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玫瑰在一起喝茶（续）

    玫瑰十七岁时，读到一本德文版的《道德经》，深深为之着迷。觉得老子说得真好，“没有一句话不对。特别对那种人与自然为一，不把人和自然对立起来的东方思想，深深地信服了。这里面有非常真纯健康的东西。而且不像西方那样太绝对。为什么大家都要过一种不自然的生活呢。还有，基督教也讲做好人，但是基督教拿不出什么办法来，只知道信仰上帝，或者一些上教堂的形式。可是道家却比较有办法。比方说他教你心里要‘空’，这个空就是一个好办法。而且佛道，都认为人可以通过修行，改变自己的命运，这个西方人就不讲，要么上天堂，要么下地狱，讲得很绝对，也很无望。”

      “现在你再不信基督了么？”我问。

      “基督和佛，老子，都是达到很高水平的高人，他们都顿悟了。其实在高的人生境界，他们是同样，我只是觉得老子和佛更有办法。”她说。

      “你如何理解西方人有更多的自由，而中国人则不够？”我问。

       “中国人那里，有很重要的自由思想。自由是内心的丰富，而不是外在的随便。道家就是内心很自由的。庄子说不能有机心，有了机心就不自由了，他说得多好。庄子那些故事都很好。孔子比较喜欢安排这样那样，安排多了就不自由。”

       “论语中有一个安字，却很好，就是看你心里安不安，安了就好。”我说。

       “就是东方的哲学好处了。很少的东西，却可以让人很开心。你说这个自由不自由？难道像西方青年人那样，心被各种外面的东西刺激着诱逼着，才叫自由么？他们才真正是不自由呢，做了外面世界的奴隶呀。他们不上学，或离开了父母，可是还是有闷，不快活，因为他们心里有垃圾呀，他们越来越依赖外界呀。你看，万松山的一点点云，就可以让人的心很丰富很安逸。不要一天都安排活动，要空，要空。空就是自由。”她说。

      我这还是第一回遭遇到西方的金发圣女，这世界多小！再听她谈“自由主义”：

      “我是在中国才感到了欧洲的不自由。他们太舒服了，太懒了，完全不像中国人这样能受得住压力，所以他们其实是不自由的，因为他们已经没有对自由的感受了。”

      “我不懂，你说西方人不自由，我不懂你说的，”我皱眉抗议。

      “让我举一个例子吧。就说绘画。我学油画时，学表现主义，很大的挥洒，放开表现。现在我一点都不喜欢了。我讨厌表现主义。”

       “在西方根本不会去临摹别人，那是很可笑、很糟糕的，没有个性，你就什么都没有，是一个零。但是我到中国才发现，临摹并不是没有个性，而是不要被你自己的狭小的个性束缚住，其实恰恰是给你自由，因为临摹才开放了很多很多很好的可能性，而不是让你用一小点可怜的自我来框住自己，我这才知道，原来西方青年人是那样狭隘，狭隘不就是一种不自由吗？他那点东西其实是很小的一个小我嘛，以后他自己都会讨厌自己，小的东西，再不扩大，会越来越小。我看很多西方现代派的艺术，一是没有东西，二是骄傲，三是他的人没有与他的画融合为一体，分开得很。而我认识的一些京剧艺术家，他们的生活中，也有他们艺术的那种美和力量，我看了真高兴。有些西方艺术家，其实是骗子。”

      她现在的艺术也有点困难，用她的话来说，那就是如何“中庸”。“西方人一个大毛病，就是好走极端，容易过火，所以，我学中国画，如何掌握那个火候，很不容易。这是最难的，有时我画得很放开，我以为我进步了，就放开地画，老师不久就批批评了。我于是回到细致，可是不久老师又批评了，说我太僵。就这样，我在追求中庸。”

      玫瑰，有五姊妹。父亲做医生。母亲一生辛苦。杭州的冬天真冷，这时，她就很想念奥地利家里的壁炉。明年上海画展，我祝她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