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运走笔（五题）

去年奥运，应《楚天金报》之约写“时评”，先后写了三小题，自己都觉得不爽，终于推辞不干。在网易论坛与人谈笑，又写两题。总之如下：

题一：把偶然进行到底

辩证法说：偶然里头有必然。辩证法还说：从来就没有什么绝对的偶然。老太说：那还有啥说的，道理这么充分，赶紧把偶然进行到底呀！

蓦然回首，你会发现，今年原来是世界体育的“偶然年”。前天不再铿锵的玫瑰们干净利落地输了个0比8，你说偶然不？还往前点，中国男足如果不是因为一个偶然的手球差点偶然成了亚洲冠军，你说偶然不？再往前点，希腊队竟然超越所有豪门登顶欧洲杯，你说偶然不？咱们再把眼光放开点到处瞧瞧，F1车王舒马赫匪夷所思地在12站比赛中拿下11个冠军，你说偶然不？癌症患者阿姆斯特朗连续第六年在环法大赛上称王，你说偶然不？聚集了“四大天王”的洛杉矶湖人丢掉了NBA总冠军，你说偶然不？……正所谓，偶然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说着说着，你会进一步发现，原来竞技体育的魅力和美丽尽在偶然之中。事实上，每一次刷新纪录、创造历史都是偶然的杰作，否则，每天都能预测到明天的结果，那还比什么赛，直接用特快专递分发金银铜牌不就得了。明白了偶然的道理，中国女足可以坦然面对昨天的失败了，以弱者姿态出现，给他来个一路偶然，谁敢说她们不能偶然到最后的决赛？明白了偶然的道理，篮球、网球、曲棍球、赛艇、田径各路男女将士们也该充满信心了，既然不是按预定名单分发奖牌，你们就都有可能成为最后的赢家。即便是乒乓球、羽毛球、跳水和举重，明白了偶然的道理，也能摆正心态轻装上阵了，俗话说“没有常胜将军”，如果你们真的每战必胜，你们所遵循的，还是竞技体育永恒的“偶然定律”。

现在可以肯定跟偶然没啥关系的只有一件事：第28届奥运会已经在她的发源地拉开大幕，而所有的奖牌都还沉睡在偶然之中，等待归属。

题二：纪律，有时让人很不爽

开幕式之前就有报道透露：“分管的干部反复强调：开幕式上，中国代表团的队形和动作一定要保持整齐划一，不能有像欧美国家代表团那样队形松散、……交头接耳……跑出队伍拍照的现象。”果然，讨了个“齐发”好彩头的中国代表团如一朵彤云般齐唰唰地飘了过来，没有荷兰人是喧闹，没有美国人的松散，也没有英国人的张扬，说实在的，比那些只有三五个人的队伍都整齐好几倍。不过呢，这场面却让睡意盎然的我看得很不爽。

纪律嘛，确实是个好东西，这我一点都不否认；受党教育这么多年，有铁的纪律，乃有铁的队伍，乃有事业的胜利，这些咱都明白。但是否要把纪律弄得高于一切，弄得无所不在，弄得不管鸡鸭麻雀都一概亮出牛刀从而把纪律变成了戒律和教条，那就大大地值得商量了。

就说这奥运会开幕式的入场吧，有没有搞成三军检阅那么严肃的必要呢？又不是篮球“三角进攻”、足球防止中前场脱节，何必那么强调“队形”呢？又不是大型团体操、水上芭蕾舞，何必那么强调“动作整齐”呢？媒体早都给定性了：奥运，人类庆典！既然是庆典，就不妨热情、热烈、热闹，就不妨先忘记赛场上的争夺和紧张，凸显一点人情和人性，特别是咱们中国人的人情和人性。除了纪律，让别人看看我们也有参差多态，也能个性张扬不好吗？那样了，我们又会损失什么？其实我真希望，当中国代表团走过主席台的时候，队伍中能有人来一串健子空翻接720度旋，或者其他什么我们想象不到的惊人动作，淡化一下我们夺标的渴望，彰显一回我们东方的激情。

我觉得吧，在开幕式这样的场合强调纪律，强调“整齐划一”，实在太官样文章教条主义了。纪律要讲，但讲得不是地方或者讲过了头，就有毛病了。“马家军”讲纪律，讲出了王军霞，却也讲出了“马家军兵变”，终于辉煌不再；女足讲纪律，讲得队员们只知道闷头按照教练布置的433强打对攻，没了随机应变的灵动，终于吞下0比8的苦果；男足讲纪律，顾全大局不争论，面对明显手球也不敢抗议，终于让亚足联官员也只能道一声“可惜”……道，一以贯之，说的是精神，是实质，做成表面，做成了教条，就会适得其反了。

“欧美国家”“队形松散”，并没妨碍他们夺金摘银，最关键的是，这样的心态和表现更符合开幕式的气氛，更能增添这人类庆典的欢乐，我们，还真该学学他们了。

题三：以成败论英雄

“不以成败论英雄”，这口号我们喊了许多年了，虽然兵败垓下，“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项羽先生依旧是万世传诵的一代英雄，无人怀疑。但我们还是得承认，这英雄是打了引号的，这称号的背后蕴涵着足够多的怜悯和惋惜，因为刘邦先生是比他更大的英雄，因为说到底，败军之将，何以言勇？失国之君，哪有尊严？在如今的竞技体育领域里，成绩不仅是硬道理，而且是唯一的道理，“以成败论英雄”就是一条拒绝情感用事的竞赛“铁律”——“胜者为王”。“不以成败论英雄”只是领导的鼓励和朋友的安慰，与真实的英雄无关。而“战胜自己”也永远是一句只对你自己才有意义的口号，如果不能战胜他人，英雄的称号就与你无缘，哭也没用。

成败之间，原本就一线之隔，线的两边，一边是英雄，另一边是失败者，不能混淆，也没有调和的余地。小将王克楠在最后一跳之前还领先对手12分之多，据说只要他能大头朝下而不是臀部首先入水就能拿下金牌；但就是他那瞬间的失重，决定了自己的命运，哪怕他曾经跳跃翻腾得无比优美，他也不再是英雄。姚明独揽39分率领中国队拿下新西兰，是当之无愧的英雄，但你仍然可以设想，如果对手抓住了我们最后的几次失误从而实现比分的赶超，姚明也将不再英雄，而必然成为“吃独食”的罪人。杜丽、王义夫英雄与否，其实也都只在最后一枪之间。

据专家们说，“超级丹”就个人的发挥来说，并不失常，但他败了；因为败了，他以往的辉煌战绩以及他整场比赛中英勇的扑救和无敌的劈杀都不再具有价值，至少是不再能够支撑他英雄的美名。据专家们说，罗雪娟本来就有夺冠的实力，但她自己明白，如果不能比对手更早地摸到池壁，她就是失败者，其他一切论证都是废话。据黄玉斌说，中国男子体操队的实力仍然世界第一，但这话出自一个失败者之口，就只能被当做意淫，因为无冕之王与黄袍加身之间，实在有着太大的距离和本质的区别。

我们很希望“不以成败论英雄”，却不能不“以成败论英雄”，这就是竞技体育严酷而真实的现实。当然，今天的失败者，并不意味着他不会成为明天的英雄，即使你满怀“无颜见江东父老”的羞愧，也别学项羽先生“乌江自刎”，只要这竞赛场上不修改“以成败论英雄”的规矩，下回杀他个片甲不留，你就一切OK！

题四：枪手列传

毛公曰：“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而今太平盛世，天下归心，此言久不闻于民间矣。异域夷狄，或有隔绝文明者，崇拜刀枪，独尊暴力，不免打打杀杀，相互屠戮而不疲，思之令人心寒；终究山水设为屏障，划为世外桃源，虽耳闻而不目睹，可感知而不必身受，可惜亦可叹者，枪炮无用武之地也。虽然，枪手不绝，且代有人才，无它，壮我华夏声威者是也。拨开岁月，回溯廿年，有许君海峰越洋西去，万军丛中，拔枪四顾，射落鹅蛋一枚，史称“零之突破”；继之巾帼张山，技服须眉，更写下史书未有之新篇；华夏枪手，从此威震寰宇，令好勇斗狠之徒虽侧目而不敢小觑也。

王君义夫，辽阳人氏，年逾不惑，而成枪手之名久矣，时人誉为“老枪”。观当今天下善弄火枪之豪杰，义夫谦称第二，无人敢言第一，何也？义夫驰骋靶林间三十余载，愈老弥坚，小战休提，四年一度之奥运枪手颠峰对决，六赴其会，披金挂银近乎寻常，战绩之佳，盖无出其右者也。是役，义夫稳扎稳打，忽徐忽疾，扰乱对手而自有章法，未许毫厘之败重现也。战毕，群雄慑服，义夫语于众人曰：心态决定胜利！闻者莫不感叹，诚哉斯言。夫战，固是勇气，而勇气何来，发乎吾心也。

杜丽者，弱女也，亦华夏枪手之新锐，不让须眉之典范。身为女子，而兼枪手之责，近世始闻，而丽虽后来者，却跃然上居；诗圣后人，而弃文从武，百代鲜见，而丽慷慨前行，却还是状元。有女如是，父母之幸，亦华夏之幸也。当年，海峰教头招丽入中军为将，丽以羞为人后欲拒之，终坦然加入，因其明白，虽文武殊途，道理一也，读书万卷，下笔有神，先人教诲，岂是虚言？战毕，丽泪如雨下，苍天不负苦心，世事皆然。有好事者问曰：成功秘诀何在？答曰：战胜自己乃为关键。

题五：剑下留人

奥林匹斯山已经沉寂了一百零八年。自从最后一位剑师的身影消失在爱琴海落日的余晖里，方圆八百里之内，没有再闪现过耀眼的剑芒，也没有再留下过剑客的足迹，连诸神都感到了寂寞。

八月。奥林匹斯山脚下的绿树早已郁郁葱葱，远处碧蓝的海水波光潋滟，掩映在绿荫下的官道上却突然热闹起来——一群群江湖豪客接踵而至，有的金发碧眼，有的赤发褐面，有的肤白胜雪，有的黑如炭团，或奇装异服，或轻装简从，唯一相同的地方是，每个人都腰悬长剑，目含杀机。明眼人不难看出：四年一度的“华山论剑”，这回选在了奥林匹斯山上。

剑客们行色匆匆，根本无暇浏览四周美景，各自展开轻功，直奔山顶。

在奔向山顶的人群中，有一对少年男女剑客特别引人注目。左边的少年剑客姓王，单名一个磊字，脸型微胖，身型伟岸，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尤其是他腰间的那口长剑，阔逾三指，沉甸甸地将挂剑索绷得笔直，如果你是个行家，你一定已经猜到，那就是当年独臂大侠杨过留在世间的“玄铁重剑”了。右边的少女剑客姓谭，单名一个雪字，身材高挑，亭亭玉立，飞纵间英姿飒爽，果然是“静若处子，动如脱兔”，浑身上下透着一个字——帅！腰间一柄无鞘窄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寒气逼人。

磊剑客与雪剑客这次联袂西来，并非是游览观光，而是因为接到了天下武林盟主罗格先生专程送来的英雄帖，代表华夏剑派前来会会当今天下各路剑术大师，了断一番前仇旧怨。

磊剑客出道六载，虽然历经大小战斗百余次，在武林中却没有闯下太大的名头，腰间重剑在天下兵器谱上的排名也远在五十开外；各路剑客看到华夏剑派呈送的参战名单，无不暗自高兴，早把磊剑客当成了自己夺标路上的垫脚石。只有磊剑客自己心里无比沉稳，对此番西来的结果早已成竹在胸，因为他知道，自己暗中修炼的八八六十四路“回风落雁剑法”已经突破了第七层境界，虽然不敢说一定天下无敌，但能老老实实接下他三十招的剑客也屈指可数了。磊剑客心下道：嘿嘿，垫脚石？恐怕是绊脚石吧？

与磊剑客的藉藉无名不同，年方双十的雪剑客虽然出道更晚，却在两三年间迅速成名，奥林匹斯山论剑大会之前，雪剑客腰间的“寒雪剑”在天下兵器谱上的排名已经攀升至第五，其攀升速度之快，连一贯目中无人的武林豪客们也无不服叹。

在庞杂的武林人物中，剑客历来属于温文尔雅一族，但要说到性情，剑客们却未必有什么特殊，同样都是急性子。各路豪杰上得山来，也不用客套寒暄，反正规矩是早就定好的，是强是弱，是生是死，总是要用手中长剑说话，而能让自己的剑喋喋不休说到最后的，自然就是最强者。

雪剑客首先出剑了！雪剑客白衣胜雪，“寒雪剑”白光闪射，过程虽然繁复，结果却只有一个：杀人也杀得那么诗情画意！在进入最终决战之前，连“天下第一剑”也已经在雪剑客的剑下俯首称臣。

磊剑客见师妹在剑坛上纵横驰跃，曼妙无比，自然不甘人后，一招“雁飞塞北”开路，也杀入战团。剑起剑落，剑起剑落，剑起剑落，一匹黑马在奥林匹斯山巅奔腾，当者无不披靡，终于，磊剑客站在了天下第二剑客费舍尔的面前。

雪剑客举起了剑，那一招是“雪拥蓝关”。就在举剑的一瞬间，她忽然有些迷惘：“天下第一剑”已经俯首称臣，难道我还要给面前这位初入江湖的新秀留下一道永恒的创痛？她不停地问着自己。

磊剑客也举起了剑，那一招是“壁垒森严”。就在举剑的一瞬间，他忽然也有些犹豫：那么多苦练多年的剑客已经从此英名不再，击败费舍尔难道是我唯一的选择？他也不停地问着自己。

雪剑客与磊剑客一起沉默着。奥林匹斯山上也前所未有地陷入沉默。

他们的剑刺出去了吗？他们应该把那一剑刺出去吗？？莫非他们真的做出了那最难做出的决定：剑下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