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薄味

生命的薄味

泽雄兄倡言生命的厚味，我睹其文受启，今不惴冒昧，反其道而言之，胡乱生发立意，名之曰：生命的薄味。

儒家追求修齐治平，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末了孔圣人只能哀叹：“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把生命的终极目标定格为外物，一生穷己奔突，修养是深厚了，人格是完善了，履历是丰富了，生命的厚味是具备了，然而生命的节奏总被纷繁外界扰乱，生命的意义终在风吹雨打中飘零无归。难怪孔子也不无悲怆地自称为天之戮民。

而道家作为人类早慧的先知，一开始就追求生命自身的纯明快乐，对社会病象提出绝圣弃知，绝仁弃义，绝巧弃利，也即反对那种求诸于外的做法。当今之世，我们自然不必这样绝对，但老庄关注生命自身的视角，却值得我们深思。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其生若浮，其死若休。古人早就参透生命的本真状态，洞悉生命之薄脆，放弃劳心劳形，提倡花开折时只须折，为乐及时秉烛游，以逍遥放世为圭臬。快乐，作为芸芸众生的生命追求，本身是一种简单纯明的薄味。相反，那种历千山涉万水之后的生命厚味，期间多是人生不堪的悲苦穷愁，事实上远离了快乐本身。今之人们，每每互祝快乐，一定是赋予了一种轻松简单的寓意，即希望对方甩开羁绊，为生命的快乐而活。于是乎，我们会关注生活细小的美，会为一场球赛而啸叫，会为心中的偶像而狂呼，会为一席美馔而忘形，会为一位佳人而倾情，而这些当然于追求生命厚味的人们所不屑。他们选择追求高远的仁义道德，追求辉煌的功名事业，宁可放弃自己简单的欲望，压抑自然的人性。一种米养千种人，厚味也好，薄味也好，各随其便也罢！

重要的是，生命的薄味实乃最基本的人性需求，乃一国必须保障的国民权利。生命的薄味暗合人的自然权利，即追求生命、自由、财富、表达、结社等与生俱来的天然权利，在法律范围之内个人拥有选择的绝对权利。一个国家如不能建立捍卫保障公民这些“薄味”的基本权利，而大肆宣扬为某个抽象目标献身的“厚味”，即便这个目标如何崇高和美好，其乌托邦必蕴藏极大危险结致崩溃。由厚味的人们去判定多数人过平庸薄味生活的合理性，往往导致到处是雷锋遍地是大小便如此虚伪而尴尬的社会现实。我观吾国历史之根孽，其在倡导至高至上之君子厚味人格，全民皆为读书做官平天下，而普罗大众的自然需求却遭鄙夷打压。今不致力建立法治人权社会保障起码公民权利，而汲汲于荣耻宣导，其不大谬乎！美国《花花公子》创立之初，亦遭正义人士非议，诉之法院要求禁止。然法官以言论自由为宪法重圭，认为禁止的后果远远严重于让其存在，何况，人们有选择低俗生活方式的自由。如此对待薄味，吾国与山姆大叔，相去何止霄壤！

生命的厚味，当是一个民族的少数精英去追求，甚至如钱钟书所言仅荒村野外一二素心人为之即可。一旦上升为借国家之力强制推行，则国家命运岌岌乎危矣！生命的薄味，乃关注自身快乐的自然权利，视野或许狭隘，境界或许低俗，人格或许单薄，但以此为大，是为至大亦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