧胧中知道了媳妇是什么,于是见到小满就脸红心跳,而小满看见我也害羞,总是与我若即若离。小满的身体果真像小满时的麦类等夏熟作物籽粒一样开始饱满,尤其是胸脯,一天比一天丰满,像揣了两个馒头一样,这给我的少年增添了无与伦比的诱惑和不知深浅的探险欲望,同时也让我进一步明了了男孩和女孩的又一个差异,这个差异与我四岁时的认知相比,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她时常给我带来难以道及的烦恼和莫名其妙的亢奋。
    在小满的节气里,杏子也开始泛黄,酸甜酸甜的杏子,让人一想起就流口水。舅舅家门前有一棵杏树,树冠巨大而茂密,那是姥爷用夜壶浇灌出的杰作。杏子快熟的时候,我有事没事总爱往舅舅家跑,有一天我去的时候,小满正爬在树上摘杏子,我悄莫声儿地来到树下,小满只顾摘杏子没有看见我,但我仰头看见了小满,同时从小满的衣襟下我看见了两个令我惊讶无比又兴奋不已的东西。就在那天晚上,睡在舅舅家的土炕上,我作了平生以来最羞于启齿的梦,我的青春期就是从那天真正到来。
    小满也可以看作植物的青春期,那的确是一个充满生机的节气,麦子扬花,蝶飞蜂舞,这是一个传粉的节气,一年收成的好赖就看老天是否善待这个节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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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比一篇耐读啊。
继续盼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