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今天的激情

周四，一个大好春日。我偷偷溜出单位，上午大老远赶赴复旦大学。一幢极其雄伟现代的大楼二楼一间大教室里，三四百个座位已经满满当当，我终于在最末一排坐定。这时讲台上来一个小平头戴圆片眼镜的中年汉子，就是今天的主讲人，著名诗人柏桦。

操着带川音的普通话，诗人首先解释为何演讲题为“今天的激情——中国当代文学中的诗歌写作”。这是他的新书书名，实际是指朦胧诗后今天派诗歌创作群体。然后诗人从现代性开讲，谈到汉语现代话的三条路线，即，五四时期全盘西化地激烈否定文言文，但也诞生了柏桦评价甚高的鸳鸯蝴蝶派，他甚至把其中的张爱玲和卞之琳视为中国唯一进入世界文学领域的人物；第二条路线是毛泽东对汉语的极大改造，毛体文风大行其道，甚至产生世界性影响；第三条路线是邓氏经济主义，这方面，他没有多谈。

诗歌写作最终落到语言，现代汉语的来源不外文言文，日常口语和翻译体三部分。在他看来，美的现代汉语诗歌语言比例应该是文言文占35%，日常口语占35%，翻译体占20%。日常口语是一个巨大的鲜活宝库，适当运用得好，可以为诗作增添活力，但过于使用则显得寡淡平面，也使写诗没有了技术含量。柏桦力主将文言文进入现代汉语诗，形成一种万古常新的理想汉语。“我已经将文言比例修正降低了比例，最初我主张文言比例应该是70%！”诗人如是说，惹来下面一阵小小骚动。

柏桦认为诗歌由音，意象和意义三部分组成。朦胧诗一代人所受西方诗歌影响甚深，受翻译体和毛氏文体影响大，很少注重诗歌的音乐性，站在毛体对立面，其实还是受其影响，以致于毛体文章这一对立面式微之后，朦胧诗自身便完成了历史使命。朦胧诗人的酋长级人物诗人食指，在柏桦看来是比较重视诗歌音乐性的，顺带地，柏桦给大家谈到了食指的情路历程和现状，算是给他的演讲加了点八卦佐料。他的演讲便因时间原因嘎然而止，显然更多已经准备的内容只能作罢，旋即进入老节目——现场问答。

复旦学子并没有显现出江南第一学府的质素，至少，面对一个讲究传统并以复兴汉语诗歌为己任的诗人，五，六个提问者大部分居然都没有站起来提问，单凭这一点，我就以为诗人面对的是一群丧失传统的毫无根基的年轻人；在整个演讲过程中，不断有人进出，我看到附近几位女生，有的在听MP3,有的在埋首默写英文单词——这场景更具有某种象征意义——撇开狭隘的民族主义，我们可以看到，在专场的汉语讲习时刻，外语还在不可遏制的占领着年轻一代的头脑。而柏桦，作为一个英文系毕业的诗人，有众多翻译诗作，却在顽强延续着古典汉语的现代生命，此时此刻，我不禁有些感慨。还好，有位穿红色对襟唐装的男生，站起来，恭谦地递上的柏桦诗集，请诗人朗诵他的《夏天还很远》。由诗人亲自朗诵诗作，在诗歌讲座里算是传统保留方式，也往往让听众达到兴奋的高潮。五十岁的柏桦一下子腼腆起来，一再宣称食指才最有朗诵天赋至于他本人就差远了。但他还是认真朗读了自己的诗作，偌大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朗诵末了，赢得一阵热烈掌声。

一个半钟头的演讲就此结束。穿红色对襟唐装的男生在向柏桦讨签名。我当即买了柏桦新书《今天的激情——柏桦十年文选》，柏桦很随和地签上名。我和柏桦及他新书的责任编辑，上海人民出版社的赵荔红女士（网名塞壬歌声）简单聊了一会，便匆匆离开了。有意思的是，在迷宫般的西辅楼里，我屡屡找不到下楼出口，心中暗笑自己，或许，这一上午，我还徜徉 在诗歌的迷境，未得其返。

（注：本文全凭记忆写出，加之坐末排或许一些话语未能分明，或有错误，望祈见谅！）

2006-3-30

附柏桦两首诗作：

夏天还很远
　　　　
　　　　
　　　　一日逝去又一日
　　　　某种东西暗中接近你
　　　　坐一坐，走一走
　　　　看树叶落了
　　　　看小雨下了
　　　　看一个人沿街而过
　　　　夏天还很远
　　　　
　　　　真快呀，一出生就消失
　　　　所有的善在十月的夜晚进来
　　　　太美，全不察觉
　　　　巨大的宁静如你干净的布鞋
　　　　在床边，往事依稀、温婉
　　　　如一只旧盒子
　　　　一只褪色的书签
　　　　夏天还很远
　　　　
　　　　偶然遇见，可能想不起
　　　　外面有一点冷
　　　　左手也疲倦
　　　　暗地里一直往左边
　　　　偏僻又深入
　　　　那唯一痴痴的挂念
　　　　夏天还很远
　　　　
　　　　再不了，动辄发脾气，动辄热爱
　　　　拾起从前的坏习惯
　　　　灰心年复一年
　　　　小竹楼、白衬衫
　　　　你是不是正当年？
　　　　难得下一次决心
　　　　夏天还很远

在清朝
　　　　
　　　　
　　　　在清朝?
　　　　安闲和理想越来越深?
　　　　牛羊无事，百姓下棋?
　　　　科举也大公无私?
　　　　货币两地不同?
　　　　有时还用谷物兑换?
　　　　茶叶、丝、瓷器
　　　　
　　　　在清朝?
　　　　山水画臻于完美?
　　　　纸张泛滥，风筝遍地?
　　　　灯笼得了要领?
　　　　一座座庙宇向南?
　　　　财富似乎过分
　　　　
　　　　在清朝?
　　　　诗人不事营生、爱面子?
　　　　饮酒落花，风和日丽?
　　　　池塘的水很肥?
　　　　二只鸭子迎风游泳?
　　　　风马牛不相及
　　　　
　　　　在清朝?
　　　　一个人梦见一个人?
　　　　夜读太史公，清晨扫地?
　　　　而朝廷增设军机处?
　　　　每年选拔长指甲的官吏
　　　　
　　　　在清朝?
　　　　多胡须和无胡须的人?
　　　　严于身教，不苟言谈?
　　　　农村人不愿认字?
　　　　孩子们敬老?
　　　　母亲屈从于儿子
　　　　
　　　　在清朝?
　　　　用款税激励人民?
　　　　办水利、办学校、办祠堂?
　　　　编印书籍、整理地方志?
　　　　建筑弄得古香古色
　　　　
　　　　在清朝?
　　　　哲学如雨，科学不能适应?
　　　　有一个人朝三暮四?
　　　　无端端的着急?
　　　　愤怒成为他毕生的事业
　　　　他于一八四0年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