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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记于心的两个故事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6-05-03 08:22:47 / 个人分类:随笔

在进不了城,闲居托坪的这段时间里,这里发生了两个让我深记于心的故事:

第一个:哑巴英雄的故事

托坪的西北方向,有一溜矮矮的蜿蜒起伏的青山。近处的是老祖山,远一点的是枫木山。山不高,也不大,却古树森森,绵亘十余里,延伸到七里桥的地盘。

七里桥附近的一个山坳里,有一座独立小茅屋,里面住着一位三十来岁的单身女人,和他男人留下的哑巴弟弟。叔嫂二人,相依为命,靠种畲土、养鸡喂猪度日。日子虽说过得清苦,也还算平静、温饱。就是这战乱之年,一般人家,都有迁徙、离散之苦,他们叔嫂二人却没有。尽管四方枪声不断,他们仍可稳稳地静居在这隐蔽的山坳里,过平常的清静日子,倒得到了不少羡慕的评说。他们做梦也没料到会突然飞来横祸。

那是一个晴朗的晌午,哑巴弟弟进山砍柴去了,嫂嫂在灶屋里熬猪食。突然闯进来两个瘦骨伶仃的兵丁。这两个家伙进屋看到的只是一个女人,气焰益发的高,帽子一摔,满嘴“妈那个巴子”、“操他的妈”地骂,连声喊“饿死老子了,快拿吃的来!”

熬猪食的女人还从来没见过这样凶险的场面,吓得忙不迭地将才给哑巴小叔煮好的一钵红薯端了来,小小心心摆在桌子上。两个兵丁一看端来的是红薯,勃然大怒,一个叫嚷:“妈那个巴子,老子卖命打日本,拿这鸡巴东西给老子吃,你当是喂猪?”一个伸手一扫,将红薯钵扫在地上,发出砰啪的碎裂声。

这砰啪的声响,也撕裂女人的心。那钵红薯,是她加意为辛劳砍柴的哑巴小叔准备的,这是对他重体力劳动归来的犒赏。竟被两个当兵的打翻在地,滚在地污秽的灰土中,太可惜了!

当兵的仍在怒吼:“还不快拿好的出来!”

女人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恳求道:“富爷,你们不要生气,不是不拿好东西孝敬两位,如今青黄不接,家里粒米全无呀!”

当兵的正要吼,陡然看到一只黄母鸡在门边嘬食。他哈哈一笑,恶狠狠地说:“拿不出好东西?这鸡不是好东西吗?”

女人慌乱了,说:“富爷,这是种鸡,靠它生蛋孵小鸡的!”

另一个叫喊道:“老子的肚皮要紧,管它娘的什么鸟种鸡!”

说着,他抽出枪通条,追着大母鸡打。大母鸡飞逃着、惊叫着。

女人跟随着,连声恳求:“富爷,修修好呀!打不得,打不得,它是种鸡呀!”

不管女人怎么哀求,两个当兵只当耳旁风,两根枪通条,舞得小屋院坪一片鸡惊尘扬。只一会工夫,随着一声凄厉的长鸣,那黄鸡婆便血染尘埃了,女人也嚎啕痛哭起来。

可怜那心痛欲裂的女人,虽说心里有一万个不愿,但在两个恶煞般的兵丁威吓下,还得流着眼泪忙着将鸡烫好、做好,香喷喷地端到他们的面前。

两个当兵的歪戴着帽,蹲在条凳上,手抓舌舔的,吃得狼吞虎咽,吃出满脸臭汗。吃剩一只空碗,吃出满桌鸡骨头之后,仍恋恋不舍地瞪着碗,痴呆呆地打饱呃。陡然,一个兵懒散的目光撒在正弯腰调猪食的女人那张丰硕圆实的大屁股,顿时眼斜了,淫心荡漾,连哈巴口水都流出来了。他跳下凳,向女人猛扑了去。另一个兵也刺激得浑身燥热,跟着跳起来,扑了过去。女人喊着、哭着,打手踢脚地反抗。

虽说她是个有力气的健壮女人,但毕竟孤身一人,哪是两个男人的对手?尽管奋力反抗,仍然被两个当兵的拖进住房,按倒在床上。正当两个当兵的七手八脚在剥衣剥裤的危急时刻,砍柴的哑巴弟弟回来了。

有道是十哑九聋,的确不假。尽管房里闹得翻江倒海,将柴火挑到小院坪里的哑巴还一点儿也没觉察。待到他进屋放柴刀的那一刻,他才突然感觉到了嫂嫂房里有不同寻常的动静。他这才又把放下了的柴刀拿起,走了过去。

两个黄皮家伙欺凌嫂嫂的情景,把哑巴气疯了,他怒火中烧,高举手中的柴刀,哇哇叫着,冲上前去,照准压在嫂子身上那家伙的脑袋猛砍了去,砍得那家伙脑血喷飞……就在嫂子翻身跳起的那一刻,另一个家伙见势不妙,反身就逃,哑巴哪肯饶他,追了上去,朝着那张黄背,连砍数刀,将他砍翻在地。

见小叔子为救自己,一连劈倒了两个兵,闯了大祸,嫂嫂吓得面如白纸,六神无主。哑巴反倒冷静下来了。自小聪明过人的他,此刻所想的不是闯了祸如何开交,而是怎能样处理好血肉模糊的死尸。他将吓懵了的嫂子拉到屋后的红薯窖前,比比划划了好一阵,嫂嫂才明白小叔是要她帮着将窖里仅有的一些红薯搬出来,然后将两具死尸拖进去。他俩这么做了,累出了满身大汗。当哑巴很随便地将地窖的木板盖子盖上后,他心里轻松了,以为没什么事了。

那想第二天早饭后,哑巴正要上山挖土,茅屋里却冲进来一队枪兵,二话没说,就将麻绳套在他叔嫂俩的脖子上,待拉出门时,他俩才看到一帮兵丁已从红薯窖里抬出一具尸体,尸体后面,跟着一个全身缠满白绑带的伤兵。这时他俩还是不明白事态为何变成这样。直到他俩被推搡到乡公所,经历了乡队副一番盘根究底的审问之后,他俩才明白:原来被砍倒的那两个坏胚中,有一个并没死,只是被砍昏了。他在地窖里吸了湿气,便慢慢苏醒过来,夜里爬出了地窖,爬回自已的队伍,带人来捉了哑巴叔嫂,交给乡公所处置。

这很快成了惊动四乡的大事。军队说哑巴叔嫂合手杀害“抗日军人”,罪大恶极,要求按杀人犯罪名严惩。四乡百姓则认为军队管束不严,士兵青天白日强奸民女,严重违犯军纪,本应处死,哑巴叔嫂出于自卫,为民除害,何罪之有?便联名抗争。

小时候的我,喜欢看热闹,去看过捆绑在乡公所廊檐柱上的哑巴,和蹲在檐边满面忧寂的嫂子,好佩服他们的反抗精神,也好担心他们的命运。结日子里,还见到一些长衫、中山服的先生,义愤填膺地在与乡队副申辩,要乡队副大胆主持正义,保护一方百姓。乡队副没说什么话,只是满脸难色。但到傍晚时分,还是放了嫂嫂,第二天却将哑巴押解走了,押到什么地方去了不清楚。人虽走了,哑巴的面影却给邻们留下深刻的印象。在大家的心目中,哑巴是一个敢于卫护自身,勇于抗暴除害的英雄人物。

         第二个:陈家山俘敌的故事

陈家山是托坪石井庙附近的一座小山。满山长的都是丈来高的小松树,或许是土质较好,松林树冠还较稀疏,没能严密遮住阳光的关系吧,树下同样生长着茂密的蒿草、蕨枝、杂树,成了附近人家的茅柴山。且茅柴取之不尽,这一片砍亮了,过上几个月,又会茂盛地长出来,等着人们再去砍。山林之间,还有几块幽青的草地,长的不是茅草,而是牛儿特别喜欢吃的马鞭草。每天清晨、午后,孩子们就会赶着自家的老黄牯、小牝牛、或大水牯,聚集在那里放牧。每个放牧的孩子还会同时带上一把砍茅柴的茅镰。

托坪人砍柴用的刀,是很讲究的。一般人家都备有斧子、畲刀、茅镰等三种柴刀。砍树、劈柴,用斧子;将斧子劈开的柴片改成小块的碎柴,用畲刀;砍蕨类、蒿草、杂枝之类的茅柴,用茅镰。放牛带茅镰,一是为边放牛、边在附近砍些茅柴带回家,做到放牛、砍柴两不误。这种砍柴是外加任务,没有指标规定,砍多砍少砍,全凭自己的兴致,爹妈决不会怎么理会。特别是有了柴刀,就可以玩打杈的游戏。这是一种带有搏彩意味的简单游戏。当大家砍好柴后,在草坪里将三根小树枝架在一起,设为“杈”,参与玩的人在一旁放些茅柴,作为各自的赌注,然后人退到指定的距离线上,轮流用茅镰照准“杈”投了去,以击中“杈”为胜。厉害的角色在别人忙着砍柴时,自己只是闲荡,不发狠砍柴,回家时却能肩好大好大的一捆,都是靠打“杈”赢来的。

在扶冲打仗后约半个来月的一天午后,我跟着一群孩子上陈家山放牧。大夥忙忙地砍好柴,只等砍根荆条来捆好,就可玩打“杈”的游戏了。荆条都长在山边的大刺蓬窝里。在大夥钻进刺蓬窝挑选荆条的当儿,突然听到从刺蓬窝里传出“嗦嗦”的响声。一个夥伴吃惊地叫了声:

“哎呀!有蛇——”便不要命地逃了出来。

容易受惊吓的孩子们,都纷纷喊着“蛇,蛇——”地逃了出来。

大家胆怯地停在刺蓬边,停了好一阵,整个山坡鸦雀无声。站在外边的人没吭声;刺蓬窝里也没了动静。

有大胆的孩子耐不住了,他不信这个斜:“蛇有什么可怕的,又不是没见过!”说着,又要朝刺蓬窝里钻。

他刚将头伸进去,又惊叫着退了出来:“啊哟妈呀,真是条乌黜黑的黑蛇!”

这时,又有几个的孩子看到了,都发出惊叹:“是哟,是条黑蛇,有薅田棍那么粗的黑蛇!”

那个胆大的不满足用眼看,他在做好退逃的准备后,伸出一根小竹枝,悄悄去拨弄,才又有了新发现:“拨都拨不动,梆硬的,八成是条死蛇!”他才这么说了,突然又惊叫起来:“妈呀,哪是蛇,是铳,是把铁铳!”

一个眼尖的孩子喊:“还有个人哩,一个穿黄衣的人!”

“莫非是个当兵的?”

“当兵的困在刺蓬窝里作么子?”

“莫不是个逃兵?”

    “……”

大夥作着这种判断的时候,拉紧的心弦也放松了,纷纷朝里面喊:“当兵的,出来呀!出来呀!”

喊了好一阵,人没有出来,但有了动静。先是“悉悉嗦嗦”扭动身子的声音,过了一阵,又传来呻吟般的声音:

“米、西——米、西——”

从逃难以来,没见到日本人,却无分老幼无师自通地学会几个日语的单词,明白“米西”就是日本话的“吃饭”。这一下,大家又惊叫了:

    “何得了,是日本人呀!”

“还有枪!快跑!”

“有枪怕么子?他还敢开枪?”又是那个胆大的声音:“我们不能跑,我们有茅镰,得想法子捉住他!”

他这话,也壮了大家的胆,一个个果然把手里的茅镰攥紧了,有的还朝刺蓬窝里的那个家伙喊:“快出来,快出来!”

有的则扯起喉咙朝村院里喊:“快来人哟,这里有个日本鬼子,还有枪哟!”

这喊声,没将日本兵喊出来,倒是喊来了村院里一群人。大人们身高体粗,钻不了刺蓬,但他们一来,给孩子们壮了胆。胆子大了,主意也多了:由几个孩子绕到后面,钻进刺蓬拖住那鬼子的双脚,另一个孩子从正面钻进去,夺了鬼子的枪,这样才逼迫着那个鬼子瑟瑟缩缩从刺蓬里钻了出来。当他筛糠也似地站在人们面前时,大家心里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大感意外的惋叹:啊哟哟,只道日本鬼子如何了得,却原来是这么个矮小瘦削的小不点!

当大夥押着鬼子下山的时候,姓曾的保长也赶来了。他要大家将鬼子押到他的家里。那鬼子窝囊得很,手脚颤抖着,见人就下跪,嘴里不停地:“米西、米西”。一旁的大人取笑说:“你怎不喊晒谷、晒谷了”。那鬼子自然听懂了,吓得卟通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嘴里“哇拉哇拉”不知说了些什么。

“他一定是饿坏了,哪个家里有剩饭吗?拿点来给他!”曾保长这么说。

“还有饭给他吃?作了那么多孽,多饿死他几个才好哩!”

“剩饭变了屎,还要肥田哩,哪有他的吃?”

“…………”

不过,骂虽这么骂,说虽这么说,还是很快就有几个人将一小碗一小碗冷饭送来了。鬼子见了饭,并没马上吃,先从怀里掏出了挂在脖子上的小菩萨来,捧在额头边,闭着眼,叽哩咕噜一阵后,才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人家又在奚落了:

“还这么信菩萨,信菩萨的人怎么杀人不眨眼呀!”

“靠菩萨能保佑你吗?不是我们这些活菩萨给你饭吃,你不饿死在刺蓬窝里才怪哩!”

几个在人圈子外的大婶婶也在议论:

“日本鬼子就这副吊线鬼样子呀,还装凶作恶哩。”

“早晓得是这副熊样子,老娘用鞋巴掌也打趴他了!”

在鬼子狼吞虎咽之时,曾保长心头早划算好了,鬼子刚放下碗还来不及揩干净嘴巴,他就迫不及待地招来两个人,要他们跟他一道,押着鬼子上乡公所领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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