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  叶梦

作家访谈录

 

时间：2006年10月9日

地点：QQ网络

记者：林小青（以下为林）     

作家：叶梦（以下为叶）

 

前年春天因为一个很偶然的采访机会，我和叶梦有了较多的来往。叶梦具有的一种特别的善于直抵他人灵魂的沟通本领，带我轻轻地跨越这道篱笆，并激发我新的梦想。她辐射到我身上的热，消融、革除了我心上生长多年的一些惰性和自闭的一层苔藓，使我看到光滑发亮的心灵的质地，体会到这种来自心灵密语的可贵与随之带来的美丽心情，那种带着人生真正秘密进入一个新鲜地带的兴奋，那种发现新的自我的跃跃欲试的欢乐。

   偶然在人多的场合碰见叶梦，觉得人群里的她有一种隐秘的异样。她总是抿着嘴，不太讲话，不太凑圈子，笑起来紧促的浓眉闪开，舒展，这给我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内里的灵魂有一种将她与热腾腾的现实自动隔离的透明的薄膜。在人群里，我的落寂也常是深的，我常有仿佛站出天外的瞬间，望着来来往往微笑着的热闹着的人群。终于，我在这个圈子里有了像她一样真正意义上的可以安心安意来做的朋友，我们就像是彼此心照不宣的同谋者。在混乱的热闹的场景，更能觉出彼此的依靠。

                       

 

林：呵呵！你好！网上有人在谈论你以前的集子《灵魂的劫数》，你的心路历程——灵魂的劫数，是从童年谈起，一直到结婚,生子。你再一次让我吃惊。前几年看你的《遍地巫风》，你已经让我吃了一惊了。

 

叶： 那是1992年写的，我的儿子2岁，我还住在益阳。

 

林：一篇旧文章放了十多年后还能经得起细读细看，还能看出新东西出来，不容易。那个时代你有这样的文字，这样的感受，也真的是了不起。

 

叶：夸我啊！。

 

林：这种吃惊的感觉还不止我一个人有。像谢宗玉、绿骄阳这些年轻读者看了以后，也都非常叫好。甚至因此改变对你的看法。

我的惊异在于你如此壮美而强悍地展现了生命个体的精神本原和曲折的灵魂成长。童年的梦魇，一个月光的晚上你一个人呆在报社小屋里欲投身天际，这些细节和情景都很惊心。

 

叶：那是一种灵魂走投无路的感觉。我常常走入绝境。我考虑最多的就是怎样应对死亡。我自己感觉灵魂屡遭劫数。

 

 林：你的创作给我的印象是不断地求变。“月亮·女人”与是非常空灵的、主观的、唯美的，《创造系列》系列长篇散文的对生命创造的鸟瞰似的把握，有震撼的效应。是你创作的高峰作品。而《遍地巫风》则是写实的，描白的。《遍地巫风》也已经出版9年了，现在这部作品也还被很多读者所记得，特别是在你的家乡益阳反响很强烈。

 

叶：我在这本书的后记里说到：我一开始写《遍地巫风》就陷入一种精神的围困。为这本书，我花了很多时间，这些时间大多不是在写，而是在检索与思考。

当年专心于《遍地巫风》，因为它是纠缠我多年的一个梦。在我们短暂的生命结束以前，我们会有许多事情需要了结。要把这些事情一件一件的了结之后，才可以安然退步抽身。也因为有《遍地巫风》这一类需要了结的事，才能使我抵御各种诱惑、远离浮躁，平和而宁静地安坐书斋。

我总以为我写完了《遍地巫风》就可以了结一桩心事，然后心无牵挂地去干别的。然而现在看来，《遍地巫风》并没有真正完成，也永远无法完成。这意味着我仍旧无法退步抽身，我还得心有牵挂地活下去。也许，这让我苟活在人世间找到了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

 

林：只有作家真正用心去创作的作品，才能打动读者的心。在创作上你也总是保持创新意识，不保守，不陈旧，不封闭自己。你甚至说自己现在对散文有某种拒绝。还写过《与散文保持距离》，你写艺术随笔蛮多的，差不多是一个美术评论家了。还拍过不少摄影作品。 

 

叶梦：我在艺术上不断地放弃和寻找。我对某些散文的形式是厌倦的，不屑去重复自己和别人。我会用一种最为自如的表达来适合我自己。我的路子和视野是比较开阔的。对于各种文体适应性较强。我的兴趣也比较广泛，对摄影，绘画有兴趣。我越来越觉得：艺术需要通感，其他艺术对我的影响很大。我现在甚至觉得，完全靠文字做艺术，显得单薄了。我不想做一个单纯的写字的人，我更加乐意在艺术的边缘行走，打破艺术门类之间的壁垒，让我 的良好的艺术感觉嫁接到各种艺术之间，长出奇异的果子来。

 

林：你曾经被认为是上世纪 80年代以来女性主义写作的 先行者，好像你不太认可这个标签。

 

叶梦：做为一名女性写作者，“女性主义”好像是个永远绕不开的问题。我总是在很多场合被人们问到对女性写作的看法。为此我曾经专门写过《精神的自足》和《我的女性观》。

在80年代，我就以女性创作而被关注，其实，这把对我创作方向的研究引入了歧途。我关注的一直是人，我的观念早以超越了性别。我一直没有变，我更看重超越性别的写作。

中国的女作家几乎都生长在男权的阴影下面，肖红和张爱玲她们的悲剧，在当代中国女作家中仍然非常普遍其实，无论男女作家都有摆脱男权阴影的问题。

虽然我被认为是对中国当代女性主义创作有过贡献的人，但是，自从女性主义时髦以来，我对女性主义口号保持距离。

我希望自己首先是一个精神自足的人。

 

 林：精神的自足需要自身有强大的精神力量。我总觉得一个女人要真正变得强大，是要经过不少磨难与困苦的。

  

叶梦：这种强大与生俱来，还靠一种永远不屈服主流话语的决绝的态度。这种态度，使我回避所有的有关性别问题的讨论。我曾因创作招致过许多的误解和批评，我对于别人的误解无所谓。

从宏观的角度来说，我又是一个悲观的人。我对于这个世界和人类的种种现状怀有一种深切的痛感。如果这样来衡量我，我是一个永远在忧患着的人。我几乎是在绝望的痛的感觉中长大，痛，相伴半生。现在，痛的感觉在淡化，我已经没有时间再来感觉痛了。现在，一种浓郁的温润和灿烂包容着我。看上去我和过去是多么不同了，其实，骨子里的痛的感觉依然存在，也可以说我是仰仗这样的感觉来从事艺术创作的。

我想创造能够是生命延伸，我想以创造来对抗时空的恐惧，我的所有的努力只是对于生命的悲剧性结局预支的一种安慰。

 

林：我记得你一直将母亲的照片挂在墙上，我猜想母亲对你的影响特别是在精神上非常大。

 

叶梦：是的。我现在发给你看一张54年前的照片。前排右边的24岁的少妇是我的妈妈。她手上抱着的是我。当时我是妈妈膝前的的最小的孩子。这是目前保存的唯一的一张妈妈抱着我的照片。

我和我妈做了52年的母女，52年的时间是多么短啊。如今，抱我的那个人已走了四年了。我已经用几年的时间来修复伤痛，还没有走出来。

我的妈妈的益阳的名老中医师，她的人格和高明的医术为地方造福。深受民众爱戴。

她是一个智慧的个性的、人格高洁的人，她是我人生的导师和模仿的榜样。特别令我钦佩的是她精神的独立与自由。我的第一本散文集是我请我妈妈写的序言。我在创作初期的作品，她都是我的第一个读者。她关注文学，常常是她读了好的小说就介绍给我看。有一次，我带我妈妈看一个书法展览，当时来了一个大领导，在场的书法家表现的激动与恭顺溢于言表，我妈妈看了大为不屑，年轻人怎么见到领导就这样啊？有一次，我拿一双旱冰鞋回家，穿在脚上不敢开步走，我妈妈就说：怕什么？我来穿！于是她就穿上旱冰鞋走到外面去了。我妈妈还尝试写过小说。她一直坚持写日记，为我们留下了大量的文字作为纪念。

 

林：这就是一种生命的更是精神的传承。而你做母亲也是非常出色的。

 

叶：传承是先天的，但一切要靠自己。我既然选择了做母亲，应该对我所创造的生命以高度尊重。

我和天下的任何母亲一样，我希望我的儿子首先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既然来到这个世界就要对于这个世界有所贡献。我尽我的努力给了他一个丰富的童年，给了他从容生长和恣意创造的环境，他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还要靠他自己的努力。

 

林：认识你三年来，我发现你是勤奋的，在艺术上对自己很苛刻，与文坛也保持着距离。

 

叶：我去年出版了3部书，散文集《行走湖湘》随笔集《超越平庸的双面人》，还有一本评点女画家的随笔集《镜子里的鸟》。

今年写艺术随笔多点，完全可以集集出版了。

有时候也尝试写散文诗。目前手上做的事情还很多。

考虑最多的还是超越。我想这是你最关注的。

苛刻让我不轻易地写。我的信条是：永不重复！

与文坛保持距离对于自己的创作只有好处。

 

  林：不记得是谁说，人必然在自我之外发展自我。人要跨越过一完段漫长的时间表才能穿越自我。人必然熟悉自己，深谱他内心的风景，走完这段蜿蜒进入潜意识的栖居地，以便届时能从自我挣脱，走向他人。一旦人终有一天能够毫无保留地为他人敞开自己，他人的舞台便会以异常的广阔呈现出来。

  你沉湎内心，但从不封闭自己。你的舞台向广阔的人生敞开。我一直期待你有新的跨越。

 

叶：但愿像你所期待的那样！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