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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前的识见 开阔的胸襟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6-02-08 14:01:51 / 精华(1) / 个人分类:舒芜谈书

——二○○五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在《文学史家谭丕模评传》座谈会[1]上的书面发言

       我祝贺《文学史家谭丕模评传》出版,可惜我行动不便,不能来参加这个盛会,只能作这个书面发言,失去亲耳聆听大家的高论的机会。

       这部评传,既是谭先生的立身行事的传记,又是谭先生的学问文章的全面评介,可以说是“传记”和“学案”的综合。它是在统一提纲之下多人分章撰写的,执笔者有弟子,有子女,可以说是“弟子记”和“家传”的综合。这个兼备诸体的特点,多视角多侧面地塑造出立体形象,使读者更能够知人论世,更符合谭先生 “经师”“人师”兼备的身份。

       关于谭先生的学问文章,评传里的评介很详明,我才疏学浅,不能有什么补充。关于谭先生的立身行事,一九九四年五月二十九日,我在纪念谭先生诞辰九十五周年暨遗著《中国文学思想史合壁》首次出版发行会上讲过一些亲身体验。我在那次发言中曾说:“我是先生的老朋友。我追随先生工作不过两年多时间――1947年至1949年在南宁师范学院(原桂林师范学院)。这两年是不平凡的两年,我们一块儿共过患难,所以我们一直保持联系。我刚到南宁时,情况特殊,师范学院由于政治原因,动荡不安。原因在于:其一,杨荣国、张毕来两位民盟的教授被抓去了,学校里自上而下发起营救二位教授的运动,先生是起领导作用的教授之一;其二,学生不愿搬到南宁,不愿改名为南宁师范学院,先生是这场‘抗议教育部迁校改名运动’的领导之一,是教授会的主要人物。两年的共患难期间,先生作为一位前辈、学者,其朴素、谦虚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先生于谈吐间,不吝抓住同志的点滴可取之处进行鼓励。当时他们的生活很艰苦,夫人翟凤銮教授更是值得纪念的一位前辈。二位堪称模范夫妻。他们在艰苦环境下持家教子、接待朋友。谭先生总是不经意地做好同事的工作,他在同事间是一位有凝聚力的中心人物。作为系主任,他不仅做好教学工作,而且做好系主任工作,在不经意间(通过和学生谈话)了解每位老师的教学情况,对每位教师的帮助很大。谭先生对同事极好,这点我印象特别深刻。他在学生中威望也很高。总之,先生作为老前辈,谦虚、朴素,在艰苦的条件下,勤勤恳恳工作,丝毫没有精神颓丧的时候,尽管身体很坏,但工作兴致很高。今天我能来参加这个会议,感想很多,总的来说,尽管没听过先生的课,但先生是我的老师,我从先生那里学到很多,很感谢他。”

现在,我还有一点补充,是重要补充,从一件事谈起。

       我是在桂林(南宁)师范学院追随谭先生工作的。我到校的时候,实际上没有院长,学院大政由谭、谢(厚藩)、陈(竺同)、汪四位老教授主持。汪,是史地系教授汪士楷先生,我到学院不久,就知道他是进步教授,马克思主义者。但是,又从学生那里渐渐听说:“汪先生是托派。”那个时代,在苏联,在中国共产党掌握了政权的地区,“托派”还是十分严重的罪名,可以杀头。在中国国民党统治地区,国民党政权固然不大管你是“托派”还是“斯(大林)派”,但是在左翼进步知识分子当中,在左翼语汇里,“汉奸托匪”还是相提并论,谁被指为“托派”,谁就会受到“敬鬼神而远之”的待遇。我听到学生的说法,也不免向谭先生打听。谭先生答复道:“他的历史,我不大清楚,但是在北平的左翼文教活动里面,我们一向是在一起的。”有了谭先生这样的政治保证,再看学生的态度,对于汪老师也还是以尊敬的进步教授相待,我便放心与他相处。后来湖南的和平解放,汪先生在促进陈明仁将军起义中起了巨大作用。可是,1957年,汪先生被划成“右派”,而且新老账一起算成“反革命”,不久悲惨地死在狱中。

现在已经清楚,汪士楷先生本名汪泽楷,是中国共产党早期领导人之一,是邓小平的入党介绍人,担任过地下党许多重要领导职务,南昌起义时他是中国共产党江西省委书记,后来因为反对共产国际对陈独秀的不公正处理,被强迫离开了党,仍然坚决相信马克思主义,翻译了许多马克思主义名著,一贯积极参加左翼文教活动和抗日民主活动。

拨乱反正以后,汪先生的冤案得到平反。苏联解体,档案解密,斯大林伪造的历史被清算以后,所谓“托派”更还原了真相,它不是什么“匪帮”,而是苏联共产党内部一个政治派别;中国王明和康生的问题揭露以后,所谓“托匪汉奸”的污蔑不实之词也被推翻,至于这个政治派别的是非功过那是另一回事。

谭先生那时当然还不可能了解大历史的真相,但是,他看人重实际行事,不拘泥顾忌某些政治帽子的空名,他待人多信任,少猜疑,这种超前识见,这种开阔胸襟,在当时和现在都是难能可贵的。

       我和谭先生本来不相识,他聘我来教书,是李何林先生介绍的,李何林先生也与我不相识,是台静农先生介绍的。虽然李何林、台静农两位都是谭先生的老友,我毕竟是间接又间接的关系,而且我那时因为论文《论主观》受到权威人士的批评,在进步文化界内被认为一个理论上犯了大错误的人,这个“行情”谭先生不可能不知道,可是两三年相处中,谭先生对我始终推诚相待,友好无间,我感不到丝毫的歧视与疏远。解放后我在人民文学出版社,谭先生从湖南调北京师范大学,还要我也到北师大来,我很愿意再一次追随谭先生工作,因为人民文学出版社坚决不放而作罢。

       还有,抗战前北平著名进步教授之一的高滔(齐同)先生,写过长篇小说《新生代》,风行一时,是第一部反映“一二九”运动的作品,论者多以为当时当地写活了时代气氛之作,而杨沫《青春之歌》则是后来追写的,或许稍逊一筹。高先生抗战中在新疆工作,盛世才反革命政变中他大概软弱一些,没有死,后来摆脱了盛世才,躲在湘雅医学院教国文。谭先生知道这位老友不得意的处境,特聘了他以高天行之名来到南宁教书,受到学生的欢迎;解放初,高先生被全校学生投票普选担任了临时院务委员会的主任,可惜不久因脑充血逝世。南宁解放初第一个随军来到的文艺界人士是蒋牧良先生,是高先生的老友,高先生请蒋先生来家餐叙,谈得很热烈,客人刚走,高先生就突然发病去世,正如同事冯振教授挽诗所云:“午前谈说尚淋漓,午后惊闻病不支。”高、蒋二位谈了些什么呢?是不是蒋先生谈了外界某些对高先生欠谅解的苛评,使高先生太受刺激呢?永远弄不清了。

所以我要再说一次,从谭丕模先生这些观人待人处人的事例,看他的超前识见和开阔胸襟,这在当时和现在都是难能可贵的。我就以这个重要补充来祝贺《文学史家谭丕模评传》的出版。

谢谢大家!

[1] 《文学史家谭丕模评传》于2005年11月由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于同年12月23日召开该书的出版座谈会。本文为舒芜先生在该会上的书面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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