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浦河上一座桥

桃浦河上一座桥

搬到这里快一年了。在不同的天气里，我喜欢从阳台上眺望桃浦河的景色。

春天的清晨，桃浦河披着蒙蒙的轻纱，两岸那些树的倒影，柔和而温情，有一种清新的充满活力的生命包裹在里面。

在炎热的盛夏，远望特别有绿意。河水清且涟漪，像一个宁静、闲雅而又阳光的女孩的眼睛，总是给我以会心的注视。而夏夜的桃浦河畔，两岸高楼的万家灯火，倒映水中，一如女子满缀珠玉宝石的佩带。沿着河流往远处看，层峦叠嶂的灯火，一直通到虹桥路那边的楼宇，繁星点点，隐约于夜雾之中。

我喜欢从阳台上眺望桃浦河的景色，还因为河上那一座小桥。白色的桥身，通透的桥孔，在绿荫与清波的映衬下，特别有灵气。小桥不通车，只有自行车、助动车和摩托来来往往。用画家外公的话来说，有这座桥，整个景色就“活起来了”。此岸与彼岸，上班与下班、城市与郊区，都有了一种联系。阳春三月，风从南边来，有青草混和着泥土的气味。从我的阳台眺望桃浦河上这座小桥，身心为之喜悦，尽管在大上海，毕竟我想起了江南。

但是，这毕竟是远眺桃浦河。我将我那高倍军事望远镜架起来看，桃浦河就是另一番景象了。河水其实并不干净，有时候河底会“咕嘟咕嘟”地冒着沼气。从阳台看过去，一百多米开外，桥头上那张收购东西的牌子上，连鸡蛋大小的字都看得清清楚楚：手机、电脑、自行车等，一应俱全，我知道这与某种交易有关系。桥的白色栏杆边上，三三两两的民工，或傭懒地斜倚着，或坐在地上打牌，他们的身边总有一辆破旧单车，车上是简单的工具，以及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钻孔”、“打洞”、“破墙”等字眼。只要你上去一问价，三两的人群马上就会聚集过来：“你住在哪个小区？”“先上门看看再说。”“什么活都可以做的！”你即刻就感觉到家里的“墙”被破了，“洞’被打了的感觉。

小桥路窄车多，在上下班时间里，我时常会看到这边或对岸，往往会围着一群人。有一次，我连忙取出望远镜来细致观看：一开始，有两个人正在追一个人，很快，追的人变成一群，黑压压的，从桥的一边，呼拥过桥，到另一头，又聚成一团，扭打在一起，有人倒在地上，更多的人倒在地上。周围的人，有的也神色激动，斥骂不休。

近来还有一些在别处看不到的交易：沿着对岸的小墙，总有四五处地摊，卖的东西只是一小堆高高堆起的磁块。这是干什么用的？啊啊，原来是用来偷电、偷煤气用的。只需用一磁块吸在电表或气表的玻璃门上，表就会停止转动了。有一次我与妻去散步，有一卖螃蟹的，价极便宜，我们问为什么这么便宜，他老实说这蟹是从饭店里偷出来的。还有一次有人背着一公文包，小声问我“要不要手提电脑？”黄昏时分，每天都会有几个抱着小孩子的妇女，奇怪的是，这些小孩就像很懂事，永远都是头勾在妇人的肩头上睡觉。妇人眼神低垂，手上拿一碟片。如果你走近，她还会轻轻问你：“黄碟要不要？”

至于卖盗版书的那位中年人，庶几是我的熟人了吧。我会常常问他：“有什么新的么？”我在他那里看到过或买过《我的奋斗》《红太阳升起的地方》《上海十年》《晚年周恩来》《聂元梓回忆录》以及魏京生的书。不过，大都买来后只是翻翻而已。几乎只变成了一种收藏而已。没有但是一些公开出版的畅销书的盗版，一般我是没有什么收藏兴趣的。

夜深睡不着时，常常会有一架老式或自制的助动车，发出响彻云霄的噪音驶过小桥，声音渐行渐远，似乎可以想像他已经到了南京路或徐家汇，依然顽强执着地将他粗野的声音传来。我就会想起桃浦河的白天景象。当我远眺桃浦河这座小桥时，我常常被她丰富变化的景色所吸引，这使我迷醉。当我走近观察这座小桥时，我又必须承受她的真实与黑；因为这是我的邻居，也因为这才是一座真实的城市，这使我清醒。我并没有把这两种视角对立起来。我只是庆幸自己恰好拥有了这两种观察的角度，在这个转型时代。

二〇〇五年十月三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