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种雪 于 2010-8-17 16:15 编辑
说明,本月我做网上胡适读书会主持,选的题目是胡适的新诗,胡适的新诗还比较幼稚,但作为开山门的大师兄,不可绕过。解诗是比较刺激的文学实验,欢迎大家来砸,并且监督俺,避免偷懒。
诗与梦
  
  都是平常 ...
杜雅萍 发表于 2010-8-7 10:26
平平版主,发表一些不同意见啊。像“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这种话,我以为当流行歌词评价才比较恰当。胡适的白话诗,好的也就称得上“素颜”二字,要不就是“俗艳”了。好比宋词里面的柳永。
一种姿态,一种态度,一种风度
平平解胡适的诗,恰似XO解米酒,哈哈~~~
李酒苗 发表于 2010-8-8 11:30
酒苗兄这话说得“苗”哪!另,“酒苗”就是“旧苗”?老瓶装新酿了?
一种姿态,一种态度,一种风度
32# 杜雅萍
“翻译外国诗,......诗歌的形式更为自由,题材更为丰富,意向更为多样。抒情诗是古典诗重镇,西洋的抒情诗与中国传统诗教不同,直白、大胆、热情、真率。爱便痛快地爱,明知无望,依然痴痴地播种希望,等待爱心被发现。”
平平斑竹,“意向”似应为“意象”?该是误打的吧?
西方诗也分古典、现代。在韦勒克看来,浪漫派出现之后,西方文学就出现了新的发展趋势。(原文没办法查了,意思大概是这样)中国新诗的发展,从胡适这里开始,多嫁接自西方现代诗歌,也就是从浪漫派开始之后的诗歌。也就是说,西方古典诗的资源,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怎么汲取。这就带来了什么问题呢?我们把形式学来了,可是人家的思想大都没产生什么影响,买椟还珠了。面对工业文明的巨变,西方浪漫派有精神上拥抱基督教,面向田园吟唱挽歌的,也有适时拉起大旗,叛逆造反的。我们处在新旧世界变革之际的诗人,也就顺应地接起了挽歌或壮歌的调子,唱起了自己的块垒。提倡自由追求、个人主义的爱情诗算是这时不小的收获,开天辟地,以前从未有过这种内容。(平平似乎是在爱情诗和抒情诗之间划等号了)糟糕的是,因为胡适,更因为后来诗名更噪的郭沫若,由于他们的影响,我们很多人直接学起了惠特曼的“自由诗”写作,连西方传统浪漫派对于形式的讲究也放弃了。这种学习能成功多少呢?后来者值得对此反思。
一种姿态,一种态度,一种风度
63# 燕麦
在燕谈就得习惯掐架啊!试着回答燕麦的问题!胡适以白话入诗,稍不留神,就免不了会沾上点灰土气。像“抬头忽见你!/我不知何故,/心里很欢喜”,“我的梦,我的工作,我的爱”,字本不俗,连了词成了句就俗不可耐了。光是红棉袄,光是绿棉裤,没人觉得俗,可穿一人身上就俗了哪。像“不能叫人家系在竹竿头,赚一把小米!”这种散文句子怎么可以入诗吗?胡适对于新诗的节奏是压根不懂,偶尔有写得好的是捞到了六合彩,当然中奖面额也不大。戴望舒后来说中了他的毛病。被很多人称赞的《希望》听来就是民谣小调嘛。“艳”字可能是抬举了他的诗,他是想“艳”,可是才情不够,装得不像。把“爱”啊“梦”啊“相思”啊并列排比固然抹不出浓艳的色彩,可也够让人倒胃口的!柳永的词大多都属青楼艳词,年轻那会儿好读,但读多了伤神!没抬举他。
一种姿态,一种态度,一种风度
66# 燕麦
我的意思可能是说中国很多新诗诗人没有读过古希腊史诗,萨福,《雅歌》,但丁,莎士比亚,就直接进入拜伦、华兹华斯、惠特曼了。
一种姿态,一种态度,一种风度
69# 杜雅萍
嗯,可能我没说明白,我没妄求前古人的意思。我关注的是,很多批评新诗的人经常拿着这些“诗”来批评新诗的成就。谬种流传,很多后来的人也真的以为那就是新诗。平平斑竹,我是一男的。
一种姿态,一种态度,一种风度
69# 燕麦 [/b
嗯,读过一些,虽然没有全读,但精华的应该都读过。冯至的十四行还是值得品味的,希望平平斑竹指路呢。我的意思还是指大流,我们的新诗写作有太多不注意形式了。然后情绪的节奏又把控不好,很多就成了分行散文了。
一种姿态,一种态度,一种风度
76# 燕麦
这里边其实有两个问题。第一个,什么是诗什么不是诗。第二个,什么是好诗什么是劣诗。我们总是在第一个问题上扯皮,杯具了。谢谢提醒,燕麦MM.
一种姿态,一种态度,一种风度
过高台县往安西

——高台多悲风
陈梦家

感谢两旁的白杨,
送我们到高台,
虽然没有风,
已经够苍凉。

感谢温和的太阳
送我们往西走,
面对着沙里的远山,
喝一杯暖酒。

1948
 大漠在江南诗人笔 ...
杜雅萍 发表于 2010-8-11 22:52
说到陈梦家,就不得不说赵萝蕤,两位不仅是才子佳人,也是俊男才女。读赵译艾略特惠特曼,顺带着读过些他们的身世故事。在上博看着原先属于他们家的明清家具,就禁不住悲叹。赵萝蕤的新诗据说也是上乘之作,虽没读过,但看她的汉译英诗水平,料想不会差。可惜竟没人去整理出版了。
一种姿态,一种态度,一种风度
本帖最后由 种雪 于 2010-8-20 07:17 编辑

17
我们常常度过一个亲密的夜
在一间生疏的房里,它白昼时
是什么模样,我们都无从认识,
更不必说它的过去未来。原野——

一望无边地在我们窗外展开,
我们只依稀地记得在黄昏时
来的道路,便算是对它的认识,
明天走后,我们也不再回来。

闭上眼吧!让那些亲密的夜
和生疏的地方织在我们心里:
我们的生命象那窗外的原野,

我们在朦胧的原野上认出来
一棵树,一闪湖光;它一望无际
藏着忘却的过去,隐约的将来。

诗人说哲理和哲人说哲理有什么不同?当年考学时,老师出过这样的题目。我觉得与其说诗人说的是哲理,不如说的是一种意识,对于生命、时间等永恒主题的审思,他们的身子是蹈空凌虚的,可他们的眼睛盯着的却是尘世。济慈在《希腊古瓮颂》里说“美即是真,真即是美”就是这个意思罢。
亲密感只不过是我们曾经经历的某一个时刻,再回头时,那地方总呈现出不一样的景观,让我们觉得生疏。我们对自己对世界的认识如果只是一片“朦胧”,既然将来也会像过去一样忘却,那么即使“织在我们心里”,对我们还有什么意义?不过这首恰好可以和第26首相互参照了看。
23

接连落了半月的雨
你们自从降生以来
就只知道潮湿阴郁
一天雨云忽然散开

太阳光照满了墙壁,
我看见你们的母亲
把你们衔到阳光里,
让你们用你们全身

第一次领受光和暖,
等到太阳落后,它又
衔你们回去。你们没有

记忆,但这一幕经验
会融入将来的吠声,
你们在深夜吠出光明。

初生的事物一边赋予世界以意义,一边又领受着世界的恩泽。“深夜吠出光明”?冯至先生还是太乐观了点。


26


我们天天走着一条熟路
回到我们居住的地方;
但是在这林里面还隐藏
许多小路,又深邃,又生疏。

走一条生的,便有些心慌,
怕越走越远,走入迷途,
但不知不觉从村疏处
忽然望见我们住的地方

象座新的岛屿呈在天边。
我们的身边有多少事物
向我们要求新的发现:

不要觉得一切都已熟悉,
到死时抚摸自己的发肤
生了疑问:这是谁的身体?


27

从一片泛滥无形的水里
取水人取来椭圆的一瓶,
这点水就得到一个定形;
看,在秋风里飘扬的风旗,

它把住些把不住的事体,
让远方的光、远方的黑夜
和些远方的草木的荣谢,
还有个奔向无穷的心意,

都保留一些在这面旗上。
我们空空听过一夜风声,
空看了一天的草黄叶红,

向何处安排我们的思、想?
但愿这些诗象一面风旗
把住一些把不住的事体。
万事皆空?!既然一切都是瞬间,一切我们都无法把握,那么我们该怎么办?一瓢水,一面旗给诗人的启示,也就是他对诗歌的信念。认识虚无容易,对抗虚无却难。
一种姿态,一种态度,一种风度
本帖最后由 种雪 于 2010-8-24 08:25 编辑

平平版主虽然不再说冯至了,但我想起曾经读过的黄灿然的一篇文章,整理出来,与大家分享。
                               前辈
                                       黄灿然
       在文学上,一位前辈是否有意义,取决于这位前辈是否曾对后辈产生过影响。但如果仅仅是一位过去式的前辈,后辈也就有可能反过来唾弃他、忘记他、不愿提起他,就像一个人可能会唾弃、忘记、不愿提起自己的过去。从现在的角度看,这位前辈对后辈实际上也就失去了意义,即使仍残存一种回顾式的意义,也不重要。
      重要的前辈,是绵延式的,他过去影响、现在影响并可顶期将来仍会影响其后辈,甚至潜移默化地成为后辈的楷模。这也是衡量一位作家是否重要的标准。反过来说,他必须能够树立他作为前辈的榜样,这就需要他具备几个条件:他有历久常新的语言魅力;他在文学领域或体裁上表现出多样性;他不断成熟和不断变化;他有深刻的思想性;他把后辈引向其他重要作家和更广阔的脉络。
      在我看来,至少对我而言,冯至就是这样一位重要的前辈。与我很多先受西方现代诗影响的同代人不同,我的文学渊源,始于新文学:一个青春期的少年,七十年代末移居香港,开始阅读大量翻印得非常粗糙的新文学作品,尤其是新诗。二十多年过去了,众多前辈对我的影响或在我的印象中,已逐渐淡出,只有若干仍维持着,例如穆旦和卞之琳。但冯至没有淡出,也不是维持,而是日益凸显,因为他日益揭示他作为一位楷模性的作家的意义。前辈们淡出我的视野,是因为众多外国诗人和作家进入我的视野,而冯至还在吸引着我,意味着他有某种抗衡外国诗人和作家的力量。
      冯至给我的成长输送的养分,就像他本人的发展一样,是渐进的。一步一步地展开,一步一步地拓宽,一步一步地深化。最初吸引我的,是他的早期抒情诗,也即鲁迅所推荐的“中国最为杰出的抒情诗人”时期的冯至。最使我爱不释手的,是那些篇幅颇长但读起来不仅不累而且读后还觉得太短的叙事诗《吹箫人的故事》《帷幔》和《蚕马》,当然还有抒情小诗《蛇》:
        我的寂寞是一条蛇,
        静静地没有言语。
        你万一梦到它时,
        千万啊,不要悚惧!

        它是我忠诚的侣伴,
        心里害着热烈的乡思:
        它想那茂密的草原一一
        你头上的、浓郁的乌丝。

        它月影一般轻轻地
        从你那儿轻轻走过;
        它把你的梦境衔来了,
        像一只绯红的花朵。

     从他的早期抒情诗,可看到他一开始就注意形式。每首诗都押韵,每节行数相同,每行音步整齐。语言则是优美但幼嫩的白话,颇典型的“新诗”,例如这首诗中为了押韵而使用生僻的“悚惧”和生硬的“侣伴”,把“一朵花”说成“一只花朵”;为了凑合字数而在两行(一句)里相继使用“轻轻地”和“轻轻”。但是,由于整体上尤其是语调上的可信性,这些小瑕疵并未构成伤害。
     他的早期抒情诗结束于三十年代初,然后是沉寂十年,拿出里程碑式的《十四行集》。我接触《十四行集》前,已熟读所有新诗重要诗人,他们在语言上和风格上各具特色,但都没有冯至在十四行诗中给我带来的那种陌生感和生疏感。这是一种雕塑般的语言,有着雕塑般的沉静、质朴和空间感。就冯至本人的变化而言,则是从幼嫩的白话过渡到明晰的现代汉语,这是一种适当欧化的白话,更确切地说,是一种现代感受力。对一个年轻读者来说,那些奇特的句子,例如“我们安排我们在这时代/像秋日的树木”中,“安排”两字和句子本身的比喻;那株“升华了全城市的喧哗”的尤加利树;“我们的身边有多少事物/向我们要求新的发现”中物我关系的互换等,都有一种给想像力打开一扇扇小窗户的喜悦。另一个迷人之处,是以标点符号的精确运用达致的音乐性:
        哪条路、哪道水,没有关联,
        哪阵风、哪片云,没有呼应:
        我们走过的城市、山川,
        都化成了我们的生命。
别的不说,如果把“呼应”后的冒号改为问号,把“城市、山川”改为“城市和山川”,就会削弱诗中的真气。但对我来说,最具魅力、如今重读仍使我无限享受的,是冯至对跨行加空行的处理,那么自然又那么意外:
        我们听着狂风里的暴雨,
        我们在灯光下这样孤单,
        我们在这小小的茅屋里
        就是和我们用具的中间

       也有了千里万里的距离:
       铜炉在向往深山的矿苗,
       瓷壶在向往江边的陶泥,
       它们都像风雨中的飞鸟

       各自东西。我们紧紧抱住,
       好像自身也都不能自主。
       狂风把一切都吹入高空,

       暴雨把一切又淋入泥土,
       只剩下这点微弱的灯红
       在证实我们生命的暂住。
“飞鸟”,之后“各自东西”的跨行加空行,不仅形式上完美,而且内容上贴切。跨行的控制也是节奏的控制,跨行是否自然决定节奏是否自然。十四行诗由于要分节,跨行往往与空行碰在一起,而冯至做到了歌德所说的“在限制中才显不出能手,只有规律能给我们自由”。在第三节中,一句之内使用“自身”和“自主”,在音效上近似英诗中的头韵,全句表现出一种孤立无援,尤其是联系上句“我们紧紧抱住”没有宾语,那感觉就像我们紧紧抱住自身。铜炉、瓷壶两句的对偶及其拉开的空间感,与最后两句的抽象及其浓缩的时间感,遥相呼应。此外,与早期诗中为充数而凑合词语不同,此诗第一句把狂风暴雨这个套语拆开,不仅使节奏得到恰如其分的体现,而且使涵义(风与雨)有了层次,又为后面同一个套语的再次拆开和再次产生层次做了铺垫。
        我们常常度过一个亲密的夜
        在一间生疏的房里,它白昼时
        是什么模样,我们都无从认识,
        更不必说它的过去未来。原野

       一望无边地在我们窗外展开,
       我们只依稀地记得在黄昏时
       来的道路,便算是对它的认识,
       明天走后,我们也不再回来。

      闭上眼吧!让那些亲密的夜
      和生疏的地方织在我们心里:
      我们的生命像那窗外的原野,

       我们在朦胧的原野上认出来
       一棵树,一闪湖光:它一望无际
       藏着忘却的过去,隐约的将来。
       精确的跨行加空行,再次是经典式的,尤其是“原野”的孑然独立,与跨行后的铺展,刚好予人一望无际之感。其他地方的跨行,则自然得难以觉察。这里还有“亲密的夜”和“生疏的房里”的新鲜形容和彼此对照;单音节词的有效运用;书面语与口语的交融。尾句“藏着忘却的过去”其实是“朦胧的原野”的镜像,“隐约的将来”则是“一闪湖光”的镜像。
       继《十四行集》之后,冯至的诗人生命基本上结束了。如果仅止于此,则冯至对我来说,就是过去式的:他已在我的成长中烙下印记,他的诗我已熟读;他不是绵延式的诗人,让我每个阶段必须转回来受他接济,而是只够我重温一个下午,并且不会有什么新发现。这样,他作为一位诗人,就会被我密封起来,或像弃之可惜的旧书,不放在架上,而装在箱里。但他的诗歌生命却不断在延伸和扩充。这延伸和扩充,也使他的诗人生命继续发挥作用。
      我指的是作为诗歌翻译家的冯至。由于对诗人冯至的语言的熟悉和信任,他所介绍的诗人便有了一种使我顺利登堂入室的方便。但他并非仅仅是为某些追随者提供方便之门的介绍人,他译的里尔克、歌德和海涅,一直是最好的。虽然就歌德和海涅而言,我要广泛地阅读他们,还得求助于钱春绮的一个个译本。钱春绮是一位良好的职业诗歌翻译家,但我相信如果没有冯至的精品做铺垫,我对钱春绮译本的进入,可能就不会发生,或要无限期押后。这就是冯至作为诗人翻译家的重要性。至于里尔克,我更是有一段时期只认冯至和陈敬容所译几首,后来再扩充到绿原所译一批短诗,再后来通过英译本读里尔克的长诗和组诗,但在
英译本里我也见不到冯至那种水准。也正是在冯至的译诗里,我找到了冯至诗创作的某些渊源,例如他早期的抒情诗有着海涅的浪漫气息,尽管他是在后来才译介海涅的;《十四行集》则显然得益于歌德对自然世界的冷静观察,还有里尔克赋予客观事物的神秘感:
          主啊!是时候了。夏日曾经很盛大。
          把你的阴影落在日晷上,
          让秋风刮过田野。

          让最后的果实长得丰满,
          再给它们两天南方的气候,
         迫使它们成熟,
         把最后的甘甜酿入浓酒。

         谁这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
         谁这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醒着,读着,写着长信,
         在林荫道上来回
         不安地游荡,当着落叶纷飞。
里尔克这首《秋日》,已著名得不宜再引用了,但它是百读不厌的。夏日的“盛大”这种奇特感和陌生感,和“来回不安”这套语的拆散加跨行,跟《十四行集》是一脉相承的。这里的影响也耐人寻味,是相互式的,也即里尔克可能一早就影响了冯至,包括十四行诗体,而冯至后来译里尔克时,则反过来影响汉语的里尔克。最后一句的倒装,在《十四行集》里也一再出现,但似乎在里尔克那里表现得更迷人。像里尔克《爱的歌曲》一诗,我每次耐心地读,都只是为了中间那句倒装:“那里不再波动,如果你的深心波动。” 冯至的译诗,偶尔会有拗口的句子,例如《爱的歌曲》中,“啊,我多么愿意把它安放/在阴暗的任何一个遗忘处,/在一个生疏的寂静的地方”。但至少在我看来,这是可接受的,令读者觉得是忠于原著的。若是在别人的译作里,拗口会变成败笔。这种原谅,如果可称作原谅的话,是有基础的,也即译者的总体表现,尤其是他对文字的珍惜,使你认为这回他的判断也是准确的。并非巧合的是,在冯至的创作里,也见到这种例子。
上面所引十四行诗中,便有“就是和我们用具的中间”,读者同样不介意。
     如果仅止于译诗,那么冯至对我的影响,将与穆旦和卞之琳一样,属于维持式的:穆旦除他本人的创作外,还把我引向普希金、丘特切夫、拜伦、奥登等;卞之琳除他本人的创作外,还把我引向奥登和莎士比业等。穆旦作为一位不倦的诗歌翻译家,仍在鼓励着我;卞之琳对翻译和新诗格律的见解,我还经常要重温。但是,无论穆旦或卞之琳给我的教益,都仅止于诗歌。而冯至则把我引向诗歌以外更庞杂的脉络。
     这就是作为批评家的冯至。一九八九年,我陷入生命的黑暗期。偶尔在书店买到一本旧版的《杜甫传》,主要是为了作者冯至。回家便一口气读完。在杜甫的苦难面前,我的绝望变成一种羞愧。《杜甫传》具有冯至一贯的文字风格,且做到“力求每句都有它的根抓,不违背历史”,不用个人的想像加以泣染。一般传记作者要做到这点,也并不难。但冯至塑造的苦难而伟大,或者说苦难铸就伟大的杜甫形象,却是只有他的文字和他倾注在杜甫身上的深刻了解与同情才能做到的。
     《杜甫传》和后来若干关于杜甫的文章,尤其是《论杜诗和它的遭遇》,是我迄今所读关于杜甫的最好论著。同样地,《论歌德》一书和其他关于歌德的文章,也是我迄今所读中国人所写关于歌德的最好论著。就像跨行遇到空行一样,冯至对歌德的介绍,将不可避免地把我引向朱光潜译的《歌德谈话录》。这里,又像跨行遇到空行那么自然又意外,杜甫与歌德在我的阅读中相逢了。那是在一九九八年,我又一次读了《杜甫传》,几乎在同时,我读《歌德谈话录》。以前读歌德是读诗,这回读歌德是读人生、世界、自然、艺术和它们彼此的关系。并非巧合的是,这一年我在创作和其他方面,都发生了一次多重的转变。
     冯至的批评文章,成为他诗歌生命的另一次延伸:没有诗人冯至作底,他对这两位大诗人不会有如此深刻的洞察力;没有诗人冯至作底,他也不可能有如此透彻的语言来表达他的洞察力。他的批评的分量,不仅在于他写了什么,而且在于他怎么写。这怎么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他从十四行集开始建立起来的雕塑般的语言,在批评中发扬光大,使他成为独树一帜的文体家;二是他写的,都是他经年累月阅读、思考、重温的,几乎是一生的积累,而不是读了就写写了就忘的书评式争辩式文章。一生累积下来,就变成一系列。而他作为一位未来式前辈的意义也在于此:就杜甫和歌德而言,由于他们是绵延式的诗人,可供一生消化,所以每逢我重读或新读他们,冯至的文章便有了重温的必要和新意。我可以抛下穆旦和卞之琳去研读他们介绍的诗人,但我仍要时时透过冯至来研读杜
甫和歌德,这就是维持式影响与未来式影响的区别所在。加上他文字本身的磁力,所以每次读他的文章,一读便是一系列。这种磁力的部分原因,是这些文章具有一种延伸性,包含不同的角度、层次和重点。
     从更大的脉络看,中国作家与中国古典文学的关系,没有一位像冯至与杜甫的关系这样不可分割(通过他的影响和他所受的影响);中国作家与外国文学的关系,也没有一位像冯至与德国文学的关系这样紧密(同样是通过他的影响和他所受的影响)。值得一提的,中国读者对荷尔德林的热情,也是由冯至八十年代初在《世界文学》发表的纪念荷尔德林的文章《涅卡河畔》催生的。
     以一位非亲非故的后辈的身份,尤其是以第一人称写这样一篇纪念前辈的文章,如果我引起读者隐约的难堪,我得立即补充说,我自己加倍地不安。但我希望这个我,也能获取一定程度的客观性,也即一个谁都可以是的后辈,这个后辈如何看一位前辈,以及一位前辈如何为后辈树立榜样。必须指出,冯至是留下遗憾的,一是他没有坚持写诗并越写越好,二是他曾伤害过别人(抓他女儿说,他自己因此而受了“诗人的内伤”)。前者并非只是冯至和他那一代人的障碍,而是中国新诗整个世纪的宿命,他们都未能做到直接以诗创作本身技巧、题材的多样性和思想、内涵的丰富性,建立对后辈的未来式影响,而是多米诺骨牌效应似
的一个个枯竭后者无论如何是不可原谅的,只能作为后辈的反面教材,也使我这篇致敬的文章,蒙上一抹阴影。
      作为一个未敢偷懒也未敢自满的诗人,一个也做翻译和批评的写作者,我心目中的楷模,早已不限于、也不应只限于冯至,但是,如果没有冯至这样的前辈,我可能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或眼界和修养大幅度缺损的写作者。冯至这样的作家给我的潜移默化的影响,是后来的楷模不可或缺的部分,应该说,本来就是一个楷模系统的组成部分,并且依然是发光的部分。
                                      二零零五年九月,冯至百年诞辰之际
一种姿态,一种态度,一种风度
黄灿然早先还写过一篇《冯至<十四行集>的生疏效果》,收入他的文集《必要的维度》。等我学习完了,也发上来。
一种姿态,一种态度,一种风度
水版有《天真的预言》宗译版吗?手头的布莱克是57年袁可嘉他们的译本,这首译得有些问题。译林杨苡的译本不知收入这首没有?
一种姿态,一种态度,一种风度
金斯伯格说在偶然的一个时刻,他听到有人朗诵布莱克的声音,结果他就被照亮了。(请允许我篡改他的原文,意思不会差多少。) 下面照抄宋雪亭
的译文,关于这位译者,我找不到任何资料。但在50年代能和穆旦、袁可嘉一起翻译布莱克的,应该也不是无名之辈 。
         天真之歌
在一粒沙子里看见宇宙,
在一朵野花里看见天堂,
把永恒放进一个钟头,
把无限握在你的手掌。

笼子里关着一只知更鸟,
会引起天上神灵的怒恼。
鸽舍里挤满着快乐的鸽群,
会使全地狱震荡不宁。
一只狗饿死在主人的门前,
预示着整个国家的衰乱。
一匹马在路上受了虐待,
呼吁上苍要人的血还债。
被追逐的野兔每一声惨叫,
会把脑神经撕下了一条。
一只百灵鸟伤了翅膀,
小天使为着它停止歌唱。
带铁距的斗鸡准备厮杀,
使上升的太阳感到害怕。
豺狼和狮子每大吼一声,
唤起了地狱里一个灵魂。
野鹿自在地到处巡游,
使人的灵魂也无x无忧。(此处“x”字原字为上下结构,上面是四,下面是圭,不知何字,献丑了,手头又没字典,请各位指教是繁体还是异体?哎,书到用时方恨少)
小羊被残害是骚乱的预兆,
虽然它原谅宰杀它的屠刀。
谁要伤害小小的鹪鹩,
人们永不会和他友好。
谁要把一条牛激怒起来,
永不会得到女人的垂爱。
淘气的孩子把苍蝇弄死,
会感到蜘蛛对他的仇视。
谁要折磨金龟子的小生命,
在无尽的黑夜里空造园亭。
叶子上的毛虫只给你重演
你的母亲曾受过的苦难。
不要杀害飞蛾和蝴蝶,
最后的审判近在眉睫。
谁要把马训练去作战,
永不会渡过雪地冰川。
寡妇的猫和乞丐的狗,
喂喂它们,你也会长肉。
蝙蝠傍晚时飞去飞来,
它已离开无信仰的脑袋。
向黑夜祈求保佑的鸱枭,
表示无信仰的人的惊扰。
蚊虫唱着夏天的歌曲,
从诽谤者的舌头得来毒液。
蛇 和蝾螈口里的毒涎
是怀着妒心的人的脚汗。
采蜜的蜂儿尾上的毒刺
正象艺术家所怀的猜忌。
说真话倘若是存心不良,
为害性超过了弥天大谎。

乐与忧精密地交织在一起,
恰好做神圣的灵魂的外衣;
每一种痛苦,每一次焦愁,
全都贯穿着快乐的思缕。
这样的安排显然很不错,
因为人天生能苦又能乐;
这道理我们能了然,
我们到哪儿都会很平安。

不要把襁褓当做了婴孩;
凡是人类生存的所在,
工具是死的,手却是活的,
这道理每个农夫都明白。
我们眼睛里每一颗泪珠
在永恒里变成一个孩子;
它被聪明的女性捉住,
欢天喜地地被送了回去。
牛鸣,羊叫,狮吼,狼嗥,
都是冲击着天岸的波涛。
在杖下哀哀啼哭的婴儿
死了后仍要报复这责打。
谁要嘲笑儿童的信仰,
老死时也落得被嘲笑的收场。
谁要使儿童丧失信心,
会永在腐臭的坟墓里沉沦。
谁要尊重儿童的信仰,
会征服地狱并战胜死亡。
儿童的天真和老人的理智
是两个季节所结的果实。
坐着问话的人不管多奸狡,
怎样回答他永远不知道。
谁要答复怀疑者的发问,
就是熄灭了知识的明灯。
一个谜语,如唧唧虫鸣,
是对怀疑者最好的答应。
蚂蚁爬一寸,老鹰飞一里,
使蹩脚的哲学家微笑不已。
谁要怀疑他目睹的事情,
无论怎样永不会有信心。
太阳和月亮如果也怀疑,
它们会立刻热尽光熄。

王子的华服和乞丐的破衣
同是守财奴口袋上的菌子。
乞丐的破衣在风中翻卷,
把苍天也同样撕成碎片。
非洲海岸上所有的黄金,
价值抵不到穷人的一文。
从劳动者手里得来的一文钱,
可以买卖守财奴的田园;
如果得到上苍的保护,
并可以买卖整个的国土。
兵丁威武地带着刀枪,
使夏天的太阳惨淡无光。
古今来最猛烈毒药的来源,
是恺撒大将头上的桂冠。
没有东西比铁甲和钢盔
更能使人类变成丑鬼。
到耕犁上都镶着金玉的时候,
嫉妒者会向和平的技艺低头。
偶尔发脾气也许有好处,
但不要心里常怀着愤怒。
娼妓和赌徒经政府批准,
他们却决定国家的命运。
条条街道上有叫号的娼妓,
为古老的英国织着尸衣。
输的人咒骂,赢的人高呼,
在死了的英国灵柩前跳舞。

每一天夜晚和每一天早晨,
有些人生下来就陷入贫困。
每一天早晨和每一天夜晚,
有些人生下来就幸福无边。
有些人生下来就幸福无边,
有些人生下来就长夜漫漫。
我们很容易相信谎话,
如果不用眼睛去观察,
谎话在一夜里自生自灭,
当灵魂在一片光明里安歇。
对于生活在黑夜的可怜人,
上帝现身为灿烂的光明;
但对于生活在白天的人,
上帝显现着人的身形。

这首诗应该有一个版本问题。从灵石岛诗歌资料库找到的英文版与宋译一致,但我手头的这本Dover版Stanley Appelbaum编导English Romantic Poetry收入的有很大出入,主要是诗句的位置有了很大改动。
下面的英文原文来自灵石岛搜集的《布莱克诗全集》
Auguries of Innocence
To see a World in a grain of sand,
And a Heaven in a wild flower,
Hold Infinity in the palm of your hand,
And Eternity in an hour.

A robin redbreast in a cage                       5
Puts all Heaven in a rage.
A dove-house fill'd with doves and pigeons
Shudders Hell thro' all its regions.
A dog starv'd at his master's gate
Predicts the ruin of the State.                     10
A horse misus'd upon the road
Calls to Heaven for human blood.
Each outcry of the hunted hare
A fibre from the brain does tear.
A skylark wounded in the wing,                   15
A cherubim does cease to sing.
The game-cock clipt and arm'd for fight
Does the rising sun affright.
Every wolf's and lion's howl
Raises from Hell a Human soul.                  20
The wild deer, wandering here and there,
Keeps the Human soul from care.
The lamb misus'd breeds public strife,
And yet forgives the butcher's knife.
The bat that flits at close of eve
Has left the brain that won't believe.
The owl that calls upon the night
Speaks the unbeliever's fright.
He who shall hurt the little wren
Shall never be belov'd by men.
He who the ox to wrath has mov'd
Shall never be by woman lov'd.
The wanton boy that kills the fly
Shall feel the spider's enmity.
He who torments the chafer's sprite
Weaves a bower in endless night.
The caterpillar on the leaf
Repeats to thee thy mother's grief.
Kill not the moth nor butterfly,
For the Last Judgement draweth nigh.
He who shall train the horse to war
Shall never pass the polar bar.
The beggar's dog and widow's cat,
Feed them, and thou wilt grow fat.
The gnat that sings his summer's song
Poison gets from Slander's tongue.
The poison of the snake and newt
Is the sweat of Envy's foot.
The poison of the honey-bee
Is the artist's jealousy.
The prince's robes and beggar's rags
Are toadstools on the miser's bags.
A truth that's told with bad intent
Beats all the lies you can invent.
It is right it should be so;
Man was made for joy and woe;
And when this we rightly know,
Thro' the world we safely go.
Joy and woe are woven fine,
A clothing for the soul divine;
Under every grief and pine
Runs a joy with silken twine.
The babe is more than swaddling-bands;
Throughout all these human lands
Tools were made, and born were hands,
Every farmer understands.
Every tear from every eye
Becomes a babe in Eternity;
This is caught by Females bright,
And return'd to its own delight.
The bleat, the bark, bellow, and roar
Are waves that beat on Heaven's shore.
The babe that weeps the rod beneath
Writes revenge in realms of death.
The beggar's rags, fluttering in air,
Does to rags the heavens tear.
The soldier, arm'd with sword and gun,
Palsied strikes the summer's sun.
The poor man's farthing is worth more
Than all the gold on Afric's shore.
One mite wrung from the labourer's hands
Shall buy and sell the miser's lands
Or, if protected from on high,
Does that whole nation sell and buy.
He who mocks the infant's faith
Shall be mock'd in Age and Death.
He who shall teach the child to doubt
The rotting grave shall ne'er get out.
He who respects the infant's faith
Triumphs over Hell and Death.
The child's toys and the old man's reasons
Are the fruits of the two seasons.
The questioner, who sits so sly,
Shall never know how to reply.
He who replies to words of Doubt
Doth put the light of knowledge out.
The strongest poison ever known
Came from Caesar's laurel crown.
Nought can deform the human race
Like to the armour's iron brace.
When gold and gems adorn the plough
To peaceful arts shall Envy bow.
A riddle, or the cricket's cry,
Is to Doubt a fit reply.
The emmet's inch and eagle's mile
Make lame Philosophy to smile.
He who doubts from what he sees
Will ne'er believe, do what you please.
If the Sun and Moon should doubt,
They'd immediately go out.
To be in a passion you good may do,
But no good if a passion is in you.
The whore and gambler, by the state
Licensed, build that nation's fate.
The harlot's cry from street to street
Shall weave Old England's winding-sheet.
The winner's shout, the loser's curse,
Dance before dead England's hearse.
Every night and every morn
Some to misery are born.
Every morn and every night
Some are born to sweet delight.
Some are born to sweet delight,
Some are born to endless night.
We are led to believe a lie
When we see not thro' the eye,
Which was born in a night, to perish in a night,
When the Soul slept in beams of light.
God appears, and God is Light,
To those poor souls who dwell in Night;
But does a Human Form display
To those who dwell in realms of Day

Dove r版第19、20行是 :
The lamb misusd breeds Public Strife
And yet forgives the butchers Knife
译文挪到了第24、25行,这与灵石岛上的资料相近。
http://www.lingshidao.cn/waiwen/blake.chm
后面也还有这种情况,我就不能一一例举了。
一种姿态,一种态度,一种风度
事实上,译文我是想挑点刺,但总体来说,宋译相当准确,节奏也很好,我学习不少。当然以现在的眼光看来,语言还可以更精进一些。
就目前学习到的,我试着做了一些改译,请大家批评。
原文
He who shall train the Horse to War
Shall never pass the Polar Bar
原译:
谁要把马训练去作战,
永不会渡过雪地冰川。
改译:
把马匹训练了送去战场,
他将永远通不过终极审判。

原文
The lamb misusd breeds Public Strife
And yet forgives the butchers Knife

原译
小羊被残害是骚乱的预兆,
虽然它原谅宰杀它的屠刀。
改译
受害的羊羔引发了公众骚乱
但它仍然宽恕杀它的利刃


原文
He who torments the Chafers sprite
Weavs a Bower in endless Night
原译
谁要折磨金龟子的小生命,
在无尽的黑夜里空造园亭。
改译
折磨金龟子,把这当乐趣
他是在长夜里编造暗屋

“Bower”这个词的意思显然很关键,它不是一般的房子。翻译成“园亭”,只能让人联想到汉语语境里侧重的休闲、娱乐功能。这个词原指“树阴”,遮阳纳凉的地方,后多指“凉亭”,“村舍”,人们休憩、住宿的地方,但还是不同于汉语里的“园中亭”。原译作“园亭”解,于常理不通,于是硬加上了“空造”一词。翻译成“暗屋”,有取“心灵暗室”的意思,似更合诗意。


原文
The Bat that flits at close of Eve
Has left the Brain that wont Believe
The Owl that calls upon the Night
Speaks the Unbelievers fright
原译
蝙蝠傍晚时飞去飞来,
它已离开无信仰的脑袋
向黑夜祈求保佑的鸱枭,
表示无信仰的人都惊扰。

夜幕将落时,蝙蝠飞起
离开了不再信仰的脑子
猫头鹰召唤着夜来临
它象征不信教者的心惊


原文
God appears, and God is Light,
To those poor souls who dwell in Night;
But does a Human Form display
To those who dwell in realms of Day
原译
对于生活在黑夜的可怜人,
上帝现身为灿烂的光明;
但对于生活在白天的人,
上帝显现着人的身形。
改译
可怜的生于暗夜的人们
他们看得到上帝,他是光
但是沐浴着光明的人们
他们只看到人的肉身
一种姿态,一种态度,一种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