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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风雨如磐] 二十六、杨淑妃福州听政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6-06-26 02:06:16 / 个人分类:南宋痛史

[第三部 风雨如磐] 二十六、杨淑妃福州听政
    

那天上午,杨亮节领着淑妃、二王等人从山洞里出来,刚钻出洞前的那一片荆棘丛,突听到猛然的一声大喝:

“站住!”

两位小王爷顿时就吓得哇哇大哭了;杨淑妃只当是遇到了元军,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杨亮节当即拔出利剑,准备以死来保卫姐姐和二王。正当他挥剑冲向身边一个兵士时,远处响起了一声大喊:

“杨将军,是自己人啦!”

杨亮节这才收住剑,认出身边的兵士,一个个都是身着整齐的禁军战袄的宋军。而远处喊他的,是他认识的禁军统制张全。

他大声喊道:

“张统制,原来是你呀!真是老天有眼,在危急中遇上了自己人!”

头戴兜鍪、身披鱼鳞金铠胄甲的张全,快步走上前来,关切地问:“杨将军,娘娘和两位王爷在这儿吗?”

这时,心神稍定的杨淑妃携着吉王、信王从隐蔽的灌木丛中走了出来,说:“都在哩。”

张全见了杨淑妃和二王,纳头便拜,连声说:“末将来迟,娘娘受惊了!”

杨淑妃感慨地说:“将军来得正好。也是天意,不然,何能在这荒山野岭遇上将军。”

张全回道:“是张少保命我前来迎接娘娘和两位王爷的。”

这逃难的一路上,最令杨淑妃犯愁的还不是途中的艰苦和危险,而是到了南边之后,能不能遇上一位得力的辅佐之臣,这是太皇太后交代的艰难的中兴宋室的大事。否则,只带着二王逃出了性命,又有多大的意义呢?那不仍然有负太皇太后吗?所以,当她听到张世杰在寻找她的消息后,感到特别的高兴,急切地问:

“张少保现在何处?”

张全答道:“在杭州湾的舟山群岛南面的定海城!”

原来,两个月前的正月十八日的那个深夜,看透了临安卖国投降的政局的张世杰,毅然率部离开临安。当时担任京城禁军(即朝廷警卫军)统制的张全,因他所依附的陈宜中早已率部逃离了,也就率部跟随了张世杰。张世杰本有复兴大宋的宏图大略,加以他领兵多年,成功地坚守过鄂州,全国上下,声名显著。近年来又任过沿江制置副使兼知江阴军、又兼浙西策应使,已是军中的中流砥柱,为众多将校兵卒所景从。所以他率部顺钱塘江东下时,一路之上,有不少矢志抗元的禁军、乡军和地方义军主动来投,参加他的行列。待他到达定海时,已拥有一支二十来万兵卒,几百艘船艇的抗元大军。张世杰明白,这支大军,就是兴复宋室江山的资本,但单有了这个资本还不行,还得有号召天下的力量。这力量,只能是赵宋皇室才有。当他听说二王逃往南边的消息后,十分振奋,便命张全率一小队精兵,沿富春江东岸寻找、迎接。

杨亮节不安地说:“定海在东北面,我们是在丽水境内,相距何其远呀!”

张全说:“这无妨。张少保吩咐了,让我迎到娘娘和二位王爷之后,即去温州会合。现在丽水已被元军所占,从丽水通往温州的大路不能走了,我们可以先到前村,然后坐船顺小河进入大溪,再转瓯江东下至温州。这一路是可确保安全的。”

淑妃听罢,转忧为喜,笑道:“如此甚好,就听凭将军操持了!”

于是,张全率队护卫着淑妃、二王,在前村雇船,顺小河转大溪,而后顺瓯江而下。时满江春潮,满目春光,一路无阻,舟行如飞。在二月底的一天的傍晚,就顺利地到达了温州城。但他们没有登岸,而是在船上歇息了一夜后,于第二天早晨,船儿迎着东升的太阳,驶入温州湾,靠在滨海的江心岛。

温州是当时瑞安的府治。它位于瓯江入海处,临江滨海,风光秀丽。而孤悬于江心的江心岛,四面环水,上有奇特的孤屿山,风景之秀美,更是众口赞誉,故有“蓬莱仙岛”之称。孤屿山麓,有一寺院,名叫江心寺,据传是四百多年前唐懿宗咸通年代所建,以后高宗绍兴七年,四川峨眉山僧人云游于此,又加以修葺、扩建,所以又称中川寺。一百多年前,刚登龙位不久的高宗赵构,在逃到临安后,又因金兀术率领水军,绕海攻取江浙,而后进入江西。临安遂落入金人之手。赵构仓皇下海逃走,先到定海,继至台州。金以轻舟紧追,赵构冒着风急浪险,逃到了温州港口,就驻跸在这江心寺。历史真是有惊人的相似。那时是徽、钦二帝被虏北去;如今是太皇太后、太后、恭帝为北所虏。

同样是临安失守,只是那时是皇帝逃到了温州,现在是淑妃和二王逃到了温州。让淑妃和二王暂住江心岛的安排,不管出自谁的主意,都是意味深长的啊!自登上江心岛的那一刹那,杨淑妃那颗惶乱不安的心,总算是安定下来了。这正是气候宜人的仲春季节,岛上风和日丽,绿影婆娑,花团锦簇,好不赏心悦目。这江心寺,倒也是可安居的地方。

寺院建筑巍峨堂皇,绿荫掩映,肃穆清静,一尘不染。住在这里,确能叫人六根清静,百欲皆消。杨淑妃很满意这个环境。

一段悲楚的逃命生涯之后,能有这样一个安全、舒服的好处所,她已感到十分的满意了。加之瑞安府的官员尽心尽意,不仅送来大批的食品、衣物、用具,还派来使女、差役。起居食用,虽难比宫中,但大户人家所享用的东西,可说是应有尽有了。更何况濒临东海的温州,海产丰富,又是丝绸之乡,水果品种也繁多。

就是在临安宫中,也吃不到这么新鲜的海味和水果。加之瑞安府派来的厨师精于调味配菜,让两位小王爷吃得胃口极好,这也让杨淑妃感到特别的惬意。

在这样安静舒适之中,时光流逝得特别的快,不知不觉,暮春三月过了,现在又到了闰三月。这天天气晴朗,两位小王爷也在殿侧的小园里玩得愉快。杨淑妃闲来无事,带了个使女在寺前寺后随便走走。多少年来在深宫养成的习惯,除了在宫内走动外,轻易不出宫门。这次,她住进江心寺也有一个多月了,竟不曾跨出过寺门一步。当她刚跨出那高大的青石寺门后,眼前突然产生一种从来不曾有过的明丽感,觉得寺外的阳光要比寺内的阳光亮多了。站在门外高高的青石台阶上,放眼望去,阳光之下,天是那么高,海是那么阔,较之临安的西湖,这天地不知要广阔多少哟!她返身再看高大的青石寺门,却见门两边,刻有著名诗人王梅溪先生的一副妙联。杨淑妃是喜欢诗词的,也曾读过这位本朝状元诗人的诗作,知道他就是温州乐清人。现在在他的家乡,看到他的妙联,自然有一睹为快的兴致。她一字一顿地在心里默念着:

云朝朝朝朝朝朝朝散;潮长长长长长长长消。

这样念了一遍又一遍,越念,越被这位前辈状元公弄糊涂了,她始终不解联中何所云,正在苦苦捉摸的时候,耳边听到轻轻的一声呼唤:

“娘娘,老衲这厢有礼!”

淑妃细看,原来是江心寺的长老。忙还礼道:“老禅师客气了。”心想,既然长老在此,何不向他请教。便道:“请问老禅师,十朋得天独厚,写这门联当做何解?”

须发飘逸的长老笑道:“这首江心寺联虽意蕴极深,但解读并不难。表面看来,极令人费解,奥妙得很,其实它妙只妙在几个字的圈读上。‘朝’圈声后读‘潮’;‘长’圈声后读‘涨’,这样一读,不就意味无穷,寓意深远了吗?”

淑妃听罢,恍然大悟。便轻声念了起来:

云潮、朝朝潮、朝潮朝散;潮涨、长长涨、长涨长消。

念毕,脑海里顿时翻腾起来,怎么也无法恢复这十多天来的平静。她弄不清这禅院里的联语究竟与她有什么关系。但就在这时,她的思绪无法离开那云那海。她情不自禁地将眼神投向天边涌动的白云和翻腾的海浪。她想:自然界的规律就是如此,潮涨潮落,朝朝如此;云起云涌,日日常消。而这一点感慨,使她无法离开她眼下的处境,无法离开她眼下的危难。她的心变沉重了,沉重得如同逃难在去婺州的途中。这突变的思绪,将她引向寺院后的大厅,而全然将恭立在面前的长老忘却了。那里是先祖高宗驾幸江心寺时受理国家大事的地方,那时高宗打坐的“龙椅”,仍完好地摆在那里。

淑妃住进江心寺后,曾几次来过这里,也仔细看过这把“龙椅”,但当时的心境是完全不同的。那时,她只是要自己记住这个事实,记住这先祖的行踪。而这一天,她想的就要复杂得多了,她始终不解联中何所云,正在苦苦捉摸的时候,耳边听到轻轻的一声呼唤:

“娘娘,老衲这厢有礼!”

淑妃细看,原来是江心寺的长老。忙还礼道:“老禅师客气了。”心想,既然长老在此,何不向他请教。便道:“请问老禅师,十朋得天独厚,写这门联当做何解?”

须发飘逸的长老笑道:“这首江心寺联虽意蕴极深,但解读并不难。表面看来,极令人费解,奥妙得很,其实它妙只妙在几个字的圈读上。‘朝’圈声后读‘潮’;‘长’圈声后读‘涨’,这样一读,不就意味无穷,寓意深远了吗?”

淑妃听罢,恍然大悟。便轻声念了起来:

云潮、朝朝潮、朝潮朝散;潮涨、长长涨、长涨长消。

念毕,脑海里顿时翻腾起来,怎么也无法恢复这十多天来的平静。她弄不清这禅院里的联语究竟与她有什么关系。但就在这时,她的思绪无法离开那云那海。她情不自禁地将眼神投向天边涌动的白云和翻腾的海浪。她想:自然界的规律就是如此,潮涨潮落,朝朝如此;云起云涌,日日常消。而这一点感慨,使她无法离开她眼下的处境,无法离开她眼下的危难。她的心变沉重了,沉重得如同逃难在去婺州的途中。这突变的思绪,将她引向寺院后的大厅,而全然将恭立在面前的长老忘却了。那里是先祖高宗驾幸江心寺时受理国家大事的地方,那时高宗打坐的“龙椅”,仍完好地摆在那里。

淑妃住进江心寺后,曾几次来过这里,也仔细看过这把“龙椅”,但当时的心境是完全不同的。那时,她只是要自己记住这个事实,记住这先祖的行踪。而这一天,她想的就要复杂得多了。她在大厅里踱着,一次次亲切而深情地抚摸着那张龙椅,心里想着,先祖是如何临危不惧地在这里计议复国大计。这思绪使她万分焦虑,想到太皇太后的嘱托,这中兴宋室的大业,如千斤重担,压在肩头。这江心岛的风光,这瑞安府的热情安排,岂是能久恋的?登上江心岛之时,张全将军倒是说过会赶快告知张少保速来,而现在,张少保又在何方?这么一想,她越发焦躁了。

“娘娘,你叫我好找!”弟弟杨亮节焦急的声音,将她从沉思中唤了回来。

她急切地问:“有什么事吗?”

好一段已没什么急事相扰了,她是不大相信会有什么急事。

然而弟弟却说:

“的确很急,而且万分重要。”

她问:“什么事?”

杨亮节说:“刚才瑞安府派专人来禀报,传说前几天皇太后和皇上被元军押送去大都。太皇太后因病暂时还留在临安。”

这话还没落音,淑妃就忍不住嘤嘤地哭了起来,她嗫嚅着:

“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都受苦了,我等安居在此,于心有愧呀!”

这消息淑妃是确信无疑的。在元人统治下的临安,什么事都会发生的。尽管这样,她也只能泪眼遥望,无法伸出救援之手。

她唯一的、也是最有效的作为是,快快地行动起来,联络全国爱国志士,高举中兴之大旗,把大宋江山复兴起来。这样,即使太皇太后在九泉之下,也是会大展笑颜的。可是,眼下不仅还没有任何忠臣义士的信息,甚至连派人接她的张少保也不见赶到。

当她怀着沉重的心情回住室时,路过侧面的园林。听到了正在为一只甜桔斗嘴争吵的两位小王爷。

“不,这酸的是你的!”

“偏不,是甜的才真正是我的!”

他俩这样争吵着,不肯相让。吉王一见二娘来了,好像遇到救星一般地高兴嚷:

“二娘,你快来,?弟要抢我的甜桔!”

信王立即反驳:“不,二娘,是竫哥要抢我的,他不肯要酸的。”

一种怒其不争的痛惜感,顿时袭上淑妃心头。这位总是脸堆慈笑、从不生怒的娘娘,此刻陡然满脸阴霾,柔软的声音也变粗了。她喝道:

“竫儿,把甜桔给弟弟!”

赵竫怔了一下,委屈地说:“不,这是我的。”

淑妃斥道:“是你的也得给,赵?是弟弟。哥哥要让着弟弟!”

赵竫密切地注视着母亲的怒眼,心里极不服气,但最后还是将甜桔甩给了赵?,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这一声哭,像针一般刺在淑妃的心头。一颗对儿子恨铁不成钢的慈母心被击痛了。她痛惜地在心里叹息:多没出息,为一个甜桔就哭成这样,何言天下大事?但很快她又宽慰地想,他还是个孩子哩。不过这想法并没使她得到宽慰。都八岁了,人家罗成,十二岁都做元帅带兵打仗了。不能再原谅他是个孩子了!得跟他好好谈谈,让他明白自己肩上该挑什么担子。于是,她对一旁的杨亮节说:

“亮弟,你先带信王回去,我要跟竫儿谈谈。”

待杨亮节和信王走后,淑妃拉着赵竫坐在树下的石凳上,轻轻地说:“哭吧,尽情地哭吧,今天娘让你哭个饱。”

自小以来,赵竫就怕娘这种不怒也不笑。他知道,这是娘最恼怒的时候。娘要他哭,就是不准他哭。他不敢再哭了,哽咽道:“我、我、我偏不哭!”

淑妃叹道:“哟,你知道不哭了?你明白吗?你是王爷。”

赵竫执拗地反驳道:“赵?也是王爷!”

“你是哥哥,得让弟弟。”

“他是弟弟,得服哥哥!”

“哥哥没个哥哥样,叫弟弟怎么服?”

这一下,赵竫默然了。于是淑妃说:

“竫儿,你想过没有?我们是怎么来这里的?来这里做什么?”

赵竫说:“逃难嘛!逃到这里后就没难了嘛。”

淑妃又问:“你知道吗?现在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他们在哪里?”

赵竫说:“这还用问,在临安皇宫呗?”

淑妃叹息了一声,说:“你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吗?”

赵竫说:“宫里嘛,肯定比我们要好。”

淑妃的一双好看的怒眼,紧紧盯着儿子,好一阵她才用沉重的语气说:“竫儿,你听着,娘今天跟你讲的这番话,你得一句句牢牢记着。你年纪虽小,但是该做大人的时候了,谁让你出生在帝王家呀?元人要夺咱们赵家的江山,这你是知道的。现在,元人已打进了临安,太皇太后他们都落在元人手中了。皇太后、皇上已被押送去元人的大都;太皇太后正重病在临安……”

“哇,奶奶、大娘……”赵竫吓得大哭起来。

这一回的哭没有叫淑妃生气。她倒真希望这孩子好好哭哭,为正在受难的奶奶、大娘、哥哥好好地哭哭,哭出满腔的愤怒,哭出凛然的男儿气。

待赵竫哭了一阵后,淑妃慈祥地将儿子揽在怀里,替他揩干眼泪,深沉地说:“竫儿,你知道为奶奶他们痛哭,娘感到高兴。

这说明你懂事了,知道为家事国事担忧了。不过,光哭是不行的,你得立下大志,把救奶奶,救大娘,救皇上,救国家,收复赵家江山的重担挑起来。娘,你舅舅。还有许多有为的大臣会帮你的。只是,从今天起,你时刻要想着你是个大人了,要想着救国的大事!”

赵竫一直在默默地听着,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娘的这一番话,使他突然看到了一个大世界,懂得了许多世界上的重要道理。他像突然长大了一般,搂着妈妈的脖子说:

“娘,我懂了。我不会忘记奶奶他们正在受难,我要救他们。”

淑妃动情地搂着儿子的小脸亲了又亲,这一生来,她还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这是她最高兴的日子。

当淑妃母子回到房里后,她立即将弟弟杨亮节找了来,对他说:“是开始管好你两个外甥的时候了。从明天起,每天上半天由我教他们读书,下半天由你教他们习武。”

机灵、干练的杨亮节,对武功训练真还是通行的。他很快为两位小外甥搞来了适合孩子使用的剑和弓。于是,两位小王爷嬉戏、玩耍、争吃甜桔的那个小园林就成了他们的习武场。他们每天的早晨、下午,都在这里挽弓舞剑。淑妃训子的那棵大树的粗干上,挂着一块箭靶,两位小王爷常常对准着它较劲,互不服输,争得面红耳赤。

去小园林看两位王子习武,也成了杨淑妃最愉快的消遣。她在准备好两个王子的功课后,总是将时间消磨在这里。

这天是杨亮节有意检验两位学生的箭法,在五十步之外射靶,每人射三箭,看三发几中。赵?小,由他先射。竟是三发两中。站在一旁的赵竫有点紧张了,脸儿红红的,额头直冒热汗。

他想,自己是哥哥,还要担负救奶奶、救大娘、救皇上的重任,如果落在弟弟的后面,那就太难堪了。杨亮节看出了他的情绪不够稳定,有意让他放松一下,说:

“信王射得好。来,都歇歇,缓口气,等会吉王也来射个好的。”

这么一调节,赵竫心境平和了,意志集中了。他咬着牙根想:一定要射个好的!这么一想,他不愿再延宕了,说了一句:

“看我射。”便拉开架式,侧立身子,双手一伸一曲,与肩齐平拉开。只见唆地一下,箭矢飞将出去,“啪”的一声,那矢稳稳地钉在靶心。赵竫心里高兴,更有了信心,便沉稳地一连射了两箭,也都一一命中靶心。

躲在一旁观看的淑妃也禁不住激动地鼓起掌来了。她太高兴了,为儿子的长进,为未来的希望,这都是值得她高兴的。她正想走过去说几句赞扬的话,俞如圭匆匆来了,向淑妃禀报:“娘娘,陆秀夫、苏刘义两位大人求见。”

这真是天大的喜讯。这些日子来,她盼的、想的、梦里望的,就是能有一位大臣到来,一道商讨中兴大事。如今终于来了,而且是在心情特好的时候,能不叫她喜出望外?特别来的又是陆秀夫,她对他的印象深极了,特别是她正想着两位小王爷的学习问题,从长远计,中兴大业是离不开小王爷们的读书长进的。她禁不住问:

“陆秀夫?是那位宗正少卿陆秀夫吗?”

俞如圭说:“正是。”

杨淑妃忙说:“快请,快请,就在我的居室里会见吧!”

来的确是陆秀夫。他是一位官不算大,却声名远播的人物。

从朝廷,到民间,都很佩服他的道德文章。他出生在江苏盐城,以后随父亲迁到镇江。他是在镇江读书成长的。他少小读书的时候,就表现出不同于一般的思维能力,老师感叹地说:“这个陆秀夫呀,可不是一个平凡之辈啊!”青年的陆秀夫,中过进士,却没有做官,是器重人才的李庭芝来淮西做制置使时,发现了他,把他招到幕中,予以重用,要他主管机要文字。一直到临安垂危的德?元年,李庭芝考虑到朝廷正需要忠贞人才,而陆秀夫人才难得。才将他推荐上去,到朝廷当了个掌管籍田、祭祀物品等事务的司农寺丞。他是极内秀的,从不把学问、智慧写在脸皮上,总是不显山,不露水的,不求闻达,只埋头做事。他的这种品格,很得人的欢心,连太皇太后也把他惦记在心里,很快又被擢升为专为朝廷主管皇族名籍和记录皇帝言行的宗正少卿兼权起居舍人。第二年正月,元军兵临城下,伯颜约右丞相陈宜中议降。陈宜中害怕被扣元营,不敢去,却又不能不派人去,要找个垫背的,便把陆秀夫推荐给太皇太后。这正中太皇太后的意。于是,陆秀夫便以礼部侍郎的高职务出使元营。陈宜中以为不吭不声的陆秀夫是个任揉任捏的,可以帮他去投降。岂料这陆秀夫心里硬朗朗的,任伯颜怎么施加压力,他就是只肯议和而不肯投降。谈判破裂之后,他回临安向朝廷交了差,就一纸辞呈,丢掉这个顶了几天名的大官,离开了临安。他的家乡镇江已落敌手,他回不去了;而李庭芝所在的扬州,仍在敌人的重围中,也无法去。他又不甘沉默于民间。救国救民、收复大宋江山的宏愿,一直是他的精神支柱。所以他毅然南行,一路寻找联合抗元的知音。他和水军将领苏刘义颇有交情,就辗转来到苏刘义的驻地永嘉城。永嘉与温州同属瑞安府,靠得很近。加之他结交广,外界的讯息来得快,所以很快得到了二王到了江心岛的消息,便约了苏刘义将军,带来几百精兵,一道赶来拜见杨淑妃。

这场见面虽说是在杨淑妃简陋的临时居室里,但一丝不苟的陆秀夫仍然坚持着庄严的君臣之礼。

杨淑妃极为感动,年刚过三十,素来谦谨的她,还不习惯于接受两位中年大男子汉的大礼。羞涩而拘谨地说:“陆大夫、苏将军不畏艰难,前来维护,真是忠义有余,诚意可嘉。奴家感激不尽,这是宋室之大幸呀!”

整衣肃立一旁的陆秀夫听着,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刚才淑妃的自称“奴家”,使他感到得找机会给予提醒。要君临天下,不注重威严是不行的。但这想法只是一闪念。他很快就回复到正常的思路上了。他恭敬地禀告道:

“娘娘与二王南来,是中兴宋室的大希望。二王虽年幼,实乃宋之宗裔。近有传闻:全太后、皇上已被掳北去,大宋朝山河的复兴,全寄托在两位王爷身上,愚臣食禄于君,分王事之忧,尽王事之责,听候驱驰,理所当然。”

苏刘义也说:“臣等受恩朝廷,等候的正是报效于危急之时。

眼下就正是时候。”

杨淑妃叹道:“二位大臣所言,也正是奴之所望。二王离京之时,太皇太后就有重托,着他俩以福州、泉州为基地,复兴大宋。这些日子,奴万分焦虑的,也正是如何号召天下忠臣义士,大举中兴大业,实现太皇太后的旨意。”

陆秀夫道:“请娘娘放心,现在江苏境内,兵力还很雄厚。

定海有张少保强大的水军,其数不下二十万;陈宜中丞相所在的清澳,也有强大的水军力量,人数也在十万以上。而且这支水师的实权就掌握在苏将军手中。现在,苏将军率精兵数百,主要是担负江心岛的卫戍,确保娘娘和二王的安全。”

苏刘义也说:“联络各路兵马的事,陆大夫已有安排。就近的陈丞相,会以娘娘的名义,派快马去照知的,只是张少保远了一点。”

这时,早站在一旁的杨亮节插嘴说:“刚才张全将军派人来禀报,说是张少保已率水军,浩浩荡荡,从定海沿海南下,不日就可抵达温州湾。”

杨淑妃听了,十分高兴。连声说:“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不过,对于陈宜中,她却心有疑虑。她知道,这个右丞相是太皇太后言听计从的人物。从能力到治国的经验,他还是高于一般人的,他毕竟熟悉朝中的方方面面。不过,他前一段的作为,却在淑妃心目中留下极重的阴影。逼着太皇太后迁都的是他,临走时背约的也是他;力主投降的是他,等要赴元营谈判时率部开溜的也是他。现在这种困难情况,油滑的他,会来吗?请他来适当吗?这些想法,使她在邀请陈宜中的问题上十分犹豫。她说:

“这陈宜中能来吗?”

陆秀夫一听,明白杨淑妃对陈宜中有看法。其实,他对陈宜中也是有看法的。他被派去元营谈判,明明是陈宜中使的委祸于人的手法。他又何尝会对陈宜中有好感?只是现在是共同对敌的时候,能有一分力的,就该设法用他那一分力。于是他说:

“前一段陈宜中力主投降,臣是清楚的。但是这个人现在不可不用。因为一,他手中握有水陆兵马十万,战船千艘,这样一支雄厚的力量,是不能不用的;二,他原来做着枢密使,掌有全国军事大权,手中还掌有军符调令,现在仍可调动集结各州府的宋军。这个权力是不可忽视的。况且,从他力主投降到临时又逃避投降这一行动看,或许有所悔改。依臣之见,还是召他来为好。”

杨淑妃听陆秀夫说得头头是道,十分有理,也觉得将陈宜中召来利大于弊。便赞同地说:“陆大夫说得有理,那就快快把陈丞相请来吧!”

陆秀夫忙恭敬地回道:“臣一定遵娘娘旨意即刻去召陈丞相。”

苏刘义也说:“娘娘放心,我等会很快把他找来的。”

正忙着在定海整训水、陆两军的张世杰,是十多天前就接到张全关于迎来二王的报告的。他读罢报告后,狂喜得连呼:“拿酒来!拿酒来!”当护卫将酒坛端到他面前时,还来不及送过杯碗,忍不住的他,端起酒坛就喝,一边大喊道:

“这回大宋有希望了!这回大宋有希望了!”

他这是呼出了自己积蓄已久的心声。自鄂州守城战以来,他张世杰就立下了鸿鹄大志,要为宋室在军事上大显身手,所以在见到太皇太后的勤王诏令后,他毅然率部穿越两省,用手中的刀剑,从敌人的心脏里打到临安。然而,这赤胆忠心,竟不被理解,反受种种牵制。鲁港一仗,他原想大干一场,但一则由于自己的大意,更主要的是来自各方的部队意志不一致,将领们又贪生怕死,打了一场大败仗。他本想以誓死保卫临安来一展军事谋略,无奈满朝都是一片议和、投降之声。他惟有文状元文天祥这一个知音,他看清以死无法救大宋的事实,才劝文状元退出临安,保存义军实力,回江西去开创局面。他自己是这么做了。可惜文状元书生意气,坚持要与临安共存亡,弄了个临安没保住,义军也被伯颜遣散了,自己陷落敌巢,至今生死不明。这是特别叫他惋惜的。

他来到定海之后,元人也紧随而来。劝降是伯颜的一大杀手锏,对他这个从元降宋的军事将领自然更不会放松。一天,来了一位叫卞彪的元军都统,过去与他有过一面之交。他的突然造访,使他产生误解,以为小小都统的卞彪,是慕他拥有大兵权,为谋取高官厚禄而来的,所以十分高兴,设盛宴接风。

酒宴之上,张世杰与卞彪两个,觥筹交错,谈笑风生,气氛甚是融洽。酒过三巡,卞彪见张世杰完全把他当成老朋友,觉得该说的话可以说了。便鼓起如簧之舌,说道:

“张将军,你一个北方人,到这遥远的南方,能过得惯吗?”

张世杰以为只是问问起居之类的琐事,不以为意。笑着说:

“不管南方、北方,原本都是大宋的土地,有什么不惯的。”

卞彪又说:“那可不一样,现在这北方也罢,南方也罢,都是元人的了,大宋都投降了,你还看不到,还死心塌地为一个不存在的朝廷卖命吗?”

张世杰一听话不对头,脸放下来了。怒道:“谁说大宋不存在了?占了一个临安,就能说大宋不存在了吗?大宋的军队遍全国,忠臣良将有的是。你不见我的面前就有大军几十万吗?不冲着这么强大的力量,你会来投我吗?”

卞彪一听这话,明白张世杰是把他的来意搞错了。就说:

“张将军,我卞彪不是冲你的几十万大军而来。而是冲你张将军的雄才大略、能征善战而来。张将军,像你这样的将才,本当有大用,可惜不可能了,元之当兴,宋之必亡,已成定论,其势如螳臂之难挡车。如将军不能审时度势,只能是盖世英雄落个落草为寇的结果。”

卞彪作这番奇谈怪论之时,并没注意张世杰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色。待他的话刚落音,只听得叭的一声,火冒三丈的张世杰跳将起来,喝下肚的酒全都涌上脑门。他大声喝道:“来人呀!”

随着这一声大喝,一队荷斧执刀的卫士,肃然地侍立两旁。

陡然惊诧的卞彪还想强装镇静哩。满脸喷血的张世杰朝他一指,喝道:

“给我将他的舌头割下来!”

卞彪还来不及反应哩,已被按住。只一下,一只血淋淋的舌头,就落在满是尘埃的地上了。

可怜见见的卞彪,还仗着主子伯颜的威风,不服气地痛苦地挣扎哩,余气未尽的张世杰大声令下:“给处以磔刑。”

这话刚落音,做梦也没料到自己的结局会这般惨的卞彪,已在卫士的刀下,肢体变成七零八碎的了。

张世杰就是这样干脆、果决地以卞彪的鲜血表示对大宋王朝的忠诚。但每想到“中兴大业”,他就不免心焦。这时,他不由会想到文天祥。他想,如果文状元能以他的义军坚守于赣州,这样,他俩就可东西呼应,大举之事,要容易多了。现在自己虽拥重兵据守定海,且力量不断壮大,惜孤掌难鸣,要想号召全国,谈何容易。他常为此苦恼、叹息。当听到二王南逃的消息后,他精神大振,充满着希望地想,只要有了二王,还愁号召不起全国?于是,便立即派张全率精兵顺富春江东岸一路寻找、迎候。

现在,终于将二王迎来了,而且安抵他所安排的江心岛。

按说他会立即结束整训,当即启程南下。但他想到此后等待他的是战争,是一场比一场更为激烈、残酷的战争。而这战争的对手,又是骁勇、且属胜利之师的元军,这就需要训练有素的军队。他的部队虽不断壮大,但很大一批是新扩充而来的乡兵、义兵,不经严格的整训,难以在战斗中取胜的。现在中途结束整训,会前功尽弃,不利全局。出于这样的考虑,他才抑制住自己的激情,坚持把部队的整训结束,才令督水陆两军,启动南进。

从定海到温州湾,两百来海里。虽有兵船数百艘,但不是大艨艟,行驶轻便灵活,加之顺风顺流,没多少天,他的指挥船也就到抵江心岛了。

早有快艇登岛通报,陆秀夫闻讯即赶到码头迎接。陆秀夫一见离船登岸的不只是张世杰,还有苏刘义,心中更是高兴。只见张世杰人还在跳板上哩,就远远听见他的嚷声:

“陆大夫,陆大夫,真是你呀!”

陆秀夫急步迎了上去,彬彬有礼地鞠躬道:“下官恭迎少保!”

张世杰哈哈连天地说:“好个陆大夫,跟我还这么多礼!你真把我想死了。从离开临安,我就想,为了大宋的江山,光有我们这班武夫何行,还得有文官呀,文天祥已陷敌营,剩下的就你陆大夫了,要到何处去寻你陆大夫呀?这路上遇到了苏刘义,他说:这陆大夫远在天边,可近在眼前。果然,你就在这江心岛呀!”

这一番滔滔不绝的热情话语,深深地将陆秀夫感动了。只是他沉静的性格使他不善作激昂的话语。他说:“少保过誉了。秀夫乃区区文士,而今救国救民之伟业,全仗将军驰骋沙场。少保之来,国之幸也!”

苏刘义笑着说:“你们两个就别客气了。一个忠臣,一个良将,都是国家的顶梁柱。你们一个豪爽,一个文静,有你这一文一武配在一起,倒也真是‘天作之合’。快快走吧,怕是娘娘要等急了。”

陆秀夫也说:“正是,淑妃娘娘正在寺里等着哩。”

于是,他们三个,和和融融地并排快步走进了江心寺。

等在自己简陋的居室中的杨淑妃,一见戎装武步走进屋来的张世杰,高兴地说:“张将军一路辛苦了!”

张世杰料想这就是杨淑妃了,忙行大礼说:“臣来晚了,请娘娘恕罪。”

杨淑妃说:“将军何出此言?将帅乃国家栋梁。张将军远来扶助复兴大业,大宋有望了!”

张世杰说:“臣乃一介武夫,无治国之才;戎马半生,无退敌之策。以至京畿不保,百姓蒙难,实感惭愧。今王气聚东南,兵勇集闽浙,正是大宋复兴之时,臣当誓死效力。全凭娘娘聚众臣共议复兴之策。”

杨淑妃频频点头,道:“奴家正虑此事,眼下就两位将军和陆大夫几个,大家一起好好商量着办吧!”

苏刘义说:“陈宜中丞相也在路上了,这一两天会赶到的。”

这话音还未落哩,张世杰就抢着问:“怎么,陈宜中也来?”

陆秀夫知道张世杰对陈宜中心存芥蒂,忙抢着插话说:“两位将军一路辛劳,也该早点歇歇了。有关陈丞相的事,稍后我再面陈张将军。”

当他们辞了杨淑妃,走到小园林的时候。性格直率的张世杰再也忍不住了,驻步问道:

“陆大夫,陈宜中一贯搞投降,又把他找来,对中兴大业何益呀?”

陆秀夫耐心解释说:“张将军,对陈宜中的过去,我们是了如指掌的。他的确不是个好丞相。但从复兴大宋江山的大局来考虑,目下最需要的,是能有更多的人来参与。陈宜中主张投降,最后又没有投降,说明他毕竟还不是心甘情愿归顺元人,何况他还掌着军事大权。”

接着,陆秀夫又将跟杨淑妃说的那番道理细说了一遍。张世杰听罢,觉得倒也是个事。同时也对陈宜中更不放心了,说:

“对他手中的兵权该怎么办呀,不能削掉他的吗?”

陆秀夫说:“这件事我细细捉摸过。现在是削不掉的。他的兵权,是太皇太后授予的,是钦定。我们把它削掉,能服人心吗?不过,对他手中的十来万水陆禁军,倒是可以把他架空的。

水军是直接由苏刘义将军掌握的,他是无法任意支使的。陆军,以后可以由杨亮节将军去直接掌握。杨将军原是禁兵将领,又是皇亲,他无理由拒绝。这样,他对陆军也无法支使了。”

张世杰默默地点了一下头,不再吱声了。但在心里,对陈宜中仍然画着一个偌大的问号。

陈宜中倒是出人意料的快,在这天的下半晌,就赶到了江心岛。他的快马来报时,张、陆、苏三位还刚走出寺门。他们立即返回寺院,并着人禀报淑妃娘娘,到先祖留下龙椅的那个禅堂晋见。

二王来到温州,陈宜中是早有所闻的。他没有早来晋见,是有着复杂的心理活动的。他的从临安出走,造成不好声誉,这一点他自己是很明白的。他无法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他是个很矛盾的人。他羡慕权力,期望高官。为当官,他可以胆大包天,但又特别贪生,特别怕死。他是既要保官,又要保命。所以在关键时刻,常常出尔反尔。为当大官,他投太皇太后之所好,力主议和。为保命,他又力劝太皇太后投降。真要投降了,他又怕被拘元营,又悄悄逃走了。他的离开临安,与张世杰的离开临安,出发点是根本不同的。他只是保存自己,并无护国的打算;而张则是为着更好地抗元,复兴宋室。所以,对二王的到来佯装不知,不想去惹那份麻烦。以后,听说皇太后和皇上北上,他倒觉出了二王的分量了,觉得把二王抓到手里,倒是一张大王牌。他正想去温州时,又听说二王是张世杰接来的。对张世杰的用兵打仗的能力,他是因佩服而嫉妒,因怕他而压他、打击他。既然二王是他张世杰接来的,能让他陈宜中插手吗?他不敢贸然行动,却又极想靠近二王。正当他苦无良策的时候,苏刘义派人来说淑妃娘娘请他去江心岛议事。求之不得的好事,竟然自天而降,他能迟延吗?当他被领到禅堂后,一见张世杰、陆秀夫、苏刘义早已等在那儿。心里颇觉不快,觉得是冷落了他这位丞相。但他并没表现出来,而是淡然一笑,说:

“我来迟了!”

陆秀夫却说:“丞相不迟,我等先丞相而来是理所当然的。”

这时杨淑妃纤纤而来。陈宜中想,我虽迟来,只须好好做做戏,讨好讨好淑妃娘娘,就可后来居上。在淑妃刚要跨进厅堂的那一刹那,陈宜中陡然冲向摆在厅中央的那张龙椅,双脚跪将下去,嚎啕大哭起来:

“先帝呀,我陈宜中愧对您呀!大宋江山危急到这步田地,全是我这做臣子的不忠啊!”

这凄厉的哭声,当即催出了杨淑妃满腮的泪水。她抱着龙椅,泣不成声,只是哭着喊:“先帝呀!先帝呀!”

张世杰、陆秀夫、苏刘义和杨亮节等人,也都泪流满面地跪在龙椅边。

一时,悲怆的气氛,笼罩了整个禅堂。

恰在这个时候,俞如圭来报:“临安来了信使。”

杨淑妃以为是送来太皇太后的信息,忙禁住哭,擦着眼泪说:“快传他进来。”

那风尘仆仆的信使进得堂来,毫不察言观色,连诏书都没递上就说:“太皇太后诏召二王降元!”

这话像惊雷一般在禅堂里震荡着。刚才悲怆的气氛消失了,室内的空气变得沉闷而火辣辣的,像是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只一瞬间,终于爆炸了。陈宜中抢先怒吼道:

“混蛋!假传圣旨,拉出去沉海!”

随着这一声令下,拥进来几个卫士,揪住那信使朝外拖。吓得那信使猪一般地嚎:“冤枉呀!我冤枉呀!”

陈宜中喝道:“假传矫诏,死有余辜!”

这一幕陈宜中表演得很成功,给杨淑妃和张世杰都留下了好印象。他们都感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诚哉信也。这陈宜中看来还是抗元的呀!陈宜中已感觉出这种上升的信任感,便不失时机地提出建议。他说:

“淑妃娘娘,现在有几十万水陆大军,又有张少保、陆大夫、苏将军这样的贤臣良将,这是复兴大宋江山的基础。但要号召全国,还需有个大名义。名正方能言顺,这是古训。要以二王指令全国,就得给二王以这样的名分。我提议奉二王为‘天下兵马’正副都元帅。同时,委赵与睾为福建察访使、赵吉甫为福建同提刑,让他俩先去福建安抚吏民,檄召诸路忠义兵,打开局面,为复兴大业开辟一块基地。”

这两个建议都很得体,也具远见,众臣都无异议,一下就通过了。大家都觉得陈宜中还是个人才,治理朝政,还是有一套的。

杨淑妃也感到满意,想到身边要多有几个忠诚能干的文臣就好了,不由联想到了文天祥,随口叹道:“若文丞相也在这里就好了,可惜他被囚北去了。”

陆秀夫说:“据说他已脱逃。是在京口逃的,阿术还派人到处抓他哩。可惜现在不明生死下落。”

杨淑妃说:“既然这样,我们就留心查访查访吧!”

闰三月的一天,杨淑妃午觉醒来,在居室面前的廊下徘徊。

温州的初夏,已有了临安盛夏的暑气。轻衫薄履的她,借着廊下轻风摇曳的树荫,仍感悒闷。虽说眼下有舒服的生活,有了安全的保障,还有了复兴大业的开端。但是,毕竟太皇太后还在临安,全太后和少帝也在苦难中,这沉重的思绪,时时压在她的心头,使她轻松不起来。

“娘娘,陈丞相他们来了,说是有军机大事启奏。”杨亮节突然走了来,这样说。

杨淑妃顿时振作起来,说:“那就走吧!”

自从那次陈宜中来了,在禅堂议事后,便形成了在禅堂议事的规矩。她来到禅堂,见陈宜中、张世杰、陆秀夫、苏刘义几位大臣已候在那里。待大家坐定之后,陈宜中首先奏道:

“四川制置使张珏派人去临安送军事情报,在路上听说临安已陷落,就辗转寻到这里来了。从重庆到温州,辗转数千里,实在不容易。军事呈文在这里,请娘娘阅览。”

淑妃是个细心人,在接过呈文时,问道:“信使住好了没有?”

陆秀夫说:“都已安排妥帖。让他吃好住好,只待娘娘决策后,让他速回川地。”

淑妃这才放心地点头细看呈文。原来这是一份报告战况,请求增援的紧急呈文。意思是:合州(在重庆附近)钓鱼城被元军围攻多年,我军悉力抗拒,屡创元军。自去冬,元人增兵,转攻合州和重庆,我军民协力坚守,并于今春以来,派赵安袭击青居(重庆北面通武胜县之要道)一带的元军,收复了重庆外围的一些城池。虽局势有了好转,只是连年苦战,械缺粮尽,请求朝廷援助。

杨淑妃看罢呈文,略作沉思,问道:“这位张珏,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世杰说:“张珏可是个有名的人物,人称是四川的虎将!”

陆秀夫为了让淑妃对张珏和钓鱼城有一个全面的了解,便补充介绍说:“张珏是大宋的一员难得的好将。他是陕西凤州(今西凤县)人,还是理宗时代,他就跟随合州知州王坚坚守合州的钓鱼城,那时他才十八岁。因屡立战功,当上了都统制。后来又独守钩鱼城,孤军奋战八年之久,有力地牵制了元军的军事行动,成了元军的一个沉重的包袱。这钓鱼城的战事,还是从四川制置使余?在重庆时开始的,至今已打了三十五年了,元军始终没能攻下它。钓鱼城虽是座小城,但是重镇重庆的屏障,对大西南具有极重要的军事意义。所以元军才不遗余力地攻它。为了夺下钓鱼城,忽必烈的哥哥蒙哥做可汗时,就亲自督阵攻打,并战死在钓鱼城下。成了大宋抗元的一座英雄城。”

淑妃点头说:“还有这么一段了不起的历史呀,这位张珏,可真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

张世杰说:“从军事上来看,钓鱼城对复兴宋室的意义就更大了。有它傲然挺立西南,就等于给敌人身上钉下了一颗难受的钉子,牵制敌人对南面的军事行动。也给二王的抗元活动创造了机动灵便的运动天地。现在张珏既坚守了钓鱼城,功劳极大,应大加褒奖。”

淑妃高兴地对陆秀夫说:“陆大夫,由你行文,让信使赶快带回重庆吧!”

陆秀夫应答之后,陈宜中又奏道:

“娘娘,还有一件大事,据报:伯颜已令范文虎、董文炳等降将率军入浙,主要是奔二王而来的。这件事不可掉以轻心。臣以为二王初来浙江,我军又是刚刚凝聚,不宜匆忙应战,再者江心岛毕竟是弹丸之地,不适二王号令天下。”

淑妃问:“以丞相之见,该怎么办呢?”

陈宜中说:“据报,赵与睾在福建已打开了局面,吏民安定,且收编了可观的军事力量。所以,臣以为拔营南下福州,对安全和发展都有利。”

大家听了,觉得陈宜中说得有理有据,除了苏刘义因水军之基地创建于温州,对温州感情很深,有死守温州的想法外,没有谁发表异议,苏刘义也就默不作声了。就这样,淑妃拍板道:

“好吧,南下也好。福州是自古以来的大城市,到那里,可以立足岭南沿海,控制两广,还可通桂黔,直到合州,那真是恢复中原的基础呀!”

南撤就这么顺利地决定了。陈宜中内心十分满意自己的主张得到了淑妃的采纳,也得到了张世杰、陆秀夫的赞同。他觉得对他来说,张、陆的认可,甚至比淑妃的认可更重要。因为淑妃远比张、陆容易对付。这次的动议,也使他有了经验,那就是凡事都要张扬起抗元的大旗,不管是什么动机,只要用这面大旗包裹起来,说来就理足动听了。其实,他的南移动议,目的何尝是抗元?还是他思想根子上的“怕”,说穿了,还是逃跑。但是,在淑妃以及众臣的心目中,他已是一个坚定的抗元主张者了。他不仅顺利地使自己的主张得到赞同,而且大大地提高了自己的威望。于是他的欲望也开始膨胀了,他想开始对二王的控制。

在南移船队的编队上,发生了颇为激烈的冲突。

南宋朝廷,基于地处东海之便与军事战略的需要,素来重视水军的建设。水军建制对各地都作了具体的规定。郡要置水师一军;沿江帅府要置两军;小于郡的,要置水师中军。名号也是统一的,称凌波楼船军。水师的战船,名目繁多。有:小哨马、双车、得胜、旗捷、十棹、大飞、防沙、平底、水飞马等等。种类也多,有:横江船、东海船、桨船、车船、帆船、福船、乌船等。这使宋代的制船业大大发展,制船质量也大大提高。大船,可载千数百人。所以,沿海尚有雄厚的水军力量。而争取对水军的控制,是事关实权的大事。这才使陈宜中在船队的编队上大动脑筋。他计划用一支很具实力的船队护卫淑妃和二王,然后提出要将这支护卫船队和淑妃的专船编入他亲率的舟师行列,以便他的保护。这个意见,首先引起了张世杰的坚决反对。

张世杰气愤地说:“陈丞相的舟师战斗力不强,不足以保证淑妃和二王的安全。应该加入我率领的强大船师,共同护卫。”

苏刘义内心也不同意张世杰的意见,但由于自己的实力有限,无法与张世杰抗衡,便找陆秀夫发牢骚。他说:

“这哪里是为了护卫,分明是要挟天子以令诸侯。”

陆秀夫听苏刘义言重了,忙冷静劝说道:“可不能这么没高低地说呀,这样损害团结会坏大事的。待我来协商处理这个事吧!”

面对将、相之间的编队之争,陆秀夫也明白这实际上是一场权力之争。苏刘义的牢骚,他是同意的。只是出于团结和大局的考虑,他不主张说尖锐的话,把矛盾闹大,影响中兴大业。他决心冷静地予以调解,做到既不让陈宜中得逞,也不让张世杰占上风,在大家都有面子的情况下,作出妥善的安排。他明白这调解工作是不容易做的,陈宜中和张世杰,明显的针锋相对,他俩是决不肯退让的。想来想去,他觉得这事还是以淑妃娘娘的名义拍板,统由杨亮节率师拱卫。因为水师原属苏刘义,所以苏刘义协助。于是他当即去找了杨亮节,要他速向杨淑妃禀明利害,果断作出决定,亲自出面来平息这场争执。杨淑妃觉得陆秀夫的主意好,就照办了。气得陈宜中七孔冒烟,但这是淑妃娘娘自己的决定,而且担负护卫的是她的亲弟弟,他无法说出反对的理由来,只是暗暗咒骂陆秀夫,说他利用外戚挟制他这个“宰辅”,大叫“可恼可怒”。

二王的船队,是四月中旬的一天到达福州的。船队一到闽江口,就有福建察访使兼安抚的赵与睾、福建同提刑赵吉甫在码头上迎接。淑妃娘娘和二王被接到都督府驻跸。

在前往都督府的路上,坐在车里的淑妃,只听到沿途人声鼎沸,禁不住透过车窗向外窥看。只见沿街观者如堵,无论男女老少,都喜笑颜开的。他们对娘娘和两位小王爷的驾临,表示了极大的热诚。再看那宽敞的街道,一株株浓荫如盖的榕树,排列两边,将如火一般的烈日遮挡住,真个是“绿荫满城”呀!淑妃十分高兴,不住在心里赞叹:真是一座繁华而美丽的城市啊,称它为“榕城”,是再恰当不过的了!随后,几十万水陆大军,也陆续来到。雄伟、整齐的战船,布满了港口;健壮、勇猛的兵丁,遍布城郊。为了将所有的军队从作战的需要合理地布署到各要塞、防地,陈宜中、张世杰、苏刘义忙了好一阵。

“天下兵马都元帅”的旗帜,和那声威振人的水陆大军,一时间,如震雷一般在“八闽”大地上滚动,立即人心大振,军威大振。一些原来跟随主帅投元的,前来倒戈回归了;一些打算招降的,坚决拒绝诱降了;一些逃走避难的官员,望风归来了。

这一片大好形势,深深打动了陈宜中。这时,膨胀的权力欲望,开始压过了胆小怕死。他想,既然大局日盛,人心渐归,就该重建王朝,大干一场。为什么不把赵竫扶出来做皇帝呢?少帝已北去,要复兴光凭着一“天下兵马都元帅”的旗帜还不行,得有个朝廷。这是迟早都会有的。我陈宜中不提出,张世杰、陆秀夫他们迟早也会提出的。我先提出,就是本朝的元勋,就算是两朝的宰辅了,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陈宜中说干就干,立即以重大军情商议为由,邀约张世杰、陆秀夫等人去见淑妃,说是为了号召天下共兴宋室,就不能没有一个朝廷。当前十万火急的事,就是吉王赵竫赶快称帝。这件事张世杰、陆秀夫近来也有所考虑,只是没来得及提出来,现在既然陈宜中提出来了,也觉得正是时候。便也说了许多拥戴的话。

起初淑妃还犹豫,赵竫是她的儿子,怕有什么不妥。陈宜中却说,赵竫本来就是度宗的长子,原来立?为少帝时,就表现出了娘娘的谦让精神,现在少帝已陷敌穴,由吉王登基,是理所当然的。淑妃这才同意了。于是,众大臣就忙着进行吉王登殿的各项准备工作。

五月初一这天,整个福州城瑞气洋溢,万民欢腾。新皇上要在福州城登基,这难道不是福州城的天大的荣幸,不是福州城老百姓天大的福祉吗?年迈的福州长者清晨相遇,都禁不住笑得眉毛胡子直颤抖,乐呵呵地说:咱福州真是有福哟!都督府更是一番紫宸气派,却见各院张灯结彩,琉璃争辉。

更有管乐丝弦,韶乐飘袅;红烛喜炮,煞是热闹。

在陆秀夫的操持下,信守典章,将皇帝登位那一套繁文缛节,表演得十分周全。先是祭告天地,接着祭告祖先,而后献文、献酒、献俎谷。最后接受百官朝拜,昭告天下。

一个新的朝廷必须有的,也都安排妥帖。先是改年号,将德?改为景炎,而且是从这德?二年起计,为景炎元年。福州也升格了,成了福州府。这都督府举行登基典礼的正堂,改称垂拱殿,而便厅则改为延和殿。礼是十分周全的:遥尊太皇太后为圣寿和福至仁太皇太后;全太后为仁安皇太后;少帝为孝恭懿圣皇帝;进册封母淑妃为皇太后;封弟弟信王赵?为卫王。再接着就是加官晋爵,安排朝廷的班子了。陈宜中做左丞相兼枢密使都督天下军马;殿前指挥使。并决定召李庭芝做右丞相,姜才做保康军承宣使。

南宋的小朝廷就是这样诞生了。从这一天起,淑妃开始了垂帘听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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