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杨立华:五四的意义

摘自杨立华2004年下半年《中国古代思想世界》课的课堂


那么回到我们今天的主题上。回到我们今天的主题就是回到孔子。围绕着孔子在上个世纪的命运,让我们想到很多,如果我们有时间去搜集一部这样的文集,就是汉语文化的最丑陋的文字。所有最丑陋的文字,都可以在上个世纪的文字中找到。而且这样的丑陋放在世界文明史上都是耸人听闻的。我们上个世纪对孔子的诋毁和背叛,其背叛的程度,远远超过犹太人对基督的背叛。远远超过。这个背叛意味着什么?今天我在这里反省这一背叛,批评这一背叛,又意味着什么?有的时候当我乐观的时候,我会想,这样的背叛,是一个伟大的、具有独创性的文明——注意我说的是具有独创性的文明。世界上有很多文明是不具有独创性的。世界上的文明可以导源于几个根源。中华文明是其中一个独特的根源。——这一独创性的文明,当它面对着一次它所无法忍受的失败、一次无法忍受的自尊心的打击时,它要更新自我,就必须经由这样一个彻底的否定自我的过程。因此我把我们在上个世纪对孔子的背叛,视为汉语文明对自身的彻底否定。经由这一彻底的否定,才能有一次彻底的更新。那么这一否定和背叛的意义,是仍然在展开的,仍然未结束的。如果我们这些后人,那些背叛者的后人,我们这些五四精神的后人,我们这些后五四精神的人,如果能把自己的努力导向一次成功的文化的更新的话。那么这次背叛,就变成了一个自我更新的环节,从而获得了它的合理性,从而获得了它的价值。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那么这一背叛,我认为就会被钉在人类历史的耻辱柱上。五四这个代名词将被钉在上面。五四的实质,说穿了其实是这样一个东西:只要我跟最强者站在一起,我就能够获得一个更新的更强的自我,无非是这样。我要跟更强者站在一起,这样我就能成为那个最强的。
我不知道你们大家……有一个人可能对于你们没有什么意义,这个人叫王朔,有意义吗?对你们有意义的可能是王小波吧。王小波我是很不喜欢。我之所以不喜欢他,首先是因为李银河。李银河我实在受不了。李银河认为世界上一切荒谬的无耻的事情她都有必要站出来支持。比如我在网上看到的一条讲交换夫妻,李银河先生站出来说这个在美国不是这么叫的,在美国这很常见。大概意思就是说没什么关系吧。是可忍孰不可忍啊。最可笑的是其实你们细看啊,——我批评李银河先生的这话我当她的面我也敢说。——就是说她一方面不断地强调性的开放,同性的异性的,怎么来都可以;但她在讲到王小波跟她的爱情的时候,她会说,王小波既专一又浪漫。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这个……当然王小波我觉得实在是被李银河耽误了。唉真是没眼光啊。还是不错的。
王朔对我们还是有很强的解放意义。王朔有一本小册子,叫《一点正经没有》其中有一段讲一个人,一个小瘪三,突然发了狂,擂着胸脯,拖光了上衣,冲到街上去,逢到人就喊“谁敢惹我”,对着各种比他弱的人喊“谁敢惹我”。喊到第三声的时候,有一个黑塔般的人出现了,用炸雷一般的声音说:“我敢惹你。”这个人四顾之后说:“那谁敢惹咱俩?”
我把五四看成这样一个东西。
五四如果有意义的话在于它陶养了鲁迅这样的人,这样一个永远持着刀冲向强者的人。那么这个背叛今天应该结束了。我们应该认真地去聆听中国古代先哲的东西,让诚实地面对自我,诚实地面对这个文化,充满勇气地让这个文化的精神在我们身上表现出来。让拉姆斯菲尔德的那种胡言乱语,让小布什的那种虚伪的道德傲慢,让他见鬼去。我认为布什上次访华在清华的演讲是清华同学的一个耻辱。因为清华同学在小布什那样傲慢的道德宣扬面前毫无还击之力,他们充分展现了自己英语的流利,却毫没有展现自己文化的自尊。没有一个人站起来用结结巴巴的英语,甚至用汉语,告诉小布什,在他讲台的背后有一句话,这句话是什么?“厚德载物”,“君子以厚德载物”。这是中国两千多年前圣人的教诲,应该让他知道。应该让他知道。
我们现在有很多人,他不读书,他不读先哲的书,他用鼻子就能闻出先哲的书不好。我有一个这样的朋友,也有才气,写小说的。他写了本小说叫《斯巴达》,这个书你们可以去看。用38万字写了一个24小时的故事。还是很有才华。他说他不读孔子的书,他说中国文化里没有英雄,他说孔子不是英雄,孔子不是什么伟大的人物。他说……我当时还比较耐心。他说尼采很伟大。尼采我同意他很伟大,但尼采不是世界上唯一伟大的人。我劝他,那你何不细读一下《论语》呢,读读《易传》,读读《中庸》呢?他说,我不用读,我用鼻子就闻得出来他的臭味。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生平做出了唯一一次的断交,就是这个事。没有办法再谈下去。
那么孔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我们中国历史上有无数伟大的存在,有无数伟大的人。我们只要去读资治通鉴,我们就会发现资治通鉴里面所记录的每一个人都比我们伟大十倍,甚至百倍,哪怕是那里面最大奸大恶之人。那是何等坚定何等光明的存在,那是一个何等光明的世界。我们去看资治通鉴里面讲张辽,那比三国演义里讲得精彩多了。那么孔子是这群伟大灵魂之中最伟大的灵魂。
有一种研究学问的方式是这样的:是通过追索各种名人的花边,来否定名人的伟大。比方说我们都欣赏爱因斯坦的伟大,那么就有人站出来写爱因斯坦怎么吝啬呀,怎么无耻呀……这是一种苍蝇的工作方式,在鲁迅的文章里头是苍蝇和战士的关系。当战士休息的时候,苍蝇也就嗡嗡叫了。但苍蝇永远是苍蝇。学问如果最终指向对一切伟大的破坏,学问如果最终指向把伟大拉回平庸,拉回到跟我们一样的地平线上,这种方向的话,那这样的学问要它干什么?
推荐你们看一篇文章,但这篇文章可能比较难读。中文有译本,有个人叫福柯你们知道吗?他写了一篇《尼采、谱系学与历史学》。在这篇文章里他讲出了一种所谓的打引号的历史学家的工作方式,这个“历史学家”工作方式就是这样一种工作方式:他通过他巨细弥遗的博学来告诉我们,没有任何一个历史的时代比你的历史时代更伟大,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你更伟大。这也是我刚才说的苍蝇的工作方式。
通过我们自己这些空洞的、影子般的存在的卑琐,以及对这种卑琐的自我认知,我们就能确知,有一种更光明更伟大的生存样式的存在。否则我们就将不知卑琐这个观念是从何而来的。
我个人是这么理解我的学术生活的,我认为我个人的学术生活是这样的:它的目标是,用自己的一生来衡量自己跟伟大的距离。
这篇文章非常好,改几个字就可以拿去安利讲传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