刨花直窜过肩膀 方显木匠功夫深

睡在上铺的兄弟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5-03-17 05:28:12 / 个人分类:回忆与思考

睡在上铺的兄弟

大学里睡在我上铺的同学,确实被大家称呼为我的兄弟。

我们年纪差不多,我略大一岁多。两个人都比较高而瘦,都戴眼镜,两个人都喜欢打球,篮球、排球是最爱,每到下午四点,我们就会一个个寝室吵过去把人轰到操场上去和我们打球。我们一起晨跑,一起吃早饭,一起到教室上课,经常穿一样的工作服,经常一起参加各种课余活动,尤其是当学校球队的拉拉队。因此大家都说我们是兄弟。

上铺兄弟只比我高一点,但是分开看总被人认为他比我高很多。暑假里在学校里住着没事,拿皮尺测量身体各部位比例,才发现我的这位兄弟身材无比的完美,所有的重要比例关系全部都符合0.618的黄金分割率:小腿与大腿,腿长与身长,肩宽与腰身,头身比更是希腊英雄雕像的1:8。一张清秀的脸,大嘴大眼,棱角分明的五官,笑起来带有很多的天真。怪不得每天晚饭后沿丽娃河散步时有那么多的女生朝我们看,原来我只是个可怜的陪衬人!

上铺兄弟原来是在农场工作的,进大学以前书读得少一点,和我一样,在我们这个积累了十年读书种子的年级里,感觉压力很大。他的用功之道是开夜车,可是按照我们寝室里专制的、比我们大十岁的老班长立下的严格规矩,十点半以后寝室必须熄灯,有要开夜车的,必须在十点以前漱洗完毕,半夜回来不得开灯、不得发出声响,只能摸黑钻被窝睡觉。上铺兄弟往往是在晚饭后不知不觉的倒在我的铺上睡过去了,等到十点我们开始漱洗才醒来,于是匆忙弄一下,就上教室去用功了。很惨的一次是他忘了钥匙,半夜里打门,老班长一怒之下将他的铺盖从气窗里扔了出去。

上铺兄弟另一件经常要被骂的事情是,他比较邋遢,袜子、内裤换下来就一扔,直到积累到无可替换时才发狠洗一通。而我们这个寝室在老班长的带领下是清洁模范寝室,就连床底下的鞋子都是放在专门命我钉成的架子上不着地的成一溜,怎能容忍如此邋遢,经常发出警告威胁,处罚他多做一天的“奴隶”,为全寝室打开水、搞卫生。

上铺兄弟也是个多情种子,中学里就有了女朋友。在到农场的日子里,分配在上海工厂工作的女友默默的支持他,终于熬到恢复高考的那一天。可是大学里,上铺兄弟又受到了另一个女同学的强烈吸引。那位女生是个矮个子,圆脸圆眼,一看就是个灵活的上海姑娘。人又是极其聪明,写得一手好字,虽然不像上铺兄弟那样经常练字,但一到书法比赛,拿奖的必定是那位女生。上铺兄弟陷入了感情危机,那个女生则勇敢地追求。有一次我从上铺兄弟那里拿了一本《邓肯自传》来看,发现里面有很多地方都划有提示的符号和线段,是那位女生对上铺兄弟的鼓励。终于上铺兄弟终止了与中学女友的感情关系,和这位大学同学走到了一起。

毕业的时候,那位女生顺利考取了研究生,而非常勤奋努力的上铺兄弟却是名落孙山,被发配到一个中学去教书,而他是不适合于教书这一行的:虽然身材高大精干,可是在人多的场合他很容易脸红,讲话的声音微微发抖,在讲台上的动作完全失去了在球场上的潇洒,显得僵硬而笨拙。为此他发愤要走学术研究之路,在毕业后的一年里,他的论文登在了《中国社会科学》杂志上,不久就考取了那位女生所在学校的研究生。而我也在这个学校就读,于是我们又到了一起,不过不再是上下铺的近距离了。

研究生毕业,我们全都留校任教,只是在两个不同的系。我们几乎同时间结了婚,同时间做了父亲。他在学校里搞到了一间房子,于是他的家就成为我们在学校里聚会的场所,有多少夜晚是在那间15平米的小房间里一起聊天度过的。

作为我们大学里100个人的年级里唯一成功的一对情人,他们俩是年级的骄傲。不过后来女生下决心要到美国去读书,在做了母亲后,自学英语(大学里我们都是学日语的),考托福,准备材料,终于得到了奖学金,越洋而去。我那上铺的兄弟也随之跟随而去。

从断断续续的通信中,我得知他和我一样没有语言的天分,英语始终不行,无法进入美国大学,带了孩子,又没有办法靠读书维持。于是将原来为小家庭练出的烹调本领发挥为存身之道,先是为中餐馆打工,后来就自己开了中餐馆。而女生则硕士、博士一路读得不亦乐乎。开始时来信总是两个人都写一点的,后来就只有上铺兄弟的了,再后来就是没有信了。

十几年过去了。我听来往于中美之间的同学说起,这对患难夫妻的缘分已经到了头。男的去了加拿大,女的博士毕业后到了一个美国大学教书,他们的女儿是由女方带领。不久听说女生已经和一个老外结婚。

20世纪最后一年里我有个公差到了美国,只有上铺兄弟的电话,他却不能进到美国来和我碰头。我们一边看着电视里的NBA决赛转播,一边打电话,谈了两三个小时。

过了一年,上铺兄弟突然回到了上海,说是有人给他在国内找了个女朋友,在上海来会面。十多年不见,当我们在一个饭店里碰头时,他那个大腹便便的样子简直让我吃惊。他还是很关心国内的学术动态,也有回到学校的想法,可是学校当局对他们的情况也很熟悉,知道他并没有一张美国的文凭,婉言拒绝他的归来。上铺兄弟只得悻悻离去,继续加拿大的打工生涯。先是有几次长时间的电话,但自从他新的妻子到了以后,就失去了联系。

今天收到了那位女生、上铺兄弟的前妻寄来的书,是她的博士论文。在她的附信里,简单的说到了她和我上铺兄弟爱情的结晶——他们女儿的情况,这个女孩看来是继承了他们两个的优秀基因,考取了麻省理工学院,学生物基因工程,还是学生歌剧团的台柱子。不过她没有提到我那上铺的兄弟。

一个本分的读书人,命运的播弄使他在地球的另一边成为一个大公司里的小职员。我知道这也是很好的生活道路,不过我还是想念上铺的兄弟在我们很穷的时候在他那小房间里高谈阔论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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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删除 感叹   /   2006-09-03 12:36:26
在听上铺的兄弟这首歌,就看了这篇文章。感叹,才刚毕业两个月,就已经开始感叹了,怀念在大学的日子。兄弟们都已经天南海北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聚会啊。
引用 删除 不本分的弟弟   /   2006-07-02 10:42:01
兄弟终于读到了下铺哥哥的煽情文章,泪涌之余,仍要骂哥哥太煽情。
引用 删除 ice   /   2005-06-10 03:54:47

最喜欢这篇文风


回忆里积淀着感人的真诚


像这样的兄弟一辈子也不会多


赞老师。

引用 删除 apple   /   2005-04-24 09:39:50
:)
引用 删除 forgforg   /   2005-03-30 19:19:11

人生啊,人生啊。


调侃一下


 

引用 删除 不值得   /   2005-03-19 09:32:21

真是这样的吗?“一个本分的读书人,命运的播弄使他在地球的另一边成为一个大公司里的小职员。”上铺的兄弟和老木匠各走各的阳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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