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赤脚医生生涯

本帖最后由 chenbbhh 于 2010-1-29 18:25 编辑

【杜按:这是网友雨虹读后之感想,算是引介】

    悠悠岁月,光阴如箭,转眼风华不在。我们及我们那个年代在后生的眼里是什么样子呢?他们是否知道我们有过的细密伤痛与点滴快乐?
    你的回忆让我们重温,让后生看到我们所经历的那个年代的人生片段,尽管活着有无数的不如意,但是我们欣喜地看到,您的人生还是活出了生命的意义。也让我们看到了“化险为夷”,“夜尽天明 ”,“苦尽甘来”的幸福!
    没有经历风雪的果实不甜美,没有经历苦难的人生不完整。伴随着您对人生锲而不舍的追求,您的顿悟经历,我们正走向生命的深处。
    生命终将老去,您的回忆使我们清晰和感悟生命的真谛——善待。善待自己的生命,善待他人的生命,这是本文对我的启示。

                                                                                     ——雨虹

之一:永远忘不了的傻瓜


    时间倒退至30余年前,我刚从大学毕业,在“一片红”的浪潮中,被分配到江西的一个边缘的山区。山区与福建交界,地处武夷山的余脉,高山峻岭,交通十分不便。一个一直在大城市里长大的年青人,到了这里,简直是不知所措,两眼一抹黑。到县城报到后,又被指派到公社去了。次日,搭上一辆去公社的拖拉机便车,摇摇晃晃,翻过两座大山,来到了公社的所在地W。安顿后,孤独与茫然却不时地袭向我的心头。好在这里已聚集了一大批下放干部,有来自北京、南昌及县城的“接受再教育的人”。很快地我被他们呵护起来了,溶入到他们之中了。其中有一位退伍军人老Z,是县文化站的,他很乐观,非常幽默,与他在一起,寂寞与孤独都被抛之九霄云外了。他告诉我,他的爱人(那时不称太太)是县城医院里的一位护士,以后到了县城有什么事可找她。这样我每次到县城开会或来回上海时,可在县城里找到了一处落脚地。老Z的爱人姓X,也是一位退伍军人,我叫她为老X,现在想起来应该称她为X姐,但我嘴巴不甜,叫不出口。X姐也是一位上海人,见到老乡,对我们真是关怀备注,连洗脸洗脚的水都会帮我们倒上。X姐有3个孩子,还养着一条高头大马的黄狗,名叫傻瓜。傻瓜是老Z与老X的心爱,非常聪明,能通人性。我虽然难得去他们家,但傻瓜就认得我了,每次我的到来,它就会对着我摇头晃脑,还舞动着自已的尾巴,表示欢迎。如果我走到街上去,它就会象个保镖那样跟着我。街上到处是狗,可哪能与傻瓜相比呢?傻瓜英俊魁梧,而那些狗却显得猥锁而肮脏。众狗见到傻瓜后都会避而远之,或侧身小心翼翼地窥视着,也有会闹的狗仰着脖子远远地汪汪叫几句。傻瓜一般不予理采,仍昂首阔步地紧跟着我,但也有几只斗胆的狗会追上来,叫嚷不仃。此时傻瓜会仃下来,回过头,大吼一声,那些叫狗就吓得夹着尾巴逃了。我看在眼里,喜在心中,感到无比的自豪。那个时代知识分子是抬不起头,挺不起胸的一类人,虽然我只属知识分子前还要加个小字的人,此时却让我杨眉吐气了一番。更称奇的是,每当我要离开X姐家,傻瓜会单独送我。送到汽车站还会等到我车子开动,它才会离去。30余年过去了,傻瓜却一直使我挥之不去,我永远忘不了的好朋友。
    狗,这个物种,它不嫌贫富,它不会朝三暮四,随叫随到,对主人永远忠诚,因此被人类喻为最忠实的朋友。

我的赤脚医生生涯

本帖最后由 chenbbhh 于 2010-1-29 18:15 编辑

之二:教训一下


       Z县可能是江西省人口最少的县,1969年全县仅8万人,贫穷、落后是可想而知的。但县城却容不下我们上海被分配去的新生力量。到县城报到后,一、二句话就打发我去W公社。县里管分配的人交待:由于没有直达班车,便车到某大队后让大队书记叫个“四类分子”(地、富、反、坏四类人)帮你把行李挑去公社。到了这个大队后,书记一看介绍信后说,你不是分到我们大队的,“四类分子”现在没有空。於是我只好独自一人,按照他指的方向走向公社所在地,行李只好留下以后再说。


       W公社所在地有一个卫生院,其实我的编制就在这儿。到公社报到后即来到我未来的工作场所:卫生院仅二排“  ]”形的平房,里面共有6名工作人员,而且还有一位不久来自上海另一所医学院毕业的男医生D:高个子,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有一副非常典型的上海派头。整个接待过程可用冰冷二字形容,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最后,我向他们提出,睡在何处时,他们干脆回答,没有多余房间,到公社里住客房。


    回到公社办公地,G秘书倒非常坦率地告知我,我还要下到大队去,现在仅暂住数日。并带我去暂息的客房,里面有张床,床上的被褥一袭是黑色的。后来我理解了,黑色,不会显示肮脏,用不着洗换。一宿睡下来,不得了,全身已被跳蚤咬得体无完肤,东痒西痒,抓个不停。跳蚤呀,你没尝过上海人的血吗?让你美食了一顿!以后每到晚上再要去睡觉时,真有点象赴汤蹈火似的。


    一方面在卫生院受到了冷遇,深深刺痛了我的心,但公社里那边的下放干部却对我关怀备至,使我置身于一个温暖的大家庭中。毕业于北京政法学院的C,身材高大魁梧,性格豪爽侠义,而且一口京腔,大家一起吃一起喝,一起劳动,一起玩,不会感到孤独寂寞。一天,公社信用社里传出,某人被他妻及奸夫赶出自己的家门。C一听说,气打一处出,立即唤了几个战友,前去捉奸。奸夫一听说此事,拔腿就逃。C等数人追了上去,在一处田头把他逮住。大家准备带他回公社去教育他。后来C一想,教育还不如教训,带回去还不如就地处置。C上去就是一个扫荡腿,那奸夫一下被打倒在地,啃了个满口泥巴。C又一把抓起他,上去一个勾拳,奸夫已吓得屁滚尿流了,连连讨饶。C是学法律出身的,知道个分寸,於是义正词严地对他说,下次再犯,决不饶你!奸夫连连点头落荒而逃。此事一时成为笑谈,在那个法制不健全的年代,这种“武力”教训不失为安定社会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我的赤脚医生生涯

本帖最后由 chenbbhh 于 2010-1-29 12:07 编辑


之三:闹鬼的屋子



    在W公社所在地没住上几天,催着我下大队的喊声一天比一天紧。我编制所在的公社卫生院生怕我赖着不走,索性不安排我任何工作,只当没有我这个人似的。总感到我像是被他们找到的“替死鬼”,一旦有了“替死鬼”下大队,他们就可心安理得地留在公社了。我当时想,公社卫生院与大队卫生所相比也好不了多少,去就去吧!“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实上我当时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下去,就听他们的,到大队里去当一名“赤脚医生”;二是,户口反正还在我自巳的袋子里,索性回上海去。我没有什么犹豫,选择了第一条路,因为受多年的教育及个人的脾性使然,我决不会选择逃跑之路的。G秘书劝导我,要我选择C大队,因为,一方面靠近公路,交通方便,而且他夫人也在C大队粮管所,有什么困难可找她帮帮。这一席话,一直暖到我心里。选好了C大队后,告别才认识几天的众多下放干部,打起行李去了那里。
       C大队地处县城和公社之间,一长排的木结构房屋一个挨着一个,都朝南坐北,门前有一条潺潺流水的溪滩,整个地貌看上去比较宽广平坦。与我同去的还有一名刚从地区卫校毕业的护士X。到后,我们即去大队部报到。大队书记说,卫生所安排在一间空屋中,男的(指我)就住在那里,女的(指X护士)我会另行安排。并说,等一下叫几个四类份子打扫一下就可搬进去住了。没说几句话就把我们打发走了。所谓的那屋是一排房屋中的一幢,木结构,有一个厅,两边各有两个厢房,看上去较新,但里面没有住人,仅养着几头牛。我想,这么好的房子养牛,岂非可惜了?出来后,我准备去找G的夫人认识一下,这时遇上了县城下放的小W,他是南昌人,给人以坚毅、热情的印象。相互自我介绍后,很快彼此就一见如故了。他领我到G的夫人那儿,问起了住在哪里。我就告诉他们,书记安排我住关牛的新屋。此时,他们都惊讶起来了,异口同声地讲:那是一间闹鬼的屋,以前有两批人搬进去住过,先后都死了一人。当地流传的说法是,当时造此房时,主人对木工匠比较苛刻,木工就在梁上做了手脚……这一下我倒也有些害怕了,虽我不相信迷信,但两人的死亡这个事实,很难解释。我必须有保护自已的意识,于是再去找书记,说我不住这屋,那里死过人,也许存在着某种目前不明的病因。书记无奈,只好给我另行安排。
    我想,如是一个有品行的人,应该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就算你书记不相信那一套,那为什么自巳不搬去住或办公呢?为什么偏偏找一个初来乍到的人去住呢?难道你不知道这个人是毛主席派来,是为大家除病灭害的?不看在小人的面上,也得看在党的面上呀!
    过了若干个月后,浙江大批新安江移民迁来Z县,C大队也分到许多户。来后,大队又把这批不了解情况的移民放到那屋去。当晚,住进去的人就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而逃了出来。此后这个鬼屋再也没人住过。
    后来在公社里遇到我在《教训一下》一文中提到的北京人C,与他谈起此事,他很有兴趣。他学过刑侦、推理等专业知识,他的推断是阁楼中可能有许多老鼠走动而引起,至于死人可能纯系巧合。他曾想约胆大的朋友一起去体验一下,却因种种原因未能如愿。

我的赤脚医生生涯

本帖最后由 chenbbhh 于 2010-1-29 12:09 编辑

之四:一次严峻的考验


    我是62年进入大学的,原定学制六年,前三年基础课学得很扎实。当进入临床学习之前,适逢“四清运动”开始,於是被按排到上海的郊区去搞政治运动了。作为工作组的成员我们被分散到各部门了,开始在镇上的一个铁业社里,主要查账,看看有无贪污腐化之事。半年后再去公社乃至大队,主要调查“阶级异己分子”。整整一个年头都在工作组里,那时规定不准看业务书,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好不容易盼来了回归学校学习高年级课程时,一场史无前列的“文化大革命运动”开始了。于是写大字报、串联、批斗“反动学术权威”、揪“小爬虫”、“文攻武斗”一个接一个,后三年的业务学习完全泡了汤。临毕业前,校方(其实是革命委员会)匆匆按排大家去医院轮一圈,算是学习了。当时看你合格不合格主要是政治标准,业务知识可以“从游泳中学习游泳”。


    到了C大队,我与P护士很快地把卫生室建起了。我看病、开药、配药,小P负责打针。有一个药箱,当有乡亲叫出诊时,背起即去,这一切都是免费的,这些药物和设备都由公社卫生院配发的。设施及药物都是非常简单的,虽然如此,的确为当地乡亲们的常见病解除了不少痛苦。发热、感冒、胃痛、肠道感染等病处理比较容易,当时我边干边学,也积累些治疗心得。当地寄生虫病非常猖厥,如疟疾、蛔虫病、钩虫病等。尤胆道蛔虫症一旦发生,病人痛得地上打滚,我的经验是禁食、补液再加上药物穴位注射后,往往药到病除。但有一天傍晚时分突然叫出诊,说某山里一个孕妇生小孩遇到了难产,叫我们速去。这是一个严峻的考验!我在上海医院虽看过,但没有操作过,不要说难产,即便顺产也不行呀!此时听说临近大队有一位南昌下放来的助产士,我好象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即请人赶快通知她,拟一起去抡救。不会儿那位带眼镜的南昌助产士来了,她约模已超过40岁,精神饱满,非常热情。此时夜幕已笼罩天空,我们准备好抡救的器材及药品,并请一个老乡作响导带我们前往。老乡背了一筐劈碎了的老松树,当地叫qion光,内含松油。手里拿着qion光灯。qion光点燃后可作照明用。我们三人在山路上高一脚、低一脚,连走带爬地赶到了目的地。孕妇呻吟不仃,家属都焦急地期盼着我们救母子两人的命。那种神态我至今不忘,使我深深感到医生的责任是多大呵!助产士老师初步检查后,认为就地分娩很难,且有产后大出血之忧,胎心音弱,胎儿可能难保。我们初步用药并挂上了盐水后,叫老乡用担架抬送县医院进一步处理,助产士老师和我全程陪同。於是一队人马连夜跋山涉水向县城进军,大家不顾疲劳,连走带跑地奔向县医院,当天蒙蒙亮时才赶到了目的地。到后,县医院的妇产科医生诊断胎儿已死,即行碎胎后产钳取胎。虽然胎儿死了,但大人终于获救了。这是我笫一次深切感到农村缺医少药的落后,也深深地感到自已的业务水平跟不上农村的需求。我将此情况写信告诉了我母亲,她虽然舍不得自已儿子远离自已去山区,但她更懂得不掌握医疗技术那是更大的不幸。於是在一年后她帮我联系到上海某区妇婴保健院去补了二周的课。母亲虽巳去世了14年,想起此事,我无限感叹:真是“可邻天下父母心”啊!

我的赤脚医生生涯

本帖最后由 chenbbhh 于 2010-1-29 12:10 编辑

之五:虚惊一场


       Z县地处武夷山余脉,山连着山,郁郁葱葱,这里还有未曾开发的原始森林。听说,本地唯一的猛兽当属野猪。野猪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类,但当它受伤时却非常凶猛。我亲眼目睹过一起悲剧:一天在公路上,一头野猪被拖毛竹的汽车撞倒于地,一群山民如获至宝,以为是天赐猎物,一起冲了过去。突然野猪醒来,冷不防地嘶咬其中两人,那两人的腹股沟动脉大出血,当场毙命。此一幕令我心惊胆战不已。但是这种意外事件毕竟罕见,更为常见的是毒蛇咬人致命的事件。当地有两种毒蛇:一种是五步蛇,人被咬后不出五步即可死去;另一种叫竹叶青,它具攻击性,但毒性不如五步蛇。这两种蛇喷射的都是血液毒,人被咬后全身出血不止。它们都伪装得很好,不易被人发现。一不小心,就会被咬。被毒蛇咬后首先要给予局部处理,进一步必须立即注射特异性的抗蛇毒血清。可是那个时候哪来的抗蛇毒血清?因此西医是束手无策的。当地人一旦被毒蛇咬伤后,不会去找西医,他们都会去找当地的蛇医。蛇医立即会上山采集新鲜的草药,既有外敷的,更有口服煎药。作为一个见证者,我确也见到许多被治好的病例,因而治疗蛇伤我甘拜下风。
    那时我是一位名符其实的赤脚医生,除了看病外,还要自已烧饭、炒菜,买不到干柴时还要上山去砍柴,总之一切都得自力更生。生活苦点,尚还可以过去,但对于蛇的恐惧却与日俱增。为此,我母亲特地从上海给我寄来了一双炼钢工人穿的凡布脚套,凡布脚套我虽没穿过几次,使用起来毕竟不方便,但我至今仍保存着,每当我看到它时,就会想起了我的母亲那种牵挂的情景。为了防被蛇咬,一根竹杆总不离我身,出诊走山路时,总用那根竹杆在脚前面“扫路”,目的是为“打草惊蛇”。
    有一天黄昏时候,我突然看见在我屋子的地上,有一条3尺来长的蛇,我慌张地拿起那根护身的竹杆一阵乱打,后来定睛一看,原来那是一条稻草绳!我是一个有150度深的近视眼者,那天正好未戴眼镜,再加上恐蛇心情,所以造就了这个“一旦被蛇吓,黄昏怕草绳”的笑话,真是虚惊一场!
胆道蛔虫症一旦发生,病人痛得地上打滚,我的经验是禁食、补液再加上药物穴位注射后,往往药到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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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西医也学金针穴道之类啊?
碧天清远楚江空,牵搅一潭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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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看过一个赤脚医生的电影,还有点印象,光脚斜挎医疗箱,扎着两根小刷辫子的那位姑娘很好看。但故事情节却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好像片名就叫《赤脚医生》。
小时候看过一个赤脚医生的电影,还有点印象,光脚斜挎医疗箱,扎着两根小刷辫子的那位姑娘很好看。但故事情节却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好像片名就叫《赤脚医生》。
梅茗 发表于 2010-1-29 12:32
谢晋拍的《春苗》,女主角是李秀明,当时觉得真是美女。男主角达式常,也是个帅哥。

梅茗记得的那个形象,大概就是李秀明光着脚从河边穿过竹林逆光走出来的那个镜头吧
师傅教导:刨花直窜过肩膀,方显木匠功夫深

老木匠的工坊
看得起劲时没了。楼主快续,急等!
8# 老木匠
也许吧。
似乎有过那个画面的年画。

其它全无印象了。

我的赤脚医生生涯

本帖最后由 chenbbhh 于 2010-2-1 14:18 编辑

之六:做了一次下不了台的手术


    在C大队卫生室里工作大约两个月后,公社卫生院又突然将我调回去了,算是一次上调,失而复得,使我倍感珍惜。在卫生院后排房子的东侧有一间约莫6平方米的最小的房间,就作为我的卧室,在那里放了一张床后,已没有多少空间。卫生院有一个厨房,雇了一个老妈子,为我们几个单身汉烧三餐饭。卫生院里医生护士共七人:院长是一位草药土郎中,善长医蛇伤;一位当地的大夫,是西医;一位来自上海的D大夫;一位药房司药;一位当地的中医;一位中年护士;再加上我。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一间手术室,二间病房,大约有8张床位。有如此的设施对于我来说已经心满意足了。心想,可要好好地干一番啊!
    白天既在门诊室诊病,也经常被叫到附近村民家出诊。遇到疑难一点的病,晚上在煤油灯下向书本请教。在校时虽没有去过口腔科,我就看书学会了口腔麻醉及拔牙。小儿肺炎合并心衰处理得多,也得心应手了,打小儿头皮静脉已成为我的兴趣所在……D虽不跟我同校,但他比我高一年级,我总尊他为“上级医师”,他很矜持,一般的合作尚可以。
        D与我都是男医生,自然都憧憬于成为外科医生。想起在上海实习时,看到那些风度翩翩的外科医生,在手术时胆大心细、游刃有余的气概,真是无限崇拜!这里的条件与上海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但想当外科医生的美梦从来也没有断过,我想D的心情也是如此。我们先把手术室打扫了一下,将手术器械清点后打包并用蒸气消了毒。跃跃欲试的我们正在物色着第一例让我们手术的病人,当然选择的第一例必然是“四大金刚”之一。“四大金刚”是外科最基本的四个手术种类即阑尾炎、疝气、痔疮及静脉曲张。有一天总算觅到了一位适宜的手术对象,他是一位男性青年,患了疝气(俗称小肠气),他同意手术治疗。于是我们反复地看了相关手术图谱,一阵忙碌的术前准备后,终于走上了手术台。D主刀,我副刀,我们采用的是局部浸润麻醉,按层次打开了疝囊。但将落入疝囊中的肠子回纳腹腔时,病人开始叫痛,并越叫越响,使我们无法将肠子回纳,我俩被这场景吓懵了,左右为难,不知所措!打电话向县医院求助,但不巧电话出现了故障无法接通。此时我们已成热锅上的蚂蚁,急得直冒汗。还是邮电所的老员工急中生智,脚上套上铁耙爬到架电话线的电杆上,用耳机向县医院求助。过了两个小时,终于盼到了从县里开来的救护车,下来的Z医师,是一位复员的军医,他抽了一根烟后,笑迷迷地洗过手,上了手术台,很快地把手术做了下来。这次失败让我懂得了:医学既有严密、高深的理论,又是一门实践科学,它并非读了书就能学会的,实践,向前辈虚心学习乃是必经之路。
    虽然是一次失败的尝试,但我们从Z医师那儿学到了一些技巧。我们没有气馁,此后我与D合作还是开展了一些诸如疝气、割包皮等一些小手术。
      
       当时Z县W公社的卫生院回忆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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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是C医生自己画的?多才多艺啊。
碧天清远楚江空,牵搅一潭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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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往旧事,娓娓道来,很亲切。是一段翔实的历史记载。
喜欢那个和俺同名的狗狗。
11# chenbbhh

RE: 我的赤脚医生生涯

本帖最后由 chenbbhh 于 2010-1-31 20:26 编辑

12# 金丝铁线 当时没有照相机,没有那时的照片。这是我数年前随手画成的回忆图,请别见笑。
点评《永远忘不了的傻瓜》:在人与动物的关系中,从十二生肖来看,当以狗和马最为亲密,如警犬、导盲犬、牧羊犬、看家犬和战马、赛马、配合打马球之马等。三十多年与“傻瓜”结下的情谊使人难以忘怀,可见先生乃性情中人,想必在人际关系中亦如此。
点评《教训一下》:一个上海一流医学院的毕业生,恰好遭遇文革一片红,那时卫生部定性为“城市老爷卫生部”,被彻底砸烂,新的口号是“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于是就随同上山下乡的知青大军,一起到“广阔天地”去了。回忆那段经历是辛酸的,但辛酸中不乏幽默,孤寂中得遇知音,可谓难忘之人生历练也。
点评《闹鬼的屋子》:世上本无鬼,所以也就没有闹鬼的屋子。但相信有鬼存在的人还真不少,那个年代知识分子称作“臭老九”,所以安排“臭老九”与“鬼”同住也就顺理成章了。从工农兵学商的排列来看,知识分子似乎应是“臭老六”,怎么会是“臭老九”呢?想来大概是受样板戏《智取威虎山》的启发,杨子荣打入威虎山,因座山雕左右已经有了八大金刚,只能屈就“老九”。于是“老九”而加“臭”,便分配给知识分子了。
点评《闹鬼的屋子》:世上本无鬼,所以也就没有闹鬼的屋子。但相信有鬼存在的人还真不少,那个年代知识分子称作“臭老九”,所以安排“臭老九”与“鬼”同住也就顺理成章了。从工农兵学商的排列来看,知识分子似乎应是“臭老六”,怎么会是“臭老九”呢?想来大概是受样板戏《智取威虎山》的启发,杨子荣打入威虎山,因座山雕左右已经有了八大金刚,只能屈就“老九”。于是“老九”而加“臭”,便分配给知识分子了。
点评《一次严峻的考验》:文化大革命荒废了一代人,你能在文革前三年扎实学习基础知识还算是幸运的。后来的赤脚医生大概学习一两个月就背着药箱上岗,你们无疑是赤脚医生队伍中的佼佼者。“在游泳中学会游泳”看来还是有道理的,一个个严峻考验犹如一次次中流击水。令堂大人也真有远见卓识,加上你自己勤奋学习,终于成为一个医德双馨的专家了。
点评《虚惊一场》:令你心惊胆战的野猪和虚惊一场的稻草绳(即五步蛇、竹叶青),现在都是国家保护动物。特别是野猪,数量越来越少了。人不惹它们,它也不会惹人,你用“打草惊蛇”的办法驱赶,虽然出于自我保护的动机,实际上倒也是在保护野生动物呢。
点评《一次下不了台的手术》:记得与先生同年同校的一个大学生毕业后分配到四川农村,他对我说起这样一件事:他们接到一位阑尾炎病人,决定动手术,由他主刀,但没有麻醉药,当时针灸麻醉宣传得神乎其神,就手忙脚乱开始实施,结果一刀下去,病人痛得哇哇叫,突然挺身坐起来,伸出拳头砸他:“你们拿我当试验品呀!我打死你!”吓得几个参与手术的人毛骨悚然……这件事和先生说的“下不了台的手术”如出一辙,在那样艰苦条件下,或许也是“逼上梁山”吧!不过我依然要说:救死扶伤,精神可嘉!
送一粒钻石,一来奖励原创,二来借以对新到的前辈表示欢迎。
今天,我就是高瑜
爱看,楼主娓娓道来惹得我天天等续集。
建议陈先生一天发一贴,作为连载比较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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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木匠的工坊

[连载] 我的赤脚医生生涯

本帖最后由 chenbbhh 于 2010-2-1 14:14 编辑

之七:助人一把


    我在w公社开始工作后不久,上海长宁区的大批插队落户的中学生也下来了。那些孩子都只有15-17岁大小,一脸无忧无愁的稚气,一下子使这个偏僻的山村增添了不少朝气和热闹。他(她)们三三二二被派到了生产队落了户,从此成为一个农民。他们要做饭吃,并与当地农民一样到田里去劳动争工分。开始还觉得新奇,同学之间互串很好玩。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从上海带来的食品也巳吃光,单调重复的生活感到了乏味,而且由于水土不服,出现了种种疾病,因此恋家之情油然而生。从天渐热开始,直到深秋,这里有一种小至针尖大小的虫(又称麦子虫)被叮咬后即会在皮肤上出现一个丘疹,奇痒无比,上海人对此特别过敏。晚上睡觉又受跳蚤的骚扰,一夜下来,真是“体无完肤”。时至秋天,皮肤一抓后就会感染,这种感染看似小病,其实包藏着杀身之祸。我虽然学医,但当时对此问题认识是不足的。那帮孩子看到公社卫生院里有上海医生,自然感到亲切,有点毛病就会来找我,我用上海话交流,他们也感到贴心。我把他们当作自已的弟弟妹妹,他们也喜欢找我看病、谈心。
    一天晚上从山上的一个生产队,被人抬来一位下放知青,他脸色苍白,气喘吁吁,非常危重。经检查,可诊断为重症支气管哮喘。我立即给予紧急治疗,经一番抡救后,病情有所缓解。我与该学生聊起,这病很难断根,而且经常会发作,落户的生产队又在山上,今后这的确很危险。我劝他申请病退回沪,因为当时政策有此一条,但上报公社后未予批准。那些基层干部根本不懂此病的危险性,只强调上山下乡的革命性及重要性。但我并不就此打退堂鼓,我突然想起可找一个人帮忙,此“贵人”如能相助事必成无疑。我知道Z县有一位老红军刚从西安第四军医大学退休下来,他具少将军衔,也是W公社的人,是从这里参军并走完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老革命。退休后回到故地,县城政府在县城为他造了一幢居住的房子,他经常来W公社调研。有一天机会终于来了,他来到公社卫生院耒看望我们,我就趁此向他汇报了这一学生的情况,他当时立即说,这里条件太差,应该让他病退回上海。老将军在部队是搞医疗的,他懂得此病有突发危险的可能,另一方面他的政策性也强。经他这一说,公社有关方面即批同意病退,该学生不久就顺利地返回了上海。
有一首歌这样唱: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尤其是助人于危难,更让受助者刻骨铭心。在帮助患重症学生办理病退的问题上,先生与老红军缺一不可。
本帖最后由 wqh4991 于 2010-2-1 11:59 编辑

26# chenbbhh
我为楼主配图哈:作者:本博主,摄于1975年夏
附件: 您所在的用户组无法下载或查看附件
非常感谢您提供这么珍贵的照片,可算得上稀世之品!谢谢! 28# wqh4991
本帖最后由 chenbbhh 于 2010-2-1 13:59 编辑

                                                                         之八:修战备公路
      在公社卫生院没有工作多少时间,一项新的政治任务又下达了:卫生院要派一名医生去参加战备公路的修建,随队在工地上给民工防病、治病。我调回公社卫生院后板凳还未坐热,这个光荣任务又落到了我头上。我也设有多想,整理了行装,带了必备的药品就去了。时值夏末秋初,天气还是非常炎热,所谓战备公路,就是将原来的盘山公路加宽、加固,平整一下。被派去的农民工都自带锄头、铁铲、箩筐、扁担、推车干活,先用石料垒成路基,上面放上碎石,用手推的压路滚石压一下,再用黄土铺上即成。汽车开过时,会扬起一阵灰尘,然后慢慢地散去。碎石通过爆破获取,此项工作比较艰苦复杂,要在巨石上打眼,放置雷管、炸药,然后进行爆破。
      我就住在山上公路边,用毛竹围起一个小屋,上面盖着油毛毡。睡的床也是用竹子搭成的,山上有的是毛竹,就地取材即可。我的小屋就成了诊疗室。大多数是外伤擦红药水的活,也有腹泻、感冒之类的病人。基本上可算得上与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了,吃的是工地上的大锅饭。在工地上最让我受不了的仍然是那肉眼不容易看见的、小如针尖的黑色小飞虫——麦子虫。麦子虫夜伏昼出,太阳越大它越来劲,围着你暴露的肌肤转,并会发出嗡嗡的叫声。它叮咬我的皮肤后,会起一个红包,并感奇痒。说也奇怪,它叮咬当地人,既不起包也不发痒,连这样的小虫子也会欺生!我一刻不停地用手驱赶麦子虫,又不断地抓痒,有时甚至拿出木梳子来抓,才能过瘾。白天在油毛毡屋子底下很感闷热,晚上山上寒气又很重,还要盖被子。到晚上虽然麦子虫下班了,可跳蚤却上班了,因此身上到处是抓痕,抓破的皮肤被感染化脓。
      一场灾难其实已经逼近了我,我还浑然不知道。有一天清晨起来,我感到眼睑有些浮肿,手足也有胀感,不明的人还以为我吃胖了呢。此时我自已意识到可能得了肾炎,因为皮肤给细菌感染,在体内引起免疫反应,从而引起肾炎。我忧心忡忡,急忙跑回公社卫生院,立即将自已的尿液放到显微镜下观察。这一看,立即把我吓懵了:尿常规出现了明显异常,原来的担忧变成了事实!我想,这一辈子完了,今后将走上尿毒症这一不归路了!我的眼前出现了在校时的一幕:我们年级一位同学不幸患上肾炎,病理生理老师将他的尿液让大家在显微镜下观察,并分析其恶劣的预后……我越想越害怕。在无助的情况下,我将病情向卫生院的上海人D医生讲了。他仍然用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倾听我的叙述,仅从鼻孔中轻轻地哼了一声,没有其他表示。这大概是各有苦衷,可以理解的吧!因为我的倒下,谁来接班又将是一场博弈。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工地,含着泪水给父母亲写信报告了这一不幸的消息。临近的一个随队医生F,他知道我的病情后,很快就来看我了。他与D同校不同班,妻子与他是同班同学,分在一个公社卫生院工作。他非常同情我的处境,让我尽快回上海去休养。他告诉我,他父亲是上海某大医院内科主任,年青时也患过肾炎,经治疗好转。由于肾炎型别不同,预后也不同,他让我去找他父亲诊治。
      我听了他的话,回到公社卫生院,向公社请了假。公社里的下放干部帮我找来一位农民,请他用大板车将我拉到县城,然后回沪。去县城要翻两座大山,由于修路,汽车已停止通行。那天,天气晴朗,我躺在大板车里,用一把雨伞遮住头部,开始了漫长的行程。我的脑子像放电影似的,往事一幕一幕地浮现,不禁鼻酸流泪,主要是感到对不起父母亲,他们好不容易把我培养成人,我还没有来得及报答他们,却又给他们增添了无限的忧虑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