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沧桑感

《严怪愚文集》收有一些状写三四十年代长沙世相的新闻作品。作者不愧为一代名记，观察细致，文风朴实，叙事状物记人，都极是传神。如《茶馆里的众生相》、《街车夫生活素描》、《从长沙新闻事业说到报人生活》、《长沙浴堂演进史》、《长沙咖啡店的几个镜头》等篇什，几十年后读来，仍如睹其人，如临其境，叫人生出一些世道沧桑的感叹。

有意思的是，书中有一篇特写，写的便是当时人的沧桑感，篇名就叫《老渔翁诉说便河沧桑 》。文章说的是作者在小吴门外便河边采访一位正在网鱼的老渔翁，老渔翁感叹，满清时这便河叫黄河，“足足有现在的三倍这么宽”，因为堆煤灰、倾垃圾，面积才步步缩小，原来一网可网七八斤鱼，现在一天也难网三四斤鱼，老渔翁叹道，“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一年不如一年”。老渔翁当然不会想到，几十年后，他的这一番感叹，还会引起后人的沧桑之叹：如今高楼林立、车流如织的名为便河边的地方，原来还真有过一条宽可张网的河流啊！

吾生也晚，且久住城南，对城北便河边的那条河，记不大真切了。但我确切知道，如今城南那些称作东塘、侯家塘、扫把塘、燕子岭的地方，的的确确是有一些风过生波的水塘和芳草萋萋的山岭的。就在六十年代初，我还和小伙伴们一道翻山越岭抄近路到广场（今贺龙体育场）踢皮球，或是赤足叭叭地到东塘、扫把塘一带钓鱼。现在这些地方早已是寸土寸金的商业宝地，再提起这些，也有些“老渔翁诉说沧桑”的味道了。便河边虽说还存有几分鱼腥气，但那是因为这些年沿街开了不少餐馆，当家菜大都是“酸辣鱼王”，而鱼也和人一样，有了称王称霸的资格，便只认钱，不认网了。如今的城里人要钓鱼，得骑上摩托车，一溜烟地飚出上十里，才寻得到下钓处。

说起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时代前进了，经济发展了，城市繁荣了，青山绿水让钢筋水泥方阵杀得落荒而逃，原也不值得大惊小怪。但我还是固执地认为，一座城市里，倘不时见得着一池碧水、一方绿地，这城市将更有情趣，也更具现代色彩。我想，如果当初的当事人能忍得一时之痛，该花的钱便花，不该省的钱不省，少做些平碧池、掠绿地的事情，长沙照样会繁荣发展，而且有了那些山水草木的映衬，更容易形成“国际化大都市”的气象。

前些日子风传市里拟在五一广场附近建一片上百亩的草地，包括一家上市公司在内的众多商业旺铺都将迁址。这种绿地向森严壁垒的钢筋水泥方阵大举反攻的消息，听了很令人振奋。遥想许多年后，有老者指点一方如茵绿草或是一处小桥流水，告诉后人这里曾经是一家牛气十足的上市公司，那里曾经是一座日进万金的金融大厦，弄得那些后生们茫然四顾，发出许多世道沧桑的感慨来，那该是何等惬意情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