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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点符号与文章风格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5-02-11 13:34:06 / 个人分类:舒芜随感

止庵先生的《关于标点符号》(载2000年8月12日《文汇读书周报》第4版)中说:文章风格的个性特点,也可以表现在标点符号的使用习惯上,例如废名文章,极少乃至根本不用叹号和问号;“我承认作文有私淑废名之意,但是这一点却不是学他,我一早儿就讨厌这个符号了。”我完全同意对于标点符号的这个看法。

前几年,我曾谈过周作人散文的标点符号的一个特点:

他有一个特点,就是文章好用长句子,……随便举一个看看:(举例略。)这一大段,长达二百七十多字,只有三个句号,第二个句号那一句尤其长,竟达一百五十多字。……这种长句子最能表达委婉曲折的语气,纡徐荡漾的意境,雍容淡雅的风神。换了别的作家,也可以断开为好几个短句,标点习惯原是与作家文章的特色不可分的。……如果说他这种长句子是力图克服中国语文急促的缺点,吸收日文优婉的优点,大约是可以成立的。日本文章的标点符号,本来也就习惯于每段之内逗号到底,段末才有一个句号,于是一段成为一个长句子了。(《周作人的是非功过·两个鬼的文章》)

我觉得,我们现在通用的这套标点符号很不错,它既是规范的,又不是刻板的,是在总的共同规范之下,又有灵活性,作家可以有适应自己风格特点而灵活运用的很大的余地。

“反右”运动前,李易先生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古典部还是助理编辑,一些抄写整理的事他做得多一点,他极聪明,不久便发现几位同事的文章里面,各有最常用的标点符号。他作诗一首咏之云:

                陈公破折黄惊叹,张老文成句句圆;

               自注自疏周氏括,舒分王逗各谋篇。

“陈公破折”说的是,陈迩冬文章里破折号多;“黄惊叹”是,黄肃秋文章里惊叹号多;“句句圆”是,张友鸾文章里句号多;“自注自疏周氏括”是,周汝昌文章里括号多,大括号里面又套小括号,好象自己加注而注下又自己加疏;“舒分”是,舒芜文章里分号多;“王逗”是,王利器文章里逗号多,很象日本文章那样每段一逗到底,段末才有一个句号。所谓多,当然不是谁都得这么用,而是可此可彼,别人在此就不一定这么用,才能算多。在这方面各人还有什么特点,本来对己对人都不甚觉察;此诗一出,各自照镜一看,互相打量,可不正是如此如此么?于是大家佩服李易的敏锐仔细。更进一步看,破折号多,似乎表现了作者的诗人气质。我标点一部古典小说,胡乔木审阅,批下来,也指出许多地方本来可用句号断开,却多用分号,反而不清楚,他说:“此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也。”那么,使用标点符号的习惯特点,简直可以反映其人的性格气质,不仅关系文章了。

此事只是小小幽默玩笑,却使我读书时更加注意各人标点符号使用特点,当编辑看稿发稿时,更尊重作者的“标点权”。我以为,需要精读的文章,如果看不出其标点符号的特点,不算读透了。对作者的“标点权”,应该与著作权一样尊重,轻易不要随便改动,磨掉了特点。

还不止此。文章的分段,引文的格式,都可以与作者的风格特点有关。引文的格式,可以说有胡适式与周作人式两种。胡适式是,引文一律另起行,比正文低(直行)或退(横行)两格,引文前后与正文间空一行,引文有时还变换字体字号,总之是把正文与引文分得请清楚楚,让读者一看就明明白白,毫无混淆。周作人式则相反,引文完全在正文之中,引文除首尾加引号外,与正文无区别;所引文如在三段以上,第一段之首加个上引号,末段之末加个下引号,中间几段引文不加任何引号,总之是尽量模糊冲淡正文与引文之间的界限。不用多解释,这显然是与两派文章不同的风格、不同的阅读效果追求密切相关。胡适派追求明白。而周作人文章,特别是他晚年那种被嘲为“文抄公”的文章,精选大量引文,只用巧妙的连缀点逗,便加了融铸,完全化为自己风格,要的就是正文与引文融为一体的阅读效果。可惜,近年有的新排印的周作人文集,竟把其中的引文格式全改为胡适式的,看了真无话可说。周作人晚年有些小文,干脆通篇不分段,也是追求混成的效果,幸喜新排印的本子还没有代加分段。

目前说这些,似乎很迂远。止庵的文章,就是因扬之水最近一件“大为烦恼”的事而发。其事就是,她的一部稿子,被编辑无端添上好些叹号和问号。我也很同情她的烦恼,我遇到的编辑大笔删改,改得我不通不知所云的例子,比她更没法说。我回想自己当编辑时,真不禁有九斤老太之感。                 

200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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