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帖廊·4】许知远：你该厌倦的是什么？

【原帖】 深感厌倦的自我重复  （许知远2006-6-26）

我对于专栏作家这一职业从未这么厌倦过。

想起了2001年的10月，我第一次开始以这个身份工作。

是9·11激发起我最初的兴趣。2000年时，我读到了《李普曼与美国世纪》，罗纳德·斯蒂尔不无夸张的评述，令我热血沸腾。如果按照托马斯·卡莱尔的分法，有了作为诗人的英雄，作为先知的英雄，那么李普曼一定是作为专栏作家的英雄。自1931年开始写作“今日与明日”以来，他是全世界的最重要的新闻人物。在长达三十年的时间里，全球超过1000万的精英读者通过几百家的媒体的转载，来了解他对于正在变化的国际局势的看法。他开始说话时，全世界都在倾听，在20世纪50年代的日记里，他总是匆匆地写道，见到希腊首相、埃及总统，不过是泛泛之辈。美国历任新政府的驻外大使，在上任前都渴望得到他的教诲。

他傲慢，甚至有点看不起自己所从事的新闻职业。他每天早晨有条不紊的起床，从容镇定的写作、打网球、到俱乐部闲聊，他从不追踪新闻事件，他不相信什么独家新闻，认为那只是廉价的好奇心。他所依靠是他的分析能力，他有一个数学家头脑，新闻只是他恰好分析世界的手段，而不是目的。这不意味着他不犯错误，事实上，他经常犯错误，人们倾听他的声音，不是因为他的预测能力，而是他不动声色地分析事物的方法和冷静气质。他的知识眼界使他更像是个哲学家，因为他总是一边在谈论新政的弊病，以便和凯恩斯与哈耶克谈论自由主义的前途。他写作的语气，有时又像是个政治家，他从整体来看待问题，而不是局部。

李普曼从不取悦读者，他通过专栏影响美国詹姆斯·莱斯顿那样的专栏作家，然后莱斯顿又影响新闻界的高级决策人，而这些决策人则影响广播与电视，广播与电视则影响公众。在对李普曼虚妄的想象中，我过了还算认真的三年的专栏作家的生涯，然后开始深感不安。我缺乏穿透力，不能看穿复杂的现象的本质，更多的只是将它们在描述一番。更糟的是，我发现可能永远也获得不了那种影响力，李普曼生活在一个新闻媒体与政府机构共同成长的年代，公共舆论有能力影响政治决策、商业行为，后者也必须向专栏作家们提供更多的信息。在他们背后则是一个正在兴起的全球性领导国家，美国的声音得到世界的关注，人们争相阅读李普曼，是因为从中看到美国政策的可能的导向、美国精英阶层好恶。

公共舆论在中国的力量仍旧弱小，作为一个专栏作家，你所能得到信息太少，很多时候，你只能在外围猜测。即使评论国际政治，你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前往中东、白宫或是进入欧盟总部的办公室。然后，你发现精英舆论在今天的反智的中国社会中，得到的唾弃远比尊敬要多。在我们的时代，专栏作家意味着的是那那种写作800字的无关痛痒的小品的人，而不是在报纸上最重要的版面发表正在发生的社会变革的严肃看法的写作。与艺术家、诗人、电影导演一样，专栏作家是一个国家创造性的标志之一，很显然，这一点在中国是如此欠缺，这多少表明了中国社会在自我理解方面存在着巨大的障碍。

【我的回帖】许知远：你该厌倦的是什么？（2006-6-27）

一直以来我一直在关注着知远，虽然我的这份关注于他毫无知晓、毫无助益，就像李普曼对知远的痛楚毫无知晓而毫无助益一样。作为一个极普通的老百姓，并非闲来无聊要攀龙附凤，而是想到底要看看这个努力向上奋斗的知远如何能够并以怎样的姿态成为精英阶层中的一员，甚至能够实现他的野心：要成为精英的精神领袖，号令精英并进而影响一国之走向。也许知远和看到我这段文字的读者们会笑话我的妄断，但从知远的字里行间的逻辑走向看，虽不中亦不远矣！
1、标杆：到底应该是谁？
李普曼在知远心中的地位和份量，大家都知道。李普曼是知远的偶像，是知远努力模仿的目标，也是知远人生奋斗的标杆。这个标竿树错了吗？没有。作为新闻人，李普曼有资格接受我们的深深敬意。但问题是，知远在把李普曼作为标竿的同时，也在神话着这个标竿，近乎宗教般的虔诚，这个完美无缺的形象令追求者、崇拜者的知远疲于奔命、心力交瘁。虽然知远从来没有埋怨过李普曼，但从他的现在心态来讲，我们有理由“否定”李普曼，从而为知远在心理上“解套”。
其实作为标竿的李普曼是无辜的，出问题的是知远。知远的问题到底在哪里？我以为，症结就是知远的那种难以达到的野心，李普曼的“无所不能”的成就就是他的野心的“外化”。我们从这篇日志对李普曼的描述中可以看到知远对自身的期许和抱负——“李普曼一定是作为专栏作家的英雄。”“他开始说话时，全世界都在倾听。”“他通过专栏影响美国詹姆斯·莱斯顿那样的专栏作家，然后莱斯顿又影响新闻界的高级决策人，而这些决策人则影响广播与电视，广播与电视则影响公众。”“人们争相阅读李普曼，是因为从中看到美国政策的可能的导向、美国精英阶层好恶。”
这种境界如何能达成，在当下的中国看来是无望的幻想，在知远的智力和精力所及的范围内也是遥远的梦想。所以，知远的厌倦、焦虑也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了。因此，知远有必要重树标杆，这个标竿当然不是李普曼，也不是自己的那份野心，这个标竿要到中国的广袤土地上去寻找，要到中国的广大民众中去寻找。
2、厌倦：到底该怨谁？
深感厌倦的自我重复，是知远目前最大的困扰，使他无法容忍。这是他的结论。但我并不同意他的自我诊断。
自我重复，是什么意思？症状表现如何？究其根源何在？知远在这篇短文中并没有明确告诉我们。但他的字里行间多少还是暴露出一些基本的讯息——“公共舆论在中国的力量仍旧弱小。”“你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前往中东、白宫或是进入欧盟总部的办公室。”“精英舆论在今天的反智的中国社会中，得到的唾弃远比尊敬要多。”“在我们的时代，专栏作家意味着的是那那种写作800字的无关痛痒的小品的人，而不是在报纸上最重要的版面发表正在发生的社会变革的严肃看法的写作。”“中国社会在自我理解方面存在着巨大的障碍。”以上就是知远产生厌倦的症结与根源所在吗？我看，这是知远在避实就虚，在推卸责任，也是在无端地指责。
知远是深受西方文化影响的中国新一代知识分子，其对西方文化有着很多的了解，并对之服膺至极。所以，他们在观察世界时，用的是西方的姿态与视角，所解读的用语是西方化的，好像这也没错，到底现今西方世界仍在主宰着世界大势，把持着主导性的话语权。但，知远把眼光停留在中国时，他的描述与判断就会产生错位感，这种错位感既不是喜剧的，也不是正剧的，连黑色幽默都谈不上。如果我说是滑稽戏的效果，也许会令知远勃然大怒，感到无比委屈。但现实就是如此。这种滑稽当然产生不了“威震京师”的轰动效果，更产生不了悲剧的效果？当你自诩精英的时候，当你高傲地指点江山的时候，你是否确认你是站在中国的土地上来观察、来分析、来判断，而不是照着西方的书本来诊断中国的一切。当今的中国正处在大变革、大动荡、大巨变的时代，波诡云谲，气象万千。作为新闻人，或者说作为知远可谓是正生逢其时。这么壮阔无比的大戏正在轰轰烈烈地上演着，何以知远产生出自我重复的慨叹？何以知远感到手脚被束缚住？何以知远有“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厌倦？因此，知远的自我重复，根本来源于自身，而不是外在的。以前我在评论知远的一些文章中就谈到我类似的这种观点，可参见。
3、反智：该如何理解？
知远说“精英舆论在今天的反智的中国社会中，得到的唾弃远比尊敬要多。……中国社会在自我理解方面存在着巨大的障碍。”这大概就是知远对当下中国“反智”情形的解读罢。但，当下中国真是如此吗？答案是：否！
如果我没有推断错的话，知远的“反智”就是“反精英”，中国在自我理解方面的最大障碍就是不能理解精英，中国出现的最大问题就是精英生存状态的逼仄与窘迫，精英的生存状态不佳，精英的生存气候不好，这是知远最为担忧的。我们不禁为精英们操心起来，何以精英落到如此田地？我看精英很少从自身去查找原因，因为他们总是自视甚高，认为是自由、民主、博爱的化身，要高高在上替天行道。可是底下的老百姓们好像总是不领情，要“反对”他们，甚至还有的要“打倒”他们。何以至此？我想说，精英们不妨那这“老百姓”这面镜子照一照，看看到底问题出在哪儿？
另一方面，好像执政当局也不好伺候，精英们总是背后意见一大堆，就是不敢拿到桌面上讲。因为，那样做就不好玩了，要遭老拳饱打的。可是，我们有许多精英好可爱呀，他们总喜欢替天行道，没曾想其实是在“替美行道”，要用西方的“刀叉”修理中国这块肥肉。看到这段话，用不着紧张，事实就是如此。天可怜见的，做了别人的“屠夫”，还以为是争自由、争民主、争人权的“人权卫士”，还以为是反专制、反独裁、反高压的“知识分子”。帽子，千万不要自己戴。精英们要争气、要做对事，别人也不好戴！此段话似乎扯远了，其实不然。按照知远的良好“意愿”走下去，也就五步、十步之遥了。（本人在此特别声明，此段话绝无为知远上纲上线之意，也不想往政治高压线上拉的企图，请勿任意发挥！）
“真相，总是来自于反对派。”这话是谁说的，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编造的，也不知道，但直觉告诉我这话说得不错，道出了一些真理。所以，我想劝知远不妨换个角度来看一看，研究研究，再去下结论，再去做事做人，不迟。
4、我们：到底该怎样去做？
其实，要做中国的李普曼，并没错。知远的志向，我是赞许的。我一直认为知远是有追求的，我总是对知远有所期待，现在依然如此。上面说了一大堆问题，但我们今天到底该怎样做才行？这是个大问题，也是见仁见智的问题，恐怕不是三言两语的事，也不是我能告诉大家的。但既然知远面临着一些奋斗中的难题，作为喜欢他的文字进而喜欢他这个人的朋友们，不妨为他出点主意，好不好。
我在此只想说两点：一是，知远你目前面临的“瓶颈”问题，其实是某种突破前的临界点，我祝愿你的突破能够沿着正确的方向去跨越，能够尽快打破目前的胶着状态自由驰骋。二是，希望你能在学的西方真经的基础上，结合这对中国历史文化的体认感悟，有精力和能力为解决当下中国的问题有所贡献。
对否，错否，知我，罪我，请许君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