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  女  颂

一

2002年8月，我从网上看到2002年8月20日《辽沈晚报》上的一则新闻，标题是《巴"轮奸之刑"引起震撼》

【北国网讯】巴基斯坦４名涉嫌于今年６月２２日轮奸一名妇女的犯罪嫌疑人被提起公诉后，昨天首次接受巴反恐法庭的审讯。由反恐法庭对强奸案进行审判，反映了巴当局正试图向"传统"挑战。

 穆沙拉夫将其列为恐怖事件

６月２２日，在巴基斯坦中部城市木尔坦西南１２０公里的一个名叫米尔瓦拉的部族村落，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事件。当地部族法庭判处２８岁的部落女子穆赫塔然·梅接受轮奸之刑。

"６·２２"事件不仅在巴基斯坦国内引起强烈反响，而且国外媒体也争相报道，极大损害了巴基斯坦的国际形象，人权组织也纷纷声讨巴基斯坦现有法律，指责政府对妇女保护无力。面对铺天盖地的指责声，总统穆沙拉夫坐不住了，他将这起轮奸案定性为"恐怖事件"。

根据巴基斯坦新的反恐法案，带有团伙性质的强奸行动，如果引起人们的恐惧和缺乏安全感，将被视为恐怖主义行为。由此，涉嫌此案的４名主要疑犯已被带上反恐法庭，接受审判。

同时，穆沙拉夫宣布进行行政改革，要求侵犯人权的案件能够立即得到受理，并赋予司法部新的权力，即在受害人不敢或是没有能力采取行动的时候，由司法部对那些侵犯权益的人予以法律制裁。

　　  事件回放："６·２２"强奸案震惊世界 　

６月２２日，巴基斯坦米尔瓦拉部族村落，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事件。当地部族法庭判处２８岁的部落女子穆赫塔然·梅接受轮奸之刑。
宣判后，她被带到一间房子里，４名年龄在２０－４０岁之间的男子轮流进屋强奸了她。在长达两个小时的蹂躏中，屋外聚集了数百名围观者，他们不断欢呼，拍手称快，梅的父亲还被强迫呆在现场目睹女儿"伏法"的过程。判决执行过后，父亲用一块布将女儿围起，带回了家。米尔瓦拉部落的人为了防止梅去报案，派人在她家门口看守，将梅一家整整软禁了４天。
　　  数天之后，这一事件被警方获悉，并惊动了首都伊斯兰堡的律师界。
警方的调查显示，受害人梅属于当地一个名叫古加尔的低等部落，她１１岁的弟弟被指控调戏了一名马斯托伊的高等部落的女子（而实际上，梅的弟弟只不过同这名女子一起走而已）。为了报复这个低等部落的家庭，部族法庭威胁说梅家里的所有女子都将受到强奸，除非梅接受轮奸之刑，为整个家族承担罪责。于是，就发生了这起轮奸案件。原告家族中被"侵犯"女子的一位叔叔，也是部族法庭的法官之一，他甚至亲自参与了轮奸，为侄女"洗刷了耻辱"。

　　  挑战"传统"穆沙拉夫能走多远？

在巴基斯坦，女子一向被视为男人财产的一部分。１９７７年陆军参谋长齐亚·哈克接管政权后实行军法管制，剥夺了法庭和警方干涉"家务事"的权力。男人们有了"法律保障"则更加为所欲为，如果他们认为妻子和女儿做了让自己不光彩的事，大可杀了她们以泄心头之愤，而不用担心负任何法律责任，还谓之"荣誉杀戮"；如果他们自己杀了人，还可以用一个女儿作为交换来弥补过失。即便是现在，巴基斯坦各偏远部落地区仍有自治法规，联邦法律根本无法实施，妇女成为各种野蛮法律的最大受害者。
巴基斯坦人权委员会的报告指出，仅今年上半年巴境内就有１５０名妇女受到了性攻击，８２人被谋杀，此外，还有４０名受害妇女死于"荣誉杀戮"。但是，国内一些媒体的统计数字更高，拉合尔的《独立周刊》称，今年以来仅旁遮普一个省"荣誉杀戮"的案件就有３７起。卡拉奇一家杂志报道称，２００１年该地区共有３５２名妇女因遭到强奸而到卡拉奇市医院接受治疗，其中只有１／１０的案件在警局立案。很多妇女因受到威胁、感到羞耻，不敢去报案，地方上的警察对这类案件更不愿插手。
有分析人士指出，穆沙拉夫和他的政府官员要想彻底改变巴基斯坦妇女的社会地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摆在他们面前的将是堆积如山的工作。

当时我无比震惊。我无法想象受害者所受的屈辱和痛苦是多么巨大深刻。当父亲将部族
法庭的判决带回家，家庭中是怎样讨论的，怎样决定由这个而不是别个女性替全家女性做牺牲的呢？她第一个反应是怎样的呢？她反抗过没有呢？她怎样接受的呢？她被带去受刑的路上是怎样羞辱恐惧呢？她在长达两个小时的"伏法"过程中，眼见父亲就在现场，耳听屋外数百名围观者的不断欢呼拍手，肉体和精神上的痛苦是怎样的呢？末了，她被父亲用一块布围起带回家的路上又是怎样想的呢？……这一切都远远超出我的想象力之外。

二

后来没有看到跟踪报道，但我念念不忘。我推测，既然总统已经出来干预，涉嫌此案的四名主要疑犯已被带上反恐法庭接受审判，这些暴徒迟早会受到重惩吧。尽管说是"挑战'传统' 穆沙拉夫能走多远？"，也只是预留余地之辞吧。但是，即使将那几个野兽的生命来做赔偿，又能对她所受的损害赔偿多少呢？更放不下心的问题是，她今后怎么生活呢？
万万没有料到，经历三十一个月，跨四个年头之后，2005年3月，又从网上看到一则新闻，标题是《暴力与性侵害层出不穷  亚洲妇女节蒙上阴影》--

（法新社二○○五年三月八日新加坡电）亚洲各地今天在国际妇女节举行反对严重性别歧视和暴力行为的集会和抗议活动，但也有些地方为得来不易的胜利举行庆祝活动。
在孟加拉，遭人泼洒强酸的受害妇女聚集达卡街头，呼吁政府采取更大努力，制止此种暴行。据泼酸受害者协会统计，孟加拉从一九九九年开始，共有将近二千名妇女遭人泼洒酸液，多半是男性对她们性骚扰被拒绝后而进行报复。
在巴基斯坦，妇女发动抗争，要求制止所谓的"名节犯罪"（Honour Crimes）。

在妇女节前夕，遭到轮暴的受害者穆卡希塔．梅在中部摩尔坦市带领数百名女性举行抗议集会，一周前，侵害她的六名男子全部被法庭宣判无罪。
三十九岁的梅于二○○二年在旁遮普省的一个村庄被轮暴一个多小时，施暴者是因为她的哥哥与一个敌对家族的女子有染而对她进行报复。
据中国日报报导，在北京，女权是全国人大会议的重要议题之一。中华全国妇女联合会正在推动人大通过保护职场女性的法律。最近在北京进行的一项调查发现，百分之***六的女性遭到性骚扰。
在曼谷的一项妇女节座谈会上，联合国及女权团体警告说，去年的海啸浩劫后，女性生还者陷入遭到侵害的险境。

我又一次震惊：这个穆卡希塔．梅，显然就是那个穆赫塔然·梅，尽管所述的细节略有出入，大情节完全一样。她原来还可以期望法律的公正，谁知审来审去，，经历三十一个月，跨四个年头之后，几个暴徒竟然终于得到法庭的保护，宣判无罪。正在妇女节前夕宣判，完全是蓄意对女权的全面挑战。在法定了轮奸无罪、轮奸本身就是执法的鼓舞之下，那里的野兽们将会多么猖狂恣肆起来？今后那里的妇女，面临着不知何时就可能受到轮奸之刑的威胁，还能够怎样正常生活呢？受害者能够奋起，带领数百名女性举行抗议集会，这当然是可尊敬的事情，我祝愿她今后永远坚强生活下去。

三

我估计低了。
隔了一天，又看到二○○五年三月十日记者克利斯、钟原根据纽约时报编译的报导，标
题是《当强奸者逍遥法外》--

莫哈塔然-比比（Mukhtaran Bibi）是世界上最有勇气的女人，她是巴基斯坦一个贫穷偏远村庄的年轻妇女，被四名邻居群奸。在那样一个封闭野蛮的社会环境里，莫哈塔然顽强地生存下来，起诉伤害她的人，并且利用捐款投资教育，帮助她的村民们。
纽约时报3月5日报导了莫哈塔然的故事。莫哈塔然身材高挑苗条，在2002年的一个村内争执中，部族会议判决她被群奸来惩罚她的家庭。在300名村民面前，四名邻居剥光了她的衣服，执行了判决。
在巴基斯坦，如果妇女要报告强奸，至少要有四个回教男人作为证人。否则，她就会面对通奸或出轨的罪名，遭受公开鞭打和长期监禁的惩罚。
在这样一个认为妇女应该是软弱和无能的社会里，莫哈塔然被认为应该羞愧的自杀。但她找到了活下去的勇气，起诉伤害她的人，六人被送入了死牢。
她获得了8,300美元的补偿，她用这笔钱在村里建了二所学校，一个为男孩一个为女孩，因为她认为教育是改变村民的最佳办法。从未上过学的她也在自己的小学注册上课。
纽约时报的记者2004年9月报导了莫哈塔然的故事，读者的反馈邮件像雪崩似的涌来，莫哈塔然获得了总共价值133,000美元的捐赠。这些捐款来的正是时候，因为她的建校资金已经用完。除了兴办教育，莫哈塔然计划用读者的捐款开设一个急救车服务，将生病或受伤的村民送到医院去。莫哈塔然和她的支持者建立了一个网站：www.mukhtarmai.com。
但是，巴基斯坦法院推翻了六名被告的死罪，并下令释放其中的五人。
莫哈塔然在电话中说："是的，是有危险。我们为我们的生命而害怕，但我们会面对命运将带给我们的一切。"
莫哈塔然搭乘12小时的汽车来到伊斯兰马巴德（Islamabad）向最高法院上诉。慈善机构帮助她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那些读者捐款能让她暂时生活下去。但从更长远的角度考虑，莫哈塔然说不论有任何风险她都要住在她的村庄，因为那是她能给最多贡献的地方。
莫哈塔然是一位英雄。她遭受了在她的社会里最极端的羞辱，经历了一个终年贫穷、群奸和司法残酷的悲惨故事，她的坚韧和希望启发了我们。

再过五天，又有这样一个报道--

【英国泰晤士报3月15日报道】题：被强奸者的勇敢回击（记者  扎希德·侯赛因）
在巴基斯坦旁遮普省西南部一个名叫米尔瓦拉的偏远、落后的村庄里，至今还没有电和自来水，一名身体瘦弱的32岁的女教师，向盘腿坐在水泥地上的80个女孩教授《古兰经》。
穆赫拉兰·梅并不是一名普通的教师。她是三年前一起骇人听闻的就、轮奸案的受害者，也是巴基斯坦为数不多的奋起抗争的女性之一。从此她成为被压迫妇女权益的捍卫者。
昨天，1500多个远道而来的人前往她所在的村庄，表示对这名勇敢女性的支持。他们鼓励她："梅，我们支持你！"穆赫拉兰·梅显然感动不已，她说："即使我的努力没有成功，我也将继续抗争到底。"
目前，梅女士常在巴基斯坦和别国的集会上发表演讲。由于日益提高的国际声誉，她获得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捐助。她用这些钱建立了米尔瓦拉村的第一所女子学校。对梅女士而言，这所学校不仅是她争取妇女权益的一个阵地，更是支撑她活下去的理由。她说："这项工作帮助我战胜了痛苦。"
三年起那个遭受打击、满面泪痕的梅现在变成了一个充满信心的年轻教师。200年6月，由于据说梅的16岁的弟弟与一位更高社会阶层的妇女有染，村子的负责人下令"惩罚"她。她被拖进一间泥屋子，在枪口的威胁下，被四个男人强奸（其中包括村子里的一名负责人）。她的尖叫被屋外聚集的约500名"围观者"的嘲笑所淹没。她在农场做工的父亲无助的听着她的惨叫。
她说："我曾经想过自杀，但人们对我的支持给了我活下来的勇气，并让我抗争到底。"在巴基斯坦一些地方，封建的宗族制度仍占据统治地位，对妇女的轮奸和"名誉杀人"依然很常见。巴基斯坦一家人权机构的数据显示，在2004年1月到10月，发生了670起的强奸案，而由于警力不足和受害者的惧怕说出事实，多数强奸犯都逍遥法外。
而穆赫拉兰·梅则不同。她的遭遇被泰晤士报报道，然后，这一消息被 别的外国报纸广泛采用。她鼓起勇气，不怕威胁，在法庭上公开指证，2002年9月，她赢得了一审的胜诉，法庭宣判6名男子的死刑，包括米尔瓦拉村的村长。然而，今年3月3日，上诉法院又推翻了原判，宣告其中五人无罪，第六人由死刑改为终身监禁。新的判决激起了全国人民的抗议，数千名妇女集会游行。新的无罪判决也引起国际上对提高巴基斯坦妇女地位的疾呼。
在第一次判决后，梅获得了政府给予的6000英磅赔偿金。
在推翻数千年来男性占主导地位的封建传统的过程中，梅在努力地工作，但她依然担心自己的命运。不过，她也看到了进步。虽然她是一名被强奸者，但是已经有几个人向她求婚。梅担心被人看中的是自己的钱财，她说："我只希望嫁给一名准备生活在我们村子，和我一起在学校工作的人。"

真是一位英雄！真是世界上最有勇气的女人！我原来还以为她只是听到那样的宣判，当时能够坚强地挺住了，暗地里有些担心她能不能继续挺住，祝愿她永远坚强，这是估计太低了。现在看她所做的一切，已经到了圣女的境界，已经走上特蕾莎修女那样的圣女之路。
我们这个世界上，女性的苦难还无有涯际，无有穷期。圣女莫哈塔然-比比的努力，直接所及只能惠及她那个贫穷偏远的小村庄，可是她的精神鼓舞，必将日益扩充到全世界，即使遭遇最极端的羞辱的妇女，都能从她的精神鼓舞中吸取力量，尊严地站起来，奋斗不息。我由此看到了女性解放的不灭的光明。
于是，我作圣女颂。

二○○五年三月二十日，舒芜在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