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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的气象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5-11-06 08:02:02 / 精华(1) / 个人分类:文人三才

大学者和大诗人一样难得,康德的光辉并不在莎士比亚之下。小学者和小诗人一样平凡,两者的处境今天却有了极大不同。我们通常都会不动声色地默认:再没有比做小诗人更丢脸了,小诗人甚至不配成为一门职业,充其量只能在业余爱好的领域得到些许肯定。小学者却不必担心脸面受损,因为首先,根本不存在小学者这一说,人们提到这号人物时,称呼往往是专家、教授、研究员或博导;因而其次,小学者通常总能意味着一份体面的职业。在艺术领域,永远奉行“胜者通吃”的残酷法则,大诗人席卷了所有荣誉,不会给小诗人留下一杯残羹;在学术领域,虽然历史最终也只会记住少数领跑者的名字,但在每一个当下,小学者却非常容易分享大学者的荣耀。艺术领域的拾人牙慧极易遭致唾弃,学术领域的蹈常袭故,一不小心就会成为上升的阶梯。

当学术腐败就像萨斯病毒那样成为我们无法回避的社会性耻辱时,探索原因之际,我发现人们非常擅长在体制或操作层面寻找原因(这方面的寻找当然需要,通常也较容易直捣核心),却很少思考另一面,即我们对于学者的人格尊严,是否放弃了起码要求?我同意,今天高等学府或研究机构里的学术评判机制,由于机械采用所谓“数目字管理法”,确实有可能产生某种逼良为娼的负面效果,使平庸之辈得以通过“跑量”的方式出人头地,而优秀之士却可能无端受到骚扰,其中个别人甚至会放松自律,加入到这股以“量”为取舍标准的平庸化浪潮之中。按数目字管理法产生出来的学者,甚至不如同样依赖数目字管理法产生出来的时装模特。对时装模特,人们除了在三围数字方面提出苛刻要求外,毕竟还要求她们展现出一定的艺术和风情气质,说到气质,那可是任何数字都无法代替的空灵之物。而对学者的评判体系中,我们看到的只是一串串也许日益严格的数目字标准,却始终觑不到类似空灵之物。严格的标准(如各种以ISO900×打头的标准)只能保证高质量的产品,不能保证优秀的人才。我们几乎忘记了这个事实,大学者就像大诗人一样,往往也身具大气象。即使能力有限,成就不逮,终其一生不过是一名小学者,他也不应在为学为人两方面都显得无足挂齿。

下述情况我以为是非常奇怪的,当国内某学者某作家被人检举出剽窃行径时,总会出现为他竭力辩护的人。而那些东窗事发的雅贼,除了极个别因性质过于恶劣而触犯众怒的家伙外,不少人还能把位置坐得稳稳当当,文章照发,书籍照旧出版。对此我绝对无法产生同感。愚见以为,西红柿无权长得与众不同,在各个流水线上从事生产活动的工人们也不必像诗人一样声称以“立法者”的方式行事,但学者既然是一种荣誉,学者的学术活动既然可以给人类带来种种现实或精神福祉,我们只能要求他在获得荣誉、领受使命的同时,顺便放弃一只西红柿的特权。平庸不属于学术,创新才是;无能不是罪恶,无能者偏要跻身学术领域才是罪过。比如,在中国针对《红楼梦》每年大量批发生产出的论文里,我们看到的其实只是一框框不含维生素的西红柿,区别仅仅在于,标签上贴的却不是西红柿,而是各种代表着尊荣和体面的名称。学者,按其本义,应该属于一个优秀阶层,学者是优秀俱乐部,不是平价大卖场。任何人想要进入学术圈(即使表现为想要由讲师晋升为副教授),理论上他也应该具备这样的自我认识:我是一个优秀的人,平庸是我的天敌,剽窃是我的大忌,创新是我的义务。不同的职业有不同的要求,就学者这一行当来说,高贵是他内在的职业要求,正如对球员来说,进取是他的职业要求。一个内心葆有学者尊严的人,不会因为职称评定上的数目字因素,放弃对空灵之物的追求。我们听说叔本华和弗洛伊德(甚至包括康德)也曾在职称上有所抱怨,但这并没有紊乱他们自身的学者气象。——在那些对剽窃者的同情声中,恕我直言,我总能嗅出同党的气息。

数目字管理法中的缺陷,正如高考中的缺陷,属于制度运作上的“必要之恶”或难免之弊。但这种制度缺陷与学者们的投机取巧,并不能简单划上等号。世界上同样不存在没有缺陷的法律,老想着钻法律空子的,却只有存心犯法之徒。

写一种不偷不抢的文字,为什么那么艰难?“书斋里的革命”非常少见,书斋里的偷猎为什么却一直在进行?我以为,除了制度之恶外,更可怕的是,我们有一大批对学者气象视若无物的学术人,他们心中没有圣灵,两眼盯着指标,所有的表达只是为了满足“正如某某某所说”这个条件,写作的缘起往往也只是因为“某某某说得好”。这样的学术人,非常可能因为一次成功的征引而沾沾自喜,以致他根本不会扪心自问:此等喜悦,是否属于一名学者的正当欢欣。

窃以为,不是制度,而是学术品格的集体卑下,学者气象的集体漠视,造成了当代中国学术界的平庸化浪潮。那些人一个个像鸡蛋一样拒绝长出犄角,像鸡蛋一样外圆内圆,像鸡蛋一样外表完整内里易碎,像鸡蛋一样无法长期储藏,长此以往,难免像鸡蛋一样永远无法站立。

2003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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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市放牛吹笛 引用 删除 吹笛在湖北   /   2006-03-10 02:32:52
泽雄语录:

说到气质,那可是任何数字都无法代替的空灵之物。而对学者的评判体系中,我们看到的只是一串串也许日益严格的数目字标准,却始终觑不到类似空灵之物。严格的标准(如各种以ISO900×打头的标准)只能保证高质量的产品,不能保证优秀的人才。我们几乎忘记了这个事实,大学者就像大诗人一样,往往也身具大气象。即使能力有限,成就不逮,终其一生不过是一名小学者,他也不应在为学为人两方面都显得无足挂齿。

制度缺陷与学者们的投机取巧,并不能简单划上等号。

“书斋里的革命”非常少见,书斋里的偷猎为什么却一直在进行?我以为,除了制度之恶外,更可怕的是,我们有一大批对学者气象视若无物的学术人,他们心中没有圣灵......

...像鸡蛋一样外圆内圆,像鸡蛋一样外表完整内里易碎,像鸡蛋一样无法长期储藏,长此以往,难免像鸡蛋一样永远无法站立。(吹笛:谈蛋也这么克制...)fficeffice" />
引用 删除 卓立   /   2005-11-12 08:13:08

刚才回复了太长,发送发败。我改完到论坛上吧。

周泽雄文字客栈 引用 删除 周泽雄   /   2005-11-12 03:30:29
卓立兄:制度或体制的原因,不仅存在,而且深重。但作为学者本人,试着在自身找找原因,也更有必要。不管如何贫穷,他们也不该放弃内在的高贵,因为他们已经贫穷如斯了,若连内在的高贵都没有,那就成了彻头彻尾的赤贫。倘是如此,与其做一个三流学者,不如做一名物业保安了。
引用 删除 卓立   /   2005-11-11 19:46:43

周先生此文读了痛快,我想到处传传了。


我们刚开过的国际学术会议,李振宏说了一通引起喧然大波的话,他公开地说,他所主编的《史学月刊》,一百篇里就有五十篇垃圾。结果最后,他挨了张芝联先生批评。


制度的问题是存在的,我们的政府其实是在有意地让学术从业者贫穷,如此,他们既然能够用施加金元控制,而贫穷的学术人,又如何保持品格的高贵?海瑞是可歌可泣的,可是在薪俸极的明朝,那是难以复制的神话。


当我从学经济的专业来到了学历史的专业,我第一个深切的感受是,我是从一群城市的长大的人中来到了另一群从农村长大的人里。贫穷,这是他们给我留下的第一个印象。而让这群靠文字充饥的人还要大部分保持品格的高贵,那可能要他们每年组织起来学习一个月海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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