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哲学系爱默生楼的铭文

   教育的核心是成人、成才。即使教给学生最全面最尖端的知识，也不是为了让学生成为使用知识的工具，而是通过对知识的了解、掌握，去发展健康和高尚的人格，改善和提高人服务于社会的全面能力。如同英国哲学家休谟所说「事实并不产生价值」，知识也不等同于道德，既不是知识越多就越反动，也不是知识越多就越高尚。知识的学习、掌握只是改变道德状况的有积极意义的条件，是一种提升人格的可能性。

    知识能不能转化出人的境界，关键看你有没有成人的自觉，而这只能通过人文培养、人文学训练才能获得。哈佛的成功就在于坚持把知识教育始终贯彻在人文教育中。

    人文教育当然首先要了解人，否则，人的培养目标便不能建立。人是什么？这大概是哈佛思想家们长期反思的最基本的问题。哈佛哲学系大楼上的一条铭文或许可以了解这个问题的重要性。

    美国精神之父

    哈佛哲学系是哈佛学术思想的中心，各种重要的哲学流派产生于此，影响美国的很多思想潮流和思想风暴都可以在这里溯源。十九世纪初，哈佛有一个学生，名字叫爱默生（R.W.Emerson)，就是这个人，在十九世纪上半期的美国，发动了一场思想革命，他主张倾听「个人内心那永恒的呼唤」，以人的灵魂的声音，而不是天国、上帝的命令，作为衡量事物的标准，打破了美国早期新教占统治地位的沉闷的精神氛围。奠定了新生的美国的精神发展方向，后来美国社会重视个人、重视经验、重视实用的源头活水就是爱默生。说爱默生是美国的精神之父并不过分。当然，爱默生也是哈佛的骄傲。

    铭文体现永恒智能

    为了纪念爱默生的贡献，哈佛的校方决定把哲学系大楼命名为「爱默生楼」。哲学就是智能。在哲学系的楼墙上刻上一个什么样的铭文，才能体现永恒的智能、体现哈佛哲学的永远的关怀呢？哈佛的哲学家们反复斟酌推敲，最后选定了古希腊哲学家普罗泰哥拉的名言「人是万物的尺度」(Man as the measure of all things)。把这个决定送到学校后，哲学家们利用学校的假期，云游四海，到处讲学去了。可是，校长在看到这个选择后，总觉得不妥，他把这句话去掉了，从犹太教的《圣经》中另选了一句话：人是什么，我们应当注意他（What is man that thou are mindful of him）。哲学家们回来后都很愤怒，可是生米已经做成熟饭，而且校长就有权力这么做。

    以人为中心的灾难

    后来，我几次问到在哈佛工作的同事，绝大多数的人都觉得改得好。这是因为「人是万物的尺度」这句话太狂妄了，浸透了人类中心主义的傲慢，进入现代社会以来，当它反宗教裁判的特殊语境渐渐淡去后，它的自大无知所造成的灾难却日益显现，人的中心主义导致的对资源的掠夺性开发，生态的毁坏已经严重威胁到人类的生存，以「进步、发展」的理念为目标无限制的扩展人类社会的物质规模，放纵人的欲望而产生的毫无节制的消费主义滥觞，以个人为中心致使家庭贬值社群解体、族群冲突日益加剧，等等，无不昭示着以「人为万物的尺度」的世界观的严重失误。我们不知道这个以人为中心的灾难还要持续多久，所付的代价到底会有多大，至少到目前为止人们为此付出的代价已经是恒古未有之巨。

    对人的局限不失警惕

    现在，我们的收获是我们终于知道了，人是可能犯错误的，人是一定会犯错误的，前者是就现实而言，后者是就历史而论。

    而且，越是滥用人类的名义，错误也就犯得越严重。在这个背景下，再来体会哈佛校长的那个选择：「人是什么，我们应当注意他。」我们真的要钦佩他的睿智和远见。一方面，是把人始终当作关怀的中心；一方面，又对人可能会犯错决不掉以轻心。

    保持对人的热情和关爱，同时，又对人的局限不失警惕，对于人们没有了解的领域恪守敬意和虔诚，这是合情合理充满智能的人的世界观。这个立场深刻影响了哈佛的教育和学风，它要求学生时时关心社会状况和人类的处境，永远不能忘记个人对于社会的责任，不把个人的一己之求凌驾于大众之上，尤其是警惕把一己偏见当作人类的福音那种救世主的狂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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