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奸，特别是战争中的强奸，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相信女权主义的理论：强奸是暴力，是通过性来实现的暴力行为。
网刊China Weekly上载有张钊先生的《二战后期，禽兽不如的苏联红军》一文，其中有云：“迄今为止在社会流行着这样的误解：强奸犯是受性欲望驱使，是某些男性性饥渴的表现。有人甚至猜测，如果妓院合法化，强奸案就会减少。但是，通过现代社会学、心理学、性医学等等的研究，我们知道，强奸首先不是一个性行为，而是一种暴力行为。著名女社会学家露特·赛福尔特曾简短、精辟地指出：‘强奸不是性欲望的暴力表现，而是通过性来实现的暴力。’从对强奸案件的审讯与调查，从性医学医生和心理治疗家对当事人的询问，被强奸的人几乎没有把强奸看作一个性交过程的；强奸犯常常谈到在强奸时对对方的优越感、统治感、对对方的侮辱与虐待。换句话说，强奸首先不是为了满足强奸犯的性欲望，而是为了满足他（她）对弱者的优越感和凌辱与压迫的愿望，性仅仅是强奸犯对受害者施暴的一个手段。另外，在很多强奸案中强奸犯不仅强行与受害者性交，而且还要打骂受害者的事实，也支持这个论点。
“性行为作为一个重要的暴力手段有着深远的历史。在很多文化圈中，被征服的部族的妇女被当作战利品来满足征服者，犯人的妻子要被迫去当官妓与营妓。由于性行为是人类最隐私的行为之一，在男权社会中，与一个女性发生性关系通常被看作对她的物理占有。
“明白了强奸的社会学与心理学机制，我们就很容易理解，为什么强奸成为战争中的一个普遍现象了。战争无非就是暴力，就是占有，就是征服，就是对对方的凌辱或者报复。”
网刊《世纪中国·星期文萃》2002年6月B期上沈睿的《苏珊－布朗米勒-<违背我们的意愿：男人，女人，强奸> 》一文，介绍了女权主义理论家苏珊—布朗米勒这部影响极大的著作。书中论证：“在战争中，要想尽一切办法羞辱敌人，强奸妇女是主要的方法之一。通过强奸，敌人不仅受到羞辱，敌人也标明没有能力控制本来属于他们的东西－－他们的女人。”布朗米勒强调说，“女人在战争中被强奸，并不主要因为她是敌人的女人，根本来说，因为‘她是女人，她就是敌人’。”布朗米勒有意地强调：“强奸并不仅仅发生在敌人的女人身上，强奸的实质是对所有的女人的。强奸敌人的女人，也间接地威胁了自己一方的女人，使所有的女人害怕。”
这就是说，强奸是强者对弱者、战胜者对战败者的彻底征服和羞辱，是男人要使所有女人包括敌方和己方的女人都害怕。
我相信人是社会的人，所以我相信这些理论，因为它是从社会学与心理学出发。而强奸的施害者、受害者、有关者都是社会的人，他们的心理中都有种种文化、道德、政治的内容，都有种种文野、荣辱、胜败的辨别。
当然，人也是生物，在人们的行为的背后，常常可以找出其生物学的原因。于是，有了反对上述理论的理论。这种理论认为，强奸者不是为暴力而暴力，他们是为生物本能所驱使，要尽量多找生殖年龄的女人来传他的种。
据《神秘的舞蹈——人类性行为的演化》一书介绍：“阿尔卡克指出一个事实：被强暴的妇女，社会地位通常不是很高，反而是一些年轻、贫穷、比较无防卫能力而又适值生育力最强的女人居多。以此而论，假如说强暴主要是一种社会暴力与社会压迫，那么首当其冲的对象就应该是年纪稍大、较有权势的女人。阿尔卡克的理论中并没有谈到在强暴案中，也不见得都是出自对女人的憎恨与报复的动机（这可能是源自男人幼年时期受女人管制支配的经验）。或许，生殖年龄的女人最常被强暴，这是因为通常只有年轻的受害者，比较愿意生下这孩子（她们肚子隆起时，感到体内一股新生命的神奇力量，所以才愿意这么做）。”（《神秘的舞蹈——人类性行为的演化》，美国琳·马古利斯/多雷昂·萨甘著，潘勋中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10月第一版175页）
我不知道阿尔卡克原来的理论究竟如何，不知道《神秘的舞蹈》介绍得是否准确，只就所介绍的来看，实在难以同意。
首先，不论哪个社会中，不论男人女人，“年纪稍大、较有权势的”，总是较少数；“社会地位不很高，年轻、贫穷”的，总是绝大多数。即使某个战区的女人全被强奸，计算起来，前者总是少数，后者永远是多数。这还用得着统计么？
其次，“年纪稍大、较有权势的”女人，平时就多在家庭、办公室里，少出来抛头露面，战乱到来，比较容易远走高飞：而“社会地位不很高，年轻、贫穷”的女人，平时迫于生计，已经不免经常出来抛头露面，战乱到来，更没有足够的财力物力远走高飞。二者遭遇强暴的机会，自然大不相同。这也是常识内的事，何待统计？
至于比较起年老的来，年龄轻的女人最常被强暴，更是自然平常，无须解释，却换个名字称之为“生殖年龄的女人”，以牵就理论，简直可笑了。
这样用“生物学的基础”来解释强奸，正好同最近日本一件事联系起来看。
日本著名的早稻田大学一个名为“超级自由”学生俱乐部，在一个下午举行联欢会，招待来自著名私立大学的学生。其中一名二十岁女学生喝得有点神志不清时，五名男学生把她带到附近一幢建筑物。五人就在楼梯附近轮流把风，逐个向她施暴。
事发之后，学校当局震怒，舆论大哗。可是，在日本九州鹿儿岛举行的一次有关日本人口问题的讨论会上，自民党资深议员、前总务长官大田诚一公然发言道：那五名“血气方刚”的强奸犯，比不敢结婚的日本男性更“正常”，因为“他们还有元气，更接近正常人”。谬论一出，招来普遍的严厉谴责，包括自民党干事长和首相的严厉谴责，特别是女国会议员们不依不饶，大田诚一不得不公开道歉。
大田诚一赞扬强奸犯的“正常”，“有元气”，是为了批评部分日本青年不结婚，不生育，不愿承当社会责任，致使日本人口日益下降。他眼中的强奸，不是正好与阿尔卡克的理论（依照《神秘的舞蹈》的介绍）相符合么？我们且不必说到法西斯、纳粹那些政治问题上去，单说男女问题上，纯粹从生物学出发，往往就会导致极端侮辱妇女的结论，已经很明白了。
人固然先是生物，然后才进化成社会的人。成为社会的人之后，固然生物本能还在起作用。但是，社会意义上的进化，毕竟日益淘洗、改造着各种野蛮、兽性的东西；尊重女性的观念的出现、普及，就是人类的可喜的进化之一。有关男女问题的研究中，生物学的运用绝不可少，往往必须从生物学上才能够揭发现象的本源。但是，又必须慎重，一过了头，就会成了宣扬野蛮、兽性。
2003年7月2日
此文写成后，又看见凤凰网2003年8月8日据中新网8月8日电，英国《卫报》消息“利比里亚政府军叛军强奸妇女泄恨 ”报道：随着西非维和部队和美军分队开进利比里亚首都蒙罗维亚，泰勒政府摇摇欲坠之际，担心失去特权的利比里亚政府军和反叛武装的官兵们正在疯狂强奸妇女以泄恨报复，把这当成是他们无法无天最后的机会。自七月以来，光是蒙罗维亚有据可查的强奸事件至少有600起。在这股可怕的强奸风潮中，最小的受害者年仅8岁，最大的是65岁的老太太。他们在对受害者进行性侵害之后，往往还要枪杀受害者的男性亲属。这是武装强奸纯粹为暴力的最新例证。附记于此。
2003年8月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