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自杀有关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5-09-09 14:26:56 / 个人分类:一叶随笔

与自杀有关

首先要说的是我并未看过迪尔凯姆那本著名的《自杀论》,也不打算在开头引用加缪《西西弗斯神话》中的名言,我只是结合自己的经历谈一些看法,仅此而已。

一、生与死

记得好象有这么一种说法,说对死亡有较早意识的儿童往往早慧,但是这个早晚好象也没有明确的界限。我是个比较木讷的人,但是我认为自己意识到死亡应该算是比较早的。我现在依稀记得我第一次感觉到死是在什么时候:大概是六七岁的时候,在上学路上,我要路过一个长而陡的斜坡,而在走上这个斜坡之前,是一个拐弯。而那一天下午,就在我走过拐弯,刚要走上斜坡的时候,我突然有一阵强烈的感觉:人是要死的,有一天我也会死去,我死了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我了,而别人还活着,人们也不会记得我。想到这些的时候,我觉得一阵阵难受,用今天的话说应该是“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当时虽然不知道这些词,但是用这些词来形容当时的感受应该是很贴切的。从那儿以后,我时不时就会冒出这个念头,感到一阵阵的恐惧和难过。

十几年以后,当我对生与死有了比较清晰的认识时,我依然无法解释当时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在那之前,我并未经历过多少亲人的亡故,只是5岁时外祖父的死给我留下了一定印象,而这个印象并不是对我外祖父或有关他的死,而是当时我的母亲因为外祖父的死非常难过,她的悲伤刺激了我。后来我想,或许与我从小生活在矿上有关?我小时候在一个铜矿长大,矿上经常死人,虽然我们还不太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太平间设在我们的上学路上,我们经常可以看见追悼的场面,知道又死了一个人。

后来我也问过一些人,他们对死的最早概念是某一个人死了,而这个人往往是亲人。也就是说他们意识到的是某一个具体的死,而不是死亡这个概念本身。在此之前他们身边的人死了,他们也会问,得到的答案和他们自己的理解就是死就是没见了,或者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不会再回来了。而到了五、六岁,他们会知道死与不见了还不是一回事,不仅是去了很远的地方,而是到了另一个世界,死是一件不太好的事。

而我说的情况显然有所不同,今天我考察自己当时的情况,应该说是有了生与死最早的模糊概念。我不是想到的某个具体的死,而是死这个事情本身的一些特征。由此我又想到了自己的死,而想到死的时候那种恐惧和悲伤我今天还能体会到,虽然我已经记不清楚到底是在什么时间我想到了这个问题,但是那种冰凉的感觉一直保存到今天。审视我当时的感觉,应该说已经接触到死的本质,也是活着的本质,就是存在的问题。我知道自己是要消失的,这种消失是必然的,爸爸妈妈也没办法,他们也要消失掉。有了存在的意识,我想我才算有了活着的意识。

这件事情对一个小孩子来说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我也因此比别的小孩看上去忧郁些。不过后来,随着小学阶段的生活开始,我似乎渐渐忘记了这些。

二、活着是为什么


当我又重拾这个问题,已经是上了初中一年级,当时我已经受了很多马列主义教育,变得不太敏感多思,一心想的是爱祖国,爱人民,做对社会有用的人。我在当时是一个所谓的好学生,不知道从什么课文还是书上看的,竟然开始思考活着的意义。当时主要是想人为什么活着,我要为什么而活,我这一生该怎样度过,想这些大问题,其实也就跟《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教我们的差不多。可见我受的毒害是多么深。

我经常跟几个同学在一起探讨活着的意义,说来说去其实还是书上的看法。后来断断续续到了初中二年级放暑假的时候,我觉得我总算想明白了。原来人活着本身是没什么意义的,这个意义要靠你做的事,你这一生的奋斗来创造。我为自己的这个发现振奋不已,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可见我当时有强烈的精英习气。与我当时的情况有关,我从小学到初中一直是年级前一、二名,从来都是班长,还当过全校的少先队大队长,从小志向远大。因此当时的我是十分自负的。

然而有些事情已经有了苗头,在我遇到什么事的时候,在我跟家人闹矛盾的时候,我会有一些自残的念头,曾经有一次我在厨房里举着菜刀,犹豫半天还是没有下手,我想剁掉一个手指头,但是又怕疼。当时我是这么想的,剁了一个手指头,又不会死,还得忍受痛苦,有什么意思呢。

三、事情起了变化


到了高中,情况变得不一样,从一个矿山的子弟学校来到县里的高中,才发现自己处处不如人。一下子自信全没有了,转变为严重的自卑。而自卑意识发展的极端,就是自杀念头的出现。当时主要的感觉是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人为什么要活着,最终不还是得死吗?地球上的生命太多了,星球要存在几十亿年,人才多少年,有什么意义,这星球不还是要消失,人又能怎么样呢?又感觉自己十分的卑贱,实在无活着之必要,觉得自己活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价值,什么也创造不了,与当年自己对生命意义的理解大相背谬。一个最大的感受就是无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上学是这样的无聊,面对课本是这样的无聊,生命生活更是无聊透顶的东西。可是我终究是反对自杀的,觉得既然活着本身已经万分无聊,再自己去结束一个无聊的生命,谁能保证这不是一件更无聊的事?也因为害怕,害怕自杀过程中产生的痛苦,到今天我也不能肯定,如果当时有一种简便而少痛苦的自杀方法,自己会不会选择呢?

还因为不甘心,其实人活着,有时候也许就是一个不甘心,而不是自己觉得这生命本身有什么价值或乐趣可言。失去了豪言壮语与伟大理想的支撑,毕竟心里还存着一份念想,说不定时来运转,天降大任于斯人,我又翻身了呢?在各种矛盾心理交织中,我度过一段堪称荒唐的时光。学习既已无趣,就向反向发展,加上青春的叛逆,觉得喝酒、逃课、打架是牛X的事。就开始和一群狐朋狗友一起干起了这些勾当,可是这些并不能填平心中的空虚,自杀的念头还是时常盘桓与脑际。

也不甘永远作一个行尸走肉,很快我离开了那个小集团,开始从书中寻找生活的意义。也就是从1996年的那个夏天,我开始看哲学著作。原因很简单,哲学是讲生存意义的。读了几年下来,有的读懂了,有的没读懂,有一件事大致明白了,自杀是无益的。就像王小波说的“强忍着绝望活在这世界上。”哲学并不能解决生存意义的问题,他也不是有关生命的学问。从书本里找寻生命的价值,最后难免归于虚妄。看书的结果,我更加消极,虽然自杀的念头少了。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原以为是弱者、懦夫行为的自杀,竟然发现有那么多我崇敬的人也采取了。梵高是我接触的第一个自杀艺术家,随后我有意无意使阅读向这个方向偏离,陆续知道等等一大批这样的人。而印象最深的是王国维。


四、为什么又想起

之所以写这个是因为现在又有了这种感觉。自去年底以来,一直被这个念头困扰,固然有感情上的原因,很重要的也是自己内心终究不够强大。总觉得自己一命尚不如蝼蚁,又何必苦苦挣扎,不如放手算了。不知道自己过去和以后的生活有什么意义,这个意义也并非是哲学上的意义,而仅仅是生存的理由。


由于所受的精英教育,过去总认为只有做出一番不同的事业,人的生命才算有价值,有意义。后来经过诸般痛苦,终于明白自己是个凡人,也只能做个凡人,于是问题来了,凡人的生活有意义吗?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如果快乐倒也罢了,糊里糊涂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也好,偏偏活得又是如此不快乐,那么这生命到底还有什么意思呢?

其实内心还是不想作平凡人的,可见小时所受教育毒害之深,道理是明白了,身份上还是不能接受。也与现实有关,我们的社会是一个层级过分严重的社会,地位的差异、金钱的多寡、权力的大小,给人的影响是根本性的,使这个人的外在生活质量、内在精神状态甚至人格尊严都受到严重挑战。有人说这叫怨天尤人、有人说这叫偏激,也有人说这叫愤世嫉俗,我并不这样认为,我觉得大致分得清哪些不如意是我自身性格造成的,哪些又是社会带来的。所以我并不是简单或盲目的否定社会,而只是对其中一些野蛮、一些对个人的不尊重感到气愤。

这样的社会带来的严重问题是选择的单一性,我不愿意重复马尔库塞的“单向度的人”,那是西方人的事,从根本来讲,它与我们中国人每天面临的问题不是一个问题。我们的问题是过度集中的社会造成的。过去是政治的,现在是经济与政治双重的,把人压成了薄片,他们只能朝着一条道走。我身边的年轻人就是这样,昨天还是一群单纯得只知道玩的孩子,突然之间一个个成熟的让你感到害怕。他们对人生的看法无比简单,就是权力和金钱。在20岁以前,他们标榜个性甚至标新立异,然而一旦踏入社会,他们的转变大得惊人,他们会对那些依然标榜个性的人表示鄙夷,仿佛自己从来没有那么追求过。他们变得那么成熟,

以至于有时让我感到自己在他们面前是那么幼稚。不管做什么事,他们的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成功,而对于达至成功的路径他们考虑的不多,他们认为,是否能放弃道德信条或者做事的原则,也是是否成熟的重要标志之一。有时候,我看到一个不久前还是放荡不羁的年轻人趴在办公桌上写入党申请书,而他的理由只是想登上向上的台阶,我感到自己真的已经老了,虽然我还只有26岁,我已经赶不上这个时代。我突然觉得还是他在大街上打架的样子比较可爱。


 

五、记忆中的自杀事件


现在印象比较深刻的有以下这些事,有的发生在我周围,而有的是听熟人说起的,因为种种原因,他们在我心里留下了痕迹,事实上我对自杀的消息总是比较敏感,当然,贪官的消息例外。

一件是上初中时的事,当时我在一个矿上,这个矿不大,也不太小,大概连家属算上有近一万人,有一天我听父亲说起一个管炸药的工人失踪了,当时也不太在意,没过几天,说他的尸体已经找到,是在一个废弃的矿井里,井不算太深,有80多米,他被找到时已经支离破碎,不成样子。经过鉴定,确实是这个工人。我们矿上死人的事情比较多,前面也已经说过,但是自杀的事情并不多见,即使有,也是以家族矛盾引发的妇女自杀为主。再加上这个工人用了这么一种极端的方式,所以在那段时间里引起了不小的议论。我也是在这些议论中知道了这件事情的大致情况。

这个工人有40多岁,上有老、下有小,管炸药已经有些年头,平时丢没丢过炸药大家搞不清,但那一次,是被发现丢了不少炸药,具体多少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当时的炸药管理不象今天这么严格,丢了一些也不致于走上这个道路。那么他为什么做这个选择就成为一个问题,人们的分析有这样几种,

1、丢了炸药,怕承担责任,因此自杀,这个说法是比较普遍的,但是问题也不小,因为已经说了,当时炸药管理不算太严,何况在我们的矿山,不可能把这种事算得那么真切。当然如果炸药流失造成一些刑事案件,那后果肯定严重,但发生这种情况的可能并不是很大。

2、有可能是他拿了炸药,甚至他以前就干过这种事,这次出事了,他怕暴露,因此走了极端。持这种说法的人也不少,听起来也合理些,但细想也有问题,虽然偷炸药比丢炸药罪名大,但同样罪不致死,作为管炸药的人,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些。

当时沸沸扬扬了一阵子,丢炸药之后负责查问他的民警和工作人员也被带到县里盘问了几天,也没什么结论,也不可能有,因为当时发现丢失炸药之后他仅仅被查问了一次,而且很快就放出来了,两方也是很熟的人,他也不可能遭受什么污辱。当然,这也只是推测。虽然原因没有结论,但是现象得到肯定:他是属于自杀的,也就是说,与他人无干或干系不大。妻子和儿女苦了几天,由矿上出面葬了了事,留给们的也只是一些谈资。然而人群是不甘寂寞的,发生这样一件影响心理平静的事总要有个说法,于是后来人们总结为心情郁闷,说他当时丢了炸药之后心情很不好,沮丧不已,也有一些人说了他当时的话和神情来作证明,但是都没有确证。

我当时年龄还小,大人说这事的时候也无权插嘴议论打听。不过他们没有注意我在用心听这件事,虽然我不认识这个人,或者见过但原来并不知道他叫什么,因此他的样子我不能确定。不过他的形象保留在我的脑海中,当然只是我自己臆想的形象。在我的想象中,这个人应该是很瘦,脸色灰暗,性格内向,但很倔强。按照我自己的分析,我给他的自杀理由是由于强烈的责任感和荣誉感,加上内向抑郁的性格,使他觉得丢了自己管理的东西是一件很耻辱的事,耻辱到以致于不能原谅自己,不能承受别人的指责和猜测,所以做了这一选择。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件事慢慢的也就淡忘了,但是比竟没有完全忘却。几年之后,我又跟一个矿上的老人说起这件事(这个老是资格老,不是年龄老),结果发现我自己的印象竟然很不正确。

据这位跟他年龄差不多的人回忆,这个自杀的工人性格并不内向,虽然不是太爱说话,但是爱开别人的玩笑。而且与我想象出入最大的是,这个人是矿上有名的小能人,我们这里小能人的意思是有一些贬义的,就是爱沾小便宜的意思。这个情况让我感到惊愕,因为他打破了我过去对自杀者性格的一些先入为主的看法,我总认为自杀的人应该是抑郁的,活得很累。而一个爱沾小便宜的人应该是一个很现实的人,心理也不会太敏感,总之活得很有生机。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那么快选择了自杀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还有一件事是上大学的时候,当时我们有一个教外国文学的女教师,当然死的并不是她。这个老师是一个很酷的人,50岁的人了,看上去精神状态比30多岁的男同志还好。我印象最深的是冬天她爱穿一件米黄色或银灰色的大衣,系一个很长很长的红色围巾,看上去英姿飒爽,受到了我班男女同学一致好评,觉得真是有品味。这个老师是活得很饱满的人,家庭事业都很顺利,有一些傲气,但并不招人厌。她常常不掩饰对走行政路线的大学老师的鄙夷,这一点很能博得青年学生的好感。不过她不喜欢跟学生交流,只有一次,她在课堂上讲了她一个朋友的死,我印象深刻。她介绍的并不详细,看上去这个朋友的死对她是有一定影响的,但她讲得时候并没有流露出太多同情。

从她零星的介绍我们得知,她这个同学是一个很美的女人,考虑到我们这位老师已经比较美,那么她这个朋友的美也不难想象。离过一次婚,经常精神颓唐。用我们那位老师的话说,她经常表示想死的愿望。而在一次外出旅行前她放了一个箱子在我这个老师家中,只说是比较重要,先寄存在这里,到得知死讯后,老师打开这个箱子,才发现里面说的都是一些决别的话。我们的老师说的一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当我听说她死的消息时,我的第一个感觉是,长出了一口气,她终于死了。”我的这位老师并无个人品质上的问题,为什么这样说,她说是因为这个同学已经很多年反复表示生不如死的想法,自己十分痛苦,把周围的人也折磨的可以。现在终于解脱了。当时我很不理解,我觉得那位老师还是残忍了些,既然是朋友,为什么不能想尽办法帮她走出来呢?现在我的想法改变了一些,因为有些事真的是很无奈的,除非是经过专业训练,否则很难使一个死志坚决,活得了无生趣的人从死的意念中拔出来的。但是我还是觉得可惜,因为毕竟是朋友,要做的工作没有做完,不能算尽到了朋友的责任,但我是没有资格指责我这位老师的。

有一点不解的是,按照我的理解,我以为常常念叨着要自杀的人往往是不会选择自杀的,或者可以说,一个人的死志会随着他一再的宣扬与表白变得越来越不坚决。因为我以为,这样的事,如果一个人说出来的话,那么就表明他并没有真正下决心这样做,他在等外界的反应,当然这个反应会有几种。一是看到别人很紧张,觉得自己在别人心中还是有地位的,活着还是值得的,也就不那么想死了。二是看到别人不以为然,觉得活得真没劲,要死了别人也不管,不如死了算了。三是觉得别人紧张,为了刺伤某些人,偏要去死,让你难受;四是别人看到别人不紧张,自己也觉得死得没劲,不如活着吧。其实我这都是不那么科学的猜测,一个真正死志已决的人,或许根本不会想那么多。

六、自杀与疯癫

几年前在我上大学时,有一段时间情绪低落,活得很极端,那时我常常认为自己只有两个下场,要么自杀,要么疯掉。彼时我已经接受了许多虚无主义的教育,觉得自杀是人活在世上诸种虚无主义表现之一种,是虚无中之尤其虚无者,很没意思,所以当时我主要是防疯掉。我还不想疯掉。

以前我不这么看,以前我认为一个倒霉鬼的路径有可能是抑郁——疯掉——自杀,后来才明白,疯了可能是一件很高兴的事,到那时你就忘了要自杀了,而是活得傻乐傻乐的。

疯了真是就没有痛苦了吗?我也不知道,但是很多书上是这么说的,那些专家们可能是依据疯狂的原因和疯子的表现断定的,因为疯狂据说是人没办法解决心理冲突的一种结果,疯掉以后,心理取得一种病态平衡,照理说是不会再难受了,不少疯子们就是这样愉快的生活着。但是我也看到还有不少疯子在街上疾走,脸部表情十分紧张痛苦,双手不停的摸脸揉胳膊,好象还在一种情境中尚未走出,我很难相信他们是快乐的。

面对这些人,有时我会下意识的在脑中认他们为兄弟,不是娇情,而是确实有一次我走在街上,迎面走过来一个疯子,头低着,嘴里嘟嘟囔囔,两只手交叉抱在胸前,不停地摸挲着肩膀,看上去十分紧张,在害怕什么。我脑中突然就出现一个词“我的精神病兄弟们”,为什么这样说,是因为我从他们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在我情绪激烈的时候,在我矛盾挣扎的时候,我是预感过自己的这个样子的,而那时我还没见过这样的疯子,我奇怪,我依稀见到的疯了后的模样跟这个差不多,我在抵抗那种状态。我不能确定我能一直保持清醒,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变成那个样子,这或许就说明了我是终究是一个精神的孱弱者。有不少精神抑郁症患者自杀的案例,我想,他们都还没有疯掉。甚至是在清醒时作出的这一决定,伍尔芙好象就是这样。

我当时抵抗自杀和疯癫的惟一办法就是看书,不停的看书,象吸毒一样地看,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看书能使我平静一些,脑子被占据了,就不会有那么多可怕的念头。所以我始终不能正视现实。从高中开始我就有意识地使自己的心理变得粗砺一些,不记日记,不观察生活现象,因为那会让我这个敏感的人觉得很累。我是从小就被父亲逼着日记的,可是上高中以后我觉得不能那样了,一方面让我更敏感,同时一些事情记入日记,变得更加不可接受。这个方法有一定效果,不过我也付出了代价,就是当我想描述生活中的事情时,常常觉得空无一物,好象没有在这儿生活过。


有时我在想,生命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呢?


七、自杀方法的N种设想

因为到目前为止,这些方法中一种我也不没有试过,因此只能说是设想。也可以说这些方法都不太合我的意,所以我还可以来写这么个东西。

当我出现一些绝决的念头时,我最容易想到的自杀方法是割腕,我也说不上为什么。可能刀子相对比较容易找到罢。但是这显然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因为如果说方便,跳楼应该是最方便的了。可是我很少会想到这种方法,除非是我对某个环境极度厌恶,想刺激什么的时候,比如上大学时,我就曾设想从楼上一跃而下。

我为什么不容易想到跳楼呢?我自己分析是以下几个原因:

1、我的性格内向且有一些自卑,跳楼这个方式太张扬了一些,即使是告别人世,也想静静的离开,不想制造轰动效应;我们可以看到许多关于跳楼自杀的报道,外国港台的不说,因为他们的具体情况咱们不清楚,可能人家的高楼多,许多人炒股、作生意什么的不甘寂寞,希望死的壮烈一点,所以跳楼,但咱们这儿不一样,我看过的跳楼报道而言,多数选择这种方式的人是因为感情问题,或者觉得世界对他们不公,是怀着怨愤离开的,他们认为自己的这种极端行为可以让某些人后悔或痛苦,所以就这样做了,不过结局往往不那么乐观,因为死亡是很容易被遗忘的。

2、跳楼的成功率问题,我是个很懒的人,附近住的又没什么高楼,所以要找一个合适的地点不是那么容易,而且看过不少有关跳楼不成反成残废的报道,觉得这个太亏了。死了一次,又没死成,丑也丢了,又落个残疾,还得害得家里人养活,简直亏大了。

3、有一点我不愿意承认的因素,虽然我没有明确的意识,但朦胧中觉得跳楼恐怕会很惨,试想那么高的楼,站上去就觉得害怕,然后一跃而下,在坠落的时候脑子中还有意识,死亡前的一段时间是最可怕的,那种恐怖感或许会让我在半空疯掉或尿一裤子,这个太可怕了。而摔下之后有可能还不会马上死去,说不定还得听听旁人的议论与指点,让他们看着我在街上抽搐,脑浆外流,脸摔得稀烂,这个实在不爽。这还不算,万一拉到医院,抢救一番,缝缝补补又给咱整好了,可是就是不会说话,整日屙尿在床,这个太可怕了。有时候我会想到在矿上时那个因为炸药而自杀的工人,我想象他在跳下矿井的一瞬间的感受,脑子不由得阵阵晕眩。

我为什么不选择割腕呢?很可耻的说,我怕疼。虽然听说割开之后流血的过程是不那么疼的,但是割开的时候还是很疼的,活着就够受罪了,要死还受这罪,实在划不来。

还有一个比较容易想到的自杀方法是用枪,因为觉得这个方式比较男人,嘭的一下,可看一团红白的烟雾炸裂开来,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笑骂皆由人说,很壮烈。这个方式有两个问题,一是枪不容易找到,总不能从别人身上把枪夺过来用于自杀吧,成功率低,还会连累别人,此事非我所为;二是枪要使不好,是会打偏滴,咱们都看过有关东条英机开枪自杀不中的事情,这家伙是请了人划圈的,还打不中,据我国人民传说他是因为心长的偏了,这觉得这里面不能排除杜撰的可能,我想主要还是因为紧张。划圈尚且如此,那么我等不善使枪之人,又不精通医学,打偏是很有可能的。打心脏不成,打脑袋应该好些罢,对准太阳穴,啪的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可是偏偏就有人打太阳穴的时候枪一滑打到后脑勺的,疼的连开第二枪的能力都没有,只好眼睁睁别人来把自己医好或枪毙。因此这种方法也为我所不取。

跳河、服毒和上吊

这三种方法几乎不为我想到,主要是太痛苦。我不会水,但可以想象人被呛死的滋味,另外想象自己被打捞上岸的形象,算了,自己都嫌恶心。服毒,首先毒药找着就困难,老电影和旧小说中讲的特务用的氢化物咱没见过,那个比较快,看上去很容易,也没什么痛苦,可是生活中不好找哇。用砒霜或老鼠药什么的,太过惨烈,疼得满地打滚,实在不好。服用安眠药好象无痛苦,但总觉得那是女人的方式。上吊就更女人了,舌头伸很长,吓人。但是前年有我一位称老爷的上吊,颇是奇怪。这位老爷解放前曾作过一位民团团长的警卫员,心气也高傲的可以,解放后吃了不少苦。文革以后几个孩子争气,在我们村上是过得不错的,可是这位老爷并不闲着,一直在作小买卖,说是小买卖,也无非卖些针头线脑,挣钱不多,只是生活的一种方式。后来摔断了腿,好了依然上街卖东西,只是一拐一拐的。再后来不行了,听父亲说病得厉害,跟偏瘫差不多,整日在床上,很少能起来。一次父亲从老家回来,说,这位老爷在村头的大树上上吊自杀了。这让我茫然了很长时间,这个老爷我是见过的,我每次回家他都要赶去看,80多岁,人很精神,也没有农民常见的罗嗦,话不多,来看看就走。据村里人说,老人心气太硬,不甘受人照顾,因此自杀了,我心里总觉得难过,不知这位老爷心里究竟如何。奇怪的是村里人的态度,后来我回家说到这件事,大家都觉得很坦然,可能是觉得这位老爷年龄大了,不死又能怎样呢?有的就说,死了痛快了,说这话的也是一位七、***岁的老者。

八、那些自杀的伟大人物

本来我对伟大这个词是很不以为然的,可是他们自杀了,好象对我来说,他们获得了使用这个词而不被讥讽的特殊权利。在这里,我所谓的伟大与毛泽东之类的名字毫无关系。

在说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想到的是这么一些名字:

海明威、茨威格、川端康成、梵高、王国维、本雅明,在说到本雅明的时候,我总是不能相信他是自杀的,虽然他的抑郁显而易见,但曾经读他的《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让我那么快乐。海明威使我第一次知道伟人也会死于自杀,当时我上初二,在那之前,我对自杀的看法与其他人并无太大不同,认为那是懦夫的行为,只有胆小的人才会选择这条道路。某种程度上,海明威纠正了我的这个看法。因为当时我已经知道海明威是个有名的硬汉,也看过他的一些小说,奇怪的是,当时印象最深的就是他那本小说集的第一篇,名字我记不清了,但是谈的就是一个印地安男人因为不堪忍受妻子分娩时的痛苦喊叫而自杀的故事。当时我朦朦胧胧地想,这个会不会对海明威日后的死起了影响?因为那个小说据说是实有其事的。

对海明威的印象深刻还因为他惨烈的死法,一个老头子,竟然用双管猎枪对准自己的脑袋开火,打掉了半拉脑袋,这个方式是够硬汉的。当时很钦佩,觉得男人就应该是这个死法。而海明威对我自杀观点影响最大的莫过于从那以后,我不再认为自杀是弱者的行为,对我今后产生自杀念头起到了直接作用,因为如果我坚持只有弱者、懦夫、笨蛋才会自杀,我是不容易产生自杀的想法的。


读到梵高传的时候,我正在上高中,当时对现代艺术极其痴迷,在笔记上抄录了所能找到的所有现代艺术家的名字、作品、和简要介绍。其中最吸引人的当然是梵高,因为他的作品,也因为他的不幸。这两者究竟哪个更重要,我不敢肯定,不过私底下,我觉得还是作品重要吧,我自认为还能分得清东坡文章与东坡肉。但是在喜欢他的初起,无疑他的经历使我对他产生了极大兴趣。因为他的身世正与当时自己的苦闷心境相符合,看看梵高传,有发抒愤懑的作用,但也有不好处,那就是让我还是不能真正认清自己,幻想着自己可能也是像梵高这种人,不被别人认识,其实是个天才。其实倒霉的经历可能近似,但原因差得太远了,蠢才终究是蠢才。

知道王国维的时候,我已经高中毕业,王国维的抑郁是十分明显的,他的文章里说过很多。我总觉得这类人或许是不适合家庭生活的,妻子、儿子或许能给自己带来一些人世的温暖,但是终究不能代替内心彻底的孤独。多年之后,我看到王晓明写胡河清之死的文章,我觉得说的是不错的。生命是需要一些亮色的,任何精神生活也许都不能代替生活本身,纯粹如王国维,认为自己是把生命全部放入学术的,但是学术的乐趣还是不能代替生命的无趣。他活得是如此苦闷,以至于家庭之类最终还是负累。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王国维那么有兴趣,一度真是达到痴迷的状态,我找一切与他有关的文章来读,可惜很少。我在97年已经知道了他的重要著作《观堂集林》,可是直到04年我才第一次有机会在书店里看到了这本书,等的太久了,我已经失去了耐性,我没有买它。他的自杀给我的心理情况起到了很大影响。因为我自认为跟他性格相近,他都能死,我还有什么不能的。

作为我最爱的中文作家之一,我一直不知道沈从文曾经自杀过。直到上了大学,有一次在学校图书馆的阅报栏内,我看到了一期《中华读书报》,上面有一篇陈徒手的文章《午门城下的沈从文》,从这篇文章里,我知道了两个重要信息,沈从文当年用了很大力气去追求的张兆和先生竟然并不理解他,而沈从文曾经在解放初自杀过。知道这个信息很久,我还是不能把沈从文先生跟自杀这件事联系起来,因为他的作品给我的感觉是非常明亮的,能够写出这种作品的人难道是如此的灰暗、脆弱。看沈先生的散文,尤其是自传,我觉得他是个生命力十分旺盛的人,是勃勃跳的。他对于人生的态度也曾经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我,我当时幻想着自己能够像他一样,过上漂泊但是自由的生活,靠着一枝笔来打天下。他对于人生的态度毫无暧昧之处,这样的人会是抑郁的吗?因此我把他的自杀主要归因于时代原因,因为郭沫若的那篇文章,可是我始终觉得不会是那么简单,一个极真正强悍的人是不会被文章所击倒的,肯定是他的心理具有某种潜质,而外界对他构成了极大压力,他才会做出这种选择。后来我慢慢读得多了些,看到他跟王际真的信,在31年他就提到自己曾经想过要自杀,而他在描述自我的散文和给友人的信中也一再谈到自己是个悲剧性的人,对于人生总是不能感到多少乐趣。他也曾多次问过与我上文并无太大出入的话,活着有什么用,该能怎样呢?现在这个事情已经不算稀奇,我相信有很多人跟我一样,是看了那个文章才知道沈也曾有自杀的经历,而当时那篇文章为更多人所知,恐怕是因为提到的范曾与沈从文先生的事,我一向对这个不感兴趣。

九、将来的可能

将来的事情谁也不知道。

我今年26岁,有一段时间我曾经有强烈的感觉,我觉得自己的生命会在这个时间停止下来,可是我现在仍然活着,仅仅是活着而已。

在想到年龄时我总会想到,济慈在我这个年龄已经死了很久,雪莱也行将死去,其它还有海子、拜伦等等,这些伟大人物死的都这么早,象我这样的人苟活着又有什么意义?活20岁是如此,活80岁不还是这样?

这是心情很坏的时候,好的时候我会觉得,他们活他们的,我活我的,虽然我卑微,但我有我的生命,这是任何伟大人物都代替不了的生命。可惜,心情好的时候总是很少,大部分时间我还是纠缠于为什么要活着的问题中。

在我17、8岁时,为了驱除这些问题,我通过拼命读书来解决,那时我认为读书就是全部,因为现实的世界是如此无聊。可是后来发现读书终究只是读书,不能代替生活本身。现在想想,那时只是想用书来附丽自己的生命罢了,想使它多一些意义,想用书中的东西来填充自己空虚的生命。

我不能肯定自己会不会绝望而死,也许会,也许不会,我不知道。但内心终究是有一些害怕的,在想到这些问题时,我会给自己找借口,我告诉自己,假如有一天我面对死亡,我希望能有尊严的死去,而不愿意被飞来横祸击倒或被人干掉,这充分暴露了我内心的虚弱:还是想活活试试看,看看能不能活出点价值感来。我查考自己的内心,如果真的求死,那么意外的死去岂不正是省去了诸多麻烦?应当是求之不得的事,可是我不愿意。或许人就是这样一个悖论。


十、不算结尾

有几年时间,我一直在读《约伯记》,直到今年我才读完它,当我第一词读到这样的文字时:

此 后 ,约 伯 开 口 咒 诅 自 己 的 生 日 , 说 ,  愿 我 生 的 那 日 ,  和 说 怀 了 男 胎 的 那 夜 都 灭 没 。 愿 那 日 变 为 黑 暗 。 愿 神 不 从 上 面 寻 梢 它 。 愿 亮 光 不 照 于 其 上 。  
愿 黑 暗 和 死 荫 索 取 那 日 。 愿 密 云 停 在 其 上 。 愿 日 蚀 恐 吓 它 。  
愿 那 夜 被 幽 暗 夺 取 , 不 在 年 中 的 日 子 同 乐 , 也 不 入 月 中 的 数 目 。  
愿 那 夜 没 有 生 育 , 其 间 也 没 有 欢 乐 的 声 音 。  
愿 那 咒 诅 日 子 且 能 惹 动 鳄 鱼 的 , 咒 诅 那 夜 。  
愿 那 夜 黎 明 的 星 宿 变 为 黑 暗 , 盼 亮 却 不 亮 , 也 不 见 早 晨 的 光 线 ( 光 线 原 文 作 眼 皮 ) 。  
因 没 有 把 怀 我 胎 的 门 关 闭 , 也 没 有 将 患 难 对 我 的 眼 隐 藏 。  
我 为 何 不 出 母 胎 而 死 。 为 何 不 出 母 腹 绝 气 。  
为何有膝接收我。为何有奶哺养我 。  
受患难的人 ,为何有光赐给他呢 。心中愁苦的人 ,为何有 生 命 赐 给 他 呢 。  
他 们 切 望 死 , 却 不 得 死 。 求 死 , 胜 于 求 隐 藏 的 珍 宝 。  
他 们 寻 见 坟 墓 就 快 乐 , 极 其 欢 喜 。  
人 的 道 路 既 然 遮 隐 , 神 又 把 他 四 面 围 困 , 为 何 有 光 赐 给 他 呢 。  
我 未 曾 吃 饭 就 发 出 叹 息 。 我 唉 哼 的 声 音 涌 出 如 水 。  因 我 所 恐 惧 的 临 到 我 身 , 我 所 惧 怕 的 迎 我 而 来 。  
我 不 得 安 逸 , 不 得 平 静 , 也 不 得 安 息 , 却 有 患 难 来 到 。  

我的内心一阵阵悸动,我含着眼泪一遍一遍地诵读,我觉得约伯的情绪就是我的情绪,约伯的问题也是我

的问题,我每天只读一小段,有的时候在某一节上长时间停留,觉得约伯真是道尽了生之苦痛。然而当我今年终于读完他的时候,我发现约伯的问题依然没有解决,约伯的朋友对他的劝诫好象都不能回答约伯的问题和困境,即使耶和华的回答好象也只是在信仰与权威的层面上压服了约伯。他在突然之间转念,不再向上帝发难,他重又回到信仰的路上,我很不理解。我依然在读着前面的章节。

想到生命的时候,我总会想起这样一些话:生有涯而知无涯,这个时候说明我的心情还不坏,想看更多的书,想写些什么,想做些什么事情,也算不枉此生;不为无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这个时候说明我的精神状态比较彷徨,有点找不到感觉,只是在机械地活着;生有何欢,死又何苦,这个时候我很无奈,但还试图给自己的生命增添一份悲情的色彩,来证明自己的放旷和对待生命的潇洒,其实已经是撑不下去了;更绝望的时候呢,我好象已经想不起来什么了,只是绝望而已,内心被无边的黑暗包围,怀疑自己这种人怎么会来到世界上,而生命又是如此的漫长,自己却还没有勇气来坚决地结束它,实在是最可耻的事。

很多时候,我还会突然想到向死而生这样一句话来,记不起来最早是在哪儿看到这句话,印象比较深的是一本准学术著作的题目就叫向死而生,好象跟荷尔德林或海德格尔有关,我想可能就是这两个人中的谁说的吧。当年我并没有看这本书,因为它把生命说得未免太沉重了些,好象活着就是为了死去,那么这些生命的过程还有何意义呢?当然,我知道它的另一重意义,那就是人得知道自己的结局,这样才可以活得更加清醒。

我还知道中国有句话叫:未知生,焉知死?我想这话是不是可以倒过来说:未知死,焉知生。但传统的中国人是不会想到这句话的,我们有着明显的实用主义倾向,把活着时候的事情搞好就行了。这是不是也是我们传统思想中生命意识不够深沉的原因之一呢?


活着还是死去,这是个问题。我想我会带着这个问题死去,不管以何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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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删除 有感   /   2005-11-01 12:57:14

這是內心世界真實的剖析,人事實從生到死是絕對沒有意義的,自已的生存能為世人可獻出什么?大部份人僅能為生存苦苦活下去承受著恐懼、痛苦!應讓不快樂的人在睡夢中悄悄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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