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疑《朝鲜战争五十年祭》（0-1）

交代一点背景
 
《朝鲜战争五十年祭》（http://www.hxzq.net/wangyouwenji/wenjunq/w35.htm）（作者署名：wenjunq，真名可能是：钱文军）一文，据作者说“作于抗美援朝五十周年前”，2001年10月又重新贴出了修改稿。这应该是一篇很有影响的文字，#此前在首页部分显示#时至今日，网上搜索该文仍有近百条之多，但我以前确实没看到过。2003年11月底，同学“眉间尺”在“老八舍论坛”贴出了文章的链接，认为“值得一看”，同学CY去看了，说：“看了以后，更不知我们学的历史是什么了。”我就也去看，只是随便瞅了几眼，回来便说：“文中许多观点和结论俺都不同意。看来是到了固执己见的年龄了。”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同学梯子立即跟帖：“希望看到老太的驳论。”话说到此，我也不好意思撤退，只能硬着头皮表示：“对我来说，这是一个非专业话题，要抬，比较费事。等接待完杰出校友们（当时武大在搞校庆，一些外地同学来汉参加），俺倒可以说说他有些什么在俺看来是说得不对的。”于是，就有了我的这篇“质疑”。
 
关于朝鲜战争，我没什么研究，但我有观点，这个观点就是：什么都不谈，哪怕仅仅是为了告诉自以为世界老大的美国这么一句话：别以为啥事都得你说了算！也值得打。（我知道此时自己很像一个“愤青”）所以任何哭天抹泪控诉我们损失了多少多少并因此认定仗不该打的说法，在我这儿都通不过。对于美国这种欺软怕硬的家伙，你要是不能让他见识见识你的拳头的力量，他才不会让你过上好日子呢。八国联军那年月，为什么他们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想什么时候打就什么时候打，想打成啥样就打成啥样呢？没别的，就是你打不过他呗。抗美援朝就告诉了他这个事实：现在这帮中国人有点厉害了，不能随便欺负了。我想，这就所得甚多了。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不足为外人道却又不能隐瞒的观点，即：毛泽东这个人哪，是多少个世纪都难得一见的伟大人物，那些自以为抓到了他的小辫子的人，其实都没认真摊开自己的手掌看看，如果看了他就知道了：那不是什么小辫子呢，是长满了尖刺的仙人掌啊。

以下文字的章节序号与《朝鲜战争五十年祭》一文严格对应。

○，朝鲜战争不可能不打

文章太长，绝对没有耐心一下把它看完。那就看一点说一点，以此打发无聊时间吧。我估计，这篇文章要反思和探讨的是这个问题：“对这场半个世纪前的战争，我们从来就是以伟大胜利来庆贺的。”而“战争是政治的继续，从政治意义上说，我们从中究竟获得了什么？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值得吗？”那么，这是不是一场“伟大胜利”？既然美国人都承认“惨败”，那我们顺势推论出“伟大胜利”似无不可，至少在军事上可以这么说。“武装起来的中国农民”让“武装到牙齿”的美国人坐到了谈判桌前，不是靠什么中间人的斡旋调停，而是靠一刀一枪的战斗，这本身就是胜利。就像一伙梭镖军打平了一伙洋枪队，如何评价胜与败是不言而喻的。但作者显然更看重的是“政治意义”，而这就涉及到一个问题：谁的政治？作为当时国家统治者的毛泽东和共产党，他们要追求的“政治意义”，在我看来，正是这样一个结果：独立自主，确定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抗衡，决不允许帝国主义把军队摆在我们的家门口，并明确告诉美国人：共产党的中国不是可以随意欺负的，等等。为了达到这样的政治目的，显然，他们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可能问题在于，究竟应该从谁的角度来看待和评价得失？历史地看还是现实地、未来地看？角度不同，结论可能完全两样。比如从“经济意义”上看，当年直接依附美国而不是结盟苏联，我们今天的发展可能会更好，人们的生活可能会更富裕。所以，作者要证明他的结论，从“经济意义”上入手会比从“政治意义”上入手来得更实际些。

作者认为：朝鲜战争以及中国的参战，“与‘中国受到威胁’并无多大关系”。那么第一，就是说还是有关系的，只是“无多大关系”而已。第二，这种“威胁”是如何被夸大的以致中国必须参战并付出巨大代价的？作者将其归结为“朝鲜战争完全是斯大林一手策划的；抗美援朝是毛泽东革命外交路线的一个必然举措”。我想说的是这个“必然”的根据，究竟是个人的，还是历史的。共产党所尊奉的是马克思、列宁主义，那么这个主义的根本一条，就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根本对立，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和平共处，而是互相取代，是相互颠覆，根据这样一个理论基础，毛泽东和共产党能否允许资本主义（帝国主义）的美国在朝鲜也就是说在我们的家门口建立起它的反共堡垒？我认为这是决不可能的。也就是说，不管斯大林怎样耍阴谋，怎样做圈套，选择出兵抗美援朝，是当时国家追求的必然结果。除非有人能够证明：毛泽东和共产党本来是不准备继续实践马克思、列宁主义的。

作为研究文章，作者努力让材料“为我所用”的特征也很明显。比如他说：“尽管我们‘动员人民解放军的全部力量发起攻击。’（彭德怀语）而美国佬只是‘把它定性为一场有限战争’（马歇尔语）。”在我看来，这样的引用，对学术而言，是不合适不严肃的，最严肃的方式是注明老彭在哪里说了这样的话，以及这句话的前后语境是怎样的。因为我认为事实并非如此，就是说，我们并没有“动员全部力量”，一是没必要，就朝鲜那块小地方，也装不下咱们的“全部力量”——解放军的“全部力量”是多少？我们派到朝鲜去攻击的部队又是多少（前后加起来不过130多万而已）？这些不是很清楚的吗？二是不可能，当时我们国内要消灭残匪，海峡要对付老蒋，解放军的其他工作多了去了。这句话表达的是一种希望和决心，是对敌人的威慑和对自我的鼓励，“不惜如此”而已。而作者的引用方式所带给读者的印象是：那是一场“全部”与“有限”的较量，我们的所谓“胜利”不过尔尔。

一， 关于“谁是傀儡”的问题

我说作者文章作为学术研究“不严肃”，这种“不严肃”既体现在主体观点上，更时时包含在具体文字语句中。比如作者说：“我们的宣传一直称大韩民国是美国扶起来的傀儡，事实并非如此。”（我都有点不明白他的“并非如此”要否定的究竟是“我们的宣传一直称”还是整个的这句话还是“傀儡”两个字了，可见其“不严肃”甚至体现在作者的“语法”方面）什么叫“一直”？“一直”到什么时候？我们是什么时候承认大韩民国的独立地位并与之建立平等主权国家间的外交关系的？事实是，我们早就不“称大韩民国是美国扶起来的傀儡”了，否则哪有两国间现在的友好关系？

作者为了证明韩国的正宗和朝鲜的傀儡，竟然作出了这样的判断：“韩国是韩国人自己定的国名，朝鲜却是日本人强加的国名。”这实在让人吃惊。史书记载的情况是：1392年，李成桂废恭让王，自立为王，国号为朝鲜，并于1394年迁都于汉城。李氏朝鲜直到1910被日本最后吞并才告灭亡。所以，朝鲜本来就是这块土地上历史悠久且正式的名称，以此名称立国数百年，后来之变更，实为形势所迫（“避免亡国”云云），不得已而为之；而后来日本侵略者要继续使用朝鲜一名，总不至于就此让“朝鲜”二字带上了“傀儡”的性质，并且连这国名原来拟订者的版权都给否定了吧。

作者在此节中表述的观点，可做如下总结：一，二战期间的韩国流亡政府是正宗的，他们领导了反抗运动，并且为包括中国共产党在内的所有政治力量所承认；二，大韩民国政府既不是美国的傀儡，更不是伪政权；三，金日成领导的政府是斯大林苏联扶植起来的傀儡，是伪政权。

对于第一点，即便事实如此，曾经的“正宗”也不能决定后来是否继续“正宗”。政治不是家族传承血脉鉴定那么简单，政治的原则是“胜者为王”。按元朝皇室的想法，朱元璋不“正宗”，按朱元璋子孙的想法，满清的统治不“正宗”，可惜没用。金日成的朝鲜和李承晚的韩国各据半壁江山的事实，决定了他们都有成为“正宗”的可能，同时也决定了他们都想成为“正宗”的努力。蒋介石的国民党政府曾经是中国的“正宗”，承认他的可以说是整个世界，但现在又有几个人能反对共产党政府的“正宗”呢？还有，中国共产党曾经承认了韩国流亡政府的正宗性和代表性，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承认的对象将永不改变；就像美国坚持了几十年不承认中国现政府之后仍然会改变初衷一样。这很正常。另外，朝鲜境内的抗日斗争，金日成也是参与了的，至少我们可以看到的历史有：1937年6月，金日成曾率部队进入朝鲜在普天堡与日军作战；而他领导的“祖国光复会”所做的工作也是不可否认的。

关于第二点和第三点，我认为作者本身的观念有巨大问题，是相当落后甚至腐朽的，是相当情绪化和感情用事的。据我所见，连大陆都不再称台湾政府为“伪政权”了，怎么还可以继续使用这样的词语来论定某个存在的政权呢？作者说金日成政府“是不折不扣的伪政权”，那么他是要置世界上承认这一政权合法性的众多国家于何地呢？什么叫傀儡？用于人或组织的时候，这是一个比喻。客观地说，这个比喻充满了情绪化的贬损意味，它更多的是在相互攻击、谩骂的场合被使用。可以把人比喻成木偶，但活生生的人毕竟不是木偶，即便是我们的末代皇帝，作为日本的“傀儡”，他仍然在时时地闹着独立性的，在政治特别是政府间的交往中，真正任人操纵的傀儡是不存在的。我不认为大韩民国是美国的“傀儡”，如果有人曾经这样认为，那么他错了。同时我也不认为说北朝鲜是斯大林苏联的傀儡有充分根据，至少，此文没有提供这样的根据。金日成曾经当过“苏军上尉军官”又能说明什么？那不正是一个“共产主义国际战士”的标准身份吗？国共两党中留学苏联并深受影响的高层人物众多，如王明、刘伯承、蒋经国等等，难道他们都注定将来要被当成谁谁的傀儡？

我无意为金日成以及他的北朝鲜几十年来的恶劣作为作辩护，但我也不准备同意如下说法：金日成“莫名其妙地给自己封了一个‘首相’的头衔，还用君主制的称谓来安排他的政府。那皇位大约就是留给斯大林的。”因为这个说法是弱智的，因为他把金日成和斯大林描绘得太弱智。“首相”的名称固然主要是君主制国家使用，但别人不是绝对不可以使用，越南社会主义共和国也设首相职位，那它的“皇位”又是留给谁的呢？我们可以讨厌一个人，但不可以恶意编排这个人，作为学术，尤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