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如也

征服者语言(试转梦子博客)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4-05-29 14:50:50

28 征服者语言每一天它都使我感到被侮辱了,感觉上比盖世太保的脏话,和那个Du(你)还要恶劣,而我一直就是无法用抗议或申辩去战胜它,我一直都没有习惯于它,我也一直就没有找到任何一种拉布吕耶尔式[1]的解嘲可以让我自控着摆脱这种侮辱。你实际上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一个曾经被人称道的热情而又兴趣广泛的德语专家,而你,可怜的艾珥莎·葛露菠,还是你的教授的助教,辅导过你系里的学生。在你结婚生子之后,你继续守着你的语言学生涯,精心于语言研究和教学,几乎可以说是太过于极致了,虽然那些捣蛋鬼在你背后叫你“枢密使太太”。长时间来,你还用你的那些精美的图书经典帮助了我,那些经典保藏得那么出奇的好!让我感到就好比犹太人是被允许使用这些图书一样——事实上犹太人是只被允许收藏犹太书籍的。而“枢密使太太”是非常为这些德国经典的收藏而自豪,因为所有的书都是最好的版本。十多年前,她就离开了大学,嫁给了一个富有文化教养的商人为妻。她的丈夫则被盖世太保指定为犹太人社区的组织办公室的主席,他要对盖世太保负责,一个绝望无助的中间人,夹在盖世太保党徒和犹太受害者之间,受着来自两边的折磨的痛苦。然后是艾铒莎的孩子在她的引导下开始读这些珍贵的经典。她是如何在一直窥探监视的盖世太保的眼皮底下保藏好自己的宝藏的呢?非常简单而且道地。就是靠良诚。如果一部巨著的编者是叫做理查德 M.梅耶尔(Richard M. Meyer)的日耳曼人,艾珥莎 葛露菠就会把它藏在有M.的书本之间,并在书上贴上摩瑟丝(Moses)的名字。或者她会在某个日耳曼先驱的书的封面上写上一个犹太人的名字。或者她告诉那些检查的人说一本实际是著名的艮道夫(Gundolf)的书的作者是一个叫做艮德芬葛(Gundelfinger)的犹太人。在这些日耳曼人的著作中有那么多的非雅丽安人的名字。在这样的保护之下,歌德、席勒以及很多其他人编撰的著作都变成了“犹太人的著作”。办公室主席的昂贵的别墅也被勒令改作犹太屋了,这样的结果虽然使整个家庭必须把他们自己缩聚在几间房间里,但是他们还是可以住在自己别墅的四垣之内的。所以艾珥莎的“图书馆”还保持了它的状态和范围。我因此也才有可能去使用这些“犹太人的经典”,而我也就有可能毫无忧虑地和艾珥莎认真谈谈自己的本行专业了。当然,我们会大量地谈论我们的令人极度绝望的境况,我无法说艾珥莎到底是更像一个犹太爱国者还是一个日耳曼爱国者。在现实的压力之下,她显示出两种不同的思路和感受体验。每天的最为清静的交谈总是不自觉地就陷入于一种辛酸的语调。艾珥莎经常会说她是如何清醒地要自己的孩子按照犹太人的信仰健康地成长,而在同时,尽管是在耻辱的现实之下,她仍然认为他们是息息相关地生活在对于德意志的信仰里,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她所指的“永恒的德意志”:“他们必须学会我的思维方式,他们必须奉如圣经一样地读歌德,他们必须成为狂热的德意志人!”我就如被侮辱了一般,立即打断了她,“他们必须成为什么?”“狂热的德意志人,像我一样。只有狂热的德意志人才能够使我们的非纯德意志的(Undeutschheit)祖国纯净起来”“难道你不知道你正在说些什么吗?难道你没有看到‘狂热’和‘德意志’——我意思是说你的‘德意志’——是一个爆炸性恐怖的组合吗?是不是?是不是?!”带着一种同样程度上的痛苦,并且还是激动到前言不搭后语乃至语无伦次的地步,我把我在第二章里关于“狂热”的看法全部都抛向了她。最后我对她说,“难道你没有认识到你正在说着我们的道义上的敌人的语言吗?你就这样承认被打败了?你就这样把自己托付给他们的慈悲了?你就这样背叛了你自己特有的德意志精神?而且如果你还不能认识到这一点,你,凭着你的教养,你赖以立身的永恒而纯洁无暇的德意志精神,又如何站稳脚跟地去体验和回避它?处在我们的被隔离灭绝的可怕境地里,我们应该形成一种特别的语言,这完全是合乎情理的,也就是说,纳粹的词典里原本就针对我们杜撰了那些词儿,我们自己应该从中去选择使用我们的正式语词,所有的言论之处,我们都应该形成一个和希伯来语相关的隐语。而这是隶属于征服者的语言,就是这个征服者!”艾珥莎被我的爆发吓了一大跳,她完全放下了“枢密使太太”的傲慢,她同意并许诺她将证明她自己。我们再次交谈时,在谈到《伊菲革涅亚》[2]的时候,她赞扬了她的“狂热的爱”,但她立即镇定地纠正了自己,“哦,亲爱的,我不应该说那个词儿的。但自从巨大变革(Umbruch)之后,我就是这样习惯于用它。”“自从巨大变革(Umbruch)?”“你对这个词儿也感冒?那你真的是错了,这是一个美妙而充满诗意的词儿,充满刚刚开垦过的土地的浓馥芳香。这不可能是希特勒的人发明的,而肯定是来自类似乔治马戏团的某个地方。”“确实可以这样讲,但是纳粹攫取这个词儿是因为它是那么容易地和‘血和土地’相联系,和‘土地赞颂(Verherrlichung der Sholle)’相联系,和‘扎根于土地(Bodenständigkeit)’相联系。他们已经用他们的肮脏的手玷污了这个词儿,影响了这个词儿,以至于在下一个五十年也不会有正派的人(去用它了),……”她打断了我,进入了反击:“我是一个纯化论者,一个学校的老师和一个不妥协者,一个——您可不要生气——狂热主义者。”可怜的艾珥莎·葛露菠!——我们一直就没有知道她及她的整个家庭发生了什么。“他们后来被从特莱西施恩塔特带走了。”这是我们最后听到的她的消息。而我要在这里赞扬她而不是为她的个性掩饰什么——尽管她是倾向于做一个唯美主义者,还有“枢密使太太”的自命不凡,她仍然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我应该非常感谢她的勇敢的智性,而她的死讯是又一个控诉。不过,这个个人的控诉,一个语言学家的控诉,多少开脱了所有其他人所犯下的同样的过错,对这些过错本身他们都不会太认真地想过这都是语言的过错。因为他们都在犯这个过错,而他们的每一个用自己的异常特殊的语汇犯的过错都被我记在了我记忆的“黑名单”里了。K·扬格是一个商人,他对语言毫无兴趣,但他完全被包裹在德意志精神里,自幼就受了它的洗礼,作为一个异议者他还理所当然地和犹太人的信仰毫无干系,至少可以说他和犹太复国主义没有一丝瓜葛,对犹太复国主义他根本就没有好感。然而,他却采用了“犹太人民(das Volk der Juden)”这么一个词儿,并反复挂在嘴边。就如希特勒主义做过的一样,“犹太人民”的语境之下,好比既然有“德意志人民”和“法兰西人民”,那么“世界犹太人”(Weltjudenschaft)——他也一再重复着这个纳粹拼凑的不明不白的词——也是蓄意有心地在建构这个一体的人民。而K.在精神上和肉体上到处都遇到了完全的对立面。S. 是出生于俄罗斯的一个富有的蒙古人,他是德国乃至所有德意志人的不屈不挠的敌人,因为在德国的每一个地方,他都可以看到一个献身的国家社会主义者和一个犹太复国主义者这样最极端的对立,而当他讲到这个犹太人的国家主义的权利时,总是要提起他对“völkisch(民族)的兴趣”。F.牙医,不,F.牙科工作者是一个喜欢对着他的那些毫无还嘴能力的病人的脸唠叨不停的人——牙病患者又是如何张大着嘴回应他呀?就如同S.一样,S.有多少像所有的日耳曼人和日耳曼的一切的敌人,F.就有多少像。但是,F.和犹太复国主义没有任何关系,甚至和犹太人身份也没有关系。他曾经有过一次英国旅行,这似乎给他个人生活留下了一段最幸福的时光,结果就成了痴迷到过度可笑的英国狂。每一件仪器设备,每一本书乃至每一种意见都必须是来自英国,否则就是毫无例外地没有好的,而如果来自德国,甚至是来自德国过去时代的东西,它们全部都是邪恶堕落的。因为德国人整个就是 “下等品质(charaterlich minderwertig)的民族”。他从来就没有想过(就如现在不会想到教徒会有一个新的意思一样),他津津乐道的词儿,“charaterlich”,恰恰是在追捧纳粹的一个新词。按照纳粹的教科书的说法,一切都是归结于意志的坚定一致(Gesinnung),它的学生在任何和每一个情况下保持纯粹的纳粹主义和意志的坚定一致是断然不可动摇的重要,超过和高于才智,技艺以及任何种类的知识。就我所见所闻而言,这个新形容词的广泛流行应该是课堂用语的结果,也是获得考试高分和离学后的各种证书的需要的结果。“好的品质”这样一个标准就是意味着“完美无缺的国家社会主义者”,而这种品质就为选择任何职业打开了大门。我们的牙科工作者的最烦和罗嗦到令我们反感的地方就是因为他是我们指定保留的医务工作者。稍早时候的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际有一段最风光的时间,那时他是一个医疗团队的头儿,他和1914年的士官语言生息相关,并天真地用戈培尔渲染的每一个词汇来扩充他的士官语言。他渡过了无数个“瓶颈” (Engpässe)和在无数个关口“克服了危机”(Krise gemeistert)。我们这位犹太医生的一个同事则是出于相当不同的动机使用第三帝国的语言,使用的方法也是相当的不同。1933年之前,P.医生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德国人,一个德国医生。他并且不会浪费时间去思考种族和信仰的问题,他保留地认为纳粹主义只不过是一种狂妄主张,或者,干脆就是一种不会带来任何可怕的灾难的病态。而现在他被彻底剥夺了他的职业,被强制在一家工厂里当一个劳工,他还在我所属的工组里,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工长。他以一种强烈的对比表达了他的苦楚。他习惯使用着所有的纳粹反犹太词语,特别是希特勒的反犹太词语,他喋喋不休地说着这些词语,以致于他似乎都无法判断自己是在嘲笑“元首”还是他自己,这种自嘲的说话方式是不是简直就变成了他的第二特征。他已经养成了习惯,和犹太工组里的任何一个人说话,他都要在他们的名字前面加上一个名前称谓“犹太人”。——“犹太人洛温斯坦,你今天操作这台小切割机。”——“犹太人马埃,这是你的去看牙齿犹太人(他的意思是指牙医)的看病条。”所有同组的人从一开始就都报以幽默,因而也就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上班时,有的人是被允许坐电车的,有的人则步行上班。因而就有了“坐车犹太人(Fahrjuden)”和“走路犹太人(Laufjuden)”的区别。工厂的盥洗设施是非常的不方便,有的人要用后才下班,有的人则喜欢回家后再洗。结果就被他编造出了“洗过的犹太人(Waschjuden)”和“不洗涤的犹太人(Saujuden[3])”的区别。对于后来传到了班组里的这些称呼,大家虽然会觉得毫无趣味,但也不会太过介意,不足以为它们吵上一架。在用餐休息时,我们会就与我们的境况相关的一些麻烦事交谈,我们的工长就要带着这样的谈吐方式去搬用希特勒的有关句子,他就是被迫把希特勒的话语当作他自己的语句和自己的理念。举个例子,有一次马埃报告说,夜间巡逻在42号走过时没有发生任何事。他又说,警察处于和盖世太保交火的状态,那些年长的军官毫无例外地都是社会民主党。(在夏天,到了九点,在冬天,则到了八点,我们就要待在家里。这条法令是由警察执行的。)P.医生立即解释说:“马克思主义的目的就是要有条不紊地把世界交给犹太人”。又有一次我们谈论着合资投机冒险的话题,P.医生以一付引经据典的腔调补充说,“依靠着使用股票资本犹太人偷偷摸摸地把自己的发展路子强力推进到国家生产的并把它变成了一个实践尖端商业的舞台。”后来,当我有机会仔细阅读《我的奋斗》时,一些冗长的句子就叫人觉得非常地熟悉。它们丝丝相扣地和我们的工长的语句措词相吻合,他的语句措词都被我记录在为日记准备的纸片上了。他可是从心底了解“元首”的长句的。我们就这样忍受着我们的工长的怪诞奇癖,甚至要忍受他的痴心妄想,有时带着一种幽默,有时则带着无奈。对我来说,这些都似乎就是对整个犹太人的征服的象征。不久,布考泽参加了我们,平静由此终结。布考泽是一个脾气暴躁的老头,吃够了苦头。他曾经谴责德意志主义,自由主义和欧洲精神,只要他听到犹太人自己针对犹太主义说了一个恶意或者哪怕是冷漠的词儿就会变得非常激动起来。我们这位工长的谈吐当然就要气得他光秃秃的脑门上青筋暴跳,以至于一次次地咆哮道,“我不能让你diffamieren(诽谤)我!我不能容忍你diffamieren我们的信仰!”他的狂怒引来了工长的更多的引用发挥,有一段时间我一直在害怕他会不会因此心悸梗塞了。不过他也就是咆哮着,气急败坏地说着希特勒最喜欢那句经典的“外国话”:“我不会被诽谤倒的!” [1] 中译者注:拉布吕耶尔,Labruyère,是Delabruyère省称。Delabruyère是法国17世纪著名哲学家、道德学家和文学家拉布吕耶尔La Bruyère自称用的名字,本书作者则再省称为Labruyère。拉布吕耶尔(Jean de La Bruyère ,1645-1696)以其名著《泰奥弗拉斯字符》而著称,被公认为最擅嘲讽的道德学家。[2] 《伊菲革涅亚》,《Iphigénie》,法国剧作家让·拉辛写的五幕悲剧。[3] 中译者注:Saujuden除了作者在这里特指不洗涤的犹太人,在第三帝国的语言里,更是一个蔑称“犹太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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