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小栈所贴,多为本人自习练笔,用以交友,寻师和与新老朋友都乐乐。或蒙错爱,欲引用本小栈文字,敬请通知栈主。

[email protected]

父亲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7-02-24 12:07:30

父亲
----谨以此文纪念父亲和所有为了真言死去的人们

那场运动,在今天来讲,只有发动,没有结束。因为为了证明伟大,光荣和正确,直到1979年,“反右没有错”还是像沉重的石头压在我们这些右派子弟的头上。虽然几乎所有的右派都被平反了。可是,就因为这个“几乎”,反右就是没有错!又有谁能够理解这样的逻辑呢?对于这样的一场以人言毁人生,甚至夺人命的反右运动,其实,只用“错”来形容反右,已经表示着人民的最大宽容。对于我的父亲,反右又岂止只是错?!

我是1957年来到这个人世的。父亲当时已经考进了上海民乐团,他是被上海交响乐团和上海民乐团同时录取的,但是,出于对民乐的热爱,父亲选了上海民乐团。可是就是在上海民乐团,那一年(1957年)父亲被打成了右派。那一年,才26岁的父亲一生淡泊,不言政治,因为在上海民乐团的党支部书记的鼓动下,说了一些纯属家常牢骚的平常话,成了第六类的编外右派。母亲后来告诉我,因为是编外右派,所以连本人都不通知,因而父亲一开始连自己是右派都不知道。上海民乐团就这样先把父亲先送到上海郊区的一个农场改造,实际是在等进一步的反右措施。
我当时还在母亲的肚子里。祖母和母亲后来告诉我,当时上海民乐团的那个支部书记反复对我父亲说,现在是大鸣大放,你有什么话要尽量说出来。父亲一再推诿,不想说。后来实在推不过去了,就针对五六年的那次平调工资说出了自己的感受。
父亲原是上海大明药厂的药剂师。49年以前的薪水不低,49年以后被保留了下来。月薪为110元。那次平调工资,把父亲的薪水一下子降到了69元。那年哥哥才几个月,这突然的裁薪,使家里生计受到很大的打击。父亲在那个党支部书记一再劝导下,就说了,我是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的人。政府鼓励勤俭,为国家分担困难,我没有意见。但是政府也应该考虑到我的家境。不能不顾我的生活负担就这样大幅地剪裁工资。就是这么一席每个被裁减薪水的人都会有的牢骚,父亲成了右派。因为报上去的言论无法按照当时的右派分类定性,但又因为上海民乐团没有别的人可以来填充那个右派人数的指标,父亲就成了第六类编外的右派。
“1957年12月9日6:55分,”我降生了。我能这么精确地知道这个时间,是因为父亲当时还在上海改造,还能回家。他在家里的大衣柜门的内侧,用钢笔记下了我的出生时间。接下来,我就只能在每年的期盼中,想象着父亲的模样。因为父亲在我降生不久,于1958年2月28日被转配到黑龙江某地的一个农场改造。
去时,上海民乐团仍然没有告诉父亲的右派结论。父亲因而希望母亲一起去。母亲当时觉得太突然,又不想离开我们两个儿子,就没有答应和父亲同去。这样,我就从不能懂事的时候开始,对父亲就只有一个淡淡的感觉,但对火车却一直有一个很沉重的恐惧感。我儿时的很多恶梦都有火车。黑龙江对于儿时的我也是一个恐怖的名字,我一生病就会有恍惚来到黑龙江受冻的奇异但又恐怖的感觉,虽然我一直没有去过黑龙江。
父亲这一去就是五年,从我记事开始,父亲以一个完整的真实的形象被我记住,是1963年。那一年父亲的右派帽子被摘掉了,他可以回上海探亲了。中间,因为“三年自然灾害”,饥饿使父亲得了浮肿病,母亲曾经去过东北探望父亲。1962年,父亲被摘了帽子。下一年,也就是1963年,得以回来探亲。
我已5岁了,才第一次记住自己的父亲。父亲那年正当32的年纪,但是已经脱脱地谢了顶,出门,人家都会叫他“老伯伯”。家族中没有一个人像父亲那样谢顶的,祖父,大伯,小叔都是满头乌发。唯有父亲谢了顶,而且那么早。深度的近视,使父亲戴着厚厚的眼镜。父亲爱喝酒,抽烟也很享受的样子。因为是难得一回,家里尽量做点好吃的,印象中也就有点喜欢他回来。我朦胧地记得他对外祖母和母亲说到,现在问题解决了。好像父亲是带着很解脱的兴奋告诉她们的。但是,父亲呀!您真得太天真了,57年的磨难就根本没有解脱!
又是去北站送他,车站上父亲想抱抱我,已经和外婆亲惯了的我不懂事地还想逃脱。接下来就听任那火车呼呼地开走,没有眼泪,也不知道母亲和外祖母为什么擦眼睛。但是父亲又走了,这次是去更远的甘肃平凉。报到地点是甘肃平凉专区文工团。
一年后,我上学了。我记得的第一封父亲写给我的信也是这一年。父亲知道我已经能够下象棋了,并且还曾经在车站上赢过一个老爷爷,就用专门为我写得很大很工整的字写道下次回来一定帮我买一付大象棋。
文革开始,父亲在甘肃平凉这个与家人远离隔绝的地方,被横扫成一切牛鬼蛇神。父亲坚强地挺了过来。但是,这一段遭罪的时间一直延续到1967年。
我一生当中与父亲相处最长的时间就是1967年。那年夏天,横扫之后的父亲被定位为在群众监督下接受改造,也就是“属于人民内部矛盾”,因而常年在外的父亲反而因为要动手术可以离开平凉回上海了。
父亲得的是胃病,要到上海曙光医院作胃部分切除的手术。正处于停课闹革命的我(10岁),就经常去医院探望父亲,也晓得诚实的父亲也会“闯祸”。医生关照手术后要忌酒,父亲却馋得很,那一天就偷偷跑到医院的餐厅,想吃点好的,结果发现有酒卖。他自己后来讲起,当时是经过反复的思想斗争,还是抵不牢诱惑,但又不敢喝“硬货”(白酒),就叫了啤酒。喝就喝了,还要跟朋友讲起,话传到母亲那里,自然就让温顺的母亲也急了起来。但是,母亲后来也不听医生的,只是不准父亲喝白酒,黄酒啤酒还是让父亲喝的。
那一年,是我记忆父亲最长的一年,整个夏天,直到深秋。那一年,我听到了父亲的悠扬的琴声在舅舅家门前的一片空地上飘荡。那一年,我才知道父亲是一个琴师。那一年,我才知道二胡之外,还有京胡,高胡,板胡。那一年,那些平时我认为很了不起的会拉二胡,弹琵琶的大哥哥们原来都那么崇拜父亲。那一年,我才知道,每一个来向父亲学艺的人都那么盼望看到父亲是怎么拉琴的。那一年,我才感觉到父亲使我成为那些大哥哥们都羡慕的小弟弟。那一年,我才觉得自己有这样的父亲是多么骄傲!
本来手术之后,父亲应该立即回平凉继续“接受群众的监督”。但是,也许是上天慈悲的要给我多一点与父亲相处的时间,已经准备回平凉的父亲突然又盲肠炎发作,结果就做了盲肠摘除手术,这就让我与父亲能够相处到这一年的十月。其间,外祖母突然去世。我和哥哥就从舅舅家搬出,和父亲母亲同住海宁路那间才十二平米的小屋。直到1967年10月8日,父亲接到了一份电报,要他立即回平凉。
匆匆送父亲上路,在北站,我仅有的两次送父亲上路,但这是我第一次有不舍得父亲的感觉。我已经能够帮父亲提一点小的行李上车了,在列车上,不知怎么跟父亲表达不舍得的感情,只会对父亲傻乎乎的干笑,掩饰着心里的浅浅的感伤。父亲要我写信,我答应了。
下了车。
父亲在车上拼命摇手道别!
列车移动了!我突然不舍得,追了几步火车。接下来的感受至今想来还恍如昨天,我目送着越来越小的火车,刚刚还在掩饰的感伤,突然变成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我感觉自己在心头对自己说,“他不会回来了!”这句话在接下来的好几天一直萦绕着我。让我难受地想着父亲。
开始稍稍懂事的我,这一次在父亲走后,开始有了强烈的盼望,希望看到父亲的来信。天天会到楼下的前庭,看唐家的一张台子上有没有父亲的来信。
父亲从刚回去到1968年的上半年还能不断地写信来。过了上半年,就越来越少了。当时上海正在搞“清理阶级队伍”,经常听到大人在讲又有谁被揪出来了。母亲开始担忧父亲,天天在自言自语地念叨,怎么还不来信?直到十月末,突然来信了,父亲嘱咐我和哥哥要好好做人,要听妈妈的话,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们当时都没有想得太多,虽然以前,父亲是不会这样写的,......
1968年11月9日,哥哥去了舅舅家。
母亲半夜下中班回来。我突然醒来,看到母亲红红的眼睛,一脸悲伤,就问母亲:“妈,怎么啦?又想外婆了?”
母亲说不是。
我问母亲为什么哭了,母亲突然抱住我,对我说了句:“你阿爸没有了!......”就压抑着,不敢大声地,痛哭起来。
这一夜,才11岁不到的我抱着母亲,没有眼泪,只是想着在北站送父亲走时的那句话,惊吓地在心里问,父亲为什么会真的不回来了。而更深的预感是夹带着恐惧:父亲的死去不是一般的死去。
第二天,我从母亲的包里翻出一份电报,是甘肃平凉文工团打给上海第四制药厂的革委会的,上面触目地写着:你厂职工严丽美的家属,反革命分子张家驹于一九六八年十一月八日畏罪自杀!
我当时的震惊和恐惧超过了悲伤,一直到今天,我都没有摆脱这个感觉,虽然我是满含眼泪写的。但是,这是我第一次为父亲痛哭。此前,我一直没有摆脱当时的那种震惊和(以后)为畏罪自杀这四个灭绝人性的字升起的愤怒。
当时我那幼小的心灵实在不能接受一个人的死是一种罪,死了就是畏罪自杀的提法,这种震惊使得我一直以来为父亲哭不出来。直到今天,我仍然不为这种父丧不哭而自责,我觉得父亲是能够理解和原谅当时只有十岁多的小儿子的。要这样接受父丧的打击,我只想对父亲说,阿爸,我真的被吓坏了!而这个打击留下的创伤是一辈子也治愈不了的!
父亲的死又一直是谜一样地压在我的心头,我总希望那是一个错的消息,总希望父亲会在某一天突然出现,因为我实在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但是一切都在告诉我,不仅父亲是“畏罪自杀”的,而且我和哥哥还要从此作为反革命子弟横遭歧视,我和哥哥从此每一人生步履艰难都与父亲的死密切相关。父亲死后,父亲生前一位难得的朋友为我们曾经专程去过平凉,他看到贴我父亲的大字报还在墙上,据他说,那些整我父亲于死地的人的整人根据就是我父亲说过一些攻击社会主义的言论。而父亲的这种言论中,被反复批判的言论也就是“好什么呀?连买草纸都要排队”!
坚强的母亲一直坚信父亲的正直和清白,坚持用“争气”来激励我们。我想,那是母亲在那个时候只能用的两个字,她的真意是要我们为父亲争气。也正因为母亲的用“争气”励志,从此以后,哥哥和我都早早地懂事,用天天的进步告慰天上的父亲。而我们每迈过一段人生的脚步,母亲总会用赞许的眼光看着我和哥哥,然后就是感伤地说,你们阿爸在就好了。每到这时,我就会追寻我与父亲相处的时间,可是,父亲啊,从1957年12月9日到1968年11月9日,我前后在你膝下嬉闹的时间还不到十二个月!
1979年,反右不错旗帜下的右派平反开始。
母亲和哥哥坚决要求上海民乐团说清楚,为什么可以把父亲骗到黑龙江去?母亲和哥哥坚持追究为什么父亲行前并不知道自己是右派。但是对方推说具体办事的那个支部书记已经也死于文革,对于这样一个情节也就不了了之。我则把十一年前的恐惧化成愤怒,为父亲的平反奔波。我要对那个生亦罪死亦罪的灭绝人性的世道,为我的父亲呐喊。
从父亲的死争起,我绝对不容再有任何可以玷污父亲的名字的用词出现。上海民乐团一开始坚持要用最冷漠的“不正常死亡”来给父亲的死定性。原来,在他们的眼中,文革中的死亡定性竟然分了等级的,只有那些做过干部的才能是“被迫害致死”,一般平民百姓的自杀,只能是“不正常死亡”!我说这样的定性无异于说死者生前也不正常。到底是死者不正常,还是那些逼死人命的“人”不正常?我为此力争,我当时觉得,对于一个比草菅人命还有过之的世道,是绝对不能容忍这样的杀了人还要为杀人者掩盖的遁词为之洗脱的。我坚持要上海民乐团正视把一个平常的但又是优秀的琴师无端打成右派的罪孽,坚持要求还父亲一个清白。在整个平反的任务必须完成的压力下,最后上海民乐团勉强接受了关于张家驹同志被迫害致死的结论,而最后的定稿还是我写的,以表示这个结论不是他们上海民乐团作的结论。
我也想追究那个把父亲打成右派的支部书记的责任。他们告诉我母亲,那个支部书记在文革中也受到了迫害,并于1968年卧轨自杀,尸体被拖了好几公里!知道了这个消息,母亲愤怒地说这是他的报应。我则感受了一次对于人生的大彻大悟,只觉得天上的父亲在要求我饶恕这个可怜的人。我唯一的疑问就是我不知道这个把我家整得家破人亡的罪人,是不是在他也走去的时候有过一丝忏悔?
我以父亲遗留给我的良知希望他有过,但我还是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过没有。
............

那一场以泯灭人性,封堵人言,扼杀人志的反右阳谋已经发生了五十周年了,很多人希望它是一个过去时。但是,我寒心地想到,79年的平反并没有站在全面认错的立场,因而也就连整个反右运动是一个罪孽也不愿承认。以至于到今天,在中国共产党党史的记载中,还会有反右不错,错在扩大化的结论,这说明对于认识这场祸国殃民的反右运动,发动者并没有希望它成为一个过去时,人言,人性还在受到压抑,以至于像章怡和女士回忆一下反右的往事,还会被认为是在写“反党宣言”。但是,父亲,你的名字,你无意说出真话因此被打成右派的遭遇,你因为这种真话而被害,已经足以判定这场反右运动的罪恶深重。我想对父亲说,社会的进步已经不再以统治者的进退为标志了,社会的进步还在于包括儿子在内的人民的觉醒,还在于我们会记住你们,永远记住你们!还在于我们已经能够为了你们阻止这种悲剧的重新发生!

安息吧,父亲!


TAG:

引用 删除 不傲为人   /   2012-10-31 23:30:38
连元帅将军国家领导人都不例外 何况我们平凡人 人治的过错造成社会的悲哀
引用 删除 过路者   /   2009-11-11 16:36:25
我在提炼舞台素材,结果搜到了您,唉,你那可怜的父亲,向他致哀!还有闻所未闻的不该吃饺子事件,真是匪夷所思。老毛还是做了几件好事,农村妇女算是彻底解放了,平等了,苦媳妇翻身做了主人。
引用 删除 网渔   /   2007-08-26 04:24:02

不该吃饺子


76年9月9日是一个中国历史上非常重要的日子,全世界人民心中永远不落的红太阳毛主席他老人家逝世了,全中国都陷入到哀痛之中。老人家的健康情况事先没有向全国人民通报,因此让一直以为老人家可以万寿无疆的人们感到措手不及,以至于犯了一些技术处理方面的错误。
辽宁省北部昌图县八面城公社有个姓刘的老农,正赶上亲戚远道来串门,买了点肉也没顾上听广播,全家忙火包饺子招待客人,压根儿就不知道发生了老人家已经去世这件天都快要塌下来的大事, 一家人和亲戚吃饺子其乐融融。同村邻居感到这一家很不正常:别人都在悲痛之中他们怎么还能吃得下饺子?在中国只有过年过节才能吃上一回饺子,怎么偏赶上老人家去世吃呀?过去皇帝驾崩全国都得服丧一百天,根据这个级别推算无论如何也不能当天就开荤吧?于是报告给大队书记,大队书记又报告给公社的派出所,派出所的几个人用手铐把老刘家人给带走了。派出所把老刘家人关了七天,了解到其它地方也有一些吃的不符合精神的类似现象,老刘家人又是在不知道情况的条件下错吃了饺子,不知者不怪,上面暂时还没有什么新的具体指示就把老刘家人给放了。后来有人向派出所所长问及此事,那所长也很无奈:“有人来揭发检举,我们也不敢不抓,否则就会犯包庇罪。”
昭乌达盟的平庄矿务局下面有个矿,干体力活的矿工们平时都喜欢喝点酒,老人家去世那天下午大家都去听了广播,回到宿舍已经到了平时喝酒的时间,年轻的矿工徒弟说在这节骨眼上喝酒恐怕不合适,两个年龄大喝酒总能喝出许多道理的师傅说:"你们不懂,喝酒更能寄托我们的哀思。"弄点小菜就喝,开始还闷声不语,几杯喝下肚哀思就看不太清楚了。第二天“喝酒更能寄托哀思”这句传了出去,矿上的派出所带走了这两个矿工,说他们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关了一个多月,俩人写了不少认罪检讨才放出来,在里面一口酒也没喝着,憋坏了。
我那时在发电厂食堂吃饭,食堂管理员安排了几天茄子云豆素食,一方面考虑这阶段大家都很悲哀吃不进去,也不容易消化吸收高脂肪食品,更重要的原因是没有中央文件指导工作,何时开荤这个分寸自己不容易掌握。过了五六天,听说电建公司那边的食堂已经开始卖酱肉了,食堂管理员感觉冷拼盘也是肉,炒菜里放些肉也不会违背老人家的革命路线,逐渐过渡回到了以前的状态。

引用 删除 网渔   /   2007-07-07 10:42:11

阳谋效应


五七年大鸣大放的时候老人家用了一个计谋:让人们充分发表意见,叫做引蛇出洞,然后聚而歼之,正式注册了552877个右派分子,还给发了隐形的帽子,强制参加劳动改造。一个那么伟大的人物使用这种下三滥手段对付手下臣民实在不够磊落,后来听到一些非议又做了这个阴谋叫阳谋的解释,反正老百姓懂得阴阳的不多。不过此举真正教育了广大人民群众,从此不要随便再说真话,有话直说是会要命的,要兜圈子说话,搞点阳谋。到了文化大革命时期,老百姓已经很少象右派们那么傻实惠的,讲话技巧普遍有所提高,就是表达的比较曲折费劲。
喊万岁喊万寿无疆的时候,只要识数的人心里都明白:人是活不了一万岁的。但是所有人都千万遍地高喊,首先自己要感觉喊的很真诚,不说实话心里也能做到很平静。尽管几亿人那么用力地喊万岁都白喊了,看不出有什么医疗效果,他老人家还是该走就走了,让大家没有一点儿思想准备。那时我正在发电厂子弟学校当代课老师,总结悼念老人家活动的情况时,小学二年级的刘老师汇报说她班上学生揭发一个男生龚四,说他开追悼会时哭不出来就往眼睛上抹唾沫,装哭!连小学二年级的孩子都开始练习搞阳谋,虽然不是很成功还被别人看出来了。但是那孩子不装的话也很成问题,别人都能哭出来,你怎么就不能努力呢?至少是缺乏对伟大领袖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不能说别的孩子都比龚四会装,我那时已经是成年人,也流过泪,说我装我也不能承认,但是大家都懂得当年在那种环境气氛里就应该哭出泪来!哭不出来就会有跟不上形势的感觉,后来有人议论演员很不容易,需要啥时候掉眼泪就能掉眼泪,我觉得没什么了不起,其实普通老百姓都能做到,每个人都必须在社会的舞台上进行表演,只是在社会政治舞台上表演的人物演技好一些。
林彪深谙韬讳之计,看的比较透,以前曾教给大伙:“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在执行中加深理解”林的意思是:啥也别说啦,提意见的是右派,唱着颂歌去执行没毛病。可是林彪本人也没做到久假不归,一直装到底毕竟是很痛苦的事。人们挖空心思地编一些动听的句子表达对老人家的忠心,张嘴就是什么:“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无比英明,无比伟大,无比亲切,无比幸福。”,“我们世世代代跟着您永不变心!”,“一句顶一万句。”...这里难道有一句是有用的真话吗?中国人由于领袖喜欢听假话,逐渐适应了说假话的社会环境,熟练地掌握了在各种政治运动中说假话的技能。
那时所有人都喊过要誓死保卫毛主席,誓死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他老人家健在的时候听见这样的口号能挺乐呵,舒服。粉碎四人帮时,毛主席不在了,保卫毛主席就免了,可是全国就没看见有一个出来誓死捍卫他的革命路线的,发的誓也不用算数,整个把老人家给泡了。老人家后期也才发现唱颂歌的比提意见的要可怕六倍,提意见的即使错了也是实话,好对付一些;听颂歌虽然当时晕忽,反应不过来,事后总是感觉不对劲儿,拿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老人家一生乐此不疲地与人奋斗也感觉越来越不好斗,人们整体的阳谋水平提高了。老人家著作中特别喜欢引用中国的成语,但是在他所有的文字记录里从来没有提过“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这句,不知是对这个成语有什么看法还是学习的时候没重视。老人家经常用过一句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是中国人形容某些蠢人的一句俗话。”不知道最后把谁的脚给砸了。

引用 删除 乐平   /   2007-03-03 12:02:32

其实又何止父亲和我们一家,在从上世纪五十年代起,各次运动构成了一个巨大历史旋涡,你真言也好,牢骚也好,每个人都无可避免地被卷入其中,即使那些赞美者、整人者也难逃劫难。整整二代人的生命和年华被浪费了。我是很清楚我们是怎么过来的,章老太太也很清楚,并告诉人们往事并不应该轻易地如烟!我们已经为此付出了太大的代价,记恨和恨谁都不如以此来警示世人不要重蹈旧澈,不要让那灾难的旋涡再起。这也是我为什么会对邬书林如此反感,因为他的作为使我想起那年代的"白卷英雄"张铁生,只不过后者是因白卷使那批老师教授倒了大霉而升官,前者是在今天当着官交了一份比白卷更令人心寒的劣作:因人禁书!真希望这位邬先生能从<父亲>和章老太太被禁书中获得良知,让我们可以告慰父辈在天之灵,夺去你们生命的灾难真的己经过去!







以下为blog主人的回复:


 说得好!哥哥。我说的要你自己也写一篇,你就写呀!

引用 删除 游客   /   2007-03-03 03:59:35

一句牢骚就遭到这样的命运,太可怕了。写这样的东西也是需要勇气的,向你致敬、安慰。







以下为blog主人的回复:


 谢谢。前几天我太太也发了同样的感想,但她用了我的名字,被我删掉了。对于这样的家史,想象已经很难,更不要说经历。我过来了!我家过来了!我觉得,勇气已经不是重要的了。重要的是,我们要做到我在文中的呼吁,我们一定要阻止这样的悲剧重演!谢谢支持。

引用 删除 吴女   /   2007-03-02 09:48:07
反右运动不可能彻底否定,就如同说真话的历史还没有真正开始一样。只是现在说真话的代价降低了。





以下为blog主人的回复:


 同意。但是这是客观的。我想,一方面,如果说真话还需要代价,说明了社会还在生病。但是另一方面,我们主体自己不能接受说真话是历史。说真话不应该是历史。说真话就应该是活生生的我们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利。

引用 删除 逍遥亦南   /   2007-03-02 07:01:47
震撼着,感动着!
引用 删除 乐平   /   2007-02-27 10:57:55

血和泪的回忆!







以下为blog主人的回复:


哥,這場惡夢纏繞我們太久,我家的災難已經夠典型的了。那個年代連我家都不放過,還有誰能幸免?我們該記恨誰?把災難帶到我家的那個罪人自己都死了。我昨天跟網友聊起父親,感慨地想到,這些年,我真想不清楚自己是怎麽走過來的,我們一家是怎樣走過來的,而整個國家的所有的人又是怎樣走過來的。要想清楚太累,也很難,惟一想做的,就是讓所有的人都來知道我們的父親。我們這個只因爲被裁了工資,又是在反復引誘下才講出牢騷的父親的一生已經是對那個年代的最有力的控訴。我唯一希望的是父親在天上能夠為我們走出這個年代拉響他的二胡,能夠欣慰地為他自己的沒有白白走去拉響二胡。真想他呀,如果我們能夠子孫一體,盤繞在他的膝下,纏著他,求著他不停地為我們拉琴,我們該有多知足?!

 

评分:0

我来说两句

显示全部

:loveliness: :handshake :victory: :funk: :time: :kiss: :call: :hug: :lol :'( :Q :L ;P :$ :P :o :@ :D :( :)

日历

« 2024-05-14  
   1234
567891011
12131415161718
19202122232425
262728293031 

数据统计

  • 访问量: 9863
  • 日志数: 57
  • 建立时间: 2006-12-12
  • 更新时间: 2008-04-13

RSS订阅

Open Toolb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