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思想随着这些闪耀的绿叶而闪耀,我的心灵因了这日光的抚触而歌唱。

“天路”剪影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6-07-05 01:24:26 / 个人分类:随笔

 说明:《“天路”剪影》是二十二年前写的。那是

             上世纪的198489月在青藏公路采访时写的,发

表在《报告文学》杂志上。为庆贺最近的青藏铁路正

式通车,重新贴出来,供大家参考。 

 

“天路剪影

                                鲁之洛

 

    作家王一地把青藏公路比喻为“天路,我以为是既形象而又确切的。

青藏公路从青海的格尔木到西藏的拉萨这一段,全长约1200公里,跨越素称“世界屋脊”的昆仑山、唐古拉山,其中有800公里是海拔4000以上的地带穿行。在这里,雪峰如在脚下,蓝天似可攀摸,是世界上最高的一条公路,确乎是通天之路!

需要有整箱的胶片,方能摄下“天路”气象万千的全貌。这里录下的,只不过是几个小小的剪影。

 

                        昆仑山印象

车出新兴戈壁城——格尔木,在辽阔的戈壁滩上奔驰。我放眼四方,在寻找自己心目中的昆仑山。

我意想中的昆仑,是无比巍峨、无比雄伟的。“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毛泽东《念奴娇.昆仑》记词中的句子,使我习惯地用自己熟悉的南岳衡山、罗霄山脉那巍巍莽莽、横亘云天的山势来想象昆仑。

眼前本来横着山,山,连绵起伏的山。但那不是我意想中的昆仑。这些山一点也不显高,没有给人任何赫然、巍然的感觉,倒极像摆在大沙盘中的山群。或许山的威严、雄奇、深邃全在有树。这里的山太光。戈壁是光的,山也是光的,偌大的一片天地,很难找到几滩碧草,一切一览无余。陈毅同志《昆仑山颂中有“峰外多峰峰不存,岭外有岭岭难寻。地大势高无险阻,到处川原一线平”的句子,写的确是真切的感受。

然而,昆仑毕竟是挺崔巍的。那如同白发盖顶似的雪峰群足以证明。只有海拔超过去5000以上的山峰才能终年积雪。当我们进入昆仑山口之后,公路两旁壁立孤山巅,直与蓝天相接,在湛蓝的天际划出许多奇形怪状的剪影,显出了山势的嶙峋、馋峻,这该是昆仑的真目。

车子一直在上坡。格尔木的海拔是2700,到90公里处的纳赤台已是3800了。纳赤台是青藏公路中线的第一站,设有为运输兵提供食宿的兵站。在群山环抱的兵站小院里,我们不公看到茁长在温室和塑料大棚中的萝卜、青菜、菠菜、青椒、西红柿,看到高大、肥实的猪群。而且还见到葱绿可爱的红柳、缅柳、沙枣等树木、花草的小花圃,以及小鱼畅游的水池。这是一片人造的“小江南”。每到冬天,树木、花草、小鱼,都会冻死。但第二年冰化天暖之后,战士们又会兴致勃勃地再种再养。他们心中的“江南”是冻不败的。他们都有坚强的扎根高原兵站的信念。

我们完全是在一种不知不觉的状况下登上昆仑山的。一路上,周围的山显“矮”了,我们仿佛奔驰在坦荡的荒原上。走着走着,司机突然将车停在路边,说:“都有下车看看吧,这就是昆仑山。”我们跳下车,有一种晕乎乎、气闷的感觉。路边的一块大水泥牌的白底红字,十分醒目地写明:“昆仑山。海拔4837。”

 

                   从不冻泉到五道梁

过了昆仑山,顿觉天阔地广。到了不冻泉、楚玛尔河一带,公路笔直地延伸向远方,像是通向悠远的蓝天。我们仿佛奔驰在天边,周围的山群,变得更低矮了,连雪峰也只剩下浅浅的一线,就像给荒原缀上一条窄窄的白边。对面来车极有意思,只见空荡荡的远处,突然跳出一个黑点,似从天国飞来一般。

公路正在改建,要修成二级黑色路面。路况比较差,许多地段正线挖烂了,须走崎岖不平的便道。还有一些地段虽改修不久,因地处永冻层,夏天,靠近路面的冰溶化了,路面出现下陷现象,成了凹凸不平的翻浆路。车到这些地段,如小船驶在波峰浪谷中。被颠得头昏眼花的我们,不免感唉:

“这路,真要命!”

“现在还算不错罗。”司机老朱说:“早些年的路哪有这个样,净是搓板路、翻浆路,才要命哩。”

老朱是老高原,一当兵就来到青藏线,三年义务兵,14年志愿兵,整整摸了17年方向盘。他对这和路熟悉得很。

“这条路修成可不容易!”他兴致勃勃地向我们介绍着,“1953年,为了运输援藏物资,慕生忠将军组织了一支28000匹骆驼的运输队,待到达拉萨时,骆驼死了一大半。慕生忠将军看到这样完不成运输任务,便提出修建这条高原公路的建议,得到了彭老总(彭德怀无帅)的支持。于是,格拉段公路在1954511破土动工了。整整花了七个月零四天,把路修到了拉萨。”

高原修路的艰苦性,是可想而知的。有这样一句挺吓人的顺口溜:“不冻泉生病,五道梁丧命。”形象而不无夸张地描绘了这一带的地势高险、气候恶劣、荒凉可怕的景象,曾使许多旅游者畏而却步。从不冻泉到五道梁,海拔都在43004700之间。这风大沙多,气候变化无常,六月都下大冰雹。几乎终年无雨,水极少。喝的水得到50公里以外的地方去拉,光五道梁兵站的食用水,每天就得有10辆水车拉水。兵站的被褥脏了,还得运到270公里以外的格尔木去洗。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中,如果生了病,确是很危险的。在高原最怕患感冒。感冒了,很容易变成肺水肿,成了致命之疾。在这样的条件下修路,能不艰苦?妈使现在条件好了,机械化程度也大大加强了,但工程仍然是很艰巨的。不必繁琐举例,单从每公里的造价在60多万元以上这一点,就可以想见。

 

                      沱沱河之晨

我们是在幽微的星光中来到沱沱河的。透过车窗,可以朦胧地看到水波、长桥和灯光闪烁的建筑群,很像隔着毛玻璃看画,我陶醉于它的朦胧美。

沱沱河是长工江的源头。沱沱河大桥就应该是长江第一桥了。

为了一睹长工江源头的真面目,第二天绝早起来,我就来到沱沱河畔。

河风带着寒意,我裹着厚棉大衣,仍感到凉浸浸的。空气清新而潮润,在十分干燥的高原,呼吸着这样的空气,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昨天在五道梁那种头晕、气闷的反应消失了,我丝毫也没感到这是在海拔4750的高度,倒觉得像是在江南家乡的资江之滨。

我眼前清晰地呈现出沱沱河的全貌。这是一个规模不算小的集镇,乡政府、银行、道班、运输站、兵站、商店、卫生所、学校、邮电所等等,用座座平房和庭院,摆开了南方一个小县城才能有的面积。这在几百里难见到一个帐篷、人影的戈壁滩来说,确得上是繁华、热闹的集镇了。

更有意外的收获:我见到了沱沱河富丽堂皇的日出。

河道正对东方奔流的沱沱河,河面极宽,有些地方宽达一两里。水流极没规则,在宽阔的黄色沙滩上,有着五六道貌岸然细流,就像自由散步一样,谁愿怎么走就怎么走。

这时远远的天际,露出一线浅山的剪影。渐渐,天幕变亮了,变得越来越透明了。到了七点钟,远山的影儿被一层紫蓝色的雾气复盖了,紫色抖动着,慢慢露出太阳灿烂的脸庞。太阳越升越高,光芒四射。在阳光的辉映下,河滩上那几条银蛇般蜿蜒曲折的水流,闪耀出粼粼的银光,像是每一条水流中,都有一个光芒耀目的太阳。那桔红色的圆球渐渐升高,便变得不那么圆了,如同被水浸过一般,颜色化淡了,变成模糊的黄色亮球。这亮球的光辉为沱沱河增添了无穷的生机。在缀满鳞状锦云的蓝天中,数十史浅灰色的水鸥在自由翱翔,时飞时落;河滩上,伫立着几只大而肥的乌鸦,它们一动也不动,在期待着什么。在“天上没有鸟,地上没有草”的戈壁来说,这已是够叫人神往的画面了。远处草地上,可以看到白云似的羊群,羊群旁边,有三几只黄羊,小鹿似的,在悠哉游哉地觅草。……

沱沱河的早晨是宁静的,但也是喧闹的.在跨河而过的青藏公路上,车队早已高唱着进行曲在穿梭往来了。青藏线的运输是繁忙的,据说平均每公里有20辆车在奔驰。

沱沱河也很富饶。河里鱼极多,都是无鳞鱼,肉肥且嫩,极鲜。五六月间,站在岸边,用面袋捞一次也可捞十几斤,离这儿不远的两道沟,兔子特别多,猎获兔子的方法也很特别,先朝天放两枪,山谷中立即发出轰然的回响,造成山鸣谷应的效果。兔子们受了惊吓,都跑到洞外蹲着,竖着两只长耳朵细听,然后只管瞄准打,如果用自动步枪,那就更得劲,一枪一个,不用多久,就可打几十只。想来那是挺有趣的。这是高原生活充满乐趣的一个方面。

 

                      雁石坪画意

来到雁石坪,就像进入画图中。

雁石坪坐落在山峡之间。约半里长的砖石建筑群,傍山麓而建,面前是宽敞的青藏公路。公路紧挨布曲河。

这是一个色彩的世界。这山,这水,这天,构成和谐而绚丽的色彩,使你感到有一种难以言传的美。山是高峻的,坡却较平。山坡上、山脊上叠生着层层怪石,如同圆石相垒的大燕窝。草黄绿,石阴绿,又稍稍透出黑黄或黑红,像被硫磺熏了一般。右边的山,藏语叫“札木山”,意思是“水鸭的颜色”,可知色彩之美。布曲澡碧蓝碧蓝的,水很急,翻滚着浪,给人闪闪发光的感觉。天空晶莹湛蓝,纯白的云团,紧贴着山脊浮动,完全是一种山贴着天的景象。雁石坪的藏语是“札木加戛”,意思是“大雁飞过的地方”,其实这地名就是一幅美丽的画。

特别有意思的,这是西藏自治区的一块飞地。它位于青海省境内,却是270多公里以外的西藏安多县的一个组成部分。这里聚居着藏族的工作人员和居民。这里有一所养路段的职工子弟学校,有三名教师,57名学生,师生全是藏族。学生中最小的6岁,最大的17岁, 一至五年级都有,是一所完全小学。我结识了其中的一位男教师,他取了个汉语名字,叫高峰,是这所学校毕业后留下教书的。从谈吐,从他用汉语翻译藏语的水平,,可以看出他是个肯自学的青年,现在的实际文化水平应该是高中了。这是我在高原上见到的第一所乡村小学,尽管它简陋,却给人以文明的信息。

我喜欢雁石坪,还因为我从它的画意里找到了诗情。我听说过这里的食宿站的一位女服务员与一位解放军汽车司连的副连长的爱情故事。在格尔木,我见到了这位健康、丰腴而又活泼大方的新娘,不凑巧的是作为新郎的副连长又出车了。新娘略含羞涩地说:“都说养女莫嫁司机郎,十有九夜守空房。我却偏偏爱上了个司机郎。”她情不自禁吃吃地笑了,又说:“爱他的什么?爱他‘木’,爱他闷声不响,爱他嘴巴拙得不会说话。我在站里,他领着车队沿线跑,三两个月才路过一次。好容易把他们连的报饭车盼来了,调皮的汽车兵先给我露了个他来了的讯,我就热心热肠地等他。他是副连长,蹲在收尾车上,总是落在后面。我等呀等,从上午等到下午,又从下午等到晚上,已经是深夜了,仍不见他的影子,急得我心里火烧火燎的,睡又不敢睡,坐又坐不住,两只眼睛直盯着黑沉沉的窗外,只要见到一线车灯光就高兴得心儿直朝外蹦。就这么等呀等,直等到三点来钟,他的车才终于来了。我喜得什么似的,忙着烧水热饭,他倒好,闷头闷脑地将我娘捎来的小包朝桌上一放,悄不声地走了。……唉,这算哪能门子恋爱!她像在埋怨,却句句充满深情。

是啊,大凡美丽的地方,总会有着美丽的爱情的。

 

                   风雪唐古拉

对于唐古拉山的艰难,人们几乎到了“谈虎色变”的程度。

“那上面的气候,就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一朵云飞来,就是一场冰雹。“汽车兵这样介绍说。

“住在上面。一年四季脱不下大棉袄,人总是昏昏的,记忆力衰退得厉害,注意力也集中不起来,连读书看报也学不下去了。“从山上下来的人这么说。

一位曾经在青藏线实习过的女大学生说得更玄乎:“我们一群青年男女,兴致勃勃上去了,都说到了唐古拉一定要下车好好看一看,还说要爬到雪峰上去采雪莲。我们事先就跟司机说好了,车一到唐古拉就停下来。司机倒是记住了,他的车停了半天,不见车厢里有动静,便跳下驾驶室大声喊:‘喂,你们到底是下不下来呀!’我们都昏昏沉沉地躺在车厢里,连动弹一下腿援脚的劲都没有了。司机叫了一阵,不见有人下来,就将车开走了。……”

这种种的说法,不能不在我们脑子里造成一种威吓,担心能不能顺利跨过唐古拉这一关。这在我们精神上,虽说不上造成极度紧张,但却有那么一点负担。不过,这天(93)天气颇好,响晴响晴的天,如同江南的初春那般温暖。

车过温泉之后,离唐古拉只有50来公里了,我们抑制不信内心的喜悦。

“这一下好了,我们可以顺利通过唐古拉山了。”同伴老潘(潘仁山,《光明日报》资深编辑)庆幸地说。

“我倒希望遇上一场大雪,也好体会体会唐古拉山艰苦的滋味。”

我这打趣的话语把大伙逗笑了。自然,大伙也决不会相信这会是真的。

然而,难以叫人置信的事发生了。当车近唐古拉兵站时,天空突然笼罩着一层乌云,接着沙沙下起雪霰,雪粒越下越密,风越刮越大,来往的车辆,在风雪中挣扎着,把兵站门前的公路塞得满满的,我们的“三菱”小车也被陷在这一片车的河流中了。我们只得暂时弃车步行到兵站。这时,我们已经明显地感觉到高原反映的滋味了,浑身轻飘飘的,像整个身子飘浮在云雾间,头晕、气闷、微喘如同心脏病患者。但我们毕竟不是病人,仍能坚持采访,强迫自己吃饱午餐,直到被阻的小车开过来了,才匆匆继续赶路。

到唐古拉山上还有20公里,车子一直向高处奔驶,雪越下越大,已经不是雪霰,而是飞旋狂舞着大朵大朵的雪花。呼呼的风声中,夹着隆隆的雷声,而正在筑路的战士和民工,仍坚持施工。他们不披雨衣,也不戴草帽,完全是全身棉装沐浴在风雪中。那一张张黑炭一般的脸,正是强烈的紫外线和频繁的风雪

雪磨练而成的。纷纷扬扬的雪花,铺白了山坡、荒原,唯有落在公路上的很快就溶化了。便道已是一片泥泞,四周的水凼、水沟,结了薄薄的冰。路坎坷不平,滑极,稍陡的路坎,大车就冲不上去,四个大轮直在泥坑里打滑。来往车极多,都想自寻一条路冲上去,结果遍地是车,很快就把路堵住了。那看不头的绿色、黄色、蓝色的各种型号组成的车辆河流,就这么被冻结在风雪中了。

“你们不是要体验吗?现在就好好体验吧!请放心,这次是不会要困几天几夜的,只是稍稍尝点苦头。”司机老朱无可奈何地熄了火,风趣地这么说。

我们也确实来了兴致,争相下车观察那艰难的阵势。

在汽车兵中采访时,我们常常听到他们谈到唐古拉堵车的情景。往往一堵就是上千台车,多则困上20多天,少则困上七八天。人、车了陷在荒无人烟的雪原中,不能进,也不能退,缺吃喝,即使全线组织营救,无奈杯水车薪,也难解饥渴之苦。所以凡是被困过的人,也都有过极度饥渴时吞雪团、吃野草根、山老鼠的经历。……眼前的小堵车,足以丰富我们的想像力,使我们能感受到那些岁月的艰苦。

在风雪弥漫中,我们登上了唐古拉山。原计划是要在海拔5300多米的“世界屋脊”之上好好饱览一番雪景的。然而,我们也不幸重演了那群青年大学生的趣剧,刚才观察堵上车时受到的风寒,使我的两位同伴病倒了。一位呕吐,一位腹泻。我们只能坐在车上飞越冰覆雪盖的唐古拉,驶向银雕玉琢般的藏北雪原了。

 

                                 写于1984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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