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舷窗望出去，茫茫海面上出现绿色覆盖的山岛，越来越近，一派平畴，笔直的道路，整齐的楼房，一座美丽的城市扑面而来。我顿时产生强烈的时空对比感，刚刚还在云山雾罩的逍遥天宇，瞬间就是具体真实的地面，就是繁复汹汹的人间。我因公司的一桩诉讼案子，仲春之际，降落在南国珠海，接近上午11：30分。
地面温度31度！一股闷热袭来，航站楼里，乘客们纷纷脱下外套。从三灶机场到拱北口岸的大巴，中途在市区下车，再打的去酒店，花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和先期抵达的武汉同仁相会。匆匆吃点午餐，就赶赴珠海中院，下午三点，重审二审开庭。在即将入庭之前，我就自己认定的一个关键问题，拨通了心中有刀的电话，请教了他。刀律师很快指点一二，俺算吃了定心丸。
被上诉人两个，三个代理律师；我方上诉人三个，四个代理人。从一审，二审发回重审，重审一审，到如今的重审二审，漫长的五年过去了。一起货款纠纷案，涉及主体合并又分立，资产重组，债权债务转移，代为支付还是还是连带责任，时效中断是否认定，甚至扯上了刑事诈骗嫌疑云云。上诉人之间共同大利益前提下各有小算盘，被上诉人亦然。反正，从一起劳命伤财的诉讼中，大家联合又分裂，各为其主，两个半多小时激辩完毕，大家私下却又嘘寒问暖，一派融融，人间百态，自在其中。
回到酒店商务中心，我即定了翌日回沪机票。等出票这空闲，便在旁边的电脑上网。真名上菜农自称出了了农村黑板报，读来煞是有趣，回帖戏噱要去他的碧桂园巢穴骗吃蹭喝。待晚七时，几个同事在湘菜馆刚坐定，我的手机响了：菜农。
二．
菜农欲尽地主之谊（这地主可大着，不会像中国移动一样覆盖广东省吧），我是巴不得一睹菜农丰采。晚九时半，菜农老大带着马崽，驱车抵达酒店。他的形象其实真名网早已熟知，拙笔只能描摹些神态了。高个，没有发福，非常儒雅，镜片后温和的目光让你没有任何生涩和戒备。菜农路上只啃了点饼干，让我实在过意不去，在湘菜馆打包的客饭尚有余温，只能让他将就着对付了。
我们在酒店旁边的茶馆坐下，他请我品台湾人参乌龙茶，一小杯一小杯地嘬饮，口内生津。菜农的话匣子一打开，健谈得很！和菜农的谈话没有怎么涉及网络，居然以企业管理，人生轨迹，未来畅想为主。或许，我俩的共同之处都在企业营生，业余写作纯属玩票性质，内心关怀的更多的是身外飞速变化的时代吧。此时我在想，菜农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一个制造王国里的精英骨干，一个对中国底层百姓未来抱着乐观态度的中产阶级分子，一个对民族资本市场异常敏锐并愿意为之奉献才智的企业文化思考者，实践者，总结者，一个基督徒，一个热情饱满又诚恳承认自己所长所短的人。他不止一次说道企业里某某是我的华东师大校友，确实比他擅长管理。在背地里不言竞争对手的坏处，可见菜农之襟度。
菜农身上有种理想主义气息。他总结了在中国发财的数条途径，并选择了当前的方式——为美的集团这样的民族企业市场化国际化脚踏实地地拓路。他自豪说到他的何老板向江总汇报的四件企业大事，其中三件他直接参与而成。如果现在要再选择，他愿意把自己总结的制造业管理实务向内地企业传播，当然，“我也是在全国技术领域内的靠前的专业日语翻译，”菜农很自信。
和菜农聊了两个半钟头，各种话题散漫开张，我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多么丰富，每一个个体都蕴藏着惊人的可以吸取的闪光点。时至12点了，估计菜嫂准假的时限已到，菜农还得返回顺德，我只能望着他和健壮的马崽，钻进车里，挥挥手，消失在深夜。
三．
说起中国的城市，一直推崇中等规模，生态环境，气候宜人的那种，像厦门，威海，当然，也一直想看看众口称赞的珠海。其实，从空中俯瞰珠海就已经足够心仪了；大巴奔驰在宽阔的道路上，两旁满眼的绿色，垂下胡须的榕树（我注意到它们强劲的根须把路面道砖给撑开了），高高的棕榈，大片整齐的草地，怀疑是国外才有的生态环境。因时间有限，这次只能利用半天走马观花，便报了个半日游。
延绵15公里的情侣路，环绕珠海主城区海岸线的观光道路，旅游巴士穿梭而过，旁边是珠海面海最近的景观公寓房，价格最高七千左右；所谓的澳门环岛游，就是游船驶过澳门水域，从望远镜里可以清楚望见那弹丸之地的各种建筑，包括赌王豪宅，观音像，妈祖庙，葡京娱乐场，以及高矗的中葡友谊纪念碑，三座气势非凡的美丽跨海大桥等；至于其他景观，印象深点的就是石景山观光索道，站在整个城市的最高处鸟瞰，风和日丽，白云游动，松涛阵阵，十分惬意。极其短暂的游历，更加深了对珠海的美好印象：洁净，绿色，宽阔，宁静，养老休闲的绝好所在。
来不及看最后的珠海渔女雕像，我就匆匆赶回酒店退房。还要赶至机场附近看望一个朋友梁泉呢。
四．
我发现从酒店附近到三灶的大巴居然有50个站头，所以，又坐了一个来小时车抵达了三灶，迎来了梁泉。与梁泉不算那种特别熟的，几年前我在天涯社区混时，相互知道了，有过几次电话讨论，每次他都是滔滔不绝，与他在天涯的雄文一样，动辄千万言。这两年少有音讯，趁此机会，我正好拜会他。
梁泉是典型的两广人形象，单瘦，微黑，双目凹入，一付金丝眼镜衬出知识者气质。他把我引进他在一个军队大院租住的公寓，前后被香樟树和大榕树围绕，白天都是鸟雀啁啾，“每天早晨都是它们叫醒我的”，他显然对环境甚为满意。他的夫人热情淳朴，端来满满三大盆西瓜，橙子，苹果，梁泉则泡开了茶几上的功夫茶，乖乖，下面接水桶来盛水，这样的喝法南方其实很常见，嫌倒水麻烦。
又是一个更能侃的！整整三个钟头，梁泉使用糟糕接近透顶的国语极力表达着自己的思想，不时我需要他使用文字才能理解真正的音义。现在我回忆和归纳他，发现是那么一个初看起来矛盾重重最终又归于和谐的统一体，比如，他一提出“民主就是吃饭穿衣”的论点，乍一看有突兀，一经分析，我只能颌首称是；他认为自己是人群里少之又少的异类，少年时期一次务农后，在偶尔朗读了一段高尔基关于集体农庄的诘问之后，他就对整个世界的思索和怀疑须臾不能离身，仿佛着魔地开始了阅读和思考，仅仅只有十年正规学历的梁泉，所涉及的阅读范围非常惊人。先行者的孤独是不可避免的，他却引之为快乐；他引用哈耶克的话“理性是传统的习得”，认为中国人都灌输着毒素，有一个漫长的排毒过程，所以，必须对国民宽容。他认为自己的文章不是为网友写的，更多的是为体制内的人们看的。民主不是我的目标，只要此刻追求了，就已经足够幸福。另一面，他极力强调体制的强大，我们每一个人只要做好当前自己的本分就是追求了未来。古人尚可以“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尚可以“方宅十余亩，草屋***间”，现在的人们其实还不如古人环境宽松，所以，我们要对人性宽容，市场，私产的放开才是一切的根本，就像今天我们之间谈话，在这个屋子里没有人可以从天而降，才是根本，这就是所谓民主就是穿衣吃饭的道理。
梁泉将他主编的《从三千元开始——中国第一套NGO/NPO故事丛书》送我一册。他端来一只小矮凳，取下眼镜，认真写下赠言。他两个帅极的儿子放学回家了，我去机场的时间也迫近，梁嫂热情告辞，竟在楼梯口欠身，这样自然的姿态只能在古代和日韩女子才可一见。
梁泉显然意犹未尽，居然陪着我走了20来分钟一直送到车站，一路上仍是话题不断。与珠海市区过于整洁有所不同，三灶镇的街景带有一种市井的鲜活，那些街头小贩，摩托车载客者比比皆是。当一个推着熟食的女子经过时，梁泉说道：“他们更应该值得尊敬和重视，他们可能连网都上不了。我承认，在知识专业上是一个精英主义者，但在生活上是一个民粹主义者。”
五． 机场觅旧友
到达机场，突然忆起中学一个同学后来在珠海机场工作。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我去咨询台一问，居然知道他的名字，再去珠航柜台，小姑娘居然也知道，马上转折联系到他单位同事，问到了手机号。世界真的是很奇妙，寻找一个人也有些类似百度搜索，有一种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惊喜。
电话一通，不巧他今天在市区家里，在我经过的路途，明天才上班。只能电话里叙旧了。昔别君未婚，现在都是有儿有女了。聊谈中我尚能记得他有一位胞兄，不料同学平静地说兄长已经两年前恶性肿瘤不治而亡。我殊为震惊，唏嘘不已，也许，最近不断听到和遇到这样的故事，我们这个年龄可能已经开始承受很多不幸了。
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侯机楼外，天色苍苍，骤然转黑，直到完全看不清外界，而自己的身影却映在幕墙玻璃中，渺小而清晰。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