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思想随着这些闪耀的绿叶而闪耀,我的心灵因了这日光的抚触而歌唱。

十四、警报声中开始的德?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6-01-08 08:02:18 / 个人分类:南宋痛史

元年
炮竹一声除旧岁。


过了热热闹闹的年三十,雄鸡报晓时分,就是一年复始的元旦佳节了。对这个预兆吉祥的喜庆日子,宫廷里从来都是隆重欢度的。何况这又是恭帝赵?登基后启用新年号的头一年。赵?是咸淳十年七月登基的,十月,就下诏定明年为德?元年。这是德?元年的第一天,自然宫中更有一番隆重和庄严。然而宫中和临安街头一个样,欢乐气氛中掺和着一种难于言表的压抑。


在繁华的临安街头,尽管商家都已歇市关门,但闹年的人群,齐拥大街小巷。锣鼓、鞭炮的喧哗,张灯结彩的盛装,却无法使人们对夹杂在热闹人群中的衣着褴褛、面带菜色的难民的沉重感。那种强烈的对比,不能不叫人联想到这种苦难命运的必然降临,在心里生出不祥的预感。


宫中一个样。虽说到处彩灯高挂,一片节日景象,但是在人们的心里,除了一些小不谙事的宫女仍在无愁地欢笑外,其他嫔妃、宫官等人,虽则笑眉笑眼,但眼神中却没法掩饰一个愁。更有人是将“愁”字刻在心坎上。


杨淑妃就是将“愁”刻在心坎上的人。五更时分,她就早早地梳洗好了。为着增加节日的喜庆气氛,让自己脸上有一种容光焕发的光彩,她特意让贴身宫女将自己的长发在头顶挽成一个大髻,髻顶上耸而略向后倾,再在发髻上插上各种珠翠首饰,还飘垂着两条鲜红的丝带。梳成贵族妇女喜爱的那种流苏髻。还在耳垂戴上她最喜欢的那对以瓜果为装饰图案的金耳环。她本来就生得美,这么一精心打扮,就更是光彩照人了。她是度宗的爱妃。她的美貌与端庄,是深深打动着度宗的心的,即使他身边美女如云,但从不曾忘却对她的依恋。自度宗崩驾之后,沉重的悲伤,加上时局的恶化,使她无心妆扮。今天,虽说时局更坏,但是新年伊始,又是新年号的第一年的第一天,为着图个吉利,为着让谢太皇太后高兴,她才特意打扮一番。她在铜镜面前反复照了又照,觉得满意了,才纤纤地向隔壁儿子房间走去。


儿子赵竫也已经醒来了,正站在床上等宫女给他穿衣服。瘦条条的儿子,倒也肯长个子,看上去已是个大孩子了。她想到他比他当着皇上的弟弟大两岁,过罢年,该是七岁了,应是开始懂事求上进的时候了。看到儿子娇滴滴地伸手让宫女搂着穿衣的情景,她心里起了一种无可名状的不快,她不愿意自己的儿子自小在娇女子群中长大。她用明显的不高兴的口气问:“傅姆呢?”


几个宫女明白淑妃不高兴了。这一年多来,淑妃为了让儿子少接触裙衩,是明确规定儿子的起居是由傅姆负责的。宫女怕受责,忙说:“傅姆年岁大了,昨晚高兴多喝了几杯,现在还没睡醒。奴婢们昨晚听娘娘吩咐,今儿要赶早,怕误了娘娘的事,才不等傅姆醒来,赶过来帮小王爷的。”


淑妃听了这番解释,也觉得不好过分指责,便笑着对儿子说:“你是小王爷了,是半个大男子汉了,往后穿衣洗漱之事,该学会自己料理了。”


儿子说:“二娘,我还小,不该让我做大人才做的事。”


淑妃说:“你都七岁了,是好好读书上进的年纪了,还小?”


儿子说:“大娘就说我小。”


“大娘”是指皇上赵?的母亲全太后,而对于身为妃子的母亲,只能喊二娘。听儿子这么说,淑妃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便静坐一旁看着。


儿子长高了,她感到无比的欣慰。只是他太单薄、太清瘦了,不是一副强壮的架式。这体质,太像他爹了。这种先天的素质,不是能够强求得来的,悔也无法。此刻,她倒有了一种心安理得的安慰。五个多月前的那次立帝之争中,宫里宫外,都有不少人为立她的儿子赵竫出谋划策。赵竫是长子,继嗣皇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何况度宗在世时,十分钟爱这位长子。赵竫两岁的时候,就封授为左卫上将军进封建国公。度宗曾口头谈到要封竫儿为太子,她觉得儿子还小,并不想急着讨封。就把这事搁下来了。立帝那会,她曾后悔过。现在想来,像竫儿这种体质,没有登上帝位,未必就是坏事。竫儿没能继嗣,当时的确是贾似道把持的原故。对于贾似道的劣迹,她是早有觉察的,而且向度宗提示过。他们不是一路人,贾似道极力反对赵竫继嗣,也是情理中的事。赵?虽说是皇后所生,但全皇后是十分厚道的人,她俩也一直相处很好。度宗在世时,虽然偏爱着自己,全皇后从不曾计较过。赵?嗣位,又封授赵竫这个哥哥为保康军节度使进封吉王,开府仪同三司,食邑千户。这是如同开国元勋的爵位,她还能对这种封赠感到不满足吗?……正这么想着,宫女来报:


“修容娘娘来了!”


杨淑妃赶忙起身回自己房里,那里,正等着一个秀丽可人的少妇,裙裾边,还跟着个三岁多的孩子。那少妇正是度宗的女嫔俞修容,孩子是度宗三个儿子中最小的赵?。俞修容生下这个儿子后,便住进了西宫,宫女们都叫她西宫娘娘。


“修容妹妹,你好早啊!”


俞修容笑道:“还不是按你预约的时间才赶来的吗?昨晚吃完团圆饭后你就说了,今儿赶个早,在你这儿相会后,再去会全太后,三姐妹一道去给太皇太后拜年。你就不记得了?”


杨淑妃笑着说:“我何尝不记得,只是难为了妹妹这般早。”


俞修容说:“还恨不得更早哩。大喜的日子,又……”她本来是想说昨夜里因听到黄州也丢了的消息而无法入睡。但一想到大年节的大清早说这话不吉利,便转换了话头:“又心里那么高兴,能不起早吗?”


敏感的杨淑妃听出了修容内心的忧闷,这是她们姐妹间共同的痛处,她也不想去捅破。自身与孩儿的荣华富贵,都同系在时局这根大铁柱之上,她们能不为险恶的时局忧心如焚吗?只是为有个好兆头,为着相互间的安慰,才强作笑颜罢了。她说:


“妹妹先在屋里坐坐,我去催催竫儿,让他快点洗漱好,再一道去会全姐姐。”


这话尚未落音,就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妹妹们不用去了,我来了!”


果然,只见端庄亮丽、绰约多姿的全皇后,袅袅娜娜而来。淑妃、修容急忙施礼相迎。


杨淑妃说:“妹妹失礼了,倒扰皇后一大早赶来了。”


修容也说:“我跟淑妃姐正说去给皇后拜年哩。”


全皇后笑道:“我们姐妹间还要那些客套做什么?一大早,小皇上就被太皇太后叫去参加贺岁早朝去了。我想,散朝总还得一阵,与其我坐在屋里等,不如过来跟妹妹们说说话,热闹热闹。”


于是三姐妹就这样亲亲热热进了淑妃宽敞、舒适的寝宫。


对于全皇后的到来,以及她的亲热随和的言谈,都是很叫淑妃和修容感动的。人家是皇后,现在又是皇太后,能如此谦和,这不是大伙的福气吗?她俩是从心眼里喜欢全皇后的。她的娴淑,她的宽容,她的厚道,都是她们感同身受的。她们也知道全皇后的不易。知道她有过悲苦的童年。她本是临安附近的会稽(即绍兴)人。父亲全昭孙虽好诗书,但过的是带兵打仗的戎马生涯。她幼年丧母,跟随父亲在军中长大,在父亲的熏陶之下,也读了不少书,从小有大志,也遭受不少颠沛流离之苦。理宗开庆元年,全昭孙任期届满回临安,道经潭州(即长沙),恰遇元军包围,第二年,元军撤围,她父女俩才回到临安。不久后,她父亲因赴新任病死在途中,孤苦伶仃的她,幸得父亲的一位朋友收养,才得有安身之地。全氏原本聪明伶俐,加以长得如花似玉,年到二九,便成了众多王孙公子婚姻的角逐对象。在人们确信她有美满婚姻的时候,却不曾想到天大的美事降临到她的头上了。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事都来源于某种机遇。全氏进入帝王之家,就是一种机遇。全氏成年的时候,正是理宗皇帝为他的继承人堂弟赵礻基选妃的时候。本来,在众多皇戚贵显当中,美媛如云,要选到孤女全氏头上,谈何容易?可当时选妃的诸多规例给了她意想不到的机遇。因为那些规例中最重的是出身、家教和社会关系。而名列首榜、并已下了聘礼的临安顾知府之女,因其父属奸臣丁大全的死党,而被废另选。这时全氏被推荐上去了。经细查,她不仅才貌双全,品德兼优,而且父亲死于任上,是效忠皇室的典范。再一细查,她还是先皇帝宁宗的皇后的侄孙女,属皇室的外戚。这么一来,她是最合格的人选了。进宫之后,命运又给了她在面试时一次极难得的表现机会。主试的理宗想到她的身世,很随意地说道:“你父亲全昭孙,在宝?年间为国殉职,朕每一想起就感到沉重!”没料想她的回答却别有深意。她说:“臣妾父亲,忠于朝廷,为国捐躯,固然可令怀念,但眼下外敌侵凌,战祸不息,黎民百姓离乡背井,苦不堪言,才更是值得怜恤和挂念的啊!”这回答大出理宗的预料。一个女子,小小年纪,能跳出一己之利,着眼于全国全民之忧,此等胸怀,怎地了得!这就是她成为度宗皇帝的皇后的决定因素。然而人的命运常常是多舛的。她被册立为皇后没多久,皇上又将一位美容夺魁的妃子进封为淑妃,使她的感情生活出现了极大的空白。这无法使她不对淑妃生出几分难以遏制的妒意,只是出于国母之尊,加以宽厚的涵养,才压抑着不曾流露于表而已。然而事不单行,没过多久,在自己的孩子夭折之后,淑妃生了一个儿子,而且度宗对他怜爱有加,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一种严重的威胁。尽管两年之后,她也又有了儿子赵?,但毕竟是弟弟,时有度宗要立赵竫为太子的传闻,使她常常不安。度宗驾崩后,在立赵竫,还是立赵?的问题上,朝中争论不休,她心中也起伏不安。她也明白,淑妃心里也是难能平静的。只是朝臣之间的斗争,掩蔽了宫内嫔妃之间的内争罢了。贾似道力主让赵?嗣立,是她的一个胜利,她自然高兴。但时局也告诉她,这未必全是好事。受命于危难,是要准备去历风险才行的啊!所以,这个德?元年的第一天,对她来说,不是轻松的。


比较而言,俞修容倒确是轻松的。她一个宫中女嫔,出身寒微,不通文墨,不过在宫中做些缝纫之类的营生。度宗偶或的玩乐,让她身怀六甲,入了西宫,这是何等的幸运。她儿子赵?是王子中最小的一个,继嗣之事,于他本无希望,但得了信王、保宁军节度使的封赠,同样有了“开府仪同三司,食邑三千”的优厚待遇,她已心满意足,无所他求。才走进淑妃的寝宫,她就迫不及待地给全皇后行大礼,祝贺道:


“妹妹祝娘娘大喜,祝德?国泰民安!”


全皇后的双眉闪动了一下,这是她微笑间的一声叹息。她说:“谢谢修容妹妹了。喜,该是我们姐妹们的喜;忧,也是我们姐妹们的忧啊!”


淑妃听出了皇后心中的沉重。她虽同感于这种沉重,却又不愿破坏节日的欢乐气氛,便说:“该贺的还是姐姐啊,姐姐肩上挑着一份重担,劳心熬神,不是容易的。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自然先要祝贺姐姐!”


这回全皇后是真的欢喜了。她说:“淑妃妹妹才真是善解人意,说到我的心坎上了。不知情的,只当儿子继嗣皇位,好不威风。哪里知道肩上难以承担的重任?现在国运朝夕不保,皇上年幼,虽则主要担子是压在太皇太后肩上,但我这个做母亲的也是夜里睡不着觉的啊!”


这话说得很实际,淑妃听来特别感动。她说:“娘娘熬心煎肺地为国操心,妹妹怎不知情?是荣是苦,有乐有忧,孰福孰祸?这全是天意呀!也是娘娘的福分。”


“听了妹妹这番话,我心里就感到平静了。我只担心不明白的人还当是我抢着要这份权哩。”激动的全皇后,到底将闷郁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淑妃忙说:“哪里的话哩。皇上是嫡亲皇子,理所当然嗣位。


从心坎里说,我是万分感谢皇后娘娘你的。往后的担子该有多重啊,这担子,只有你才担当得起哩。”


正说着,宫女来报:太皇太后领着小皇上回慈元殿了。


全皇后当即起身说:“那我们姐妹快去慈元殿吧!”正要走,又停步问:“竫儿呢?”


“大娘,我在这儿。”倚在门边的赵竫这么答应着。


杨淑妃见儿子一副羞答答的模样,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说道:“走啊,一块去给太皇太后拜年去。”一边走着,还不忘一边教训儿子:“你是王子,应该是铁铮铮的男子汉,不要总是个小女子模样。”


全皇后走过去拉着赵竫,怜爱地说:“他才多大呀,只是长得清秀点罢了,妹妹要他是怎样的男儿模样呀?”


俞修容也说:“淑妃姐姐是太爱赵竫了,恨不得他立地成为少年英雄哩。他生在皇家,长在宫里,如何不是文弱书生模样?”


杨淑妃笑着说:“皇后和妹妹才是太爱他了,总是护着他哩。”


赵竫也顽皮地说:“还是大娘、三娘好,就是二娘嫌我,看不起我。”


全皇后亲切地拍着赵竫的脑袋说:“不准说这种混账话!二娘才真是为你好哩。往后你要好好听二娘的话。如不听话,大娘、三娘都不会答应的。”


杨淑妃说:“娘娘这话说得好。不然,他越发地不听话了,还动不动拿大娘来压我。”


全皇后说:“竫儿,往后可不准这样。不然大娘会禀告太皇太后,那就有你的好果子吃了。”


赵竫听着,忙跑到全皇后身边,拉着她的手,恳求道:“大娘,求你了,千万别禀告太皇太后,我往后听二娘的话就是了!”


全皇后笑着对淑妃说:“看竫儿灵的,我看爱都来不及了,你还有什么烦的。”


淑妃说:“皇后再夸他,他一身就跟鸡毛一般轻了。”赵竫顽皮地用双手赖在自己妈妈的手臂上,说:“我跟鸡毛一般轻吗?我跟鸡毛一般轻吗?”


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说话间,也就来到慈元殿了。她们还在宫门边哩,就听到太皇太后的说话声:


“听到那一片笑声,我就知道是你们来了。”


全皇后几个忙行大礼,口里大声喊:“给太皇太后拜年!”


见三个儿媳梳洗得神采奕奕地来拜年,谢太皇太后是十分高兴的。她最厌恶那种灰暗的寡妇模样。她一边对儿媳们说:“你们快坐吧。”一边对身边的小皇上说:“皇上,快给你大娘、二娘和三娘贺年!”


全皇后忙上前拉过小皇上。这个刚挨近五岁的孩子显然是上朝累了,一直闷闷的。现在到了妈妈身边,才增添了生气。他在全皇后的导引下一一与二娘、三娘见罢礼后,便是淑妃牵着赵竫、赵?来给赵?行君臣礼。这时,太皇太后才对俞修容说:


“修容,他们三兄弟平时在各自的宫里,聚在一起也不易,你带他们去玩玩。全皇后和淑妃留在这里陪我闲聊聊。”


俞修容领着三个孩子一走,屋里的欢乐气氛也走掉了一大半。原来端坐在大凤椅上的谢太皇太后,也斜斜地倚在宫女为她垫上的软垫上了。她显然是疲劳了,好看的端庄的脸上,显得有点苍白,而且皮肉也过于松弛。她毕竟是六十六岁的老人了。在朝中,她是众所公认的福星。她的经历是极富传奇的。她本出生在一个家学渊源的官宦家,只因父亲早逝,家产中落,大家小姐的她,也得做一些挑水烧菜之类的家务事。加之她生得黑,还有一只眼睛的眼球上有薄翳,实在算不上是一位漂亮女子,谁也不曾料想她会有怎样的前程。待她豆蔻年华时,祖父谢深甫做了右丞相。那时正碰上朝廷为理宗选皇后,她的兄弟极力主张把她送到宫里去。她的叔叔谢榉伯反对说:“怎么能把她往宫里送呢?她的那副面貌,去做一个灶台边的婢女还差不多。如果依附权势硬往宫里送,到头来也就个老宫女罢了。何况时间这么急,家里这么穷,要往宫里送,这笔衣着装饰的钱该多少,到哪里去筹措呀?”这么一来,入宫的事也就暂时搁下了。没过多久就是元宵佳节,城里举行大灯会,许多喜鹊来灯丛中筑巢,人们都很惊喜,说这是我们这块地方要出后妃的预兆,认为谢家的谢道清必可入主中宫,于是大家集资为谢道清准备好行装,将她送入宫中,谢榉伯想制止也没法了。说来也巧,谢道清进宫不久,便患了麻疹,长了满脸满身的小红粒。谁知几天之后,小红粒结了痂;过几天之后,痂脱了,脸儿变得白白的,全身的肌肤也变成白白嫩嫩的了,眼睛里的薄翳也没有了,变得清亮清亮的了。理宗的母亲杨太后知道这事后,十分感叹,认为这是天意,加之想到自己被立为皇后时,谢道清的祖父谢深甫也是悄悄帮过忙的,便坚持将谢道清册立为皇后,而理宗真正钟爱的、长得妩媚动人的贾似道的姐姐,便成了贵妃。这不是谢皇后的福气又是什么?待到年过花甲,连儿媳妇都成寡妇了,她又以深孚众望而出来垂帘听政,登上了权力的最高峰,担起乱世国事的重担。过分的劳力劳心,使她本来保养得很好的容颜,迅速地显得衰老了。谢太皇太后是个很信兆头的人,在这德?元年的大喜日子里,她是只希望看到宫中一片和和乐乐的气氛的,儿媳、孙子们一个个打扮入时,精精神神,令她高兴,但她自己此刻却无论如何支撑不住了。她再也无法像刚才上朝时那样端坐帘内。她要斜倚着,让自己的腰稍稍舒服一点儿。


全皇后、杨淑妃见太皇太后太累,不忍再劳她说话,就说:“太皇太后,我俩伴着,您先歇歇。”


一听这话,谢太皇太后微闭的眼睛张开了,身子也坐直了,说:“我不要歇息,也不能歇息,元军都夺走了黄州,说不定在我们说话的这一会,他们已打到蕲州、江州了。这些话本不该是今天说的,今天应该说些高兴的事。不过,事已紧迫如此,在自家人面前,也不能不说了。”


太皇太后这番话,是大出全皇后和淑妃的意料的。全皇后听罢,一时心乱,不知怎么回话好。倒是淑妃心灵嘴巧,立马能接上话来。


淑妃说:“时局的紧迫我等也略知一二。不过太皇太后也不要急坏自己的身子,早几天不是听说贾太师要出兵了吗?”


全皇后这才找到话头,说:“贾太师一动大兵,局面总会好起来的。”


谢太皇太后明白媳妇们是在宽自己的心。她深深叹息一声,摇头说:“太师也是雷大雨小啊!他是三朝元老了,又是贾贵妃的弟弟,理宗、度宗这两代皇上都是很重用他的,轮到当今,还有不信用他的道理吗?可我看到的,他是没有打过什么胜仗的呀,就算他出了兵,也难说有多大的转机呀!”


听了这番话后,淑妃不做声了,她在默默思索。


全皇后却说:“只要贾太师出了兵,总会好一点的。度宗在世时,一有危难的事,总是想到他。”


谢太皇太后不悦地说:“就是度宗惯的,惯出他一身臭架子,却总见不出他的真本事,现如今正是用人时候,我也只好顺着他了。”


这话引起了淑妃内心的波动。对贾似道,她老早就没有好印象,总觉得他是朝廷的一个疙瘩。这想法,她对度宗说过不只一次,但度宗始终听不进。最近她又想对太皇太后说,几次动了这份心,临头又抑制住不说了。她有顾虑,怕人疑心是她对贾似道极力要赵?嗣位的报复。现在是太皇太后主动提出贾似道的问题,自己该不该说了呢?她正犹豫着,太皇太后又发话了:“我正跟你们两个商量哩,怎不说话了?”


全皇后忙说:“度宗在世时,是太依着贾太师了。记得淑妃妹妹曾经是对度宗说过贾太师的不是的。”


太皇太后转脸对杨淑妃,问:“是吗,淑妃,怎么就不对我说了?”


说话的机会既然来了,淑妃也就直言相告了。她说:“不是我不说,是怕说得不对。当初说给度宗皇上,他就不理睬。”太皇太后说:“你不要怕说错,只管说给我听听。”


淑妃说:“当时有两件事叫我觉得贾太师不可靠。一件是襄樊的战事那么吃紧,他还瞒着皇上,谎说没什么事,好让自己躲在京城里花天酒地。一件是他对皇上谎说宫女叶桃是他的侄女,骗了去做了自己的小老婆。从这两件事,我觉得他不可靠,提醒皇上防备着点。”


“也是得防备着点啊……”太皇太后听罢,若有所思地发出这样一声感叹。接着又自言自语似地说:“可怎么防备呢?”


杨淑妃想了想,说:“贾太师非将才这是可以肯定的,所以靠他抵御元军,恐怕也是困难的。怕的是他暗暗向元军求和。就有传言说在理宗时,他就瞒着朝廷暗暗求过和。现在,大军已掌握在他手里,夺他的军权是难的,要制止他向元军求和也不容易。他实在走到这一步了,只能靠各地忠诚于朝廷的将领来拼死保卫京城了。太皇太后不是已发出勤王诏吗,到时候各路勤王军队一到,我们仍有夺取胜利的把握。”


全皇后说:“贾太师出兵离开临安之后,朝廷就没有主事的大臣了,这可是件事呀!”


太皇太后说:“就是他在朝中也拿不出什么好主意来,最近朝臣们对他每有非议,今天的早朝上,说他的不是的就不少。不过,留心把一些忠良贤能之士选到朝廷里来,倒是一件大事。不知你们听说过有哪些人才没有,说出来看看,也好让我留点意。”全皇后说:“文臣当中,听度宗提起过陈宜中……”


太皇太后打断她的话说:“就是那个签书枢密院事陈宜中吗?”


全后皇答道:“正是。”她接着又说:“在武将中,老将军李庭芝是常有战功的。”


杨淑妃也说:“刚才皇后说到的李庭芝,确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良将,听说他所举荐的张世杰,英勇善战,是可用的将才。他手下还有一位叫陆秀夫的文士,是一个很有学问,很忠诚,很会办事的人。”


太皇太后脸上有了点红润,微笑着说:“没料到你俩还真了解些情况哩。只是你俩偏偏把一个鼎鼎有名的人给忘了?”


全皇后意外地问:“太皇太后说的是谁呀?”


杨淑妃说:“太皇太后说的是状元文天祥吧?”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说:“就是了。十多年来,我一直关注着这个年轻人,很喜欢他的刚正不阿,很佩服他的才气!”


杨淑妃说:“他是真正的相才。我不是忘了他,他是贾太师最妒恨的人,几次被排挤出京。我是不敢提他。”


太皇太后有点激动地说:“有什么不敢?现在是保江山的关头,保江山就要人才嘛!朝廷该好好治治了,一些坏规矩,一些不好的东西,我要下个诏书,一一给废掉。”


全皇后、杨淑妃都高兴地拍巴掌了。


太皇太后笑起来了,说:“看你们高兴的。说了这么久的话,我也该歇歇了,你们也该去跟孩子散散心了!走吧,走吧!我只希望今天不要再有坏消息来了!”


元旦之后的临安,一直是阴雨绵绵的春寒天气。葛岭的雪早融化了,而遍山的竹木,却不见了往昔的翠绿,全是阴沉沉的一片铁青色。朔风呼呼,松涛喧哗,西湖上的游船也绝迹了。胖乎乎的贾似道竟是这样怕冷,从大年初一早朝归来之后,他就窝在炉火熊熊的寝房里,成天跟叶桃胡闹,闹得乏味了,便又找来他十分得意的几个新来的尼姑。这么闹了两三天,他也觉乏味。任几个女人怎么哄,他也是闷闷的。他是在发愁,愁自己许下出兵的愿。年前,他就在太皇太后面前许下过完大年就出兵。元旦的早朝上,群臣闹嚷嚷的,也是在催他出兵。他许诺过完大年就出兵。现在已是大年初五了,紧接着就是大吉大利的初七“人日”了,该是最好的出兵日子。他再也没法往后推了。可是他实在不想出兵。不想出兵的根子是怕出兵。他害怕元军的锐气,怕一碰就败个落花流水。


正当贾似道忧心如焚,度日如年的时候,一个意外的消息由快马送到葛岭来了。这是孙虎臣派人送来的。他说:“这消息是能治太师爷的愁病的。太师爷一见准会高兴起来。”果然,贾似道看完那张小条后,将纸条一丢,抱起小叶桃就上了牙床……


这是个刘整的死讯。宋降元将领刘整,死在淮南的无为城下了。


刘整是一名能攻善守的将军。元军的南征,就是在他的建议下开始的。也是由阿术元帅和他一道,开始了这一场大战的。他是襄、樊大捷的有功之臣。打开襄、樊大门之后,元主派出以伯颜为大元帅的大军,刘整也是其中的中坚力量,他怎会在战事正在节节胜利的情况下,就猝然死去呢?一个将军,不是战死在沙场,这真是他虽死犹感遗憾的事啊!


刘整的死,是死于他那急躁的性格。伯颜是一位具有战略眼光的统帅。当元军在襄阳集结后,伯颜就想到了战争的全局。在兵发鄂州之前,就派了重要将领博罗欢和刘整远征淮东,去牵制淮东淮南一带的宋军,为进攻鄂州创造条件。而且要刘整率精锐骑兵先行。这说明伯颜对刘整是信任的,而且能因才任用。刘整确也不负伯颜的期望,从襄阳一路顺利地打到了淮东,且在淮南一带站住了脚根。这时,鄂州一带的战事进展得很顺利,南宋连连失城丧地,民心涣散,颇有摇摇欲坠之势。看到这种情况,醉心于战场上建功立业的刘整,心里不安了,很想创造奇迹,便向伯颜提出新的军事行动建议。他说:我们的大军气势雄伟地顺长江东下,吓得宋廷只顾全力来西边阻击我军,这样一来,东边军力空虚得很,利用这个机会,我可以率部从淮南渡过长江,直奔临安,打他个措手不及。这样一鼓作气,是一定可以成功的。刘整这建议天衣无缝,很有必胜信心。但伯颜并不这么看。伯颜从刘整的建议,认定他确是一个将才,有敢于进攻的勇气。但又觉得他缺乏全面的眼光。一则大军远在长江以西,从临安到元军行动的长江西部,这漫长的战线上满布了宋军,而且其中不乏精锐之师和英勇的将领,如果刘整攻打临安,实际上是孤军作战,成功的可能性极少;二则宋军的李庭芝在淮南,在伯颜眼中,这位李庭芝是一位不容轻视的强硬的对手。有他在,即或你刘整攻下了临安,也是守不住的,很快就会被他夺回去,而且还有全军覆灭的危险。如果宋军得到了这个胜利,就会激发起全国军民的信心,一致向西,奋力阻挡元军的东进,这样会带来元军的大不利。基于这些考虑,伯颜果断地不同意刘整的军事计划。他说:“皇上交给我们的任务是东进,没有让你渡江呀!我们还是按皇上的诏令办吧!”刘整虽没有渡江作战,但还是寻找战机,主动地攻打无为军去了。在兵临无为城下时,他得到了元军夺得了鄂州大胜利的消息。心里极不平静。他仰天长叹道:“我刘整原本是可以打胜仗立头功的,由于主帅压制束缚我,使我落在后面了。唉!看来善于开创的人不一定就善于成功,我刘整正是这样的啊!”这一声叹息,使这个急性子人一时气闷难当,滚落马鞍,一命呜呼了。


……


贾似道带着余喘从娇小的叶桃身上滚落下来那会,舒畅至极,疲劳至极。他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脸上却是漾着满足的笑,嘴里梦呓般地嗫嚅着:


“爱桃呀,明天跟我去芜湖!”


小叶桃倒是神采飞扬。年方二九的她,每当与贾似道做完这类事之后,都有余兴未尽的遗憾,浑身仍然膨胀着勃勃的青春激情。她听了贾似道这话,很觉奇怪,忙问:“去芜湖做什么。”


贾似道说:“出兵打骚鞑子呀。”


小叶桃娇滴滴地喊道:“妈呀,吓死我了,我还有命吗!”


贾似道伸手将她揽在怀里,说:“你怕什么,我有精兵十三万呀!”


这一回贾似道是真的不怕了。他所害怕的是刘整,现在刘整死了,他确实不怕了。刘整原是宋朝的名将,是被他贾似道排挤得无路可走了才愤然投元的。他是刘整的眼中钉。刘整在淮南,他贾似道也往淮南去,刘整不设法把他活捉了才怪哩。如今这颗钉子不存在了,又手里有十三万精兵,他敢往那儿闯了。


叶桃觉得跟这么大一支军队,威威风风地去一个新地方玩玩,到也是好,便问:“还去哪几个姐妹?”


贾似道说:“就你一个。”


叶桃高兴地问:“真的?”


贾似道朦朦胧胧这么想,女人哪里没有,用得着多带吗?口里却说:“当然。”


叶桃喜得不行,正要去亲他的胖脸哩,嘴刚要凑近,突然从
他两个硕大的鼻孔里,吼出一阵雷鸣,吓得她忙将脑袋缩进枕头
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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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说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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