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妈差点培养了一个居委会的副政委

     在疗养医院陪父母呆了一天一夜，满脑子塞满的都是病房里痴呆的老人、瘫痪的病人影子，神情疲倦乘车回到城里，满眼球满大街跑的是白胳膊玉腿的靓男俊女，恍惚穿行在隔世。回到家里吃饭的时候，忽然读到桌上一张报纸，2008年6月16日《长江商报》新闻综合版上有一条消息，《“警察妈妈”蒋晓娟破格提拔为江油市公安局副政委》。我的天，顿时生出了一种错置感觉：这何止是隔世，简直是天上人间，仿佛从陌生而遥远的神仙处来，不觉人间已千年。

     这位原是江油市公安局的一名普通女民警获得破格提拔的理由是——
 
   地震发生后，她将自己才6个月大、需要母乳喂养的孩子送到乡下交给父母照料，自己却忙碌在抗震救灾一线，义务为北川、平武的受灾婴儿喂奶，体现了人间大爱。（2008年6月16日《长江商报》：《“警察妈妈”蒋晓娟破格提拔为江油市公安局副政委》）
 
     给别人的婴儿喂奶，的确体现了人间的大爱。我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不是她给别人的孩子喂奶，是同院子另一个母亲给她的孩子——我的妹妹喂奶。母亲是在三十九岁时生下妹妹的，奶水不够。家里一大家子人和仅有的生活来源，导致了生活困难。我妹妹很饿，我比妹妹大五岁，我站在地面往上看，我印象深刻，那是院子里一位“邻居妈妈”掀开衣服给襁褓里的婴儿喂奶水。左边喂完了，喂不够又换到右边，因为她有一个比我妹妹大几个月的婴儿，剩给妹妹的奶水不多。这样每次换去换来好几次，换得妹妹有一餐半饱。
 
     十几年后我曾去那个院子找那个“邻居妈妈”，问了几个认为是“邻居妈妈”的人，都说不是，也好像并不以为然。这种给邻居婴儿喂奶的事情，在那个年纪的人当中并不鲜见。到了今天，看到女警察蒋晓娟因为给也是受难的人的婴儿喂奶而获得上级破格提拔的消息后，我想起了喂奶了我妹妹的那个“邻居妈妈”，我想她是不是也可以获得破格提升呢？条件不够我可以再设想一下，如果，如果那个“邻居妈妈”喂养我妹妹的事情不是发生在平凡的日子里，也发生在警察蒋晓娟在受灾难民安置棚里给婴儿喂奶的同时。我的妹妹吮吸“邻居妈妈”奶水的情形也正同时同地同一个灾民安置棚里进行着，那么，那个“邻居妈妈”可不可以获得破格提拔呢？再如果，如果摄影记者同时也抓拍到了这位“邻居妈妈”，她在给我妹妹喂奶的照片也被送到了报社、杂志、电台或电视台，那么，她可不可能获得像警察蒋晓娟一样的破格提拔呢？
 
     结果显然是否定的。那么，我那位“邻居妈妈”缺少些什么因素？“警察妈妈”又多了些什么因素呢？决定两位“妈妈”破格提拔与否的要害在那里呢？
 
     让我们随着前边的问题逆行而上去回答：1）同一个版面，编辑是不会选用“邻居妈妈”的喂奶照片的。因为奶体的身份不同，一个穿的是普通的衣服，可能是职员，也可能是农民，还可能是家庭妇女。一个穿的是国家权力机关的制服，警察的衣服。报纸、摄影杂志或电视台不是普通职员开办的，也不是农民开办的，更不是家庭妇女开办的，媒体当然要为媒体的开办者、拥有者说话传神。所以，“警察妈妈”选用的概率铁定为1，“邻居妈妈”选用的概率几乎为0。事实也是这样，在媒体上没有看到一张普通的“邻居妈妈”为“受灾婴儿”喂奶的照片。这就给人留下了“受灾婴儿”（都）是“警察妈妈”喂饱了的好印象。2）在同一个灾民安置棚，官员也不会“看到”有一位“邻居妈妈”在喂奶水。因为奶水会因来源不同而品质有异，一个是普通的“邻居妈妈”的，奶水仅止于奶水。一个是“警察妈妈”的，除了“妈妈”的奶水，还有“警察”的奶水。“邻居妈妈”的奶水最多联想到邻里亲情，“警察妈妈”可以表征到警民关系，上升到政府与老百姓。政府的奶水肯定要高于邻居的奶水。3）一样是喂给嗷嗷待哺婴儿奶水，那个发生在平凡日子里“邻居妈妈”的奶水就不如发生在灾区“警察妈妈”的奶水有价值。因为此时吃奶水的对象不同，这不仅仅是一个是灾区的婴儿，一个是非灾区的婴儿；还要注意到围在吃奶婴儿周围的人们，他们在看着“吃”。尽管，对于孩子来说，饿就是饿，不会分灾难带来的饿，还是困难带来的饿。原本，同样是一顿饱奶，对于不同地区孩子的胃而言，价值应当是一样的；但看着“吃”的价值是不同的，那位“邻居妈妈”周围仅只有母亲和我两个人在感恩，在看着“吃”；而这位“警察妈妈”自从上了报纸媒体，她的周围已经有多少个两个亿的人在感恩，在看着“吃”了呀！谁夺得了她的奶谁就夺得了好几个两个亿的人心、好几个两个亿的政治。可以说，这是中国最大的奶政治。
 
     试想，我小时候的那位“邻居妈妈”无论附加多少可能性，与这位“警察妈妈”比较起来根本不可能望其项背，又怎么可能获得破格提拔呢？
 
     正在写这一段文字的时候，同事进来，我问他对此事的看法，他显然早已读到此文，含糊回答说爱心不等于职务能力嘛，这个提拔嘛，唔——唔唔。我又问，喂我妹妹的那个“妈妈”能不能获得破格提拔呢？他马上回答说：那不能！你那个“妈妈”时机不对！没有遇上“时机”。我猜想他说的“时机”的意思是：喂我妹妹的那个“邻居妈妈”除了喂我妹妹，在感情上仅仅只喂养了身边的两个人——婴儿的母亲和比她大五岁的哥哥。而那个喂养灾区婴儿的“警察妈妈”除了喂了婴儿外，还在感情上喂养了中国十三亿读者和观众。至少，公安部、中组部和江油市公安局是这样以为，是这样希望的。
 
     其实，我对同事说我认为，两个“妈妈”喂的都是婴儿的饿，解决的是婴儿的饿。不能说这个时机中婴儿的饿与和另一个时机中婴儿的饿有什么本质的不同，一个饿比另一个饿更有价值和意义。是的，没有，我的同事说，但对于看他们饿的人就不一样了。何况呀！我的同事忽然表情惊诧地说，“警察妈妈”蒋晓娟喂不止是一个婴儿奶，她一共喂了九个，九个呀！这是报纸上说的，我看到的。而你妹妹那个“邻居妈妈”只是喂了一个。我追出去问：如果还有另一个人她的奶水更好，喂的不止九个，而是十九个，乃至更多，她是不是要获得更高更高一些的破格提拔呢？我的同事笑了，跑了。
 
    结束此文的时候，我又想到了正在疗养院陪护老爸的老妈。烈士暮年的妈妈，您可能明天也不会知道，历史曾经给了您机遇，您差点培养了一个居委会的副政委......如果您拥有一家报纸传媒。