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燕麦 于 2010-8-19 00:10 编辑

刚刚读了一遍冯至的十四行诗,最喜欢一、二、九、十九、二十六。
有一种感觉,他受德语诗影响很深。
竟还有一首写给凡·高的:

14

你的热情到处燃起火,
你把一束向日的黄花,
燃着了,浓郁的扁柏
燃着了,还有在烈日下

行走的人们,他们也是
向着高处呼吁的火焰;
但是初春一棵枯寂的
小树,一座监狱的小院

和阴暗的房里低着头
剥马铃薯的人:他们都
像是永不消融的冰块。

这中间你画了吊桥,
画了轻倩的船:你可要
把些不幸者迎接过来?
意思虽然直白,语言运用和想象力(意象的安排)却是上乘,俺脚得哈。
杜雅萍 发表于 2010-8-19 00:02
恩,哲理诗,理性的阐发使得诗行质朴、耐读,充满矿石般的光泽。冯至和前面几位诗人不同,他是超越了他那个时代的。虽说我曾经更喜欢他的那些叙事诗。
本帖最后由 燕麦 于 2010-8-19 00:41 编辑

重温一下冯至精彩绝伦的翻译!在更年轻的岁月,谁都会被这些诗击中,并且俘获,就像那个仰望高处的船夫。

《罗蕾莱》(Lorelei)
——海涅  

不知道什么缘故,
我是这样悲哀;
一个古老的童话,
我总是不能忘怀。

天色晚,空气清冷,
莱茵河静静地流;
落日的光辉照耀着山头。

那最美丽的少女,
坐在上边神采焕发;
金黄的首饰闪烁,
她梳理金黄的头发。

她用金黄的梳子梳,
还唱着一首歌曲;
这歌曲的声调,
有迷人的魔力。

小船里的船夫,
感到狂想的痛苦;
他不看水里的暗礁,
却只是仰望高处。

我知道,最后波浪,
吞没了船夫和小船;
罗蕾莱用她的歌唱,
造下了这场灾难。



秋 日
——里尔克

主啊!是时候了。夏日曾经很盛大。
把你的阴影落在日规上,
让秋风刮过田野。

让最后的果实长得丰满,
再给它们两天南方的气候,
迫使它们成熟,
把最后的甘甜酿入浓酒。

谁这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
谁这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醒着,读着,写着长信,
在林荫道上来回
不安地游荡,当着落叶纷飞。
是啊,在危难关头才像一家人,人和人之间的距离仿佛没有了。很久以前读过一个短篇故事,讲智利大地震,所有人的界线都消失了,大家都成了同胞。

“正是在这悲惨的瞬间,人类的所有物质财产遭到毁灭,整个自然界险些儿全部沉沦,而人类的博爱清神却象一朵美丽的鲜花,开放出来。在目力所及的原野上,各个阶层的人们混杂躺在一起,有王侯和乞丐,有贵妇人和农家女,有官吏和雇工,有修士和修女,他们互相同情,互相帮助,他们从地震中抢救出来赖以活命的东西,都高高兴兴地分给别人,仿佛这场普遍的灾难,将所有死里逃生的人,都结成了一个大家庭。”

但是故事并没有到这里结束,结局是个悲剧。我不说了,大家去读一读故事吧,小说名字是《智利地震》,作者是克莱斯特。
本帖最后由 燕麦 于 2010-8-21 22:04 编辑

两位写得真好!
鼠曲草


我常常想到人的一生,
便不由得要向你祈祷。
你一丛白茸茸的小草
不曾辜负了一个名称;

但你躲进着一切名称,
过一个渺小的生活,
不辜负高贵和洁白,
默默地成就你的死生。

一切的形容、一切喧嚣
到你身边,有的就凋落,
有的化成了你的静默:

这是你伟大的骄傲
却在你的否定里完成.
我向你祈祷,为了人生。



      不由得想起华兹华斯笔下的雏菊,还有格雷的哀歌里那些过完平凡一生的人们,“世界上多少花吐艳而无人知晓,把芳香白白地散发给荒凉的空气”。他们默默的德行是他们从未做什么,在如此一个蝇营狗苟、荒诞离奇的世界上,虽然渺小却高贵洁白,有多少盛名之下腐臭不堪,有多少粉墨登场徒增齿冷,但他们却不曾辜负一个名称,尽管这个名称也渺小得容易让人遗忘。
      勇猛向前的人常不明白自己的错误,他们在一个时代里筑起金碧辉煌的大厦,却在另一个时代里化作废墟,在外表的崩溃之下,散发出经久的臭气。他们是一个时代的枭雄,却被另一个时代抛弃。但另一些人,他们的生命意志总是在否定中止步不前,他们的德行使他们沉默,他们的品性使他们暗淡,他们没有被生活的洪流卷走,欲望没有使他们膨胀,在挟裹一切的时代的浊流中,他们的骄傲总是带来迟疑。他们终于成就了默默的一生,如格雷所说的“他们坚持了不声不响的正路”。能记住他们的人不多,我们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却有诗人为他们歌唱。
19


我们招一招手,随着别离
我们的世界便分成两个,
身边感到冷,眼前忽然辽阔,
象刚刚降生的两个婴儿。

啊,一次别离,一次降生,
我们担负着工作的辛苦,
把冷的变成暖,生的变成熟,
各自把个人的 ...
杜雅萍 发表于 2010-8-22 23:51
人间有多少木石前盟呢?只是重逢的一刹那,各自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光。别后那些从生到熟的日子,那些各自苦辛的日子,那些各自冷暖的日子,却又从何说起?不需要说了,我们都忘却了岁月的痕迹,仿佛又在别离的那一刻,仿佛初生的婴儿。
本帖最后由 燕麦 于 2010-8-24 00:07 编辑

金克木~~~

年华

年华像猪血样的暗紫了!
再也浮不起一星星泡沫,
只冷冷的凝冻着,
——静待宰割。

天空是一所污浊的泥塘,
死的云块在慢慢的散化,
呆浮着一只乌鸦,
——啊,我的年华!


这一首意象太奇崛了,不逊色于李金发,只是太抑郁了些。网上搜索一下,能找到的不多,最多的是《雨雪》,但是偶不太喜欢,风格清新自然的,更喜欢其他几首。
本帖最后由 燕麦 于 2010-8-26 00:50 编辑

清新自然的喜欢这首:

邻女

愿我永做你的邻人。
啊,祝福我们中间的这垛墙。

愿意每天听着你的格格的笑声。
愿意每天数着你的轻快的脚步。
愿意每天得你代我念一章书。
这垛墙遮住了我的痛苦和你的幸福。

你换上一件绯红的春装,
你的窗上便映出一片霞光。
你再换上一件深黑的素服,
我的窗上又有了迷蒙的烟雨。
你的四季在身上变幻,
我的四季却藏在心里。

你的眼睛是我的镜子,
我的眼泪却掩不住你的羞涩。
最好我忘了自己而你忘了我,
最好我们中间有高墙一垛。

愿我永在墙这边望着你,
啊,愿我永做你的邻人。


读这首诗,突然想起电影《芳芳》。
本帖最后由 燕麦 于 2010-8-24 19:00 编辑

豆瓣刚刚有了黄灿然的主页。http://site.douban.com/106369/
我有


我有一个心念,
当我走过你的身前;
象是一道山泉,
不是爱,也不是留恋。

我有一个思量,
在我走回家的路上;
象是一抹斜阳,
不是愁,也不是怅惘。


选自《新月》三卷七期(1931)


-- ...
杜雅萍 发表于 2010-8-26 00:24
喜欢这首诗。多情总似无情,明明是爱,也是留恋,是愁,也是怅惘,却宁愿化作了不能言语的山泉和斜阳。诗人把“我”,融入客观冷静的物中间去,把人间的情愫转化为哲思式的观照。然而在物我两忘之间,却依然有那么一点牵连。是耶?非耶?已经并非那么重要。唯独心如泉水,依然清澈,如斜阳,依然温暖。
一直很想读宗白华的《艺境》和《美学散步》。
本帖最后由 燕麦 于 2010-8-31 00:05 编辑

哟,沙发,兰波?
不知道该说点啥好,不用说什么这都是好诗。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它太甜美了,太鲜亮了,甜美鲜亮到没有什么深度,即使没有深度,它也甜美鲜亮。
那就不说了,看到是什么,就是什么。贴个原文,虽然偶也不懂。

Tête de faune



Dans la feuillée, écrin vert taché d'or,
Dans la feuillée incertaine et fleurie
De fleurs splendides où le baiser dort,
Vif et crevant l'exquise broderie,


Un faune effaré montre ses deux yeux
Et mord les fleurs rouges de ses dents blanches.
Brunie et sanglante ainsi qu'un vin vieux
Sa lèvre éclate en rires sous les branches.


Et quand il a fui - tel qu'un écureuil -
Son rire tremble encore à chaque feuille
Et l'on voit épeuré par un bouvreuil
Le Baiser d'or du Bois, qui se recueille.



Rimboud
本帖最后由 燕麦 于 2010-8-31 00:40 编辑
这首诗很醇,像一个谜团,牧神、树林、甜蜜的吻、梦、松鼠,可以做无数种解释,作者的真意?逃跑了!太促狭了,甜蜜的吻、爽朗的笑留下来了,制造者渺然无踪,是梦境还是回忆?
ps原文俺也看不懂。
杜雅萍 发表于 2010-8-31 00:22
兰波是一个天真的诗人,布莱克的《天真之歌》倒不咋天真。
另:打扰到牧神的是灰雀,而不是松鼠。
  也对也不对。说说俺的感想。
《天真的预兆》,诗意超简单,虚幻的道德预言,且无比苛刻严厉。这个可真是要命。
艺术住在天堂和地狱的零界处,在这个两可的领域,魔鬼比上帝更乐于助人,艺术家向魔鬼借力是常 ...
水色 发表于 2010-8-31 10:08
有你参与太好了。我觉得水色对诗的理解,有一种别人没有的直接,仿佛你不是从文字来进入诗境的,而是别有途径。
布莱克对天真的理解挺奇妙的,他的《摇篮曲》里婴儿的形象,其实挺狡猾的。回头再说。
水版有《天真的预言》宗译版吗?手头的布莱克是57年袁可嘉他们的译本,这首译得有些问题。译林杨苡的译本不知收入这首没有?
种雪 发表于 2010-9-3 05:36
有什么问题,能否具体解释一下?
刚刚翻了一遍《奥德赛》,果然到处都是“当年轻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重现天际”,还有“长了翅膀的话语”、“酒蓝色的大海”。
本帖最后由 燕麦 于 2010-9-4 21:50 编辑

欧,不好意思贴错地方了。平平加油啊!
本帖最后由 燕麦 于 2010-9-5 23:28 编辑

看了145楼,原译没有什么问题啊!只是不同理解罢了。种雪兄没注意到原译是押韵的吗?
另:种雪兄藏书真不少!

他将永远通不过终极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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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依据说Polar Bar是指终极审判吗?

受害的羊羔引发了公众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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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羔如何引发公众骚乱?原译作征兆是妥当的处理。

他是在长夜里编造暗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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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造和暗屋搭配不当。
r3 C. ?

但对于生活在白天的人,燕谈( H( B; h$ Z$ H$ C4 d: c; C1 c1 I. Q  R4 }
上帝显现着人的身形。燕谈  G$ Z' o4 r2 l/ `" E( d5 S: ^# |

O, T, F
但是沐浴着光明的人们燕谈, S: @. T# B9 P3 C
他们只看到人的肉身
---------------------------------
上帝的神性显现于平凡人身上,结句和开首句“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堂。”是相呼应的,布莱克这里表达的信仰观,和通常基督教的观念不同,有一点泛神论的倾向。
不太喜欢余光中的诗,主要是不太喜欢微言大义,其他的,有的太直白,有的太诡异。只有这一首写得真挚:
寄给画家

他们告诉我 今年夏天
你或有远游的计划
去看梵谷或者徐悲鸿
带著画架和一头灰发
和豪笑的四川官话

你一走台北就空了 吾友
长街短巷不见你回头
又是行不得也的雨季
黑伞满天 黄泥满地
怎麽你不能等到中秋?

只有南部的水田你带不走
那些土庙 那些水牛
而一到夏天的黄昏
总有一只 两只白鹭
彷佛从你的水墨画图

记起了什麽似的 飞起
女验票员
余光中
一声声的哑哨泣走了春天
一条车路画出了我的生命线
黎明是我的起站
黑夜是我的终站

我和每个人都拉一拉手
哼,下车时谁也不回头
夜深时倚着空车子回去
送我到门口是新月一钩。

女验票 ...
杜雅萍 发表于 2010-9-7 02:26
电车上,各人有各人的人生,偶尔凑在一道,在封闭的车厢里,共一段路途,然后又各奔前程。车厢里截获了五光十色的人生,各自撷取了一缕片段,这么多人生偏偏不是她的,她的人生是别人的舞台。车厢里,有人喜形于色,有人暗自啜泣,有人闲谈,有人吵架,有人偷窃,有人卿卿我我,有人手提炸药,有人劫持人质。日日上演,经久不衰。《红楼梦》里,神瑛悟道“各人得了各人的泪”,她看了这么多人的笑,这么多人的泪,她的笑和泪呢?在哪里?一直等她的,天天等她的,是一钩新月,自从开天辟地、洪荒以来,夜夜如此,悬在中空的月。白昼如此变幻,夜晚一如太古。她的人生,她的人生呵,静静地等着幕升幕降,扮演一个一成不变的场记。这是她的命运,所以无需责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